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百十八. 文 / 皇家爬蟲
. 八百十八.
吳芸芸清楚,她的話已經起了作用,門亮已經悔恨,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見好就收,再多說,門亮也會接受不了,也會下不來台。
吃過飯,妻子真要到柳湖公園去散步。門亮抬頭看天,藍天繁星密佈,月亮也彎彎地掛在當天。在這座城市,能看到星星的天氣確實不多,有星星有月亮又有涼風的夜晚更是難得。真的是個散步的好天氣。進入公園,吳芸芸便緊緊地挽了門亮的胳膀,而且很快將頭也靠在了門亮的肩膀上,一副甜蜜陶醉的樣子。妻子這樣的甜蜜,讓門亮一下有了初戀時的感覺。初戀時,上一陣晚自習,兩人就會偷偷地跑到操場後面的那片小樹林裡。起初是害羞地一起走,後來就手拉了手,再後來就像這樣,她將身子緊緊地靠在他的身上。
公園裡散步的人真的很多,但大多數都是情侶,大多數也像他倆一樣緊緊地挽在一起。門亮突然覺得真是對不住妻子,這一陣子,確實讓妻子擔了許多心,也吃了許多苦。而自己,這一陣移情別戀,費盡心機,耗盡感情,苦苦思念,吃盡苦頭,也一無所獲,像這樣挽了手一起散散步,也沒能實現。一無所獲倒也罷了,而收穫的,卻是一肚子無盡的煩惱,一肚子無望的思念,一肚子無法言說的愧疚。也許自己天生就沒那個浪漫的命,天生就應該平平淡淡。平平淡淡就平平淡淡吧,平平淡淡也還不錯,就像今天,平平淡淡地愛自己的妻子,平平淡淡地和妻子散步過日子,平平淡淡地了卻自己的一生。唉,人這一輩子。門亮從褲兜裡抽出手,緊緊地攬住了妻子的肩膀。
門亮突然的親切讓吳芸芸既感到意外,又覺得在意料之中。她清楚,憑她的本事,駕駛一個丈夫還是綽綽有餘,更何況還是一個老實的丈夫。吳芸芸高興了在門亮臉上親一下,撒嬌又充滿了愛意地悄聲說,你天生就是個書獃子,以後你就好好在家裡看書寫書,我也不指望你養家,也不希望你成名成家,就希望你安安靜靜做我的丈夫,你知道嗎,不少人都羨慕我,說我有一個青梅竹馬又有知識又很溫柔的教授丈夫。
回到家睡了,門亮還是止不住要想和院長爭吵的事,還是止不住不斷地歎氣。吳芸芸清楚,門亮的心情還是無法從苦惱中解脫。吳芸芸覺得丈夫受了窩囊氣,她決不能袖手旁觀,即使不能替丈夫報仇雪恨,也不能讓丈夫再受委屈。反覆思考,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她決定先找毛慶中談談,先闡明利害,看看毛慶中的態度,然後再做打算。
怎麼和毛慶中交涉,吳芸芸又想了許久。想出了幾種方案,然後才安危睡去。
第二天上班,吳芸芸就給毛慶中打電話。電話打通,她只說你在辦公室等我,我有話要和你說,然後就掛了電話。
雖然在校園裡常碰到毛慶中,但吳芸芸和毛慶中面對面交談,還是第一次。吳芸芸感覺毛慶中和門亮也差不多,認真儒雅,像個知識分子。這樣的知識分子,竟然勾心鬥角互相爭吵,而且還要整治門亮這樣的知識分子,真的是難以讓人理解。她今天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她也要讓他知道,門亮,也不是好惹的,更不能任人整治,因為他的背後,有一個聰明能幹的老婆。
落座後,吳芸芸就兩眼注視著毛慶中,直到毛慶中放在桌面上的兩隻手慌亂了不知該幹什麼,吳芸芸才說,對不起毛院長,聽說我們家門亮得罪了你,和你鬧了彆扭,所以我特意來給你道歉來了。
毛慶中一時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他和吳芸芸並不熟悉,但知道她在公寓科當科長。後勤的人管財管物,普遍比較牛皮,他原以為吳芸芸是來吵鬧的,弄不好還會動手撕扯他,他已經做好了如果她動手,他就躲開的思想準備。毛慶中懸著的心一下放了下來。毛慶中高興了說,哪裡哪裡,根本不用道歉,其實也沒什麼大的矛盾,就是工作中的一些小事。再說,我也有不周到的地方,許多事情也可以慢慢地商量。
吳芸芸說,可我們門亮卻很苦惱,也很冤枉,也覺得很不公平,昨天回去,就吃不下飯,人也一下病倒了。
毛慶中覺得也不至於嚴重到病倒。要說生氣,他也生氣,他應該比他更生氣,晚上睡了,他還生氣地想了半夜。但聽吳芸芸的口氣,好像並不是來道歉,而是要來討一個公道。毛慶中不想和她爭吵,他覺得吳芸芸之所以要來討公道,可能是也認為門亮冤枉。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也許就不認為冤枉了。毛慶中說,事情的真相你可能不大清楚,但你是他的妻子,有些細節我也不大好說。也許他是好心辦了壞事,但影響卻很壞,學生的意見也很大,而且學生集體鬧到院裡,幾乎就是罷課請願。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還覺得冤枉,他還怪院裡不公平,甚至說我故意整治他,你說說,這樣的認識,這樣的態度,這樣對待我,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吳芸芸說,你口口聲聲說門亮辦了壞事,影響極壞,我不知他辦了什麼壞事,影響很壞的壞事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我希望你如實地告訴我是什麼壞事,不然我會到校領導那裡去問,因為影響極壞的事,樣領導肯定也知道。
你想知道更好,看你的臉面能不能承受得了。毛慶中說,學生們反映,門亮晚上經常往女生宿舍跑,晚上還單獨請一個女生出去吃飯。
吳芸芸知道,門亮再傻,也不會跑到女生宿舍圖謀不軌,而且女生宿舍六七個女生,不為工作,跑到那裡去幹什麼。吳芸芸故意吃驚了說,經常往女生宿舍跑?他瘋了嗎?跑去強姦女生嗎?去年一個黑影爬進了女生宿舍,我們當時就報了案,案子很快就破了。你說門亮常往女生宿舍跑,你為什麼不報案。
毛慶中知道吳芸芸是在諷刺挖苦他。這個女人,果然厲害。毛慶中不高興了說,強姦倒不至於,但男女有別,女生宿舍畢竟是女生睡覺的地方,一般男生想入內,比登天還難,他一個大男人,常往那裡跑,你想想吧,學生怎麼能沒有意見。他做為一個班主任,難道連這麼一點道理都不懂?
吳芸芸說,那你調查了沒有,他為什麼往那裡跑,他班主任的職責是什麼。
毛慶中說,我當然要調查,而且不久就會公佈一個調查結果。
吳芸芸說,你不調查就先下結論,你覺得合適不合適。但你也不用調查,他去幹什麼,其實你心裡很清楚。你讓他當班主任,而且告訴他女生宿舍已經出了很多事,而且要再不能出一點事,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往女生宿舍跑再往哪裡跑。我現在不明白的是,你讓他往女生宿舍跑,他按你的意思去了,而且工作幹得很好,把幾件棘手的事都處理好了,可你卻倒打一耙,說他是圖謀不軌,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請你給我解釋一下。
毛慶中還是有點壓不住火,他不由得高了聲說,可我沒讓他鬧出事來。再說,當班主任的也不是他一個,別人沒鬧出事來,唯獨他出事了,你說我怎麼辦。
吳芸芸也嚴厲了說,你別給他亂扣帽子,什麼出事了,不就是沒買背心學生不踢球嗎?這算什麼事情!別人沒出事,那是因為別人沒得罪你,別人搞活動給你送了水杯,如果別人得罪了你,你照樣有理由收拾別人。
簡直是不講道理。毛慶中氣憤了說,你怎麼和門亮一個樣子,難道我會喜歡一個水杯嗎?自己犯了錯誤不檢討自己,卻千方百計陷害別人,這算什麼事情。
吳芸芸卻放低了聲音,但聲音不高卻帶了威嚴。吳芸芸說,我告訴你,你的問題要比他的問題嚴重得多,你的問題才是真正的問題,這件事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可以調查他,你可以破壞他的名聲,但他清清白白,你做不出一點文章。但我也可以調查你,我也可以向上級反映你的情況。別的不說,就說院裡接連出的兩件事,為什麼出事,是誰的責任,你調查清楚了沒有。跳樓的女生咱不說,單說那個被拐賣的。其實女生失蹤後,線索很清楚,你如果認真一點,稍作一點調查,同宿舍的學生就會告訴你被拐的女生有個男朋友,如果你們讓公安查一下那個男朋友,立即就會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但你卻不聞不問,學生家長找到院裡,你只知道一味地躲避麻煩推卸責任,藏來藏去不見家長,更不向公安部門說明情況的嚴重,只是按照一般的程序到派出所報了案掛了失就了事。結果導致學生被摧殘了兩年。出這麼大的事,你們誰檢討過。不要以為別人把你怎麼樣不了,如果你不饒別人,我也決不饒你,我除了找家長起訴你瀆職,我也可以公開站出來控告你的瀆職罪行。
學生出走後,他原以為事情不大,過一陣就會回來。事情真相大白後,他確實內疚過,也自責過,也害怕過。但如果追究他瀆職,肯定是有點牽強。可如果有人鬧,給他個處分,那是自然而然。毛慶中不知該說什麼,但他清楚,吳芸芸今天來,就是來威脅他的。雖然是威脅,但如果真鬧下去,吳芸芸這樣的女人,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一個知識分子領導和一個女人吵鬧,首先他的臉皮就不允許他這樣去做。其實和門亮爭吵過後,他就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的修養還是不夠,竟然像小孩一樣沒有理智。他覺得和門亮的事一點也沒有必要爭吵,他和門亮實際也沒什麼利害衝突,只是看不慣門亮的狂妄自大。昨天的事,也完全可以心平氣和地去談。他當然再不想和門亮鬧下去,如果門亮不鬧,他更不會再去追究什麼,調查什麼。但現在對吳芸芸說這些,她會以為他害怕或者心虛。毛慶中憤怒得不知該說什麼。他還是覺得什麼也不說,看她再說什麼。吳芸芸卻站起身,說,我該說的都說了,一切主動權都掌握在你的手裡,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要再鬧,那麼咱們就鬧下去,你五十幾歲,我四十幾歲,我完全可以陪你鬧下去,直到鬧出個勝負,鬧出個你死我活。
然後吳芸芸迅速離開了辦公室。
天還不算太熱,朱雪梅就穿了短裙和半袖,把能裸露的地方也都裸露了出來,顯得豐滿而充滿活力。申明理剛進辦公室,朱雪梅就說,趕快準備一下,咱們一起出去,出去看看車。
話雖然沒頭沒腦,但申明理知道什麼意思。朱雪梅申請的研究課題已經批了下來,一下就批了二百九十萬,昨天錢已經轉到了學校的賬上。因申報研究課題必需要有一個研究團隊,而且主持人應該是一個教授,這樣朱雪梅就把魯應俊掛成了主持人,申明理也是研究組的第三成員。錢雖然不少,但錢剛到位就要買汽車,申明理還是覺得有點不妥。再說了,一個剛留校的助教就申請到這麼大一個課題,人們本來就難免議論眼紅,再買一輛汽車招搖過市,不出問題也得讓人罵個半死。朱雪梅到底還是年輕。申明理說,這麼急買車幹什麼,等把整個研究方案定下來,研究工作展開後,再買車也不遲。
朱雪梅立即不屑了說,你懂什麼呀,工作開展前,就有許多地方要跑,有許多事情要做,沒有車,你怎麼跑怎麼工作。你看學校那幾個大課題,哪個沒買車。呂老師只申請到一百多萬,就買了一輛十幾萬的工作車。
這麼多錢申請下來,朱雪梅確實有點暈暈呼呼不知天高地厚。不過現在的事,縮手縮腳也幹不成大事。但錢畢竟在學校的賬戶上,而且要由學校來監督使用,買車這樣的大筆支出,肯定還要學校批准,而且要上到固定財產的賬上,而且要辦控購手續。這些朱雪梅可能還不知道。但朱雪梅聽了,立即笑了說,你真是杞人憂天,這些我都問好了,你以為我是三歲的小孩,太小看人了。反正是申請來的錢,學校巴不得你買成固定財產。買成固定財產算學校的資產,如果不買財產把錢花完,學校什麼也得不到,所以我去學校國資處剛說買車,他們立即就同意了,還開玩笑說最好買輛頂級好車,給咱們學校撐個面子。
以後還真不能小看她,這女子,還真的有點本事。申明理不是不想買車,只是擔心不能購買。如果真能買一輛車,開自己的車風馳電掣,這些事剛才他還想都不敢想,現在想想,還確實是好。車買回來,車就歸個人使用,學校只是在賬目上登記一下罷了。朱雪梅和他還年輕,到退休時交回車,車早就報廢了。見左右沒人,申明理摸摸朱雪梅的屁股,說,車買回來,我就給你當司機,你每月給我開兩千塊錢的工資,我就滿足了。
朱雪梅說,算你運氣好,傍上了我這個富姐,買回車,你和我就一起去學車,以後我出門,你不但是我的司機,還要兼我的保鏢,怎麼樣,沒虧待你吧。
申明理雖然笑笑,但心裡卻湧上一股更大的願望。這一陣子和朱雪梅在一起,快樂也倒快樂,但細想,他只是她的一個性工具,哪一天她有了男朋友,她就會一腳把他踢開,別說做司機保鏢,恐怕連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朱雪梅申請這個課題時,他是第三研究人,排名雖然僅次於朱雪梅,但一切還是朱雪梅說了算,如果不讓他參與,那他就無法參與。他最牽掛的還是他自己申請的課題。前天他還給將處長打了電話,將處長說已經報到了林業廳,什麼時候能批下來,能不能批下來,他也說不清。申請這個研究課題時,因為他已經是副教授,不需要再掛魯應俊的名,所以他就是主持人,也把朱雪梅排成了第二研究人。如果能批下來,他就首先預支五萬塊錢,把借門亮那五萬還上,免得妻子再虧欠門亮,再找借口和門亮來往。如果能批一百萬,就再多預支點,把借兄弟姐妹們的錢也還上。今年春節回老家,看到兄弟姐妹們生活也困難,也有不少地方急需用錢,他心裡確實難受慚愧。
到幾個汽車銷售處看一圈,朱雪梅看中了一款城市越野車。申明理覺得不太適用。搞污水處理研究,基本都在城市,買輛小排量的家用小轎車就可以了,越野車貴不說,耗油量也大,將來使用起來成本也高。申明理剛說清意思,朱雪梅立即說他是土財主,只能看到眼前。朱雪梅鄙視了說,你就沒想過要過浪漫一點的日子嗎?你就想一輩子都這麼個樣子嗎?假期開越野車帶上戶外帳篷,到西藏到新疆到大漠戈壁,那樣的日子,那樣的地方,你就沒有想過嗎?
朱雪梅正是天真浪漫的年齡,但浪漫得如此就有點幼稚,就有點年輕。這樣糟蹋錢,這樣張揚燒包,遲早要鬧出事來。錢終究是國家的,沒人管你時確實沒事,如果真有人管你,事就來了。再說,能申請到這麼大一筆錢也不容易,還是要認真搞點研究,能出一個成果,不但對得起這個研究,也是一個人一輩子值得驕傲的事情。再說,研究開始後,不僅沒時間去玩耍,恐怕整個大腦,都得思考科研。朱雪梅畢竟還年輕,而且和自己關係也不一般,這件事不能坐視不管。申明理把朱雪梅拉到一邊,說,我看你是腦子有點發昏,忘了錢是國家的科研費。然後申明理嚴肅地說一遍利害關係。朱雪梅猶豫了說,我的想法也不是玩,好車安全係數高,可以保護人,萬一和別的車碰到一起,次車就會被碰癟,司機也會送命。你別忘了,我的命可是無價的,前途也是無量的,如果科研還沒搞完命就送掉,我可是賠了老本。
這女子,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寶貝。申明理想給她潑點涼水,又覺得人家確實是前途無量。只好說,如果該死,坐在坦克裡也會死,如果不該死,騎自行車也不會死。
朱雪梅想一陣,還是接受了申明理的建議。兩人又跑了幾家銷售店,最後決定買一輛十幾萬的別克自動檔轎車。
朱雪梅到財務處辦理購車轉賬手續時,會計卻從賬上查找不到朱雪梅有這筆錢。反覆說明,賬務科長才說是有一筆二百多萬的科研費,但那是魯應俊的,戶名也是魯應俊。朱雪梅說,那就對了,魯應俊是掛名,這個課題是我申請來的,我才是真正的主持人。
科長並不認識朱雪梅。科長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半天,說,我看你年紀不大,這麼小就主持這麼大的研究,太能幹了。但不管怎麼說,我們只認文件,文件上魯應俊是主持人,我們只能把錢上到他的帳戶上。
錢如果是魯應俊的,只能由魯應俊簽字才能支付,她費那麼大的勁申請來的科研就白申請了。朱雪梅急了,不管科長聽不聽,還是再三解釋。科長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就讓魯應俊寫一個授權書或者說明書來,如果他授權你簽字支付,我們就認可你的簽字。
只能去找魯應俊了。她相信魯應俊會把簽字權給她的。
人事處長回來後,魯應俊的工作就做了調動,調到離退休工作處當了書記,級別由副處升成了正處。官雖然升了,但權實際小了。離退休處就是組織一幫老頭老太玩耍,最實際的工作也是為去世的老人辦理一下後事。離退休處有處長副處長。處長副處長都是年齡快到退休又沒處安排才到這裡的,感覺有點處理品或者出口轉內銷。而魯應俊離退休還早,卻被安排在了這裡。雖然領導找魯應俊談話時,明確告訴他,他和別人不一樣,他這個書記是暫時的,暫時別處沒有空位,暫時在這裡過渡一下。但魯應俊心裡還是窩囊彆扭,更多的還是擔心。領導的話是這麼說,但紅頭文件有時都不算數,一句空頭的許諾又能管多大的作用,況且暫時這個詞又沒有個準確的時間區限,一年也是暫時,兩年三年也是暫時。離開權力中心久了,領導自然就會把你忘記,三年五年不再管你,那你就再沒希望。再說,如果領導調離或者不在,新來的領導誰又會知道你是暫時還是永久。但魯應俊還是服從組織安排。這倒不是他思想覺悟有多麼的高,而是副職轉正職,已經上了一個台階。上一個台階不容易,也很重要,先上來再說,一方面邊干邊等待,另一方面反正離退休處也沒多少事,偷空也武裝武裝自己,看看專業書籍,搞點研究。好在朱雪梅申請到了一個大課題,如果研究出了成果,那就是**的硬件,重返權力中心輕而易舉。但怎麼研究,他還沒想好,也沒找朱雪梅談。他想,等收拾好新辦公室,就開始集中精力考慮研究。
朱雪梅進來時,魯應俊正在整理那一堆工作筆記,十幾年的工作心血都在這裡。朱雪梅沒落坐,就開始說籤字的事,說完,朱雪梅拿出一張紙,要魯應俊寫一個授權書。
魯應俊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學生,也太沒禮貌了。魯應俊被朱雪梅這樣的舉動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不錯,這二百九十萬的科研是她申請來的,但她是用他的名字職稱才申請來的,她申請,也只是跑跑腿,動動嘴,如果沒有他這個教授,她一個助教怎麼能申請得到研究課題,誰又敢把這麼大的研究課題給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年輕姑娘,如果給了,追查起來那就是大問題。正因為如此,這個研究課題實際就是給他的,而且白紙黑字在所有的文件上都寫得清清楚楚。再說,即使是她申請來的,弟子為導師辦點事,也是應該的。但魯應俊不知該怎麼和朱雪梅說。看著一臉期待的朱雪梅,魯應俊還是委婉了說,科學研究是件極其嚴肅的事情,這個研究究竟怎麼搞,我還沒考慮好。考慮好了怎麼研究,從哪裡下手,我們才能考慮購買什麼設備,錢該怎麼來花,然後做出一個實際的更詳細的預算,所以,簽字花錢的事,還是再等一等再說。
和她擔心的一樣。朱雪梅一下失望得合不攏嘴,渾身也有點瘦瘦發涼,心也跳得要崩出胸膛。魯應俊的話已經很明白了,他不僅要參與這個研究,而且還要掌管這個研究項目。這不行,這絕對不行!掛名就是掛名,掛名就不能參與實際工作。這不是哪個人說的,而是普遍都是這樣做的。她清楚,許多科研項目申請時,都掛了名人大家的名字,就連學校,也請了不少名人來掛名,這些名人有專家院士,也有政府官員,用他們的名字,只是申請時加重一點份量。比如申請博士授權或者參加一下重點院校評審,申請完了評審完了,大不了給幾個掛名費。甚於具體工作,掛名者根本不需要過問,而且大多數都沒有具體工作,也不用到場,甚至從來沒有謀面。魯應俊倒心狠,竟然要取而代之。這哪裡是下山摘桃子,分明就是攔路要搶劫。比土匪還黑心。情急之下,朱雪梅也不知怎麼委婉,她帶了哭音直接說,魯老師,這個課題是我申請來的,我求你寫個授權書,具體工作我來做,你只指導一下就行了。要不你需要多少錢,我給你撥付。
這是什麼話,好像我強佔了她什麼,好像這個課題完全是她的。魯應俊心裡很不高興,但又不好發火,心裡也有點發虛,因為課題確實是人家申請來的。魯應俊想想說,搞研究是件嚴肅的事情,它不是一個簽字的問題,而是一個承擔責任的問題。你還年輕,把這麼大的事交給你我不放心。再說,申請研究時我是主持人。主持人是什麼意思,除了負責研究,還要承擔責任。如果出了問題,上面要追查的,當然只有我一個人,你想替我承擔責任,也承擔不了。
朱雪梅想爭辯,但感覺有一肚子理由,卻說不出一個理由。但幾百萬的錢,決不能就這麼一下就沒了。情急之下,朱雪梅一下哭了,而且一下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委屈,那麼無助。朱雪梅覺得哭哭也好,有理說不清,也不好說清,那就乾脆只哭不說,我看你怎麼解決。
魯應俊知道,朱雪梅要簽字權,實際就是要完全甩開他,一個人單獨主持這個研究,單獨花這筆科研費。現在的年輕人,野心真的是很大,大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度,羽毛還沒豐滿,就要鬧獨立。沒良心的東西!這些年,不說辛辛苦苦培養她,不說為她跑留校謀福利,單說噓寒問暖,單說有點好吃的就叫她來家裡吃,也有點父女之恩了吧。但朱雪梅這樣哭鬧下去也麻煩,讓人知道也笑話,還以為他欺負了她。魯應俊煩惱了說,哭什麼哭,難道誰惹你了嗎?也許你覺得申請這個課題你出了不少的力,可話說回來,出點力你覺得不應該嗎?那年我去參觀南方的一個古鎮,古鎮特別崇尚文化,家家都有一個功名牆,如果學生考取功名,就把喜報貼到牆上,炫耀門風,激勵後人。但有不少喜報是貼在老師家的,意思當然是一切功勞都歸老師。我不敢奢望你學古人,但你現在的想法確實有點錯誤,以為你跑來的就是你的,你幹的事情就是你自己的事情。這些都是非常幼稚的,我認為,你為我跑跑腿,你為我做些事情,合情合理,完全應該,自然而然。
豈止是跑腿,竟然理解為只是跑腿!跑腿能跑來錢嗎?哪個人沒長兩條腿!你跑跑試試?申請這個研究,容易嗎?車處長答應給研究課題,但就是不動,就是一次次要她過去商量。她知道車處長什麼意思。那天晚上吃飯,車處長借酒摟她抱她。她都沒有表示不願意,這就意味著她答應了他,她已經和他有了特殊的關係,因此,才有了這筆錢。她清楚,這筆錢實際就是定金,也是彩禮,今後,如果車處長需要她,她就得滿足他。可以說,這個研究是她用勤勞和智慧、**和屈辱換來的,今後,她將像應招女郎,得隨時聽候他的招喚。但這些話,怎麼能和人說,永遠都不能和任何人說。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眼淚。當然她申請這個課題,也絕不僅僅是為幾個錢,這個課題包含了她更多的理想,更多的期望。她也無數次設想過,科研鋪開後,她就再想法討好車處長,研究到一定的程度,就讓車處長追加經費,然後繼續深入的研究,直到研究出點名堂,然後是成名成家,在學術界奠定自己的地位。正因為如此,這些天她特別地興奮,有時難以入睡,有時剛睡著就莫名地醒來。但不管是睡著還是睡不著,她都是充滿自信的,都感覺自己是高大的,是有力量的,是前途無量的。這樣的念頭,這些天幾乎佔據了她的整個心房,未來的日子,在她的腦海裡也漸漸清晰,而且已經形成了一幅藍圖。藍圖從助教到教授,然後到名教授名院士學術大師,然後是校長廳長或者更高。這當然是一條主線,貫穿這條主線的,是富裕快樂瀟灑幸福,是鮮花讚譽光宗耀祖,是轎車別墅金錢前呼後湧。現在,突然一下什麼都沒有了,就像一場黃粱美夢,堆滿面前的所有美好,突然一下就什麼也沒有了,突然一下就被人搶光了。朱雪梅渾身空的彷彿什麼都沒了,渾身也軟得彷彿無法站立。但她只能哭得更加傷心,而且哭得幾乎要暈死過去。
朱雪梅如此激烈的反應讓魯應俊沒有想到。哭聲已經引得不少人探頭探腦地偷看,以為他把這女孩子怎麼了。魯應俊禁不住有點惱怒著急。研究確實是她跑來的,完全接管過來,對朱雪梅是有點不公平,她也可能一時無法接受,弄不好可能會弄出人命。但不接管,這麼大一筆錢怎麼能讓朱雪梅來主持。憑朱雪梅的學識和能力,也不可能搞出個什麼研究成果。近三百萬的研究經費,耗資巨大,機會難得,搞不出個成果白白浪費掉,國家損失,他心裡也難受。當然,更主要的是責任,他是主持人負責人,如果出了問題,一切責任都是他的,一切後果也將要由他來承擔,因為文件上已經白紙黑字,誰也為他洗刷不掉責任。既然承擔責任,就不能不享受權利。他覺得他還是應該詳細給她說清原因利害。魯應俊給朱雪梅倒杯水,讓她不要再哭,然後從法定責任到義務,從課題的重大到以後要遇到的問題,都給她做了詳細的解說,同時也讓她明白,單憑她一個小小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應對將來的各種困難,這困難有研究本身,有研究場所和條件,有各種社會關係和人事關係。見朱雪梅漸漸平靜了一點,魯應俊更加關切地告訴她,他來管理,也是為了她好,只是為她服務掌舵,具體的研究,還是以她為主,而且經費的使用,也由她來計劃,只要合理,只要能批,他決不會不批。
魯應俊的一切解釋,朱雪梅覺得都是借口,都是站不住腳的歪理,甚至就是強盜的邏輯。她有能力申請到這個研究,她就有能力完成這個研究。但朱雪梅清楚,再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要挽回局面,憑她的力量已經無能為力。她當然想到了車處長。她清楚,車處長是有力量的,車處長也是有辦法的。課題是車處長給的,也只有車處長才能說明這課題應該歸誰,也只有車處長才能讓魯應俊抽回黑手。朱雪梅再什麼也不說,擦乾淨眼淚走出了魯應俊的辦公室。
找一個沒人的角落,朱雪梅打通了車處長的電話。朱雪梅用既委屈又可憐的聲音,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但車處長一言不發。聽她說完,車處長問她跟前有沒有人。得知沒人時,車處長說,課題確實是你的,我當初也以為姓魯的不會去爭,也不會去管,只是掛掛名而已。但現在人家要管,人家要爭,事情就麻煩了。因為課題的申請確實是以人家的名義申請的,人家也是主掛人負責人,白紙黑字,誰也沒有辦法。沒辦法就只好讓步。但讓步對你來說,確實是天大的冤枉。但人生在世,說不定會遇到什麼事情。遇到了,就要勇敢地面對。你看過動物世界嗎?獵豹每次好不容易捕到獵物,但總要受到一直跟在後面的鬣狗的搶劫,怎麼辦,獵豹能做的就是快速將捕到的獵物拖到樹上,如果來不及拖走,就只好讓給鬣狗,獵豹絕不和鬣狗拚個你死我活,因為獵豹明白,獵物有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果拚個兩敗俱傷,獵物放到眼前,也再無力去捕。其實,只要我們人平安,只要有人在,就有機會在。但如果和人家硬鬧,一旦鬧出問題,那就不但你有麻煩,我也得受到牽連。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因為申請這個課題,並不是那麼合理合法,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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