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百六十九. 文 / 皇家爬蟲
. 七百六十九.
但是周正群此時握住的,的確是一隻嬌小柔軟暗暗散發著女人香氣的玉手。首發下.載,樓看
「省長辛苦了。」萬黛河並不急著把手從周正群手裡抽開,她說話的語氣就跟花吐芳香一樣,永遠是那麼細軟溫雅。而且她對領導的稱呼永遠保持著她的風格,從來不在前面帶副字。
周正群收回自己的手,沒有笑。這也是他的風格,只要是檢查工作,不論對方是誰,不論工作幹得滿意還是不滿意,周正群臉上,永遠是那種呆板而且老舊的表情。拿兒子健行的話說,看他這張臉,總覺他處在水深火熱中。
一看萬泉河沒來迎接,李希民臉上有些不高興,握住萬黛河手的同時,他問:「萬總不在?」
「在,他在工地上。」萬黛河笑容可掬地說。
撲面而來的是彩旗條幅,校園中心小廣場上,幾十個桔黃色的氣球在風中飄蕩,上面飄著熱烈歡迎等司空見慣的白字。
萬河實業從來不用紅色汽球,好幾次慶典儀式上,他們都用桔黃色。就連大大小小的彩旗,也找不到一面紅的。
這可能也是一個謎,不過周正群沒心思去解。
穿過廣場,李希民指著前面的辦公大樓說:「先到會議廳聽匯報?」周正群沒理李希民,步子徑直朝辦公樓南側的一幢樓走去。
這是一幢五層建築,如果周正群沒記錯,這兒應該是力學實驗樓。江北起家,五十年代,它的力學實驗室在國際上都很有威望。這個實驗室,為中國培養了一流的力學隊伍,特別是在海洋工程結構力學方面,它的貢獻無人可比。只是這些年,江大方向有所調整,隨著其他新型學科的興起,力學上的優勢不如以前那麼明顯。
周正群走進大樓,見二三十號工人圍在一樓大廳西牆角下,那兒挖了個大坑,像是工程出了什麼問題。萬黛河趕忙解釋:「下水排水不暢,那兒有滲漏。」周正群沒接話,腳步朝那邊走去。萬黛河趕忙迎上來,收起臉上的笑說:「估計是管道質量問題,技術人員正在檢查。」
李希民臉上有層暗暗的緊張,他在幾天前的匯報會上,再三肯定江北大學的工程驗收是百分之百合格,五項工程達到部頒魯班獎的水平,建設部門正在上報評獎。
工人們大約沒想到領導們會徑直來這兒,臉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不過有人馬上匯報,下到地坑中檢查管道的,是他們的總裁。
李希民誇張地訝了一聲,臉上很自豪地閃過一層笑,帶著驚歎的口氣說:「一個幾萬號人的老總,上市公司的總裁,還能下到地溝去,萬河實業不簡單啊。」
周正群順著地坑往下看了看,坑太深,看不清裡面。但他相信,下面蹲著的,絕對是萬泉河。
他抬起目光,四下看了看,一聲不響離開了實驗大樓。
李希民沒有等來周正群的表揚,心裡不塌實,緊追幾步趕了上來:「周副省長,要不要先去會議室,等萬總忙完?」
「你說呢?」周正群撂給李希民一句,腳步朝學生公寓走去。
周正群想,今天的萬泉河絕不是做秀,也不是故意表演給誰看。他相信,管道滲水的問題一下兩下解決不了,而且是不是管道質量引起的,很難說。但在搬遷之前,這問題一定能解決。怕是這一群人中,除了他跟萬黛河,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如今身價百億的萬泉河,最早就是做管道工起家的。
腳步還沒到一號公寓,就聽見一個嘹亮得有點過分的嗓子。周正群放慢腳步,心裡想,到底要不要進去?這時候黎江北帶著一干人從後面緊追過來,一看周正群往學生公寓去,黎江北就激動了。周正群瞅了黎江北一眼,一狠心,腳步先別人進了公寓。
周正群一眼望見的,不是電梯,不是裝修豪華甚至稱得上奢侈的牆面或屋頂,而是一塊傷疤!
這塊疤痕,在他腦子裡晃了有十幾年了,不,應該有二十年。從江龍到春江,從春江到金江,無論他走到哪兒,這塊疤痕總是能出現,總能在他不想看到的時候偏偏看到。這個五月裡陽光明媚空氣裡散發著海水味兒的下午,飢腸轆轆的周正群又讓這疤痕刺著了,險些就站在門口,回想起往事來。好在胡阿德很快響起的一聲讓他收住了神。
「周副省長駕到,歡迎歡迎。」
胡阿德說著,遞過來一雙粗大而有力的手,周正群儘管極力控制著自己,這一刻,他還是有些走神,以至於胡阿德那雙曾經被裝修材料磨得出血的手在空中略微閒置了一會,找不到彼岸的茫然著,就在那雙手悻悻要收回的當兒,周正群一把握住了它。
「幹得不錯嘛,胡總。」
這是周正群在高教新村惟一一句誇獎別人的話,沒想卻說給了胡阿德。
胡阿德怕也沒想到,剛一見面,周正群就能表揚他。久經沙場的胡阿德自然清楚,要在現場得到周正群一句誇讚,比拿到一項千萬元的工程還難。收回手的當兒,胡阿德心裡一陣亂,莫非,是那玩藝起了作用?
可是等乘上電梯,來到學生宿舍,推開一扇扇門時,裝修公司老總胡阿德心裡那點兒樂就沒了影,他甚至想不明白,周正群為什麼對如此漂亮如此豪華的學生公寓還要臉露怒色,難道他的裝修技藝還不過關?江大裝修工程,他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領啊,比他搞五星級飯店裝修還要認真。
比周正群更不滿的,是黎江北!
一進電梯,黎江北的意見就出來了。也不管這場合能否輪得上他講話,也不管他講了在場的人聽得習慣聽不習慣,總之,他說了,說得還很多!
「瞧瞧這裝修,哪像是學生公寓,我總以為自己是逛賓館。」
「給學生公寓配電梯,多妙的主意,我看再發展下去,就該給他們配小車!」
電梯裡的人都把目光伸向他,黎江北毫不在乎,好像他今天來,就是專門發牢騷的。
等進了宿舍,黎江北的意見就更大了,當著周正群等人的面,他道:「以前我們上擠一間屋子,現在這條件,雙人間。你,衛生間、廚房、小陽台,我看學生能在這裡過日子了。」話還沒落地,又看見樓道裡身背帆布包的線路檢修工人,火氣更線,全接好了。這是讓學生學習還是……」
看見周正群拿眼瞪著他,黎江北將說了一半的話嚥下去,不過他的樣子,就像是修學生公寓花了他家的錢。
類似的問題他在不少會議上提過,單是轉到周正群手裡的提案還有質疑書,就不下十封。在閘北高教新村基礎設施建設上,省內一直是兩派意見,一種意見堅持把有限的資金用到實驗室和教學設備上,基礎設施能簡則簡。一種意見恰恰相反,認為基礎設施建設最能體現一個省的高教現狀,說啥也不能守舊,更不能瞎湊合。
最終是能簡的簡不下來,不該花的錢到處花,反正有銀行支持。就說這公寓,眼前看到的雙人標間,還不是最好的,據說就在這幢樓上,還有三層單間公寓,裡面該有的設施全都有,條件不比四星級賓館差。周正群曾經算過一筆帳,單是這一筆開支,閘北新村就要多花三個億。首發
三個億啊!
這三個億最終都要轉嫁到學生頭上,要靠學生們的學費來償還。難怪不少人發出驚呼,現在不是刺激學生學習,而是刺激學生消費。更荒唐的,教育廳寫給他的報告中,還公然提出一條新理念,說教育投資是未來十年中國老百姓最大的一項投資,教育消費是最能拉動內需的一個槓桿。抓住這個機遇,就能讓教育產業化的路程縮短一半。
產業化!周正群再次在腦子裡劃上一個大問號。
連著查看了十多間公寓,順便檢查了部分配套設施,周正群說:「大家肚子都餓了,先去食堂。」
這時候已是下午兩點四十,奇怪,中午沒吃飯,在場的人誰也不覺得餓。周正群只是看,啥話也不講,反把隨行者弄得摸不著頭腦。尤其李希民,剛才他還沖黎江北直歎氣,這陣,他索性退到後面,讓黎江北瘋子一般在前面亂說去。
黎江北儘管是老生常談,但有一部分人的臉,已暗自陰了。他們在猜,周副省長今天是不是刻意讓黎江北發揮?
萬黛河始終笑吟吟陪在周正群身邊,對黎江北的聲討,充耳不聞。
她是建築商,建築商的任務就是把最好的工程呈現在你眼前,這一點,周正群相信她是做到了。
往食堂去的路上,周正群無意中發現,李希民正抱著手機,很是動情地說著什麼。他想,那頭一定是馮培明。
飯菜早就準備好了,四菜一湯,十個人一桌。一聞見飯菜的香味,大家才覺肚子受委屈很久了,周正群說:「抓緊吃,吃完接著看。」說完,自個找張椅子坐下來,拿起饅頭就啃。這工夫,就見身材矮小的萬泉河匆匆走進食堂大廳,他也是一身工裝,不同的是,身上還沾著泥巴,頭髮也髒蓬蓬的,跟周正群腦子裡的萬泉河判若兩人。
「董事長來了。」萬黛河輕聲道。周正群起身,握住萬泉河伸過來的手,在萬泉河客氣的問候聲中,周正群禮節性地說了句:「萬總辛苦了。」
「怎麼搞的,昨天不是就安排下來了嗎,你們怎麼一點準備也沒?」李希民可能是覺四菜一湯過於簡單,輕聲斥責萬泉河。
「真是對不起,眼下一大半人都撤到了別的工程,這邊只是維修工,偏巧管道又滲水,我把接待的事給忘了。」
李希民還要說什麼,周正群溫和地說:「坐下一道吃。」
周正群他們就餐的,是江大第一食堂,新校址一共有六所食堂,能容納一萬人就餐。第一食堂一共四層,一樓大廳窗明几淨,光線從珵亮的玻璃裡透進來,映得大廳暖烘烘的。遠處,五六位中年婦女還在拿著拖把,用心拖地。一看她們身上的衣服,就知道是省再就業辦安置的「4050」人員。幾家國有大型企業先後破產或改制,金江市的下崗或失業人員突破了警戒線,好在,再就業辦廣想辦法,讓一部分下崗或失業的男50女40人員重新找到了崗位。周正群盯著她們望了一會,忽然記起什麼似地問:「萬總,萬河實業一共安排了多少『4050』人員?」
萬泉河禮貌地笑笑:「這個我還不大清楚,讓黛河給您匯報。」
萬黛河剛要匯報,周正群說:「不必了,我也是隨口問問。」
飯還沒吃完,就有工作人員開動了電梯。望著緩緩往上滑升的電梯,周正群下意識地就把目光投向另張桌子上的黎江北。黎江北果然沒吃飯,低頭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這陣大約也是聽見了電梯聲,抬起頭驚訝地道:「食堂不是最後敲定不讓安電梯的嗎,怎麼?」
等飯後踩著電梯往二樓去時,黎江北的臉就陰得不成樣子,他像是啞巴了,就連目光也變得沉默,再也不像先前那樣亂提意見了。
周正群心裡一片重。他知道,這次回去,黎江北又要炮轟閘北新村,指不定還把質疑書往哪交。
是啊,這樣的建設,怕是誰看了,心裡也不是滋味。周正群忽然就想起江龍縣那些失學的孩子,還有那些因交不起學費不得不放棄上大學的特困生。
二樓是包間,配有十五個取菜口。李希民介紹說,十五個取菜口是十五種不同菜系,江大的學生來自五湖四海,應該讓他們吃到可口的家鄉菜。
三樓是酒,茶語,雖然沒有音樂,也沒有影影綽綽成雙成對的影子,但還是讓人恍然覺得來錯了地方。這裡的裝修真是大手筆,周正群忍不住回頭朝胡阿德望了望。
四樓倒是空蕩蕩的閒著,望著這空茫的一層樓,周正群心想,將來這兒說不定真就裝修成練歌房什麼的。
食堂後面是偌大的體育場,食堂吃飯卻要像百貨商場一樣乘坐滑梯,這樣的建設,的確有意思。
這一天他們一共看了五所學校,除了城市學院的工程掃尾不盡人意外,其他幾所,都已基本符合要求。周正群心想,單從新校所建設來說,搬遷條件已經具備。
往回走的路上,黎江北走到他跟前,低聲道:「你四周,能讓人相信這裡是高教新村?」
藉著黃昏不太明亮的光線,周正群將目光伸向街道兩旁,兩旁新起的建築物,掛滿了酒、網、茶語、情人屋等招牌,彷彿一張張血盆大口,虎視眈眈等在那裡。更可怕的,周正群看到不少學生旅館,兩人世界等刺目的招牌。
高校的確能拉動第三產業啊。周正群的心像是被誰猛咬了一口。
晚飯本來要跟萬泉河他們一道吃,周正群也想藉機多瞭解一些萬河實業的發展情況,誰知剛上了車,妻子孟荷便打來,要他趕快回家。
4
孟荷沒有做飯。
周正群推門進來時,孟荷孤獨地坐在沙發上,屋子裡光線昏暗,夜晚已拉開帷幕,提前潛入進來的黑暗籠罩了孟荷的影子。
周正群走過去:「怎麼,哪兒不舒服?」兩天前孟荷說她胸口發悶,做啥事也提不起精神。
孟荷仰起臉,黑亮的眸子在昏饋的光線裡動了動,周正群看見,孟荷眼裡有幾滴晶瑩在動。
他忙俯下身,小心翼翼攬住她的肩:「又在亂想了?」這些天孟荷神不守舍,常常說些莫名其妙的駭人話。
「正群,我怕……」孟荷呢喃著,忽一下抱住丈夫。周正群清晰地感覺到,妻子的身體在抖,那是人在恐懼狀態下發出的信息。
「小荷,到底怎麼回事?」周正群摟住妻子,聲色不安地問。
「正群,我怕。」孟荷又說了一句。
周正群就不能不在乎了,他掰過妻子的臉,認真視住她:「小荷,你是不是又在亂打聽?」孟荷沒正面回答,她用更加不安的抖索回答了周正群。
周正群鬆開妻子,孟荷的做法令他傷心,險些失去冷靜,但他必須得冷靜。他想,換上任何一個妻子,這種情況下也不可能不有所作為。只是孟荷這樣做,不但緩解不了危機,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默坐片刻,周正群不躲不閃地說:「你是不是找了卓梅?」
卓梅是紀委劉名儉的妻子,孟荷平日只跟圈子裡這幾個女人來往,他想消息一定是卓梅透露給孟荷的。
孟荷咬著嘴唇,沒肯定也沒否定,她像一隻受傷的羔羊,只顧著自己發抖。
周正群抓起,就要打給卓梅,孟荷怕了,一把奪過:「正群,別……」
「你呀——」周正群歎了一聲,無奈地倒在沙發上,孟荷貼過身來,一頭長髮落在周正群胸脯上:「正群,他們會不會也把你帶走?」
「你胡說什麼?!」周正群這下憤怒了,「你能不能想點別的事?!」
就這麼一會兒,黑夜已牢牢罩住屋子,周正群想開燈,孟荷說不要。今天的孟荷真是離奇,結婚這麼些年,周正群還是第一次發現她如此沉不住氣。
兩個人就那麼相擁在沙發上,相依在黑暗裡,坐了約莫有二十分鐘。這二十分鐘,周正群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起自己的結髮妻子,想起跟她一起時的艱難歲月。後來覺得這種時候懷念另一個女人不大人道,收起亂想,再次一本正經問:「說,你到底擔心什麼?」
丈夫懷裡偎依了一陣,孟荷感覺不那麼怕了,抖著的心也漸漸平靜,她捋了下長髮,用飄忽的眼神凝望著丈夫,氣喘不勻地說:「正群,我想把那幅字畫交出去。」
「你說什麼?」周正群猛地彈起身子。字畫,孟荷竟然提到字畫!
周正群有收藏字畫的愛好,這愛好跟他的第一任妻子有關,他原來的老丈人,是江北著名的書法家,一生賺來的錢,幾乎全部用於收藏,受此影響,周正群也對字畫著迷。這不是什麼秘密,身邊不少人都知道,就連彬來書記,也在一次接待外賓時說:「聽說你家裡有幾幅齊白石的真跡,啥時拿出來飽飽眼福?」
家裡這些字畫,部分是原來的老丈人送的,部分,是他在春江時收藏的,那時國內收藏熱剛剛興起,字畫還不是太貴,周正群還能收藏得起。到省上工作後,周正群就割捨了這份愛,這裡面,確有不得已的苦衷。高層幹部的任何愛好,都能成為某種利益的驅動器。周正群相信,如果繼續將這愛好保持下去,金江市的字畫黑市,會因他的愛好而活躍不少,價格更能翻幾番。
萬黛河就曾經從黑市上花重金購得一幅字畫送他,可惜她上了當,那是贗品,值不了幾個錢。
半年前孔慶雲送過他一幅字,說是北京高校論壇上一位香港朋友送的,那是香港一名著名書法家的作品,周正群真是愛不釋手,想想跟慶雲的關係,當仁不讓就給收下了。他想,孟荷說的字畫,定是指孔慶雲送的這幅。
孟荷惴惴不安地望著他,等他表態。周正群心裡,卻已想到孔慶雲。那天劉名儉跟他透露過消息,說有人舉報孔慶雲在江大工程建設中收受賄落,其中有一幅價值八百萬元的字畫。孔慶雲一開始不信,他從沒聽過孔慶雲有這嗜好,不幸的是,三天後劉名儉告訴他,在孔慶雲辦公室,他們找到了這幅字畫。
看來,孟荷是要主動脫離跟慶雲一家的關係。
他陌生地盯住妻子,這張臉曾經那麼讓他陶醉,那麼讓他忘情,以至於楚楚走後不久,他便墜入情網,不顧世俗的重重阻力,硬是娶了她。多的時候,周正群想,孟荷是上蒼繼楚楚之後賜給他的又一件寶,是老天對他的補償。為這事,他很感激夏老一家,如果沒有他們,他就不可能遇到孟荷,不可能在灰暗無光的日子裡重新燃起愛情。沒有夏老跟夏雨的強力支持,他也不可能從失去楚楚的悲傷中走出,那麼義無反顧地牽著孟荷的手,重新走進婚姻的殿堂。
可是現在……
周正群想不下去了,他收回濤濤江水一樣漫在孟荷臉上的目光,略帶幾份冰涼地說:「小荷,抱這樣的想法,不大好?」
「正群,我是為你著想,你就聽我一次。」孟荷又要把頭依過來,周正群猛地推開她:「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第二天上午,周正群推開公務,驅車來到夏老家。他必須來,而且要當面向夏老說清楚,他也被捲入慶雲一案,之所以現在還拋頭露面,主持工作,是因為彬來書記的信任。
彬來書記不大相信他會捲入案,在省委專項會議上衝金子楊說:「不能見風就是雨,群眾反映歸反映,作為組織,我們不能隨便懷疑哪個同志。正群同志的工作剛剛上手,他分管的這一攤子還有不少硬骨頭等著他去啃,切不可草率行事。」
有了這番話,周正群才能繼續在崗位上放手工作,要不然,他可能也跟慶雲一樣,該停職接受調查了。
夏老在家,秘書楊黎提前跟他聯繫過。周正群進去時,夏聞天剛剛練完字,他笑著說:「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有事?」周正群不安地問。
「有件事上次沒顧上跟你說,這些天我替夏雨跑了跑,難度不小,非得你這副省長親自出面。」
周正群哦了一聲,坐下,他猜不出夏聞天要跟他說啥事。
夏聞天道:「夏雨他們想籌建一所學校,給那些有智障的孩子提供學習的機會,本來這事已籌劃得差不多,就差跟你這個副省長打報告,落實地皮,誰知投資商變了卦,說好的資金落空了,夏雨為這事犯愁得吃不下飯。」
周正群心裡一鬆,夏聞天並沒提令他尷尬的事。殘聯籌辦學校,這事他像是聽楊黎說過,他在心裡也暗暗琢磨過,這是件好事,應該支持。
「投資商是不是大華實業?」他問。
「對,是這個大華實業,我在省委工作時,視察過這家企業,辦得不錯,最近聽說也幹起房地產來了。當年他們潘老總當選全省勞模,還是我給戴的花呢。」夏聞天談興很高,只要一提往事,他的談興一準會高,這也是老人們共有的一個特點,很可愛。
「要不要我跟潘總說說,他對公益事業一向還是大方。」周正群徵詢道。
「大方,當然大方。拿幾千萬修一座廟,能說他不大方?」
「修廟?」
「你還不知道,說好給夏雨他們的錢,姓潘的拿去修廟了,叫什麼紫珠院。我就想不明白,修那麼多廟幹嘛,錢花給這些孩子有什麼不好。就一尊佛爺,大家搶著供,佛爺能照顧過來?」夏聞天半是牢騷半是玩笑地說。
一聽是紫珠院,周正群沒敢多說話,他知道這個紫珠院,馮培明的老母親信佛,以前在潭柘寺吃齋念佛,後來說是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紫珠,這便有了修建紫珠院的方案。這事涉及到宗教界,周正群不好亂說話,不過,大華實業將錢捐給紫珠院,還是讓他一陣多想。
「找你有兩件事,一是有機會,幫夏雨他們吆喝幾聲,單靠殘聯的力量,籌措資金太難了。二是你腦子裡也轉轉,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給他們留一塊。全省有那麼多智障兒童,這個特殊群體不能不管,如果真能讓這些孩子接受到教育,功德無量的事啊。」
周正群點點頭:「老領導,這事我記下了。」
夏聞天能在這個時候還念著這些孩子,可見,孔慶雲的事,他還真沒當成事。不簡單啊,周正群歎了一聲,心裡犯了猶豫,那些話到底還要不要說?
「我聽說閘北新村要搬了?」夏聞天又問。
周正群再次點頭。
「彬來同志表態了?」
「是省委做的決定。」
周正群這句話,讓夏聞天沉默了,過了一會,他說:「正群啊,我不是不同意建高教新村,但現在這個建法,讓人擔心。既然省委決定要搬,我也就不再說什麼,不過有一條,我夏聞天就是走到哪裡也堅持,學校是讓孩子們學知識長才幹的地方,不能搞得烏七八糟。」
周正群的心再次沉重。他發現,夏老說話已不像以前,比起位子上時,他的話柔軟多了,用詞也再三斟酌。這令他不安,什麼力量讓夏老這樣德高望重的人也變得小心謹慎,出言慎微?
難道僅僅是他退了?不,周正群堅信不是。
這天他們聊了有兩個小時,奇怪的是,夏聞天並沒責怪他這麼長時間不來看他,更沒提孔慶雲半個字,周正群提前想好的話,一句也沒用上。臨告別時,夏聞天突然說:「有空見見吳瀟瀟,別老是迴避她。」
迴避?回來的路上,周正群一直在想,夏老為什麼要用這兩個字?
黎江北的面前放著一份厚厚的報告。
助手小蘇花了一周時間,從長江大學幾位老教授那兒瞭解到長江院合作的前前後後。長江大學校長一開始並不是吳瀟瀟,六年前,吳瀟瀟的父親吳含章帶著滿腔熱情,從美國回到故土,想在家鄉這片熱土上創辦一所私立大學。吳含章是美籍華人中的傑出代表,文革前出國,先後在美國讀完碩士、博士,歸國時遇到國內風起雲湧的政治風暴,在美國友人的一再挽留下,留在了美國。他的外祖父在美國擁有龐大的產業,母親也一直在國外幫外祖父打理公司,吳含章很快擁有了美國的永久居留權,先後在五所文化,後來在母親的資助下,吳含章在舊金山創辦了第一所華人學校,致力於文化的傳播。改革開放後,吳老先生一心想回來,了卻他報效祖國的心願。但舊金山那邊工作一直騰不開手,加上國內對民辦教育的政策也不太明朗,老先生的願望一直未能實現。直到六年前,時機才算成熟,老先生先是派代表過來,跟江北方面接觸,幾番洽談後,江北方面表示以熱忱的態度歡迎這位歸國華僑,並批准他在金江市創辦學校的申請。
誰知,等老先生興致勃勃回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江北方面提出,單純以老先生的名義在江北興辦大學,政策上還有諸多限制,不如掛靠到江北商學院名下,以江北商學院附屬學院名義,這樣好操作一些。老先生對國內政策吃得不透,但他熱情很高,跟江北商學院接觸後,他表示,附屬學院不好聽,跟他的思路也不吻合,不如兩家以股份制形式,聯合辦學。這個建議最終被採納,長江大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辦的,性質屬於股份制,行政上隸屬江北商學院領導。
老先生萬萬沒想到,他的一腔熱血和滿腔赤誠遭到了暗算,先是江北商學院議定的資金遲遲不到位,作為控股方,商學院要投入百分之五十一的資金,老先生的一大半資金到了,商學院這邊還是一分錢不到帳。接著,老先生得知,他第二次投入的五百萬被商學院挪作他用,部分修了教師住宅樓,部分,索性讓幾位校領導拿去出國考察了。老先生很是氣憤,拿著合同找到教育廳。教育廳耐心調解,商學院表示三個月內資金到帳。就這樣,老先生一次次地相信了商學院,一次次從國外調來資金,長江大學籌建工作總算有了眉目,商學院騰出兩幢教學樓,兩幢公寓,派出十二名教師。老先生又花錢租了一所技校的校舍,聘請了三十多位老師,招生工作開始。
誰知接下來,矛盾便節節升級,鬧到最嚴重時,老先生甚至將商學院起訴到了法院,結果呢,商學院永遠是正確的,屢屢受刁難的,卻是吳老先生。
兩年前,吳老先生跟商學院徹底鬧翻,提出自己獨立運作長江院徹底脫離關係。沒想此舉惹惱了有關部門,長江院收回四幢樓房,撤走教師隊伍。緊接著,那所技校也提出終止租賃合同,提前收回校舍。老先生被逼到了絕路上,這些年他為長江大學費心費力,操勞過度,巨大的打擊面前,老先生一病不起,最終離開了人間。
老先生前後投入到長江大學的資金,高達五千多萬,加上貸款也是他以自己在國外的公司做擔保,部分貸款還來自香港銀行,等於是把自己全部資產都投入到了長江的前景卻一片堪憂。
吳瀟瀟是父親去世之前來到國內的,之前她在吳氏企業香港公司擔任董事長,父親去世後,她正式接手長江幾近陷入癱瘓狀態,這位三十六歲的女人硬是靠堅韌的毅力和幾位老教授的鼎力相助,將長江大學最為艱難的那段時光頂了過去。但是那段時光,也給這位年輕而富有才華的女士心裡留下了陰影。一開始,吳瀟瀟想通過法律途徑,追究江北商學院的違約責任,不久她便放棄了這一念頭,眼下她正在四處奔走,渴望尋求社會各界的幫助,以穩妥的方式解決跟江北商學院的糾紛,為長江大學贏得一線生機。
黎江北輕輕合上材料,這份長達二十八頁的調查材料他已看了不下五遍,閉上眼睛,幾乎都能背下去。每看一次,黎江北的心就重一次。一個在美國華人界頗有威望的老人,一個對故土懷有赤熱情感的遊子,一個想把自己的餘熱貢獻給祖國教育事業的老教授、老專家、美國華人界的實業家,卻在自己的故土上栽了觔斗,不但經濟上蒙受了重大損失,而且,而且還把自己的命也搭了進去!
黎江北跟吳老先生交往不算深,有些情感卻不是用交往深淺來評價的。吳老先生初來金江時,曾邀請金江教育界同仁在江邊一敘,那次他們談的雖是不多,但吳老先生的達觀,健談,還有對故鄉的拳拳之心,卻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裡。這些年,關於長江大學,傳聞和流言總也不斷,而且各是各的版本,僅是黎江北聽到的,就有好幾種完全不同的說法。但所有的說法加起來,也沒這份材料帶給他的震動大。如果材料反映情況屬實,那麼,長江大學遭遇的,就不僅僅是合同欺詐,而是……
是什麼呢?黎江北一時說不準,但分明,內心已有種抵制不住的憤懣,一股強烈的衝動升騰起來,好像逼著他做點什麼。江北高教事業走過了它艱辛的路子,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不能不說巨大,但背後,卻隱藏了太多的污濁。這股濁流如果不清除掉,江北高教事業就不能健康發展!
陽光總是跟陰雲相伴,黎江北是見不得陰雲的人,尤其高教這樣崇高神聖的事業,更不能容忍骯髒者把它玷污。
絕不能泥沙俱在!
黎江北收起材料,憤憤起身,辦公室裡來回踱了陣步,心情仍不能平靜。後來他的步子停在了小陽台上,將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景色秀麗,陽光艷得直想讓人深呼吸。充滿朝氣的學子們在他的視線裡來回走動,青春靚麗的身影在五月的天空下將世界裝扮得更加美麗。黎江北恍然就想起自己的大學時光,想起青春年少時那個滿是夢想的自己……
這天他終於做出一個決定,真誠約見吳瀟瀟女士,要從她那裡聽到最真實的內幕。
興許,這才是他一個委員最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