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研究 文 / 皇家爬蟲
第二百九十七章研究
深圳威尼斯酒店號稱六星級,坐落在風光旖旎的深圳灣畔,毗鄰世界之窗、歡樂谷和錦繡中華,是飛揚招待高端客戶的簽約酒店。
這天上午,飛揚總裁江濤來到威尼斯,歡送內地的一個客戶代表團。這個代表團受美國愛西邀請赴美考察,為了順便拜訪飛揚,特意從香港出境。雖然代表團的人數不多,但級別相當高,均為一省電信行業的頭面人物,掌握著重大訂單的生殺予奪大權。
飛揚銷售部為了表達心意,專門提出八十萬人民幣的經費,準備兌換成美元,給代表們在美國零花。
但這八十萬在佳記水果店兌換時,正好碰上深圳「春雷」反洗錢大行動,被人贓俱獲。江濤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事,通過關係,人很快就放了出來。但錢已被作為「春雷」行動的戰果,列表充公了。
八十萬對飛揚不是大事,但怠慢了客戶可不是好玩的。飛揚財務部馬上從董事長方勇的小金庫裡,借了九萬多美元,全是嶄新的一百美元綠背鈔票,立即交給銷售部。
不過,隨著佳記水果店的被抄,它的老闆梁佳明接連幾天也失蹤了。雖然他不是飛揚洗錢的唯一渠道,但也是主要渠道,因此梁佳明的失蹤,使得飛揚的境內外資金流轉,忽然就有些塞車,連江濤都不得不為此事分心。
「這個梁佳明,躲了這幾天,也該露面了吧?」江濤被大家簇擁著,和客戶在酒店大堂外拍照留念,一片歡聲笑語中,他的腦子卻飄過這個念頭,讓他覺得有點不快。
平時在公司裡,江濤常常掛著不怒而威的表情,兩隻深邃的眼睛透著內斂和堅毅。他這一代中國人,經歷過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折騰,既有過瘋狂的追求,又有過殊死的內鬥,也有過萬念俱灰的虛無。這些苦難的經歷,使江濤對世事人情大徹大悟,他看起人來,常常讓對方感到看透了靈魂。但現在面對客戶,他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放鬆再放鬆,顯出和藹悅人的一面。
「江總,您就不用送我們去羅湖口岸了。」代表團的帶隊領導充滿真誠地對江濤說,他的笑容像吹過棕櫚樹的春風那樣和煦,顯示出」零花錢」的滋潤效果。
「哪裡哪裡,你們是遠道來的朋友,送送是應該的。」江濤客氣地堅持道。銷售部認為這個代表團很重要,斗膽安排江濤送到口岸,這得多佔用他一個小時,但銷售部認為,這會給客戶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時可能在數千萬的訂單中發揮作用。
銷售部精神、整潔的小伙子們將行李搬上嶄新的豐田中巴,眾人接著魚貫而入。
江濤最後踏上中巴時,西裝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梁佳明來的電話。
「這傢伙,果然出現了。」他接了電話,默默聽了一會兒才說:」我就要去羅湖,你到香格里拉大堂等我。」
說完這話,他發現中巴還沒有開動,全車的人似乎都在等他的決定,於是趕緊下令:」走吧。」
香格里拉大酒店在羅湖火車站的斜對面,由於地段寸土寸金,於是去掉了慣常的奢華,設計成簡約明快的風格。
當江濤送走客人,來到大堂時,梁佳明已張望多時。他馬上迎上來,有些愧疚地說:」江總,真不好意思。佔用你時間了。」
江濤掃了對方一眼,只見梁佳明甫受打擊,面容雖有些憔悴,人倒還收拾得乾淨利落,不禁暗暗點了點頭:」我們就在這談吧。」
香格里拉也是飛揚的簽約酒店,江濤的隨從很快到中餐廳,開出一間貴賓房。
「怎麼樣,損失多少?」江濤還沒等梁佳明坐定,就開門見山地問。
「唉,算起來我自己有兩百萬左右,客人的就不知道了。」梁佳明有些愁眉苦臉,但這個數字有些誇大,他想博得江濤的同情。
這時,中餐廳漂亮的女部長聽說江濤來了,趕忙敲門進來獻慇勤:「哎喲,江大老闆,您來了也不通知小妹一聲!」
「呵呵,我只是臨時借你這塊寶地談點事。」
部長客氣了一下,馬上叫人送上果盤和江濤愛喝的龍井茶,輕輕關上門出去。
「我叫你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嘛,你就是當耳邊風。」江濤冷冷地嘲諷道。
佳記水果店暗中從事洗錢業務多年,在蛇口小有名氣,江濤曾專門警告梁佳明,關門另外擇地再開。但梁佳明因為一向平安無事,又怕換地方會流失老客戶,就一直沒動,最終樹大招風,成為被打擊的對象。
「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梁佳明真誠的懺悔,讓江濤稍稍有些滿意:「吃一塹長一智嘛,」他開始用另外的問題敲打對方,」飛揚也損失了八十萬呢,這還不說,把我們的經手人也陷進去了。」
洗錢是一件敏感的事,牽扯的現金巨大,又不是走正規渠道,因此必定要用可靠而仔細的心腹。飛揚的洗錢業務,原來由江濤的一個親戚經手,但這次事件,把那個大專剛畢業的小姑娘嚇得夠嗆,也讓江濤在親友面前頗失臉面,江濤對這一點的惱火,比損失八十萬還厲害。
「江總,我正是想談這個事。這門生意我還想做下去,那八十萬,我想在以後的費用中補回給飛揚。唉,那位小姐的事,就實在太抱歉了。」
梁佳明的表態,讓江濤有些意外。按照行規,梁佳明可以不管那八十萬的損失,畢竟這是「天災」,屬於「不可抗力」,江濤的心裡也將這筆款做了壞賬處理。但梁佳明顯然想和飛揚做長期生意,所以才主動提出進行補償。
因此,江濤認為梁佳明是個聰明人,他的這個態度,比八十萬還值錢。
飛揚的業務越做越大,進口的元器件,尤其是芯片的數額飛速增長。當進口代理公司在為芯片辦理進口報關手續時,常常會「高值低報」,單價十美元的芯片,他們敢報十美分。
海關人員對多如牛毛的芯片種類,自然無法一一核價,這種「高值低報」,被查處的可能性非常低,但這種方式既為飛揚減低了進口成本,也帶來了一些問題。
那多出的九點九美元芯片貨款,必須通過地下錢莊用洗錢的方式,付給境外供應商。
正當的生意必須靠不正當的手段輔助完成,這也算初級階段中國商界的一大特色。
在聽了梁佳明的表態後,江濤點點頭,他將對方列為可靠的朋友,可信的商業渠道,他相信梁佳明經過這番打擊後,做事會更加牢靠、謹慎。
「那你就盡快搞起來吧。這回不要在太顯眼的地方了,做個半年換一個地方。」
「是是是,」得到江濤的首肯,梁佳明雞啄米似地點點頭,又看了看對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江總,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讓您的親戚參與這事。」
江濤的辦公室很簡樸,進門是一圈黑色的牛皮沙發,再往裡是一張黑色櫻桃木的大班台,後面是一個高高的大班椅。大班台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隻烏漆發亮的算盤,每一個珠子都是用烏木精心製造的,中間的銅桿黃燦燦地閃著金光。
江濤的眼睛有些老花,也有點弱視,看計算器上的液晶字非常吃力,他早年在部隊管過賬,練就了一手又快又準的算盤功夫,因此一般的加減乘除他全用算盤解決。平時在辦公室沒事,還常常操起來練幾組五位數對五位數的乘除法,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到了這把年紀,還能運轉得吱溜吱溜的,桌上的這把算盤功不可沒。
江濤打算盤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左右手都能打的飛快,因為他相信一種理論:左腦管理思維、分析思維,右腦抓情感綜合思維,而多用右手則訓練左腦,多用左手則訓練右腦。
江濤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長項是理性思維,而情感不太發達,對別人的喜怒哀樂很難有切身的體會,顯得不太有同情心,因此傾向於死守自己的立場,看問題很難換位思維,所以他有意識想通過左手打算盤來使右腦更發達些,更能體會別人的情感。
但自從知道這個理論,有意無意地練了十年後,他發現自己在這方面不僅沒有進步,反而越來越難以聽進別人的不同意見,有時靜下心來想想,他覺得自己也不能因此就說那個大腦理論是無稽之談,反而可能是飛揚飛速增長,使得自己剛愎自用的加劇速度超過了右腦情感的發展速度,如果不練左手打算盤,也許自己剛愎自用的遠遠不止於此了。
對這一點,江濤既有些坦然,又有些不安,因為古往今來,中國成功的人物,往往會越成功越剛愎,從來沒有什麼例外,但是也有很多太過剛愎的人沒有及時剎車,最終被過去的成功裹挾著墜入了深淵。
這種前車之鑒比比皆是。
有一把算盤放在身邊,對前來匯報工作的人,也是一個威懾:手下的人想在報表裡玩點什麼小花樣,做點什麼小手腳,只要想起江濤雙眼金光一閃,拿起算盤辟叭撥拉的樣子,馬上就會有所顧忌;或者小小地馬虎一下,只要他們被江濤這麼當面辟啪撥拉了一通算盤,不管有沒有撥拉出問題,但今後算數做事為人說話等各方面都會很快嚴謹起來。
飛揚是高科技企業,嚴謹是一種極其重要的作風,怎麼做到嚴謹呢?就得算,前後上下左右反覆地算,一個項目只有這樣算成熟了,才能投入運作,在運作過程中,也要不停地算,一個人更要這樣算好了,才能放在合適的崗位上,同時這個人的表現還要不斷地考核,不斷地算。
飛揚對人員的考核,是行業內算的最出名的,從江濤到辦公室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廚房的燒火丫頭、門口的保安,每個季度,都會根據一系列的複雜指標進行考評,分出a、b、c、d四等。
武銳鋒就常常為如何對研發部進行考評犯愁,考評的壓力還導致了員工的猝死。這是後話,先按下不提。
北京歷來是跨國公司,尤其是愛西嚴防死守的電信市場要地,飛揚屢屢想進行突破,但技術研討、產品宣講、試用等售前工作做了一大堆,卻不得其門而入。
江濤在北京項目的投標上,這回真的是志在必奪了。
當所有銷售、公關技巧用盡時,對中國人來說,最後的辦法,那就是低價競爭。
項目組送來的投標方案中,有一個補充說明的附件,上面列明瞭此次投標的幾個主要對手的可能報價,其中愛西為二點五億。另外項目組也仔細繪製了一條競爭曲線,標明飛揚在不同報價時,能夠拿到多少份額的可能性。
江濤仔細研究了這條曲線:最高點是一點五億,飛揚有百分之三十的機會拿到百分之十的訂單;
最低點的報價是零點九億,有百分之六十的機會拿到百分之二十的訂單;
再低的報價,顯然超出了整個項目組的想像。
但江濤認為,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卻是自己不能承受的風險。
什麼是志在必奪呢?在江濤看來,就是要有百分百的把握,拿下百分百的訂單。
「那麼最終應該報多少呢?」江濤被這個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難題,激得從大班椅上站起來,像籠中困獸般來回在辦公室裡快速走著,不斷搓著雙手。
項目組的論證會他參加過幾次,那幫小伙子有什麼想法和見解,他都瞭然於胸,從那裡再不可能獲得更多的有效建議,現在該對這個難題作個了斷了。
反覆權衡了十多分鐘,他終於撲到辦公桌前,果斷地寫下了一個數字:零點二五億。
正好是飛揚對愛西預估報價的十分之一!
當這個數字躍然紙上時,他頓時感到手足發涼,彷彿站在懸崖峭壁上向下面無盡的深淵俯視一般驚心動魄。
因為這個報價,將使飛揚面臨數千萬的虧損!
在未來的五年內,從北京市場斬獲的所有訂單,都不可能填平這個黑洞!
正因為這個報價太嚇人了,江濤壓根不準備讓銷售部的所有人知道。
江濤主意已定,就命令自己朝好的方面看:他看到所有人錯愕的表情,尤其是對手們的抱怨,他更看到了未來海外訂單源源不斷地湧來。
「哼,國內損失國外補吧。」
主意已定,江濤隨手將寫有報價的那張紙,餵給碎紙機。
剛做完這一切,方勇帶著一位身材高大、肩膀稍寬的姑娘進來了。
「江總,你正在忙啊?來,小雁,見過你江叔叔。」
「江叔叔好,」杭雁一臉甜美的笑容,上前用雙手握著江濤伸出的大手。
「哦?你就是小雁呀,經常聽你舅舅說起。什麼時候回來的?」江濤帶著滿臉的慈祥溫和地問道。
「剛回來,正在熟悉國內的情況呢。江叔叔,我想參觀參觀咱們公司。」
「好呀,你剛回來,正好有新鮮感,可以幫我們提提意見。」江濤打電話讓秘書帶杭雁四處走走。
「你那個換錢的事,處理得怎麼樣?」
飛揚在佳記水果店換錢出事的第二天,就從方勇的房地產公司提了美元來應急,所以他關切地問起此事。
「那個香港人又來找我了,還準備把八十萬補給我們。」江濤覺得這事
讓自己挺有面子,「我準備讓他繼續做,只是我們這邊的經手人,得重新物色一個。」
「哦?你看小雁行不行?」方勇將杭雁帶過來,就是打算請江濤為她安排個工作,歷練一番。他覺得換錢這事,正好可以接觸中國商界裡面,一些教科書上從未教過的東西,對杭雁的成長大有幫助。
「她?這個工作有點難搞。」江濤本想說這件事風險很大,但話到嘴邊卻委婉了一下。
「她讀過mba,理論知識肯定行,就是要有個人帶一下。」
「你放心,她的事我會替你放在心上。」江濤婉轉地拒絕了方勇的要
求。他親眼看到自己的遠房親戚從公安分局出來時,那副臉色蒼白、驚惶不安的樣子。杭雁是方勇的心肝寶貝,他當然不想讓她有這樣的經歷。不過為了自己的臉面,他沒有把話說透。
方勇聽了心裡卻有另一番滋味。早就有人在他的面前,說江濤將飛揚經營成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獨立王國,他這個董事長只是個甩手掌櫃。不過看在飛揚高速增長的份上,方勇要求自己對這些話充耳不聞,今天他卻敏銳地感到,江濤不讓他的人進入關鍵的崗位,這使得他有些隱隱的不快。
「江總,北京的方案定下來啦?有多少把握?」方勇無意中瞥見桌上的方案,不禁好奇地問。他平時不參與飛揚的日常事務,但北京項目的風聲很大,他也有所耳聞。
「把握還是有的,但我們要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對北京投標的決定,江濤本來認為自己負責就行了,但既然方勇正好問起,他也就將準備以超低價保證獲勝概率的計劃,和盤托出:」現在經濟形勢不好,我們盡量佔領市場,等形勢好了,回報會很可觀。」
方勇知道,在江濤的率領下,飛揚素有」價格殺手」的稱呼,但他從未想到居然敢把價格殺得那麼低。看著自己老搭檔興致勃勃的樣子,他沒有直接反駁,因為按照江濤的秉性,直接反駁不僅沒用,反而會傷了兩人的和氣。
「我也想趁著通信行業不景氣,多做點別的事。」方勇順勢將他與江陽市長談過的計劃,告訴江濤。他見江濤雖然聽得仔細,但瞳孔裡沒有跳躍出興奮的火花,就最後強調道:「整個運作的週期不長,就有幾千萬的利潤,正好可以彌補北京訂單的虧損。」
江濤在仔細聽,也確實不感興趣。他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對於不能控制的東西一律不感興趣,對於感興趣的東西,一定想要控制到方方面面。
他的座右銘是:要麼控制,要麼不做。因為不能控制,必將受到控制!
而做企業,如果受他人控制,就必然落到農民靠天吃飯的地步。到江陽去搞地產,對他來說,一是地方不受控制,二是行業不受控制,所以方勇這個顯然能賺大錢的好項目,在兩個方面違反了他的原則。如果對方只是個普通人,他可能馬上拂袖而去,但方勇卻是飛揚的董事長,江濤在仔細聽的同時,心裡卻在仔細考慮,如何打消董事長的這個念頭:」老王,越是經濟形勢不好,我們越得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專心把這只籃子看好。」
「像你那樣做北京訂單,就是把籃子看好了嗎?」方勇對江濤以巨大代價,爭取北京訂單的做法早有不滿,但他一直憋著,現在看到自己的方案被否決,終於忍不住發作起來。
「那當然不是個好辦法,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江濤停頓了一下:」就算現在到江陽辦廠,飛揚也沒有合適的人才呀。」
「江陽只是個分公司,有些訂單轉移到那裡去操作,並不需要很強的經營能力。」方勇原本有心讓杭雁經過歷練後,到江陽負責,但此時此刻,這種話他顯然說不出口。
這時,杭雁參觀回來,一臉的興奮:「哎呀,我真沒想到中國會有那麼先進的公司,簡直比加拿大還好。」
「在這裡,你可以向江叔叔學到很多東西。」方勇輕輕點了一下。
「哈哈,哪裡!小雁,如果你願意,歡迎到飛揚來,就是不要覺得屈才喲!」江濤寬厚地笑著,他也喜歡上了這個姑娘青春的活力。
「是嗎?那太好了!我什麼時候能上班呀?」
「我安排一下吧。喲!這就到了吃飯時間,老王,南海酒店怎麼樣?」南海酒店是蛇口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江濤顯然想好好招待他們一下。
方勇今天接連幾件事都碰了釘子,心裡有些窩火,但如果連飯都不吃,矛盾就要表面化了,他微微地點點頭:」咱們就客隨主便吧。」
夏琳很快到銷售部培訓中心報到。作為一個剛從前線回來的辦事處主任,她有豐富的實戰經驗,但眼下的形勢和她以前參加培訓時又有不同,宏觀經濟下滑以後,以高投入,不計成本地追求高產出、高增長的模式,就必須進行調整。夏琳業餘進修過財務,對成本有敏銳的認識,她很快撰寫了一個新的培訓科目,逐級呈報上去。
坦克的妻子單巧雲順利生了個兒子。出院那天,夏琳特意到香港買了些進口奶粉,去坦克家探望。自從發生毒奶粉事件後,給嬰兒送進口奶粉竟成了時尚。
當她抱著嬌柔可愛的、偶爾皺著眉頭打哈欠的嬰兒時,心裡忽然湧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母愛,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她很想有個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坦克還是不常在家嗎?」
「是啊,成天加班,我也靠不上他了。」單巧雲有些抱怨道。
單巧雲見不著坦克,夏琳也難得和武銳鋒在一起。雖然在公司裡她會和武銳鋒偶爾相遇,但大家只是會意地點點頭,聊幾句。
有一天晚上,他們倆人在公司的餐廳裡面一起吃過飯,夏琳陪著武銳鋒加班,看他忙著指揮手下為香港訂單做技術準備,夏琳就知道要出去吃餐飯,可真是不容易。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這就到了情人節。
二月十四日一大早,夏琳心裡就充滿了期待。她手下的好幾個文員上午都收到了禮品,有成束的鮮紅玫瑰,也有裝飾精美的巧克力。每次有人收到禮品,都引得大家嘰嘰喳喳熱鬧一番。
直到午後,她才驚喜地接到武銳鋒的電話。當她躲到一旁,卻聽到武銳鋒在電話裡高興地說:「嘿,香港項目的技術問題,都搞掂了!」
夏琳聽了心裡一沉,」噢」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好像並不太高興?我可是第一個就想和你分享的。」武銳鋒本以為夏琳聽了這個消息會為他歡呼雀躍,而現在只得到一個平淡的回應,頗讓他有些失望。
「高興……」夏琳拖長了音調,生澀地擠出兩個字。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今天是什麼日子?」
夏琳聽見武銳鋒自言自語了幾句,不禁心裡好笑,她沒有搭理他。只聽對方在喊:」喂,坦克,今天是什麼日子啊?」然後放低音調,不好意思地說:」嘿嘿,你早說啊,我們先去海邊吧,就現在。」
「他怎麼這樣說呢?哪有女孩在這一天主動提醒對方的。」夏琳心裡一閃念,不過他是武銳鋒嘛。她不再計較這些,隨即打了個電話,訂好晚上的餐位,然後跟同事打過招呼,找了個沒人的會議室,將自己匆匆修飾了一下,就朝公司的停車場走去。
蛇口海邊的沙灘寬闊而寧靜,金色的沙地在陽光下亮閃閃的,遠處的西部大橋像長長的巨臂,從深圳直伸到對面的香港,溫煦的和風從海面吹來,海浪在輕輕拍打著沙灘,幾艘雪白的海輪在洋面上穿梭,偶爾會響起一聲低沉的汽笛,把在海面上上下翻飛的一群海鷗,驚得高高衝起。
武銳鋒坐在溫暖的沙灘上,不遠處,夏琳正打著赤腳在撿貝殼,西斜的陽光給她鍍上了一層迷人的色彩。
「有成果嗎?」
「有幾個還不錯,你看看。」夏琳踩著沙子一步一步走上來,將幾隻貝殼放在武銳鋒的手掌上,陽光將潔淨的貝殼照得雪白。
武銳鋒看了一眼說:」你這幾隻寶貝,也不知在沙灘上呆了多久,已經被海浪沖壞了。」
「是嗎?我看看。」夏琳俯下身,湊近來看。
武銳鋒伸手輕輕一拉,讓她依偎著坐在身旁:「你看,邊緣都磨損了,不知道要沖刷多長時間,這只貝殼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用臂彎攬住夏琳的頭,感慨道:」其實人生也和這貝殼一樣,我們努力去建功立業,但最後還是被時間的長河淹沒了。」
武銳鋒天資聰穎,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像愛迪生那樣,做幾項驚天動地的發明,讓後人都記得他的存在,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中國現實的瞭解加深,他發現自己要搞出愛迪生式的發明,可能性越來越小,因而將人生的目標集中於解決技術問題,飛揚就是目前他施展這一抱負的最佳平台,但他從來沒有認為是最後的平台。
「你很怕被時間淹沒嗎?」
「那當然,一個大男人到世界上來活一遭,別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這太可悲了。」武銳鋒有著強烈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結,這種情結在強調製度和合作的現代商業社會,並非最佳選項,有時會對自己和公司,都產生強大的殺傷力。
但武銳鋒一直身處順境,現在又搞掂了香港項目中的技術問題,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說起話來自然信心溢於言表:「我準備馬上再招些人充實研發部,把公司的產品線再延伸一把。」隨即他以沙灘為黑板,滔滔不絕地給夏琳講起了他的規劃。
「好呀,」夏琳歡欣地笑起來,又提醒道:」不過我在銷售部聽說,這兩年的經濟形勢不好呢。」
「這我知道,」武銳鋒胸有成竹地說:「真正有本事的人,就要在經濟低迷時做足準備,到了高潮時才能賺大錢。」
這時,一艘小漁船正靠上海岸,幾個漁民跳下來,奮力將船拖上沙灘。武銳鋒指著那小船說:「做生意呀,就和捕魚是一樣的,休漁的季節呢,你絕不能偷懶,得趕緊把船修好,把網補好,等到魚汛來了,你就可以大撈一把。咱們現在加緊研發,就是把船和網準備好。」
「哎呀,你想得真好!」夏琳輕輕搗了他一拳:「就不知道江總會不會也這樣想。」
「江總?一定沒問題的!我過幾天就把擴展計劃提交給他。」武銳鋒一起覺得江濤與自己心氣相通,從他進飛揚以來,江濤基本上對他言聽計從,因此對自己的方案將獲得支持,非常有把握。
兩人沐浴著夕陽的餘暉,在海灘上漫步。海面波光粼粼,像一幅巨大的綢緞在慢慢飄動,當最後一抹殷紅的陽光消失在遠處的青山上,滿天星斗調皮地眨著眼睛,他們踏上了歸途。
車開回熱鬧的街市,外面一對對年輕的情侶,手捧鮮花依偎而行。街頭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滾動播放著廣告:貌似潔淨的工廠裡,目光呆滯的女工正在檢查乳品質量,幾個俗不可耐的男女跳出來,不斷地狂呼:喝奶,你放心,我放心,大家都放心!
「放心個啥?這些該死的企業,怎麼還不進棺材。」武銳鋒憤憤地詛咒道。
「誰呀?」夏琳側過頭問,不知道他的牛脾氣為何又犯了。
「蒙牛和伊利呀!」武銳鋒向來嫉惡如仇,他覺得中國的商業環境,就是被那些昧著良心的奸商破壞了,而制度給他們的懲罰遠遠不夠,使得奸商們如長江後浪推前浪般,層出不窮:」我最討厭那些做了錯事,又扮成沒事人一樣,在外面晃悠的了。」
武銳鋒猛地一拍腦袋:「啊,我忘記訂位了,今天的餐館,都該爆棚了吧?」」我就知道你忘了,出門的時候我已經訂了,你聽我指揮就行了。」夏琳有些暗自得意:」不過這應該是男生準備的,誰讓你盡忙著大事呢。」
夏琳也希望享受男人的呵護,但她知道武銳鋒不是那樣的人。
「你真是善解人意。」武銳鋒伸出右手,在夏琳的手背上拍了拍。
當查理歐接到方哥的電話時,正陪著紫薇在北京大地畫廊,參觀迎春油畫展,一幅陳逸飛的油畫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查理,東湖那邊的人,我已經給逮出來了。」方哥悠閒的語氣中,透著壓抑不住的自得。
「哦?挺快的嘛!那你什麼時候去?」按上次談好的協議,對東湖的談判以方哥為主,愛西將派技術專家審核對方掌握的技術,葛律師則在背後操控。
「我約好了後天去,不過希望你也一起去。我看有戲。」
「我?不是葛律師一起去嗎?」查理歐覺得這件事自己不能出面。
「葛律師?那個咬文嚼字的傢伙,我可不想和他打交道。查理,你在幕後看著,行了就馬上拍板,這事要做,就得乾脆利落。」
這話倒也說得在理,查理歐盤算了一下自己這幾天的日程,感到應該抽出時間,把這件煩心事處理掉,否則如何應對比爾的質詢呢。
「你打算談多久?」
「那哪需要多久呀?我在電話裡和他們先達成初步意向,到了那邊速戰速決,爭取一天就能拿下。」方哥說得蠻有把握。
「我可不能出面。」查理歐特意叮囑道。
「」知道!喂,武昌航空公司我有哥們,到時談完了,咱們找倆空姐慶祝一番。」
查理歐接完電話,找到紫薇,她正在仔細欣賞陳逸飛的《周莊水鄉》,見查理歐回來,她微微抿著嘴感歎道:」這就六百多萬吶,我什麼時候能畫出這個水平就好了。」
「放心,你會畫得比他更好的。」查理歐輕輕挽上她的手臂,接了方哥的這個電話,他心裡很舒暢,說話的興致高了很多。
「噢?為什麼?」紫薇轉過頭追問道。
「你比陳逸飛畫得細膩呀,經濟越發展,大家都愛看細膩的東西。」
查理歐煞有介事地說。他不知道自己突發奇想的理由,是否站得住腳,但本能告訴他,這會讓紫薇的床上表現,向細膩化發展。
女人細膩了,男人就受用了,這收購就更物有所值了。
蛇口港對面的小山上,濃密的綠樹環繞著優雅的山頂餐廳,站在高高突出的露台上,蛇口港絢麗的夜景盡收眼底,露台上放著不多的幾張餐桌,茂密的盆栽榕樹將它們精心地隔開,正好讓對對情侶可以竊竊私語。
微風帶來了山間的清新,早春的夜晚還有些涼意,武銳鋒和夏琳憑欄而坐,旁邊的暖燈驅走了山風的寒意。
夏琳叫來服務生,熟門熟路地報了一串菜名:烘烤法國鵝肝,紅酒洋蔥牛肉……
等她點完,武銳鋒建議道:「今天這個時候,總得吃點好的吧?咱們來一個魚翅。」
「人家說魚翅都是用化學品防腐的。」
「那你的肥肝不也會膽固醇高嗎?」
「我的肥肝?我可沒有肥肝。」
「有啊,我還知道在哪。」武銳鋒一臉壞笑,做出要在她身上指點江山的樣子。
「喂,公眾場所啊!」夏琳撥開他的手,卻跟他粘得更近了。
菜很快就上來了,服務生為他們斟好法國香檳。
「我們喝酒前,總得說點什麼吧?」武銳鋒舉起晶瑩剔透的高腳杯,一串串微小的氣泡從香檳中升起。
「行,你先來!」
「創意是我提的,得你先來。」武銳鋒一本正經地堅持道。
夏琳望著寂寥的夜空,明亮的星星正掛在頭頂:」節日快樂!」
「有點普通呀。」武銳鋒直截了當地評論道,銳利的目光像星星般閃了閃。
「行,那你來點不普通的。」夏琳見武銳鋒的湯碗空了,又給他添上魚翅。
但武銳鋒卻扭捏起來,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怎麼也說不出一句不普通的話。
「哎,該你了!」一看對方為難,夏琳倒起勁了。
「咳,」武銳鋒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這是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也是最後一個情人節。」
「哦?為什麼?」夏琳詫異地問道,不由自主地停下正在切割鵝肝的刀叉。
武銳鋒卻沒有說話,又看著香檳酒,直到憋得臉有些發紅,才終於脫口而出:」明年的今天,你不已經嫁給我了嗎?」
「這是什麼,這是他在求婚嗎?」夏琳的心跳起來,全身開始發熱,她憧憬過無數種求婚的情景,但從未想過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會這樣說得理所當然。女性的矜持使她馬上想反問」你怎麼以為我一定會嫁給你」,但對武銳鋒的崇拜和瞭解,使她說不出口來。
「你說呢?」對於夏琳的沉默,武銳鋒有與些焦慮,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問。陷入愛情的年輕人總是盲目的,他知道自己愛夏琳,也對夏琳的感情有把握,但對應該如何去愛,他並沒有做過技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