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第九節 終點 文 / linkin
沿著盤山而上的公路，穿過拂曉晨霧，一座潔白的建築映入眼簾。這就是坐落在半山腰的[石川醫院]。
我稍稍定了定心神，走了進去，大概是清晨的緣故，醫院大廳裡一片冷清。
在306病房的門外，見到了美香的母親。她見到我，委婉而又慈祥地笑了笑，但是臉上那一絲憔悴卻無法掩飾。
她不過是強作出歡喜的樣子，我想。
美香的病竟已嚴重到這個程度了麼？
「林肯君，這麼早就來了一路上還順利吧？」她溫言問候到，聲音有些沙啞。我卻只是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心裡一陣莫名的恐懼。
待我再抬頭看看這位可憐的母親，她那雙眼卻已經微微有些發紅。
心裡更是愈發不安起來。
「美香她」我遲疑了一下，總算下了決心，輕聲問道。
走廊裡異常地安靜。
「美香她很勇敢也很樂觀一直說要等到你一起去海邊病情也一直很穩定的，但是前幾天病情忽然加重卻似乎連我也不認得了」她斷斷續續說到這裡，卻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勉強抑制住的酸楚之情，化為無聲的嗚咽，她緩緩地低下了頭。
我只覺得揪心地一痛。卻也說不了什麼。想到近來自己流年不利多是咎由自取，而善良可愛的美香卻受到命運如此的捉弄，一時之間，也只有強撐著安慰這位母親。
「伯母，美香雖然看起來很柔弱的樣子，其實很堅強的」
「林肯君我想美香見到你，說不定會好起來的呢」她也止住了抽泣，帶著淚，卻微笑著對我說道，「等一會兒，她睡醒了之後，林肯君就可以去見她了。」
朝霞透過走廊的窗戶，映在潔白的牆上，鳥聲漸漸喧囂了起來，我和這位母親靜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像永遠一般，靜靜地等待著。
直到我走進了那間病房。
「阿姨，你是誰啊？咦，這個大哥哥是誰啊？」
我注視著她那像兒童般純潔的目光，無言苦笑。
整整一天，我都陪在病床前，和這個只有七八歲小女孩記憶的美香談笑著，試圖喚醒她不斷陷入沉睡的大腦
「林你叫林肯，對嗎？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呢？」
「你不記得了嗎？那是因為你以前對我很好啊！」
「噢，不記得了」
「還有，你總是給我做便當」
「哦，我以前對你這麼好，那現在你有什麼禮物要送我嗎？」
「啊？-_-!!這對不起，我現在沒有」
「唉」
「對不起」
「算了，那你表演一個節目吧？」
「啊？什麼節目？」
「嗯，看你笨笨的樣子，又會什麼節目呢？先來個簡單點的，芭蕾舞總會吧？」
「啊？芭蕾？我不會」
「這麼簡單都不會啊？真沒用」
「對不起」
「對了，相撲、相撲！！」
「我一個人怎麼『撲』啊」
「你怎麼就一個人呢？」
「對不起」這句話倒成了我的口頭禪了。
聊了一天，我總算被她認同為「笨笨的好朋友」了。
「該睡覺了」我淡淡地對她一笑，心裡卻是難過得緊。
「不要！」她忽然從被單中伸出手來。這是一整天中，她第一次抓住我的手。
我心裡一酸，問道，「問什麼？說了一整天了，難道你還不累嗎？」
「我累。」她猶豫了一下，說道，眼裡滿是真誠。
「那為什麼還不休息呢？」我愛憐地抓住她的那只柔軟的小手，她似乎比從前更瘦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語氣忽然憂鬱了起來，「我總覺得我一睡覺，就見不到你了」
「不是見不到我，而是不認得我啊！」我在心中大聲說道，卻強抑住不忍的神色，說道，「你放心，我就在這兒守著，哪也不會去的。」
「哼，我不相信！」她說著卻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雙眼，神色卻是愈加疲倦。
「那這樣吧你握著我的手睡吧」我疼愛地說道，「我這不就走不了麼？」
「嗯好吧。」她想了想，總算點了點頭，機靈地眨了眨眼睛，總算肯睡覺了。
我就這樣讓她握著我的手，不願放開。
一夜過去。
我懶洋洋地抬起頭，卻看見那張面孔。
柔美的雙眸，小巧的鼻子，微微有些蒼白的嘴唇，那張熟悉的精緻面孔，正細細地端詳著我。
「你好，我叫林肯」我趕緊自我介紹。
她朝我微微一笑，窗外的陽光透過潔白的窗簾直射進來，照在她那永遠恬靜可愛的臉上。
那一絲溫暖而又熟悉的微笑！
我看呆了，「美香，真的是你嗎！」
「嗯」她點點頭。那一夜未曾鬆開的手，抓得更緊了。
「阿肯」她輕聲說道，似乎仍舊有些疲憊。「我沒事了。」
「真的嗎？」我又驚又喜。
「真的。」
「真地真的嗎」
「真地真的。」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真正的真地真的嗎？」
「真正的真地真的！」她一個詞一個詞地說道，那是蕩漾著無盡的溫暖的笑容。
「美香」我心裡一陣悸動。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到了今天就結束了。」她調皮地比了一個v字形，朝我嘻嘻一笑。
「太好啦！！」我高興欲狂，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軀是那樣嬌小，那樣溫暖，帶著少女的清新氣息，卻不住微微顫動著。我眼裡一熱。
「阿肯不可以哭喲！」
「喂那是口水！」我慌張地狡辯道。
「」她什麼都不說，任由我抱著，靜靜地依偎在我的懷裡。
「阿肯」
「什麼？」
「帶我去海邊吧」
「今天嗎？你剛剛恢復，還是休息一下吧。」
「帶我去吧，我真的沒事了啊，好想去看海和阿肯在一起」
「唉？好吧。」
告別了伯母，我推著輪椅載著美香，向山下的海邊走去。
盤山公路沒有什麼車，道路也很乾淨。輪椅吱吱地黏著路面，我慢慢地推著輪椅，向山下緩緩走去。
路上很安靜，偶爾聽見路旁林中的蟲鳥之聲，讓人心緒十分平靜。」好像漫長的噩夢一樣，總算結束了。」我說道。
「嗯,讓阿肯君擔心了對不起。」
「沒事的，只要你沒事了就好！」
她沒有說話。
在山腰處過了一個大彎，宛如藍色寶石般燦爛的海面隨即出現在眼前。
這就是山下那靜靜的海。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粼粼的波光。
「好美」她輕聲吟道。
「嗯。想近一點看嗎？」
「好的。」
我繼續推著輪椅車，向山下緩緩行去。
「美香，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海呢？」
「因為海很美，而且很神秘，寬闊得好像能容下所有的一切，還有，一點淡淡的哀傷，」她微微有些臉紅，「就像阿肯一樣。」
「美香，等到你完全康復了，我就帶你去海洋館，好嗎？」
「嗯。」
來到山下的海邊小鎮。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下，萬物都是那麼和諧美好。
「有海潮的味道呢」
「嗯。」
總算來到海邊的沙灘，海浪輕輕拍打著海岸，千百年來就是這樣。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海，美香說道。「玩點遊戲吧？」
「噢？好的。」
「阿肯，你走到前面一點的地方。玩，[紅燈綠燈停]」
「嗯？真的可以嗎？」
我有些不放心，放開輪椅，往一旁走了幾步。
「這裡可以了嗎？」十步之遙，我提高音量問道。
「嗯，你在那裡等一下可以開始了。」
「紅燈綠燈停！」我回過頭去。
見到她從輪椅上緩緩地站了起來。重心有些不穩，差點摔倒。
我嚇了一跳，便要上前扶住她。「不要勉強啊！」
她阻止了我。「阿肯就站在那裡吧！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可以過來。我要自己努力的」
「我會試著努力走到你那邊。」她的嗓音雖然柔弱，但是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堅定。「因為阿肯才是遊戲的終點。」
「是嗎？我是終點啊」我沉默無語，回想起伯母答應我們外出時那不忍的表情，心中有些慌亂，也只好轉過身去，接著說道，「紅燈綠燈——停！」
她已經艱難地站了起來。
「慢慢地過來就可以了，不管多久我都會在這裡等著你的！」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她搖搖欲倒的樣子。
「嗯。」
「「紅燈綠燈——停！沒事吧？」
「嗯！」她堅持地點著頭，朝我走了過來，還做了一個v字勝利的手勢。
「紅燈綠燈——停！」我心裡卻是焦急地呼喊著她快過來。
「對，慢慢來吧，美香這麼努力一定會恢復的！一起加油吧！紅燈綠燈——停！」
我再回頭看去，她卻已經半跪在地上，一隻手支撐在地上。站不起身來了。她最心愛的純白色長裙被濕潤的沙粒弄髒了。
「已經可以了吧？」她低聲說道。「美香已經很努力了吧？已經可以到達終點了吧？」
「嗯，到達終點了。你已經累了吧？那就回去吧。」我幾乎用哭腔大聲懇求道。
「這是美香的終點了」她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
「我應該可以休息了吧。」她微笑著說道，白皙的眉頭卻是因為痛苦而擰緊了。
「騙人的吧！！美香你不是應該會痊癒的嗎？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噩夢已經結束了嗎！」我大聲地叫道，眼前卻已經模糊了起來。
「對不起阿肯，這已經是美香的終點了阿肯，你可以一個人繼續走下去的」她艱難地露出一絲微笑，「我能做到的已經全部都做到了」
「我們的幸福不是才剛要開始嗎？！！」我聲嘶力竭地吼道。
「我還要帶你去海洋館啊！！！！」
「還要帶你見我的爸爸、媽媽啊！！！」
「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我們的幸福不是才剛要開始嗎？！！」
「和阿肯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她的語氣卻平靜了下來，臉色越來越蒼白了。
「以後，拜託了」
「不行！！！」我跪倒在地，緊握雙拳，仍由淚水在眼眶激盪，仰天長嘯！「不行！！說好會在一起的！！！不許賴皮啊！！！」
她用著全身的力氣，堅持拖著沉重的步伐，向我走來，嘴裡喃喃地說道，「要到了，阿肯就是我最幸福的終點紅燈綠燈亮」
她用盡生命最後的一絲力量，雙眼中燃燒著最後油盡燈枯前最後的一絲火花，展開雙手，向我擁抱了過去。
那嬌小柔弱的身軀，倒在了我的懷中，那雙永遠純潔善良的雙眼努力看著我，那是無限的柔情。
「不要不要不要」我慌亂地說著。
「對不起」她的櫻唇中，吐露出最後一絲哀傷的氣息。「林肯君謝謝！」
晶瑩的淚珠從那不甘心閉上的雙眼之中掉落，美得驚心動魄。
「不——！！！！！」我緊擁著懷中那已經開始冷卻的女孩，仰天長嘯！！！
那靜謐的海面，浪花仍舊拍打著，億萬年來，未曾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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