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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章 闖蕩 文 / 皇家爬蟲

    第四百三十章闖蕩

    再後來,遲勝愚在祁北集團站穩了腳跟,經過對中層管理幹部的幾次調整,將整個集團弄成了他的一統天下。而遲勝愚在祁北集團所做的一切,都有「大人物」給他提供精神上、組織上的堅強支持。「大人物」是真正意義上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遲勝愚覺得自己後台很硬,只要今後繼續與「大人物」拉近關係,形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係鏈,他在祁北集團,乃至在全省的政治地位就穩固下來了,至於將來還能不能再進一步,尚需徐緩圖之。

    與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拉近關係,也需要尋找時機。「大人物」的女兒大學畢業以後,想去國外讀研究生。祁北集團駐省城辦事處書記「董姐」有意無意將此事透露給遲勝愚,遲董事長心領神會。明明知道「大人物」的千金未來的發展方向是在國外定居,遲勝愚仍指示人力資源部,將省領導的女兒出國求學當做祁北集團派出專業技術人員出國進修,一切費用全由祁北集團承擔。因為「董姐」是集團管理幹部,所以她的女兒也是祁北集糰子女,遲勝愚借口錄用專業技術人員可以適當照顧職工子女,先給解決了集團員工的身份問題,然後派出進修也能講得通。後來,遲勝愚但凡大會小會講到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都會將錄用專業技術人員集團職工子女優先作為他給員工辦好事的證據之一大講特講,殊不知「大人物」的女兒是享受這項優惠政策第一人。這件事讓「董姐」對遲勝愚心存感激,在老公面前吹了許多有利於遲勝愚的枕頭風。

    給「大人物」送現金或者銀行的信用卡,也一直是遲勝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這種明明白白的行賄能把領導嚇住,萬一送錢、送卡的人多個心眼,留點兒什麼證據,收受賄賂的領導差不多等於自己給自己套枷鎖,聰明的人誰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過,遲勝愚是一個高智商的人,他要給關照、提攜自己的省上主要領導進貢錢財,完全能夠想出既讓領導不好拒絕、又頗具隱蔽性、不能被看做行賄受賄的手段和辦法。

    遲勝愚主持祁北集團以來,每年都安排了大量的技術改造項目,這些項目自然是企業創新發展的需要,同時也給遲勝愚提供了很多機遇。雖說將資金大量投入到技改項目當中去,擠掉了更多提高職工待遇的機會,弄得怨聲載道,遲勝愚仍然樂此不疲。他的理論根據是「發展才是硬道理」,必須將企業做大、做強,才能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才能從根本上保證職工群眾的長遠利益,「讓員工幸福」的企業理念才能真正落實。所以,遲勝愚經常教育全體員工要擺正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關係,目前勒緊褲腰帶是為了將來得到更大的利益。有一次,一項瞄準國際先進冶煉爐技術的大型技改項目竣工,祁北集團要進行大規模的慶典活動,遲勝愚特意請省上那位「大人物」來出席典禮,為技改項目竣工剪裁。剪裁儀式過後,遲勝愚又懇請「大人物」給祁北集團題詞。他說:「您不僅是省上主要領導,還是社會知名的書法家,以前從來沒有為祁北集團留下墨寶。請您題詞留念是祁北集團全體員工的迫切願望。」盛情難卻,「大人物」就寫下了「祁連北望,國企明星」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這次「大人物」離開祁北集團的時候,遲勝愚讓工作人員將一份禮品交給領導的隨行人員,他瞅機會告訴「大人物」:「感謝您為祁北集團題詞,我們給您準備了一方硯台,請您笑納。」「大人物」聽說只不過是一方硯台,也就沒有推辭,可是他回去打開一看,這方硯台竟然是高純度鉑金鑄造的,工藝十分精美。這顯然是一份厚禮,那麼大一塊鉑金,即使當做純金屬來賣,也價值百萬,加上精美的工藝,簡直是無價之寶。

    後來省政協換屆,遲勝愚當選省政協常委,享受副省級待遇。上屆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到了退休年齡才給了一個副省級待遇,還沒有具體職務,所以,遲勝愚當上省政協常委是破天荒的,「大人物」顯然起了決定性作用。近兩年,祁北集團上繳利稅大幅度提高,為省財政做出了巨大貢獻,給祁北集團一把手一個政協常委,似乎也順理成章,別人無話可說。當上省政協常委,遲勝愚心裡很滋潤,因為副省級幹部可以工作到65歲退休,他有可能在祁北集團一把手的崗位上多待幾年,或者等到快退休弄一個省政協副主席甚至省人大副主任也未可知。

    尋找出路

    葉毛又成了無業遊民。打了幾十天工卻沒掙到錢,回到家理不直氣不壯,吃媽媽做的飯心裡會湧起絲絲縷縷的愧疚。老爸給個白眼,老媽一聲輕歎,對葉毛來說都是思想壓力。怎麼辦呢?

    「毛毛,你再出去找找活兒,掙多掙少總比待在家裡強。」寇粉英說,「無論找到啥活兒,你要踏踏實實幹,千萬不能跟人打架。打架哪兒有個好,自己傷了受疼,把別人打傷更不得了,咱哪裡有錢給人治傷賠錢?弄不好還犯法。」

    「知道了,媽,您都說多少遍了。」媽媽的絮叨讓葉毛更加心煩。

    被媽媽一頓數落,葉毛垂頭喪氣到街上溜躂,看能不能找到活兒,可是,找個掙錢的差事哪兒有那麼容易?飯館端盤子不想幹了,酒吧跑堂的服務生被人吆來喝去,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許多機關單位門口站著保安,穿上制服看起來挺神氣,一問,人家都是保安公司經過訓練才派出來的,找不著門路也幹不成;飯館的廚師自然是技術活兒,洗浴中心搓澡的也要健康證和資格證,並不是想幹就能幹……

    葉毛正發愁,忽然碰見程劍。

    「劍哥!」葉毛喜出望外。

    「我正琢磨開個酒吧。」程劍說。看來他的傷好了,臉上氣色不錯,正在研究一家酒吧的轉讓廣告。

    「開酒吧?那好啊,晚上沒事兒我去給你幫忙,不要工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成。」葉毛說。

    「八字還沒一撇呢,沒找著合適的地方,啟動資金也沒著落,幹啥事情都不容易啊。兄弟,哥好久沒見你,也不知道飛飛兄弟這段時間幹啥,我打電話找他,咱哥仨兒吃羊肉、喝啤酒去,哥也悶得慌。」程劍說。

    程劍約了黎飛飛,三人來到城鄉交界處一家賣本地傳統羊肉系列食品、農家樂性質的飯館小酌。

    「來,乾一杯。」程劍提議,「飛飛、毛毛,大哥對不起你倆。上次跟人打架,都吃虧了,受疼遭罪不說,還給家裡大人添麻煩。我先自罰一杯,給兩位弟弟賠罪。」

    「不不不,大哥對我倆像親哥一樣,咱弟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劍哥你說的這叫啥話?跟上你吃虧佔便宜都沒有怨言,別說受傷,就是把命搭上也心甘情願。」黎飛飛豪情萬丈地說。

    「飛飛哥說得對,劍哥你不用客氣,你永遠是我倆的大哥!」葉毛覺得也應該表個態。

    「都是好兄弟!」程劍慨歎,又飲進一大杯酒,「咱哥們兒光靠義氣也不行啊,我們得吃飯穿衣,也得有酒喝有煙抽,將來成家娶媳婦,還得買房子?都成大小伙了,不能再靠父母養活,而且應該贍養老人。可我們現在沒工作,沒班上,也沒有其他掙錢的門路,這樣下去怎麼能行?想一想都要愁死了。」

    「都怪遲勝愚這個狗日的不招工,弄得我們這些祁北集糰子女遊走社會。我聽說前段請願的那些人願意湊錢,僱人把遲勝愚幹掉,我就想掙這份錢,殺了那狗日的。我不知道毛毛兄弟怎樣,我反正沒錢花,回到家老爹老娘也不給好臉。」黎飛飛說。

    「我爸得了癌症,做手術、化療,把家裡錢都花光了,還借債。我在餐館端盤子,干了快一個月,結果讓人開了,也沒給錢——有個光頭在『浪漫時光』跟我們打過架,我跟那狗日的幹架了。」葉毛說。

    「劍哥,賣手機的生意咋樣,你的店還開著沒?」黎飛飛問程劍。

    「前段時間我養傷,手機專賣店靠我一個表妹打理,做得不死不活,差不多該關張了,要麼我琢磨想開個酒吧。手機生意要是有資金投入,多弄些新款,價位寧可低些,微利多銷,也可以做,不過我沒有資金注入,這一行也做煩了,心勁兒稍微差點兒,就被擠兌得難以生存。別看咱哥們兒窮,祁北市有錢的人也不少,餐飲、娛樂、休閒保健,都可以做,關鍵是比服務質量,比物美價廉,我很想擠進去拚搏一番,現在就缺資金,正想辦法呢。」

    「劍哥,你真有宏才大略!」黎飛飛朝程劍豎大拇指。

    「咱哥兒們之間來實在的,你少奉承我。等真正做出點兒事情,有錢花了,我還能忘了你們兩個小兄弟?」

    「那是一定的。」葉毛說,他認為程劍絕對夠哥們兒,講義氣!

    「劍哥,你要開酒吧,啟動資金從哪兒來?」黎飛飛問。

    「我後媽手裡倒有幾個錢,恐怕她不給我。我還有個楊叔,是我爸生前最親密的朋友,他提前辦了內退,下海做生意,手裡一二百萬還是有的,我想試試看他能不能借給我錢。不過咱這幾年在社會上瞎混,沒名堂,就怕楊叔不信任我。萬一不行就貸款,我想找楊叔做擔保人還可以吧?他不給我面子還有我老爸的面子呢。」

    「嗯,劍哥你辦法大。」黎飛飛口吻中不無奉承,「劍哥我有個想法,說出來你看合適不合適。我想,哥哥你要是開酒吧,能不能把手機那一塊轉讓給兄弟我來做?我說這話有點兒厚臉皮,不過我實在找不到別的出路,就請哥哥幫個忙。劍哥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就當我沒說。」黎飛飛硬著頭皮說出他的想法。

    「嗯,也行。本來我想把籌集資金,添不了斤添個兩,既然飛飛兄弟想要,我啥話不說,給你就是了。我表妹要願意繼續干,就讓她給你打工。」程劍說。

    「劍哥,親兄弟明算賬,你把手機店轉讓給我,咱也要把存貨盤清,起碼要按進價、成本價折成錢。即使我現在給不了你,等做生意掙回來了,我會還給你。」

    「行了吧,也沒幾個錢。你接手以後要是能掙錢,咱再說,要是賠了,就算我把那個店送你了,不過房租水電費你要出。」

    「劍哥,看你說哪兒去了!我遲早都要還你,要不要是你的事。」

    「這麼一來咱倆有事幹了,剩下毛毛怎麼辦?我的酒吧還在籌備階段,能不能弄成還在兩可之間,即使弄成了,我也不想讓毛毛兄弟成天待在酒吧,在那裡面跑腿伺候人,有啥出息?」程劍說。

    「叫毛毛跟我賣手機,合夥做也成,自家兄弟怎麼都好說。」黎飛飛說。

    葉毛心裡很溫暖,覺得還是哥們兒對自己好。

    「你還知道上我這兒來?我以為你上天了入地了,毛毛蟲讓雞鹐著吃了!」葉毛去找張秋秋,女孩兒一見面連聲抱怨。

    「我這不是來了嘛。」葉毛一臉羞澀的笑容。百無聊賴的時候,他需要精神的慰藉。

    「你想來就來,想不來連人影也不見,葉毛你應該弄個?也不告訴我。小毛毛蟲,臭毛毛蟲,故意弄得這麼神秘?」

    「嘿嘿,我飯都吃不上,哪裡有錢買手機?我家的固定電話也停了,交不起話費。為給我爸治病借了不少債,窮得要尿血了。」

    「哼!」張秋秋撇嘴,「要麼我給你弄個小靈通,咱就能隨時聯繫。前段時間鬧地震我家房子倒了,我把攢下的錢都寄給家裡了,要不然給你買手機。」

    「算啦算啦,我家窮成那樣,我還用手機?我爸媽看見還不得給摔了。再說,怎麼能叫你給我買電話,我一個大小伙子臉往哪兒擱?」

    「哼,臭毛毛蟲,本事不大,還非要裝男子漢。我是你姐嘛,給你弄個小靈通有啥不行?你悄悄用,別讓你爸你媽知道,不就行了?」

    「算了吧,你也不富裕,你買來我也不用。」

    「德性!不買就不買唄,我也不是錢多得沒地方花。人家有事找不著你,著急嘛。你以後常來,間隔時間不許超過兩天,行不行?」

    「幹啥,還給我規定期限?我經常到你這兒來算咋回事兒,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葉毛話趕話說出「女朋友」三個字,臉唰一下紅了。

    「啥,你說啥?我沒聽見,再說一遍!」張秋秋卻很興奮,追問道。

    「沒聽見算了,我說過的話不重複第二遍。」

    「毛毛,你就經常來吧。我不管你把我當你的什麼人,朋友也行,姐姐也行,當然,你要認為我能做你的女朋友,我也不反對。嘿嘿……」張秋秋作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她的臉也紅了。

    「不開玩笑。咱說正經的,你想見我有什麼事?」

    「我給你買了一樣東西。」張秋秋遞給葉毛一個藥盒,裡面是瓶裝膏狀的東西。

    「這是啥?」

    「這叫『疤痕靈』,專治你臉上的傷疤。抹一抹,額頭上那道疤就不明顯了,這傷疤很顯眼,把你弄得不好看,將來找媳婦都困難。嘻嘻。」

    「管用不?」葉毛把那藥盒拿過來,看上面的說明文字。說有「鎮痛止癢、疏絡活血、破瘀軟堅、消炎去疤、滋皮潤膚」的功效,用法是「每日塗軟膏於病患部位或整個面部,輕輕按摩5∼10分鐘,保留於面部,使皮膚充分吸收其有效成分。疤痕大、硬的可延長保留時間。疤痕靈使用時可根據疤痕大小外塗藥膏2∼3mm厚。非暴露部位可以24小時或48小時去除已硬藥膏,使皮膚休息1∼2天後再重複使用」。說明書上還說,「一般15天可明顯見效」。

    葉毛心裡覺得溫暖:「秋秋,謝謝你。這藥多少錢?」

    「你問這幹什麼,要給我錢?」

    「不,我現在沒錢,不過我要把賬記下來,等掙錢了加倍償還你。」

    「沒錢還說大話。誰要你還了?」

    「不是說大話。我總不能沒臉沒皮,在你和楓姐這兒佔便宜。我葉毛總還是個男子漢,本來應該我幫你,現在弄顛倒了,這是啥事情嘛!」

    「得啦,以後和我不許分那麼清,我的就是你的,我有就是你有,給你點兒小零碎不要掛在嘴上。」

    「關鍵是我要找到活兒干,有活兒幹才能掙錢,掙下錢了才能說別的事情。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再不能這樣晃蕩下去了。」

    「你想幹啥?」

    「我不知道能幹啥,也不知道哪兒有適合我幹的事情。」

    「要麼咱倆去找郭楓姐,她的路子比咱倆寬,辦法比咱倆大。」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亂鳥雜啼。

    n省商業廳新來的廳長鄭京終於到任了,是主管的商業部派來的一位京官;同時到任的還有一位新來的常務副廳長賈志誠,兼任黨組副書記。

    鄭京瘦長身材,戴副眼鏡,講話慢條斯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五十多歲了竟還遠離北京,去一個省廳任職。他先頭並不是很願意,以年齡大為由想推卻,但部長找他談,說這是部黨委對他的高度重視和信任,也是對該省商業工作的高度關注和負責,大家對他寄予殷切期望,他才勉強同意。

    賈志誠是本地人,到任前在本省秋陽市當副書記,有能力,也有魄力。他來省商業廳任副職,同樣心有情緒,可以說比鄭京更不愉快。

    原來這次商業廳領導班子調整,初始頗為不順。省委常委醞釀、討論了半年,但內部意見總是不一,難以達成共識。一則本廳副職裡面沒有一個相對年輕的,也就是說,按中央和省委要求,沒有一個適合擔任主要領導;二則組織部長與分管領導都提出了各自的人選,但爭來爭去,各有各理,相持不下,書記左右平衡,考慮到兩個都是常委,都不便得罪,故最終也取捨不了。

    最後分管黨群的副書記提出了賈志誠。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他不是哪個的人,大家都能接受,提不出異議。於是決定任命。

    然而這個時候,商業部卻向省委發來了人事協商函,說他們擬派一位司長來擔任廳長,既是加強n

    省的商業工作,也是根據中央要求,讓一些司局長到地方去接受鍛煉,務請省委予以考慮。原來,部裡對n

    省商業廳的工作這些年一直不滿意,這次調整,見省裡這麼久提不出一個合適人選,他們也為此研究了多次,最終選擇了業務能力較強的鄭京,決定來一個「空降」。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弄得省委措手不及。不尊重部裡的意見吧,以後關係難處理,很多事還得請部裡支持;尊重吧,人事權本在省裡,而且風也放出去了,賈志誠甚至都和市裡打了移交,準備走馬上任,這不是有點開玩笑嗎?堂堂一級省委的面子往哪兒擱?書記就指示組織部專門派人去和商業部溝通,匯報和解釋省裡的意見。但這回部裡好像也鐵了心,以前所未有強硬的態度表示非派不可。

    此事來來回回又拖了兩個多月。正值中央開全會,書記和部長都是中央委員,便在北京見面了。兩人為此又在宿舍做了認真溝通,雙方均作了妥協後,達成了一致:部裡派一位司長當廳長,省裡派一位副廳長兼黨組副書記,三年後廳長年滿五十八歲走人,副廳長接任。於是,鄭京下來了,賈志誠平調。

    賈志誠被領導找了談話後,就帶著老婆和女兒回了一趟鄉下老家,說是去看望老母親,其實是去散心。半個月後,正式報到上任。

    兩人的關係從任命之日起就有些微妙。而也從那天起,廳班子裡有幾位想當廳長或至少常務副廳長的也徹底死了心,停止了一切上跑下拉的活動。那一段沒有一把手的真空期,是三把手時步濟主持工作。時步濟在班子裡是年齡最大的,快要退休了。他最希望上級快點派一把手來,以解脫自己的尷尬處境。所以那天上午接到通知,他就高興地找來廳辦公室主任魏聿明,要他趕緊通知副處長以上幹部開會,說省委組織部一名副部長、部人事局局長要到廳裡來,聯合宣佈新的主要領導到位。一個小時後,人員全部到齊。會場鴉雀無聲。大家都想認真看看這兩位新領導的樣子,聽聽他們的聲音,感覺感覺他們的水平。畢竟他們是本廳的一、二把手,以後自己的命運都是由他們兩個主宰了。

    首先是部人事局局長介紹了鄭京的生平簡歷,通報了對他的人事任命決定;然後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介紹了賈志誠的生平簡歷,通報了對他的人事任命決定。

    接著就是鄭京表態。他準備了一個稿子,就照著念了起來。他說來省廳工作,是組織的安排,也是組織的信任。他非常高興也非常緊張,高興的是能有機會到基層鍛煉,對自己提高工作能力和豐富人生履歷,著實難得;緊張的是從大機關到基層單位、從北京到地方、從務虛到務實,還有一個角色轉變的過程,還需要從頭開始學習,對自己能否勝任,難打包票。特別是自己年過半百,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面臨著諸如要適應氣候、飲食、生活環境等方面的困難。不過請部黨委和省委放心,他一定謙虛學習,認真工作,盡快適應,決不辜負領導和同志們的期望。

    一片掌聲。

    賈志誠手中拿著一支鉛筆,邊聽邊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輪到他表態了,他就把筆往紙上一丟,眼睛掃視了一下會場,說,他會做到三點,一是安好心。既然組織安排來到了商業廳,他就會把自己的心安下來,把自己的根紮下來,把商業廳作為自己的家,這一點請領導放心。二是撲下身。商業工作對自己是個新領域,他是外行,要變成內行,必須虛心學習,撲下身子,甘當小學生。三是鼓起勁。他會像在市裡工作一樣,繼續保持昂揚的鬥志,滿腔熱情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為省商業廳開拓新局面,為全省經濟建設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掌聲一片。

    賈志誠以前在省會城市幹過副市長,後來才被安排去秋陽當黨群副書記,從政府到黨委,體制內的規律應是一個往上走的趨勢。但這次履任新職,往好聽一點說,是提拔到了省直機關,進了一個更大的廟;往普通一點說,就是平調回了老家。他的老婆和女兒都在省會工作。但鄭京不同,他從北京來,遠離家庭,遠離故土,上無瓦,下無地,只帶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廳裡又沒有現成的房子,只好由辦公室出面在商業廳對面賓館租了一個套間臨時住。為了這個套間的價格和廳長的一日三餐,辦公室主任魏聿明沒少跑,和那個賓館老總討價還價,面談了好幾次。那個老總看來比較呆板,估計幹這個行當沒多久,總是咬著一口價不放。魏聿明差點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賓館離單位近,他早就走了。他想再試試,就連諷帶笑地說:「我說老總啊,你仔細想一想,賓館是喜歡散戶還是常包客?通俗地講吧,做生意是零售賺錢還是批發賺錢?為什麼要你打點折就那麼難呢?你再考慮一下,不行的話,我就只好另找地方了。」

    老總聽著魏聿明的口氣,也不想丟了這筆生意,就閉著眼睛,按照他說的,又在心裡划算了一遍,終於覺得再怎麼樣這也是個常包房的大主顧,打點折還是穩賺。於是他就同意了餐住均打八折的方案。這才定了下來。

    從那時起,魏聿明就常到賓館去匯報與領取指示。

    一段時間後,鄭京就有些不舒服了。總是這麼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工作不方便不說,而且還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特別難受的是,住在賓館裡,雖然天天有人搞衛生,有人幫著洗衣服,但畢竟每天外人穿進梭出,像個鬧市,味道還是怪怪的,總有一種人在旅途安不下心來的感覺。

    按廳裡的慣例,一把手管人,二把手管財和物。鄭京在這個問題上還真不好為自己提要求,必須是二把手來考慮。但二把手不說,其他黨組成員誰也不便提,關他們什麼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時,他就想到了魏聿明,想到了如何發揮辦公室主任的作用。辦公室主任是黨組的參謀助手,他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幫助領導發現問題、分析問題並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特別是領導沒有想到的他要想到,領導想到了但不周全的他要協助想周全。於是,鄭京想必須找個機會向魏聿明暗示暗示,通過他的口去提出來,便顯得順理成章。

    對於鄭廳長的住房問題,魏聿明當然想到了,也早就發現了。可他也不想提,他心裡比鄭京更不爽。原來,他四十五歲了,當辦公室主任也有八年了。本來這一次他是最有希望的,在同一批處長裡,他最年輕,也最有能力,呼聲也最高。但「師公鬥法小鬼吃虧」,他就這樣活生生地被兩個外來人擠掉了就要到手的位置。你說他氣不氣冤不冤,一點情緒也沒有?可在機關這架機器裡,位置決定思維,你是辦公室主任,你就還得做辦公室主任的事。辦公室主任在一個單位主要就是為一把手服務的。所以,他不得不常去賓館請示匯報。

    有一天晚上,魏聿明因一份文件要簽,第二天必須發,又急急去了賓館。鄭廳長對他很熱情,親自為他泡茶,和他聊起天來。

    鄭京問:「小魏啊,今年多大了?」

    一聽這話,魏聿明火不打一處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還是小心恭敬地回答道:「報告廳長,我不小了,已滿四十五歲。」

    鄭京笑了,道:「噢,對不起,只怪你長得太趨少。」又問,「干辦公室主任多少年了?」

    魏聿明說:「八年了。」

    廳長若有所思地說:「噢,也不短了。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不好待啊,上天下地,左鄰右舍的事都要管,都要協調,都要照顧,既是廳長的腦外腦,又是廳裡的內當家,你能待八年,著實不容易啊。說明你能幹,說明黨組和廳領導離不開你啊!」這看似表揚的話,其實魏聿明聽了很不舒服。他想,是啊,領導離得開的人升職,領導離不開的就原地踏步,這是什麼邏輯啊。

    魏聿明是個事業心與責任心都很強的人。要他干壞,他幹不了;要他不幹,他又做不到。情緒肯定有,但說歸說,做歸做,他是分得很清楚的。他說這是遺傳。他的父親在縣政府裡干辦公室主任一幹就是二十年,其手下幾乎都當了縣領導,他還在為他們寫材料搞服務,並且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所以面對廳長的感慨,他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對面坐著的是廳長,是掌握自己小命的人,在機關混了這麼多年,他也深知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千萬得罪不得。

    他就點了點頭,不痛不癢地答道:「是的,廳領導一直很看得起我,也支持我的工作。我很感激。」

    鄭京開始按自己的思路選擇話題:「魏主任啊,廳裡的經費狀況還可以嗎?」魏聿明說:「行政費反正都是省財政按人頭撥的,這一塊沒問題。但業務費就緊張了,省裡只給那麼多,部裡有錢,但老廳長和部裡的關係沒有處好,也弄不到幾個錢,所以都得靠自己想辦法。現在辦公樓有很多年沒維護了,一些設施都已老化,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幹部職工的宿舍也成問題,大都偏小,沒錢新建。看到別的單位紛紛建房,大家議論很多,影響了工作積極性。」

    廳長並不想聽這些,他知道自己反正只能幹幾年,這不是他的主業,他也不想為此背上包袱。他現在想的是自己要有一套房子,自己要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他就打斷了魏聿明的話:「看來廳裡的日子是過得挺緊的。所以你不知道啊,我住在這裡是寢食難安啊。一天的開支是多少?這麼長久下去,對廳裡肯定是個不小的負擔。同時,也影響我和廳裡幹部的交流,你看看,來一個兩個還可以,多來幾個就沒坐的地方了。更重要的是,我這樣老住賓館,傳出去也影響商業廳的形象。」

    他在等著魏聿明接招。魏聿明哪會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如果還不接招,就說明他也實在太不行了。給新廳長的印象不行,他以後就更難上了。現在這個班子裡,明年就有一個到期的領導時步濟。時廳長一下,魏聿明不能說沒有機會。而明年的那個機會,新廳長的一票當然是關鍵性的。更難得的是,廳長新來乍到,還是一張白紙,自己應該先上去畫畫寫字,佔一個自己的角落。他是辦公室主任,靠近廳長是職責所在,天經地義,誰有屁放?為新廳長做點事,解點憂,佔得先機,難道他會沒有感覺、無動於衷?

    魏聿明就決定接招。他說:「賓館雖然條件好,廳裡也不是出不起這筆錢,如果一個廳連廳長的衣食住行都保障不了,還成什麼廳?但我理解廳長的苦處,畢竟工作不方便,業餘時間同志們請示匯報總往賓館跑也確實影響不好。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您的安全,一個黨的高級幹部住在這樣的場所,周邊都是社會上的人,很亂的,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辦公室主任那真的是罪責難逃。領導幹部雖然也是普通人,但商業廳廳長全國也只有三十來個,鳳毛麟角啊。這樣吧,廳長,明天我就去向賈廳長匯報,提請廳黨組專門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我會匯報好的。」

    此話廳長愛聽,不覺徹底釋懷,笑了,說:「看不出小魏你還挺幽默的。你是年輕的老辦公室主任了,你辦事,我肯定放心。以後啊,我們多走動。畢竟我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啊。」

    鄭京說完就站了起來,並伸出了手。魏聿明一看,時候不早了,就和他握了一下手說:「廳長,那我先走了。」

    魏聿明回到家,洗了把臉就鬱鬱地躺到了床上。

    老婆江小林笑著坐了過來,問:「新廳長對你的印象怎麼樣?」

    魏聿明苦著臉道:「天下烏鴉都一樣,有幾個領導是幫別人考慮的?都是在考慮自己。這個鄭廳長一見我就小魏小魏的,真把我氣死了。」

    江小林就笑:「氣什麼?顯年輕還不好?別人還想盡辦法裝少呢。」

    魏聿明說:「說你年輕就意味著你政治上還不成熟,提拔就沒你的份。現在兩個人一擠進來,位置就滿滿的了,更難有戲了。」

    江小林說:「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早跟你說過,我滿意了,我不認為你不行,不就行了嗎?想那麼多幹嗎,身體垮了,害的是我,痛的是最親近你的家人。單位最多是派幾個人來看看你,送個花籃,送幾個水果,客氣的還打上個幾百塊錢的紅包。所以我說呀,自己身體好,家人平平安安,孩子爭氣會讀書,就是最大的福氣了。你一個農村家長大的,考上了大學,又到了省直機關工作,還混到了一個處長,要知足了。」

    魏聿明很感謝自己有這麼一個好老婆,知書有節,通情達理,在工作上盡責,在生活上知足,且貌美性柔。她從來沒有給他壓力,比如要他賺多少多少錢;也從來沒有給他目標,比如要當多大多大官。她畢業於西南大學中文系,現在市工商局保護消費者基金會工作。由於她天性與世無爭,在仕途上對進退無所謂,所以深得領導和同事們喜歡。領導喜歡是因為她從不給領導添麻煩,提也好,不提也罷,她反正會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不會讓領導為難;同事喜歡是因為她從不與他們爭名奪利。

    因此她工作近二十年了,而還只是副科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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