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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六百八十六. 文 / 皇家爬蟲

    六百八十六.

    方宏達帶了宣傳站李支農一夥人,乘著彩旗飄飄、喇叭高掛的計劃生育宣傳車在大街小巷裡聲勢浩蕩地轉了一圈,直到下午快五點時,才開回到市計生委吧手機小說站點方宏達現為楚南市計生委主持全面工作的第一副主任。如果不出意外,這一回他主任前邊的副字該被刪去了。

    車子才停穩,方宏達就跟正在車上清點儀器和材料的李支農幾個人打聲招呼,下車進了辦公樓。估計市委那邊的常委會也快開完了,過一會兒就會有消息傳到方宏達這裡來,他是怕萬一到時自己的手機信號不暢,覺得還是辦公室裡的電話靠得住。分管計生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周時勢昨天就透了一個口風,方宏達副轉正的材料已在組織部部務會上獲得通過,並報到了常委,今天下午的常委會主要研究人事調任,開完會周時勢就會把結果告訴他。

    上到三樓,方宏達正要進自己的辦公室,斜對面另一間副主任辦公室的門開了,只見張思仁夾了個公文包,拉著門把手,低頭從裡面退出來。同是副主任,但張思仁的名字一直排在方宏達的後面。他原是計劃統計科的科長,是在方宏達調進計生委的第二年被提的副主任,在推薦張思仁的委黨組會上,方宏達還投過他的贊成票。

    張思仁關上門轉過身來看到了方宏達,他滿臉堆笑地說:「方主任你回來啦?」方宏達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忽然他想起一事,便開口說:「楊青欲跟我說了幾次了,他們科裡已將全市各縣鄉計生工作目標管理考核情況統計好了,想早點到委務會上過一下,把名次排出來,這兩天如果有空,我們碰個頭吧。」

    楊青欲是計生委裡的女能人,現任計劃統計科科長。計劃統計科負責全市計生工作規劃和各部門各縣鄉計生工作情況的匯總統計。根據他們匯總統計的指數排出的名次,直接影響著各縣鄉計生工作的好壞和縣鄉主要領導政績的優劣。縣鄉非常看重,因此一到年頭歲尾,前往市計生委找計劃統計科和委領導據理力爭的、大吵大鬧的、送禮說情的便絡繹不絕。這既是計生工作的一種權力的象徵,也是計生委大大小小領導們頗感頭疼的事,委領導對此自然不敢掉以輕心,還多次開會研究討論,定出最佳方案,力求排的名次準確、公平和合理,盡量少點兒意見和麻煩。由於計劃統計工作在委裡舉足輕重,計劃統計科按慣例一直歸一把手親自分管。去年市政府領導班子微調,市計生委主任升任市政府秘書長,由方宏達這個二把手主持計生委全面工作,他也就順理成章接管了計劃統計科的工作。

    因此現在方宏達說要碰個頭,研究一下他分管的計劃統計工作,張思仁自然沒什麼可說的,他當即表態說:「辦公大樓的基建暫告一個段落,這幾天我也還有些空,方主任你說什麼時候碰頭,我召之即來。」

    方宏達覺得張思仁的態度還算誠懇,便說:「好吧,定了具體時間再通知你。」方宏達轉身準備進辦公室,不經意瞥見張思仁臉上掠過一絲笑意,方宏達腳下的步子便不自覺地頓了一下,他覺得張思仁臉上的笑跟以往不太相同,有些讓人琢磨不定的味道。

    進了辦公室,倒杯熱茶飲上一口,方宏達便斜斜地躺進辦公桌前的高背大沙發裡。

    方宏達主持委裡全面工作已經一年多了,他當然希望在自己主持工作期間,楚南市的計劃生育工作不出至少也要少出問題,所以像剛才說的統計排名的事,他必須用點兒心才是。方宏達不會忘記年初全省計劃生育工作會議期間,市委書記郭東南給他的鼓勵。楚南市因為上一年計生工作成績突出,那次會議受到省委、省政府領導們的表彰,拿了紅旗,得了二十多萬元獎金。郭東南上台從省委書記手中接過紅旗時,感到很有面子,下台後就在方宏達肩上拍了兩下,然後用一種推心置腹的口w吻說道:「宏達啊,你主持計生委工作期間,幹得的確不錯,組織上是會記得你的。」方宏達想,現在到了研究人事的關鍵時刻,郭書記該不會忘了自己的話吧。

    方宏達十多年前曾是楚南市三中的老師,教學上吃得苦,又肯鑽研,還時有教學論文在刊物上發表,不久就在全市教育系統有了一點兒小名氣,被教育局領導推上副校長的寶座。其時恰逢市裡公開招聘副處級幹部,方宏達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進了考場,不料竟考了個全市第一名,接下來的面試和考核也不錯,就被選拔到下面縣裡做了副縣長。那是一個山區縣,縣裡的老百姓甚至縣委機關裡的幹部都還抱著子多福多的舊觀念不肯放棄,計劃生育工作的難度也就可想而知,沒有哪個領導想管這事,方宏達一去,時任縣委書記的周時勢就把這一攤子交給了他。方宏達並不懂計劃生育工作,好在他吃得了苦,天天帶著計生委的人往下面跑,mo情況搞調查,漸漸就摸出了一些門道,很快扭轉了該縣計劃生育工作的落後局面,年底市裡給縣區計劃生育工作排隊時,方宏達那個縣破天荒躍至前三名,第一次成了紅旗單位。接著該縣又連續得了兩年紅旗。不久,周時勢調任市委副書記,分管計生工作,就建議常委將方宏達調回市裡,做了市計生委副主任,想等時機成熟後讓他接任主任的位置。只是先進廟的和尚為老大,開始方宏達的名字一直排在別的副主任後面,後來計生委幾番人事變動,主任、副主任或調離或陞遷,方宏達的名字才慢慢挪到前邊,去年主任升任市政府秘書長後,他這個第一副主任也就順理成章地主持了計生委全面工作,這也是方宏達運氣不錯,外加他工作努力,一主持工作就拿到全省計生工作紅旗,贏得郭東南的信任,又有周時勢在後面撐著,這次扶正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這麼浮想著的時候,方宏達不免暗自興奮起來。他瞧了瞧窗外不遠處計生委那座由張思仁主管負責、建設了三年多才封頂的辦公樓,又喝了一口已經變溫的茶水,伸手在有些發熱的兩腮上搓了搓,好像要平抑一下內心的激動似的。最後方宏達的眼光落回到眼前的辦公桌上。這是一張深褚色的紅木老闆桌,寬闊的桌面上一塵不染,一部白色電話機靜靜地臥著,像一隻乖乖地期待著主人的青睞和愛撫的小貓。方宏達的心頭不覺生出一份焦慮,心想這部電話怎麼啞巴一樣還不響起來呢?方宏達甚至把話筒拿到耳邊聽了聽,裡面的信號清楚得很,這才放心地把話筒又放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方宏達又不安起來,擔心周時勢忘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忘了電話號碼,還有手機號碼呀,他總不會把兩個號碼一齊忘掉吧?方宏達又從腰上把手機拿出來檢查了一下,信號有四格,電池也是昨晚特意充好的,都沒問題,這才放心地擺到了桌上,有了雙保險就誤不了事。

    彷彿又過去了一個世紀,電話才突然響了起來。這一下方宏達反而不急了,目光停在振動著的電話機上,好一會兒沒伸出手去。方宏達曾列席過幾次有計劃生育工作議題的常委擴大會議,會議每次都會超時,方宏達想今天的常委會大概也不會散得太早。那麼現在打來電話的會是誰呢?方宏達滿腦子裝的是常委會,一時也想不出這個時候還會有誰給他來電話。

    不想還偏偏是周時勢打來的。

    周時勢說:「方宏達吧?我就估計你還沒下班。」方宏達沒法掩飾內心的急切,趕緊說:「周書記,研究得怎麼樣了?」周時勢說:「唉,每次常委會議題都排得滿滿的,尤其是牽涉到人事,大家意見不好統一,拖的時間更長,你看研究了一下午,還沒研究到你的頭上來呢」

    方宏達的一口氣堵在胸前,著急地問道:「我的事就這麼擱下了?」周時勢說:「晚上八點還吧手機小說站點」方宏達說:「那晚上我再等您的電話?」周時勢說:「行行,晚上開完會後我給你家裡打電話,你等著。」

    晚上吃了飯,方宏達哪也沒去,守在電話機旁死等,雖然他很清楚常委會沒過十二點是根本不可能結束的。他把電視機音量開到最小,生怕接電話時聽不清楚。這之間有人打了兩個電話進來。平時哪怕電話機響得散了架,方宏達也難得去拿電話機,常常是夫人侯欲秀和兒子去接電話。可今天晚上電話鈴一響,方宏達就彷彿貓突然發現了老鼠一樣猛地蹦過去,把話筒牢牢抓在手上。周時勢當然不會這麼早就來電話,都是侯欲秀單位同事打來的,找她說些單位的爛事。方宏達就有些煩,對侯欲秀說道:「你單位的人也是,有什麼事不到單位裡去說,打什麼電話?」侯欲秀反駁道:「人家打來的電話,又不要你出電話費,你著什麼急?」

    後來正在讀高一的兒子打電話問同學題目,由於多說了幾句,方宏達也在一邊大發雷霆,嚇得兒子舌頭伸得老長,忙扔掉話筒,躲進房裡。侯欲秀心疼兒子,也看不慣方宏達的做派,咬著牙罵道:「你看你急的,一副官迷嘴臉九點都還沒到,人家的常委會才剛開始沒多久,你就怕你那狗屁主任當不上了?」

    侯欲秀的話音還沒落,有人敲響了她家房門。方宏達心裡老大不高興,嘀咕道:今晚到底是出了什麼鬼?想安安靜靜坐一會兒,不是電話亂響,就是有人敲門。走過去趴在貓眼上瞄了瞄,認出是河口縣計生委的鄧主任,這才把門打開。

    鄧主任邊進屋邊說:「方主任您好像是專門在家裡等我的,我還怕您不在家呢。」方宏達有些不快,心裡說:你好大面子,我要專門在家裡等著你?嘴上卻說:「鄧大主任大駕光臨,我敢不老老實實守在家裡嗎?」

    說著就去關門,不想後面又躥出一個人來,一看是鄧主任手下的計劃統計股袁股長,手上還提著兩個麻袋。方宏達暗想,不是兩袋木炭吧,這樣就慘了,現在城裡早用上了管道煤氣,冬天烤火燒的是電,誰還用木炭?不過方宏達很清楚,現在搞計劃生育工作的人常常上躥下跳,跑關係,跑領導,一個個都賊精賊精的,鄧主任才不會這麼不開竅。

    果然袁股長將兩個麻袋提進廚房後,就聽他向跟進去的侯欲秀交代:「一隻麻袋裡是四隻土激,得把激扯出來,不然會捂死,這激是鄉下老百姓喂的,吃野食長大的,沒吃過一粒激素;另一隻麻袋裡也是從鄉下收集來的干筍和臘肉,叫做綠色食品,城裡沒有的。」

    方宏達不去管廚房裡的事,陪鄧主任說話。方宏達當然知道鄧主任的來意。前不久全市計生工作目標管理考核檢查,河口縣好幾項指標都沒達標,縣委、縣政府急得不得了,當著方宏達帶的檢查組的面,狠狠批評了縣計生委鄧主任一通,當時方宏達就知道,鄧主任遲早會來找他說情的。

    方宏達這麼思忖著,便聽鄧主任試探著問道:「方主任最近忙不?還沒給縣鄉排隊吧?」方宏達說:「河口有兩個鄉鎮還不錯,名次可能會往前靠一點兒。至於河口縣,恐怕不可能排到前面去喲。」鄧主任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這我知道,今年河口縣是沒資格進入紅旗單位了,但方主任也要考慮河口縣的特殊困難,至少先進單位還是給搞一個吧?如果紅旗、先進都不沾點邊兒,那我就慘了。」

    鄧主任說的紅旗和先進,外人是聽不出什麼區別的,這是計生部門的行話。每年的考核檢查完畢後,市裡都要按縣區和鄉鎮兩個口徑排名,排在前三名的縣區或鄉鎮屬於紅旗單位,發錦旗,給大獎;三名之後也要給個先進單位,發獎狀,給一定獎金;只有最後兩名到三名,什麼也不是,既無獎金也無錦旗和獎狀。排完名後,要召開全市計劃生育工作大會,全市各縣鄉主要領導都要來參加,由市委書記、市長親自給縣區委書記、縣區長和鄉鎮領導頒獎。計劃生育工作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能得紅旗當然很榮耀,得不到紅旗能做先進也高興,如果什麼也得不到,就等於是懲罰了,臉上便很不光彩。所以每年為爭紅旗和保先進,一到要排名的時候,縣鄉計生部門甚至主要領導就會紛紛出動,來找市計生委或分管計生工作的市領導說情,搞得市計生委車水馬龍,相關人員家裡很是熱鬧。

    這天晚上方宏達心裡掛著周時勢的電話,不願跟鄧主任久磨,強調了幾句客觀困難後,就答應盡量爭取將河口縣往先進這一檔上靠。見方宏達鬆了口,鄧主任的目的達到了,於是他喊上袁股長,出了門。方宏達只送到門口,望著他們轉過樓角,便關上門,坐回到電話機旁的沙發上,卻瞥見鄧主任坐過的沙發上放著一個信封,方宏達就在心裡無聲地說,這個鄧主任,事情做得真老道。

    又過了一陣子,侯欲秀和兒子便各自睡下了,把方宏達一個人留在客廳裡。只有電視還開著,方宏達拿起遙控器,「叭」一聲就把它關了。

    客廳裡突然安靜了下來,牆上石英鐘的響聲格外清脆。方宏達抬頭一瞧,已經快到十一點了。心想這個常委會至少還得開上個把小時,他實在沒法再這麼熬下去,就揣上手機出了家門。樓下有出租摩托的,方宏達便爬上一部摩托,三分鐘不到,飆到了市委大院。抬頭一望,市委辦公大樓三樓的常委會議室燈火通明,方宏達就知道常委會開得正熱烈,說不準此時就在研究自己的事呢。

    頭上的副字戴了多年了,自己要能力有能力,要政績有政績,主持計生委工作期間事事不在人後,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常委們心中個個都很清楚,那麼今晚去掉副字,修成正果,應該不在話下。可方宏達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他在官場混得久了,知道如今的官帽一定要戴到了頭上,才算得了數,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的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這麼一想,方宏達全身都收緊了,不自覺地在身上momo,掏出一包煙來,點上一支。邊抽邊在地上徘徊起來,巴望著三樓的常委會議快點結束,也好早知結果,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

    也許是方宏達嘴上的煙頭閃著火花,正在遠處巡視的幾名保安便向他走了過來。近一段時間,市委大院裡已經有好幾位婦女的耳環和項鏈被搶,搞得大院裡的幹部、群眾心驚膽戰,意見都提到了市委書記郭東南那裡,說連市委大院都沒有一個安全的角落,**還怎麼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郭東南於是責令市委辦立即到保安公司請來十多名保安,晝夜巡邏,絕不讓劫案再度發生。

    保安人員也不認得方宏達是誰,圍住他就是一番盤問,要他拿身份證出來看看。方宏達就是楚南市人,平時也沒幾個不認識他的,身上揣個身份證,不是放屁脫褲子嗎?他當然拿不出身份證,便向保安解釋說自己是計生委副主任,到大院裡來辦點兒事。保安人員橫豎不信,說這裡又沒有計生對象,何況深夜十二點多了,辦事也沒誰選這麼個時間來辦。一邊說一邊來扯方宏達,要他到保安值班室走一趟。

    正在拉扯時,市委大樓前的大門晃了一下,有人走了出來。方宏達就忙對保安說:「喊住那個人,他肯定認識我。」

    這一招還真管用,有個保安就走過去,問那人認不認得方宏達。那人是常委值班室的秘書,他認識方宏達,跟保安一說,保安這才放了人,到別處巡邏去了。方宏達給那秘書遞上一支煙,感謝他救了急。秘書說:「方主任這個時候還在這裡?」方宏達掩飾道:「一個朋友約打麻將,剛散的伙,不想被保安逮住了。這些保安蠻負責的。」那秘書笑笑,問道:「手氣怎麼樣?」方宏達說:「還行吧,贏了三百多元。」秘書說:「行呀,比我們值一個晚上的班拿二十元值班費強多了,有空請客喲。」方宏達忙說:「請客請客,你定個時間。」秘書說:「改日吧,今晚還有點兒事。」方宏達說:「噢,那你忙去吧,我撒泡尿就走。」

    再回首,三樓常委會燈光已熄,接著大樓門口就有了人影。

    方宏達忙往一旁的塔松下躲去,鼓著雙眼緊緊盯著那道大門,那樣子就像電影裡的偵察兵。最先從裡面走出來的是書記郭東南,接著是市委副書記兼市長何向前、分管黨群的副書記鍾守chun、管意識形態和計生工作的副書記周時勢,以下便是紀委書記、常務副市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政法委書記等等,官場中人一看就明白,這跟常委排名的先後次序完全相符,彷彿他們是走向萬人大會的主席台,而不是面對空無一人的茫茫夜色。

    方宏達知道,領導們這麼依次往外走時,也許並不是有意為之,也不是有秘書在一旁安排和引導,而是因為他們在各種場合都遵循著這個秩序,習慣成為自然,無論在什麼時候,他們每個人的行為自覺不自覺地便受到了這個秩序的規範。

    方宏達當然不好直接衝過去攔截周時勢,而是掏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周時勢就停下來接電話,問:「你是誰?」方宏達說:「我是方宏達,就在您的眼皮底下。」

    周時勢抬了頭茫然四顧,卻什麼也沒發現。方宏達見別的領導已經走了過去,才從塔松下面鑽出來,輕聲喊道:「周書記,我在這裡呢。」周時勢也看見了方宏達,忙走過來,把他重新推到塔松下面,壓低聲音說:「情況突然發生變化,定了張思仁。」

    方宏達眼前一花,差點就坐到了地上。

    周時勢在方宏達背上扶了一把,搖搖頭說:「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本來都是說好了的。」見方宏達呆若木激,他又說,「具體情況幾句話也沒法說清,以後我再跟你細說吧。」

    張思仁的任命很快就行了文。

    在市委組織部下來宣佈張思仁任命文件之前的這段日子裡,方宏達的處境有些不尷不尬。表面上他還主持著計生委的全面工作,實際上大家都清楚,他這個主持人已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在計生委廣大幹部職工的想像裡,方宏達轉正做主任應該是罈子裡mo烏龜——手到便拿的事,誰知竟被張思仁捷足先登,大家都有些愕然。也是為了表示對方宏達的同情,或是不使他感到過於冷落,有些科長還照常到他辦公室去請示工作。這更讓方宏達左右為難,表態吧,他的話已經不起作用,不表態吧,又顯得他太沒出息。

    最惱火的還是失眠。方宏達一向睡眠極好,上床沒幾分鐘就像豬一樣睡死過去。可現在不行了,躺在床上,上眼皮和下眼皮像仇人一樣,總扯不到一起。他思前想後,不知什麼地方出了差錯,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憑心而論,張思仁大學一畢業就分配在計生委工作,又在計劃統計科當了許多年科長,業務上是把好手。但他的資歷沒有方宏達深,威望沒有方宏達高,而且方宏達還主持了近一年的工作,把楚南市的計劃生育工作搞得像模像樣。怎麼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變故?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誤,還是別的方面出了問題?方宏達一向謹慎,自認為多年來並沒有什麼把柄握在人家手裡。

    方宏達越想越不得要領,腦子裡全是漿糊,身上也就燥熱難耐,在床上轉輾反側著,竟把熟睡中的侯欲秀也攪醒了。侯欲秀迷迷糊糊道:「幾點了?」她伸出手臂去摟方宏達。方宏達沒有情緒,拿開侯欲秀的手,抱著枕頭爬到了另一頭。

    候欲秀有意見了,嘀咕道:「你有毛病是不是」

    因為晚上沒休息好,白天方宏達就覺得腦袋昏沉,意識模糊,看人的時候老把一個人當成兩個人。計劃統計科科長楊青欲走進他的辦公室時,他也好像看到了兩個楊青欲。楊青欲像不知道張思仁要做主任似的,還來問方宏達,委務會什麼時候召開。

    方宏達知道楊青欲這是客氣,表示她還把方宏達當成工作主持人看待,並不是真的來問事。方宏達就說:「別急,急什麼呢?」楊青欲說:「最好是快點定下來,縣鄉領導急於聽到結果,天天往我家裡和辦公室打電話。」

    楊青欲剛出去,宣傳站李支農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就將手上的花名冊攤開來,要方宏達簽字。方宏達問:「簽什麼字?」李支農說:「那天上街搞宣傳,大家都很辛苦,發點兒小補助,表示個小意思。」方宏達先簽了字,同時瞥一眼花名冊,說:「一天就200元,還是小意思?以後我們不待辦公室了,天天上街。」

    接了錢,方宏達又問,「你這錢從哪裡出?」李支農拿回花名冊,說:「這錢不要委裡出,從我站裡的宣傳專項費裡開支。」

    後來連張思仁也進了方宏達的辦公室。

    方宏達身上就像爬了只maomao蟲似的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歸不舒服,方宏達的屁股還是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彎著腰給張思仁讓座。

    人也是怪,過去兩人雖然都是副主任,但方宏達名字排前,後來又主持了工作,在張思仁面前不知不覺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現在他的心態卻完全變了個樣,儘管張思仁的任命還沒正式傳達下來。

    張思仁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用請示的口氣對方宏達說:「方主任,基建老闆又來催基建款了,今天如果沒有別的安排,我準備上審計局去一趟,看看辦公大樓主體工程的審計結論出來沒有。」

    過去張思仁用這種口氣跟方宏達說話,方宏達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今天卻感到特別彆扭,趕緊說:「沒事沒事,你忙去吧。」

    方宏達這麼彆扭了幾天,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吳早生坐著小車到了計生委。

    在全委幹部職工大會上,吳早生中氣十足地宣佈了張思仁的任命文件。

    吳早生是組織部多年的常務副部長了。這個常務副部長的身份很特殊。組織部長都是異地為官,一般干個三五年就會陞遷,只有這個常務副部長是個地頭蛇,在組織部裡做常務不走。因此縣區和市直各單位主要官員的情況,常務副部長往往比部長都清楚,誰想挪個好窩,誰想有所進步,常務副部長的意見舉足輕重,組織部長、黨群副書記和市委書記三個人都會慎重考慮,也就是說常務副部長是組織部實際的當家人,或者說至少是半個當家人。

    據說吳早生還是市委書記郭東南和管黨群的副書記鍾守chun的親信。有一段時間,周時勢幾個常委都對吳早生有想法,幾次提建議說,吳早生在組織部干的時間太長了點兒,提了不少該提和不該提的幹部,他自己也該進步了,是否到政協或人大任個副主席、副主任什麼的。但郭東南和鍾守chun不同意,說吳早生同志熟悉幹部情況,暫時還不能離開組織部門,不過要讓他進步也行,給他安排個助理巡視員的職位吧。

    郭東南一錘定音,鍾守c混在一旁附和,周時勢他們再也沒有吱聲,只在心裡恨恨地想,本是想讓他明升暗降,交出權來,結果還讓他白揀了個便宜。原來助理巡視員和人大副主任、政協副主席一樣都是副師級待遇,吳早生級別上去了,同時還把著組織部,這樣的好事有幾個人能碰得到?

    從那以後,楚南市的人對吳早生更是敬畏三分。

    這天的幹部職工大會結束後,吳早生並沒立即離去,而是又召集幾個黨組成員碰了一下頭。吳早生語重心長地說:「計劃生育是我們的基本國策啊,常委非常重視計生工作,對計生委的班子已經醞釀了許久了,經過多次研究,權衡各方面因素,最後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說到這裡,吳早生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這次組織上確定張思仁同志來挑這個大梁,主要是考慮到他人年輕,工作能力又強,多年來在計生部門裡工作,作出了較大貢獻。但在座的各位也功不可沒啊。比如方宏達同志,就是在縣裡時計生工作幹得突出才調到市裡來的,前段時間主持委裡全面工作也卓有成效。本來組織上曾考慮過由方宏達同志來任主任的,後來常委多數人意見傾向於張思仁同志,這次才沒有讓方宏達同志做主任。不做主任,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並不等於不挑大任嘛,還得給方宏達同志壓壓擔子。我看這樣吧,過去計生委除一把手兼書記外,也沒設過副書記,這一次就破個例,讓方宏達同志來任副書記,協助張思仁同志主持黨組和委裡工作。這也是郭書記他們幾個主要領導同志的共同意見,我來之前他們特意交代過的。」

    方宏達覺得很滑稽,用這麼個副書記的虛銜安撫他方宏達,也太小看自己了但方宏達沒說什麼,聽任他們安排。

    吳早生走後,黨組成員又留下來分了一下工。

    張思仁提出讓方宏達繼續主管計劃統計工作。方宏達知道張思仁這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便很自覺地說:「計劃統計工作向來都是一把手直管,我怎麼還好意思分管呢?」張思仁就採納了方宏達的意見,自己直管計劃統計工作,而把過去自己管的法規監督工作移交給了方宏達。

    張思仁在第二天的幹部大會上作了宣佈,然後幾個黨組成員和新分管的科室負責人進行銜接,計生委的工作格局就這樣定了下來。

    卸掉了頭上這個工作主持人的頭銜,雖然不免失意,但方宏達卻頓時感到輕鬆起來。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少管事,少cao心,清閒也是福啊。自然也沒了過去的積極性,工作上只應付應付,無所用心。權輕了,辦公室也比以前安靜多了,用一句「門前冷落鞍馬稀」的舊話來形容,非常恰當。

    有時一個人在辦公室待久了,不免無聊,方宏達就離桌出門,想到別的科室去走走,找人說句話什麼的。

    不知不覺地就到了計劃統計科的門口。

    猛然想起自己已經不再分管計劃統計工作了,就要往回走。不想正拿著鉛筆在一堆表格上畫著什麼的楊青欲發現了方宏達,忙叫住他。

    楊青欲三十三四歲,工作能力不錯,在張思仁做計劃統計科科長時就是這個科的副科長,資歷也算老的了。方宏達主持委裡工作時,計劃統計科科長提拔到縣裡做了副縣長,黨組確定科長人選時,方宏達提出由楊青欲來做科長,好幾個領導都反對,說楊青欲是一個女人,在委裡最重要的科室任正職,怕是難擔大任。方宏達說,他看楊青欲在計劃統計科做了那麼多年副科長,好多事情包括電腦統計都是她一手cao辦,他不相信她只會做事,不會當科長。方宏達堅持,其他領導又拿不出過硬的理由否定,楊青欲最後還是做上了正科長。

    方宏達進了統計科,楊青欲已放下手頭的鉛筆,過來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方宏達說:「習慣成自然,過去往你這裡走得多了,不自覺又到了你me青欲說:「這說明領導對計劃統計工作有感情嘛。」方宏達就笑道:「對計劃統計工作有感情是應該的,只要不對楊科長有感情就行了。」

    楊青欲的臉紅了,她半嗔道:「好哇,過去你分管計劃統計科時,成天板著面孔,現在則反過來老沒正經了。」方宏達說:「是呀,過去對工作也好,對你們科裡的同志也好,的確是太認真了點兒,現在想來,那又何必呢?好啦,現在不管你們了,大家可以:「你現在儘管不分管我們了,但工作上你還是要多指導指導。」方宏達說:「你們有一把手親自指導,還輪得到我嗎?」

    「還別說,我正在給各縣排名呢。前面的好排,到了後面幾名,一時還真不知該排哪些縣為好。方主任你既然來了,還真的要請你給我出點兒主意。」楊青欲說著,就要去拿表格。

    方宏達知道給縣裡排名是最費腦子的事,容易得罪人。過去自己分管這事,沒法迴避,現在不分管了,也不好說什麼,便忙起身,逃出了計劃統計科。

    工作沒以前要緊了,方宏達上起班來就有些鬆鬆垮垮的。這天他在去委裡的路上碰見了兩個熟人,多聊了一會兒,趕到計生委時已經九點多了。他見辦公樓過道旁堆著一床被子,一男一女蹲在被子前。一眼瞥見方宏達,那男的就走過來,「咚」一聲跪在方宏達面前,大聲哭喊道:「方主任您要為我做主啊我冤枉啊」

    方宏達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寧建軍你又來鬧,到底誰冤枉你?」

    寧建軍原是市建設局的一名副科長,因為頭胎生的女兒,兩年前在手續全無的情況下,強行生下二胎,市紀委給了他雙開處分,即開除干職和公職,並讓計生委安排人給他下崗在家的老婆做了結紮手術。二胎是個兒子,寧建軍覺得雙開和結紮老婆,沒什麼大不了的。偏偏老婆的結紮手術出了問題,傷口流膿,補做了幾次引膿手術,將傷口掏了個無法長攏的酒杯大的洞,也沒能把膿止住。寧建軍就三天兩頭地帶著老婆找市紀委和計生委,方宏達也不知這是第幾次接待他們了。@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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