小說博覽 247 結束就是開始3 文 / 全部成為F
247結束就是開始3
當初我和真江離開的時候,那些從冷櫃中爬出的屍體身上所發生的事情,令人不由得聯想到青蟲的蛹化。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絲繭的顏色和腫瘤區構造體的顏色十分相符,這讓我產生不好的預感,當這些屍體再次從繭中孵化出來的時候,是否會變成那種外殼之堅硬和死體兵不相上下的怪物?
三具特殊屍體的死亡證明所暗示的實驗,是否就是對死體兵製造技術的研究?
若放在以前,或許還可以掐滅這樣的念頭,然而在那個巨大的腫瘤區中,我已經見到了太多對統治局科技破解和應用後所誕生的產物。我並非科研人員,因此無法斷定,在這個地方所出現的超現實科技和統治局科技的差距還有多遠——這個差距的快速縮近讓我越發感到末日幻境的景象正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和現實重合。
距離世界末日預言的一九九九年還剩下一年的時間,對於沒有接觸過末日幻境的普通人來說,現實還在以過往的姿態平滑而有序地運轉。我在來到這個小鎮以前,雖然也經歷過許多匪夷所思的冒險,也為事態的迷離感到憂心忡忡,但是總覺得人們還有時間。三大組織的僵持會讓人們度過一個不太安穩一九九九年,但至少看不出世界會在一年之中滅亡的跡象,然而現在我開始不確定起來。
這個世界從正常到崩潰,只需要一年的時間?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在這個小鎮所曝露出來的東西隱隱讓人感到不安,我寄望這只是自己杞人憂天的錯覺。
停屍間的狀況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糟糕,甚至可以說,平靜得令人大吃了一驚。灰白色的繭紛紛破開一個大口子,曾經是屍體,現在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從裡面鑽出來,如今卻不知去向。空洞的繭殼和將彼此連成一片的絲線如同蜘蛛網,或者堆疊厚實的棉絮一樣,從地板兩側的冷櫃蔓延到天花板上,形同一個昆蟲產卵後的巢穴。
整個房間的空氣冷凝而飽含水分,在不少地方結起白霜。一眼望去,冷櫃的所有格子都被打開了,除了依舊躺在病床上的三具屍體,什麼都沒剩下。我們從冷櫃暗門中走出來的時候,可以清晰看到自己嘴邊呼出一團團的白氣。
氣溫大概接近零度了吧,我的肌膚升起一陣雞皮疙瘩,失去防護服後,只剩下一身清涼內衣打扮的瑪索更是簌簌顫抖,只有披著外套的真江看上去一點異常的感覺都沒有。
停屍間的詭異變化讓人感到疑惑,不過在這種時候,任誰都會巴不得所有的危險都遠離自己。我讓瑪索將封印安全代理素體的繭以及席森神父搬出來,自己拔出匕首來到門邊,削斷上邊的粘絲,想要將這扇通往走廊的門關上。雖然我們遲早要出去尋找回歸的道路,雖然這個房間冰冷潮濕,令人片刻都不想多呆一會,但是剛剛脫離魔域,前途多舛,或許只有這個房間能夠暫時提供安全。
雖然我安慰瑪索時說過一些「車到山前必有路」之類的話,但其實自己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只是在臉上掛出一副心有成足的表情,因為在這個房間中只有我一個能跑能跳的男人。瑪索雖然仍舊掛著微笑,但那種笑容充滿了放棄的解脫感,她抱著肩膀坐在地上,盯著在身邊小聲嘀咕的真江。
下一刻,她的笑容僵硬起來,臉色也刷地發白。
「瑪索?」
然而不用瑪索開口,我也感覺到了,地面正在產生一種不自然的震動,就好像是什麼東西要從下面鑽出來。緊接著,充當暗門的冷櫃一側開始開始跳動,發出一陣陣匡當匡當的聲響。我和瑪索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拉起真江、繭和被封印的席森神父,遠離那片地方。我不知道到底會是什麼想要從暗門中出來,明明在腫瘤區毀滅後,什麼都沒有剩下,也許是那些馬賽克開始侵蝕這個空間吧。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好事。
「不對勁,快把門打開」瑪索叫起來。
不用她提,我已經這麼做了。然而這扇門卻意外的,好似從外邊反鎖了一般紋絲不動。我用力搖晃門把手,甚至用匕首去切割,卻都徒勞無功。這扇門變得意外的堅硬,甚至不能用堅硬來形容,那種獨特的,無法開啟和破壞的感覺,就像這座精神病院的教堂式大廳中那些通往外面的大門和窗戶一般,只是一個被固定死的背景。
沒選擇了。我跨前一步,將瑪索擋在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暗門。那快可以上下活動的地板好似打上了馬賽克,變得不甚清晰起來,這種奇妙的現象很快就吞噬了地板上的士兵屍體,連同整個門內的空氣也開始變得模糊渾濁,不再像之前那般透明。
我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這種伴隨腫瘤區毀滅所產生的異變擴散現象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馬賽克異變並沒有蔓延到暗門外,就像是被一堵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一般,只能不斷地在原地積累,變得更加混沌和濃郁。突然間,那片打滿了馬賽克的空間開始扭曲起來,好似有正反兩股力量在對峙,扭曲,正常,再扭曲,再恢復正常,如此反覆。過了大概數個呼吸的時間,維持正常狀態的力量陷入潰敗,暗門後的馬賽克空間一鼓作氣變成了一團漩渦。
半透明的漩渦徐徐轉動,一個矮小的身影朦朦朧朧浮現,根本就沒有抬腳走出暗門的過程。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發覺他已經站在室內。
一個身穿白色病人外套的男孩。
瑪索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因為這個孩子正是我們曾經見過許多次的索倫,不是腫瘤區的怪異人體「索倫」,也不是最終安全警衛「索倫」,而是最初見到的那個鬼魂一樣的男孩「索倫」。
「噢,天哪,你沒有死」瑪索低聲叫起來,臉上浮現驚喜之色。她似乎想衝上去,雖然我同樣有一大堆話想要詢問面前的這個男孩,然而一種謹慎的心態卻讓自己下意識將瑪索攔了下來。
瑪索向我投來意外又疑惑的目光。
「他是索倫,他沒有死」
「我知道。」我說:「我一直就不覺得他會死去,他是先知,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先知?你在說什麼?」瑪索難以理解,這是因為她不明白這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基礎構架。
在我們獲得的資料中,構成一個完整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所需的四要素,同時也是四個最重要的祭品:基石、主宰、守衛和先知。在至今為止的推論中,在這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中,艾琳的丈夫蒙克是基石,艾琳是主宰,守衛者尚不明朗,或許是曾經在連接山頂區和墓地區的「門」中出現的巨手,而索倫則是先知。
雖然這十年來,索倫一直扮演著和艾琳作對的角色,但是他身為先知,既然存在於這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中,並且開發出腫瘤區、素體以及安全警衛等等超凡科技,本身就可以視為已經落入艾琳的轂中。
然而這些事情暫時沒時間對瑪索進行解釋了。
腫瘤區已經滅亡,分別代表索倫和艾琳的最終安全警衛和構造體巨人同歸於盡。如今思念體狀態的索倫再一次穿越死亡境界線一樣的黑暗深淵,重新回歸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失去了最後存身之所的他就像一隻赤裸的羔羊,持續十年的對抗已經走到了盡頭。
思念體索倫不會死亡,因為他是先知,這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需要他。而我也需要他的力量,在他出現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地方出現。然而他如今就站在我的身前,這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和運氣。
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在我的腦海裡已經浮將出來,雖然艾琳沒有出現在眼前,但我仍舊感受到一種穿越空間的壓力。緊閉的大門和高聳的牆壁完全無法帶來絲毫安全感。
「讓我們出去」我朝思念體索倫大叫起來,「如果你還可以辦到的話。」
以男孩形象存在的思念體索倫沒有回答,他就像是第一次碰到時那樣,目光平靜如水,彷彿要說什麼般輕輕掀了掀嘴唇,然而在發出聲音之前,那種平靜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他的身體漂浮起來,這並不是他所希望的,因為我親眼看到了他努力將身體壓下的動作,就算腳後跟抬了起來,腳尖也努力粘住地面,然而,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繩索將他的雙手綁住,向上拉扯,將他的身體懸掛在半空中,就像即將接受處刑的犯人。
一條條的黑色回路從腳底浮現,迅速沿著他的身體向上蔓延,好像有無數的鐵絲從他的皮膚底下向上鑽,臉皮也開始浮腫起來,骨頭也發軟,不成人形的猙獰駭人聽聞。瑪索簡直被嚇壞了,腳一軟就跌倒在地上。男孩張開嘴巴,似乎要吐出什麼東西,寂然的停屍間中,我似乎聽到了慘烈而痛苦的哀嚎。
空氣是如此森寒,卻給人一種沸騰起來的感覺,光線在扭曲,周圍的景致就像是海市蜃樓一樣虛虛實實。
我抓住瑪索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停屍間中開始產生巨大的氣流,不一會就變成一條條可以目視的手臂粗細的龍卷,鑽進旋轉的暗門空間。病床和屍體在眨眼間就被這股吸力拉近暗門的漩渦中,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我們三人手牽著手,用力抓住側旁的冷櫃才堪堪穩住身體。安全代理素體之繭和席森神父的身體已經完全懸浮起來,而且從它們身上傳來的拉扯力量正越來越沉,似乎隨時會脫手而去。
「索倫救我們」我壓搾著最後的肺活量,大聲嘶喊著。
瑪索也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但很快被風吹散了,她的嘴巴被風灌滿了,臉頰鼓了起來,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內衣已經斷了一條肩帶,頓時脫離了她的身體,被暗門後的漩渦一口吞沒。
我們的身體也開始飄離地面,雙腳不由自主地朝漩渦的方向抬起。
「該死的,索倫,你已經失敗了……」我的喊聲在自己聽來,似乎在耳邊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就吹散殆盡,除了風聲之外,再也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可我仍舊不甘心地叫喊著,「你必須送我們出去……混蛋……我們還有機會……」
彷彿被無形的絞索勒住了脖子,被迫揚起頭來的男孩似乎聽到了我的聲音,將頭壓了下來。那張皮膚下彷彿有無數蚯蚓在扭動的臉蛋正散發出一絲絲的黑氣,幾乎將他的五官都掩蓋了起來,顯得無比駭人。
他勉力朝我們抬起右手,病人長袍在狂風的撕扯下緊緊裹住他的身軀,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說些什麼,我已經十分努力地去傾聽了,可鑽入耳中的仍舊只有狂躁的風聲。
下一刻,視野似乎產生了某種變化,好似電視台頻道切換般一閃而過,雖然是同樣的景色,但的確存在不同的地方。
緊接著,視野又閃了一下。這一次,變化更加明顯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和索倫之間的距離似乎變遠了。
男孩的臉再一次仰起來,從嘴巴和雙眼中冒出強烈的白光,就好似他的體內燃著一團火,蓄積的熱力無可抑制地噴湧出來。光的微粒不斷向四周擴散。很快,眼前的一切陷入一片白茫,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視野第三次閃爍,就像是巨大的電流擊穿了電容,屏幕的光剎那間消退,縮小成一個點,最終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中。
恐怖的吸力消失了,手裡抓著的一切也消失了。
我感覺不到任何觸感,能夠感覺到自我的存在,卻沒有身體,只覺得自己正不斷地下墜。
然而這熟悉的下墜感卻讓我的心臟猛然落回胸腔中。
醒來,我要醒過來我在心中對自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