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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空城 末章 彼岸(下) 文 / 貓膩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行睜開了眼睛,身下的鳥兒子又咕咕叫了一聲。

    他馬上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輕輕撫摸著自己身上的袈裟,神識一動,將身周的六個火童子收了回去,體腹內地佛光蒸騰如霞。他抬頭,看著晶壁外側那個有些瘦弱的老猴背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

    人間,冥間。

    無根無由地佛光在人間貫下。

    劫初的本始之火在冥間燃燒。

    老猴閉著雙眼坐在光與火的中間,左手下意識輕輕握住了一個人的手腕,那細柔的手腕。

    鄒蕾蕾的手腕。

    沒有人會忘記鄒蕾蕾,但也沒有人會記起鄒蕾蕾,在目前這樣一個紛繁複雜的境地中。

    她仍然沉睡著,安寧著,身體淡淡散發著清靜地吸引力。

    便在這時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她的身上迸發了出來!

    ……

    ……

    易朱一聲暴嘯,易天行雙眼中金芒劇閃,父子二人本自劫初來的那蓬火源,感應到了人間那縷劫末的冰息,那股人世間最遙遠,卻又是最親近的味道。

    天火化作火龍,直衝而上,扭曲著,變形著,像是舞者的裙擺,又像是春日的柳枝,挾著生命跳躍的氣息,愉悅無比地衝破人間冥間地距離,衝入了鄒蕾蕾的身體之中!

    而那記佛光也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猛然變粗,硬生生地砸在了老猴的身上!

    一道宏流,一道毀滅地宏流從老猴的身上衝到他掌中細柔的手腕上,然後衝入了鄒蕾蕾的身體中。

    ……

    ……

    毀滅的力量,生命的力量,盡數貫入到了那位依然沉睡,不知身外事,安寧一片的平凡女子體內。卻如泥牛如海,沒有一絲氣息泛出,不論是生命之火,還是毀滅之光,終究歸於寂滅之體。

    火還在燃燒,光還在沖涮,一在冥間。一在人間,卻異常奇妙地以石猴為導體,不停灌入寂滅之中。

    不論是光還是火,都變作了純粹的能量。扭曲成了雙面沙漏一般,形成很凶險,但是很穩定地平衡。

    就像是一座橋,貫穿了劫初劫末,貫穿了這個世界的本體。

    險之又險,小書店一家四口齊出手,終於成功地化解了冥間的大危機,但同時也將這祖孫三代都陷在了冥眼上下兩方,無法動彈。

    冥間的高空之中,在陰風火息環繞之中。消失了許久地地藏王菩薩,出現在了易天行的身邊。向他行了一禮。

    易天行此時肥胖不堪的身軀終於消減了些,眼簾似抬未抬,微笑說道:「菩薩不要說自己剛好路過。」

    地藏王菩薩微笑應道:「我們每個人都在路過某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頜首,柔聲道:「看來我一家四口人,就要與這如來的光芒耗上一生一世了。」他說的很淡然,似乎很隨意地接受了這樣一個悲哀的現實。

    但他還是遊魂之時,地藏王菩薩便在一旁暗中看著。自然知道彌勒性情,當另有話講。

    「如來之光已經穩住,如何將這能量轉成六道輪迴之力?」

    地藏王菩薩合什敬道:「如來捨法身,關閉六道輪迴,今逢劫初劫後兩磋磨,只需另有一佛再捨法身,便能重啟六道輪迴。」

    「再捨法身?」易天行看了一眼頭頂那光彩陸離的一幕,欣賞著萬丈佛光與跳躍火息在蕾蕾身周體內形成的微妙青衡,歎了口氣:「那自然需要個佛爺了。」

    佛祖捨了法身才關了六道輪迴。那是真正的死亡,無輪迴,無重生。無涅磐煩惱,一應皆無,歸於虛無。

    若此時還需要一佛捨法身,那自然也是真正的歸於虛無。

    ……

    ……

    易天行歎了口氣,忽然微笑說道:「菩薩,念偏滅定業真言為我聽。」

    地藏王菩薩受教禮敬:「唵,缽囉末鄰陀寧,娑婆訶。」

    一字一句,輕輕響在冥間地眾生中,眾生知道此時要有一位大德捨身再開輪迴,喜悲相加,跪於地面,不敢言語。

    易天行身下的那紅鳥輕輕咕咕,似乎有些悲傷。他卻聳聳肩,身上地天火也隨之跳動,似乎十分歡喜,苦著臉說道:「想不到俺也有當黃繼光的勇氣啊。」

    地藏王菩薩微笑頌出三皈依:「自皈依佛,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

    易天行喃喃隨之念道:「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

    ……

    冥間遠處,阿彌陀佛已收去光佛寶像,化作一面貌尋常僧人,閉目以大神通觀察著那處的動靜,發現佛光入冥之厄終於暫時消除,緊接著卻聽到了體解大道,發無上心八字,不由面露微笑,對身旁太上老君說道:「老君,我要去發無上心了,你慢慢看風景。」

    阿彌陀佛發願要去捨身重續六道輪迴,歸於虛無之前,終於講了句頑笑話。

    ……

    ……

    人間佛光下,老猴咬牙心想著,自己那徒兒還有如花美眷,就這般嗝屁,未免也可惜了些。俺家眼下也算是個正牌佛爺了,褐髮猴送白髮人的感覺不咋嘀,難不成要俺捨身去?可那果酒還沒喝夠,書還沒看完。

    ……

    ……

    人間冥間三尊佛,此時不約而同地準備赴死去。

    便在此時,地藏王菩薩卻笑了起來,回首望了一眼阿彌陀佛所在之處,抬頭望了一眼老猴所蹲之地,復平視,清湛雙眼望著易天行,一字一句說道:「爾等即便要發這大心,又怎知道如何發?」

    易天行一愣。

    地藏王菩薩又笑道:「那個解脫的法子,只有我知道。畢竟我在冥間看這佛光也看了數百年,他滅度眾生。我啟度眾生。」

    易天行這才發現地藏王菩薩的笑容有一絲詭異,有一絲調皮,就像是一個搶到了糖果地小孩子。

    ……

    ……

    「自皈依佛,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地藏王菩薩黝黑地臉上微笑浮起,道道經文無由響起,環繞在他的四周,他雙手合什,飄浮於冥間正中的天空中。

    「卡嚓!」一聲巨響,如霹靂般響在空中。

    一道電光擊中了地藏王菩薩地寶像,菩薩身著褚身袈裟,頭戴瓏空之冠了,斗持錫仗。於彩雲之上,迎這道電光。寶像清光煥然,十分美麗。

    遠處隱隱傳來某只靈獸的嚎叫。

    眾人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空中忽然又幻出無數地藏王菩薩寶像,游於冥間四周,如風如霧,迅疾攏回,歸於一身。

    清光中,菩薩合什無語。寶像莊嚴。

    忽然,冥間落下雨來。

    這雨不是從天而來,卻是自忉利天而來,其中蘊著無量香華,溢滿陰間無限土地,又有天衣珠瓔現於四周廣闊土地,遠處隱隱可見遠古諸佛向此方禮敬,更有藥師佛攜月光日光二尊大菩薩現於空中,均面帶虔誠。向地藏王菩薩行禮。

    「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

    「南無大願大力地藏王菩薩。」

    「南無大行大智地藏王菩薩。」

    「南無安忍精進地藏王菩薩。」

    「南無十輪撥苦本尊地藏王菩薩。」

    眾佛眾菩薩默然稍許,天花紛紛墜下,禮敬曰:「南無光明金剛地藏王菩薩。」

    ……

    ……

    易天行的胸口似乎被某些東西堵住了。尤其是聽到最後的光明金剛地藏王菩薩稱號之後,這才真正明白了一些東西。他與地藏王菩薩連話也未曾說過幾句,在冥間相見之後,便是以遊魂之態學習菩薩手抄的彌勒下生經,其時菩薩曾道:世間本無大迦葉。

    確實沒有大迦葉,自己這肉身便是大迦葉一屬,那下生經中大迦葉成佛,又是暗指什麼?

    地藏王菩薩作彌勒下生經,指大迦葉輔佐彌勒度世,最後成為光明佛。原來,這光明佛便是他自己,菩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路。難怪世間常言,此菩薩在釋迦牟尼佛滅度以後,彌勒佛未生以前,擔負救度眾生地重任。

    清光中,地藏王菩薩來到易天行的身前,微笑道:「彌勒,我去了。」

    「為什麼?」

    「因為這是冥間,

    無比充分的理由。

    易天行面色一片莊穆,雙掌合什。

    ……

    ……

    雨下地越來越大,沖涮著冥間那些肅然枯槁地一切,清心香意瀰漫心間,大千毫光現於頭頂。

    地藏王菩薩已經消失在了這個空間裡。

    而易天行的頭頂冥眼卻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如同渾沌般緩緩運轉地黑玉盤,其間力量之仁厚實在是前所未見。

    漸漸天火弱了下來,人間從冥眼處貫入的佛光也被盡數納入那塊玉盤之中,毀滅與生命在玉盤中形成了完美的流淌,看上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感。

    一道微弱的光芒從黑玉盤中耀出,那便是地藏王菩薩,不,或者應該說是光明金剛佛解體後留下的心願,就像一顆星星般,看著這冥間的眾生。

    易天行微微偏頭,面色木然,在人間地時候,讚歎於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敬佩有加。來到冥間後,數月相處,卻是無知無識的遊魂,心道自己與這位可親可敬的菩薩應該沒有太多感情,但不知為何,此時他的心中依然是悲傷一片。

    冥間之苦已去,人間亦歸太平,但他卻一絲喜意也無。

    ……

    ……

    遠處,太上老君驚歎道:「原來地藏王菩薩早已成佛。直到先前才真正顯現出他的境界來。」

    那境界只是顯現了一瞬,便歸於虛無。

    阿彌陀佛正盤膝坐於地,不停頌經,聽著這話。抬頭淡淡道:「無數劫前,他便已圓滿為佛,只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罷了……若不是今日這般,只怕他依然願意守在冥間,超度無數劫來地亡魂。」

    太上老君面色亦是一片肅然,讚歎道:「化己身為輪迴,以佛身之虛無,換得地獄之希望,此等大願。殊可讚歎。」

    阿彌陀佛淡然道:「末法時代,無數佛起。今日一日間,人間冥間現出三尊真佛來。」

    「你還以為這是末法時代嗎?」

    阿彌陀佛微微一笑,隨著老君往更遠的地方離開,只是那背影不免有些蕭索無趣。

    ……

    ……

    在人間,老猴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手搭著涼蓬。發現如來那廝留下的光全部沒了,這才滿意地咂巴咂巴嘴,扭頭一看,卻發現身後紅屁股下開出一朵白蓮花來。

    蓮花之上,有靈魂滲出,面色無喜無悲,無知無識,逕往人間各處投胎,其中有一孩兒面卻是帶著一絲笑容。

    那柄一直在鄒蕾蕾身邊輕輕扇著地青扇子也落到了廢礫之下。沉睡中地女孩子面色一片紅潤,左手尾指微微動了一下。

    地球之外極遙遠的太空之中,那兩尊相依相偎。被凍成冰雕一般地血菩薩,驟然間失去了與塵世的聯繫,在萬分之一秒內動了起來,卻來不及像過去無數世裡那般互相廝殺——葉相微微翹起唇角,給了勢至菩薩最後一個微笑,勢至菩薩卻依然是淡淡的——然後便在另一個萬分之一秒後,二尊大菩薩,像粉末一般地散開,變成了一大蓬夾著血色的冰粉,混在了一處,再也分不開來。

    只有粉末中的那根夾著血絲的指骨,不知為何憑空不見。

    冥間,眾佛眾菩薩正靜立祥雲之中,看著高空之上,乘在火鳥之上的佛,等候著彌勒歸位。

    易天行手指輕輕拈動著,不知道是在玩著什麼,輕聲說道:「經中寫著牙齒,怎麼變成指頭了?」

    滿天梵唱起,滿天鮮花落,滿天絲竹,滿天天女,敬畏候於外。

    ……

    ……東方淨土藥師佛在兩位脅侍大菩薩的拱衛下,來到高溫熾烈地火鳥之旁,合什禮敬道:「請彌勒佛歸位須彌山。」

    易天行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把玩著手中那東西,若有所思。

    一陣尷尬的沉默。

    他睜開雙眼,眼神凌厲如電火般在藥師佛面上掃過,藥師佛面色不動。

    「你來作佛祖?」易天行開口問道。

    藥師佛面上卻無震驚,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易天行也笑了:「既然你不肯做,將來總是我做,那到時候是我管你還是你管我?」

    藥師佛也笑了,退後祥雲之中。

    日光菩薩與月光菩薩正要隨佛退去,易天行卻將日光菩薩喚了回來,開口又是那句話:「讓你做佛祖,你做不做?」

    日光菩薩與藥師佛不一樣,面色一凜道:「彌勒荒唐。」

    易天行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又問道:「那讓你做地藏王菩薩,你做不做?」

    日光菩薩微驚,合什道:「為何是我?」

    「因為我在冥間地時候很想看日出。」易天行偏著腦袋,「那時候我還只是個遊魂,想來這冥間的生靈們,不論是惡是善,總是喜歡看看太陽的。」

    日光菩薩看了一眼冥間頭頂那粒微弱星光,微笑浮上面龐:「南無彌勒,我今發下大願,地獄不空,誓不成……」

    「別!」

    易天行吼道,打斷了日光菩薩最堅毅的願念:「別再來這套傷神玩意兒了,哪天你不想做了,我去撈人來做,別做的委委屈屈的。」

    ……

    ……

    一片死一般地寂靜,日光菩薩領命去重修地府。重行六道輪迴自然之理。

    便只有無數祥雲行地身旁,他早已擺手讓這些和尚們把那些天女散花什麼的都收了起來。

    佛界諸能恭聆彌勒訓話。

    「咳咳。」他咳了兩聲,做為開場白,「我隨便說幾句。」又摸了摸身上這件佛祖衣缽的袈裟。才發現袈裟上破了兩個洞,露出自己不雅地胸部來,不由輕聲異道:「誰使過抓奶龍爪手?」

    旋即才明白,這上面一個洞乃是與勢至菩薩寶瓶同歸於盡的冰雪衲,另一個洞自然是老猴生生戳破的。想通了此節,他才又重新開始說話。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死過的人,所以知道死是什麼滋味。所以我要說的是,我和如來不一樣,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地想法,他玩大乘。我玩小乘。」

    易天行的目光掃過諸天祥雲,雲中諸能皆能感覺到這目光裡蘊含著的一絲威勢。

    「我下面說地,或許你們不愛聽,也無所謂。」他淡淡說道:「佛祖是我們地老師,老師錯了,咱們就別跟了,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句話雖然像放屁,但畢竟不是太臭。佛說輪迴是苦,我且由他,佛說有生皆苦,我就不樂意聽,我現在聽著這四個字就煩。」

    「輪迴其實也沒什麼好苦的。」他露出滿口白牙,「想我在冥間大黑山上發呆,其實發呆也是件幸福地事情亞。」

    藥師佛聽著這話不妥,大為震驚。按今世佛祖彌勒如此說法,若輪迴不為苦,那誰還去修佛去?其間隱著的意思。豈不是要將佛家的根基都毀了去?

    誰知易天行此時卻把兩眼一閉,說了句就職宣言到此為止,便靠在鳥兒子身上沉沉睡去。

    他確實累了,身累心累。

    ……

    ……

    諸佛離散,留下侍者菩薩候於側。

    易天行抱著兒子在空中睡覺,閉著的雙眼卻有些微濕,手中不再摸娑那根佛祖留下來的指骨,輕聲說道:「有生皆苦個屁,活著就是好的。」

    他雙指一用力,就像他師傅當年捏碎果核一般,將這牢不可摧、法力驚人的佛指舍利盡數碾成粉末。

    幾年後。

    高陽縣城忽然來了一大批建築隊,將原屬古家地一大片莊圓全數剷平,鋪的平青整整的,在上面種了許多草,又修了間並無隔斷,大到不能再大的房屋。

    這幢大房子鄰江,每到暮時,便能看見萬道流光如金龍輕晃。這一日,沿著江邊置了個小桌,桌上擺了個熱氣騰騰的火鍋,但卻沒有人來吃。

    在火鍋的前方,靠著江邊的草坪處,正有幾個人站在那裡看江水。依照高低順序排列著,最左手邊是易天行,然後是師傅大人,然後是已經快要超過老猴的小易朱,最邊上是那個一直沉睡不醒的蕾蕾媽。

    易天行地餘光看了一眼師傅,這才發現師傅他老人家原來身材並不如何高大。

    ……

    ……

    除了睡著的那個,剛才還站著的三個男人極有默契地同時蹲了下來,嘴裡一人拿了一根草叼著玩。

    「媽什麼時候才能醒?」

    「過幾天吧。」

    「歸元寺修好沒有?」

    「莫殺正在處理。」

    「其實俺這輩子,最佩服地就是如來。」老猴悠悠說道:「在歸元寺裡這五百年,想的便是出來後,如何面對自己這個最大的敵人,料不到如此厲害的人物,居然把自己給玩死了。」

    老猴忽然說道:「你去把那唐朝和尚接回來。」

    易天行面上浮出微笑,說道:「知道了。」

    ……

    ……

    片刻後,他出現在梵蒂崗前的廣場上,遠處的鴿子不知道為什麼,都飛了過來,繞著他的身體,似乎十分喜歡他身上地氣味。正在石板廣場上行走的教士們卻紛紛離開。

    易天行找到那個屋子。推門走了進去,然後看見利果斐又在吃海鮮燒烤,不由苦笑道:「師叔,師公呢?」

    利果斐苦笑道:「猜到你會來。剛才就走了,好像跑老二那裡去種樹去了。」

    易天行挑挑眉頭,想不到膽小的師公居然還怕師傅揍他,聳聳肩,問道:「師叔,你是準備回須彌山還是和我們一起去住?」

    利果斐搖搖頭,歎了聲故土難離,然後似乎想起件事情來,說道:「你答應教皇的事情,要不要我給你回個話。」

    「不用了。」易天行地目光穿過層層房屋石牆。望向教皇住的屋子,似無意間說了句:「尼采。1882,快樂的知識。」

    「上帝死了?」二師叔嘴裡的海蟹螯子卡嚓一聲斷開。

    一年後教皇死,白煙升起。

    ……

    說完這句話後,易天行就離開了歐洲,自然也不知道在東歐某個山林裡發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血族中以智慧著稱的弗拉德,此時正看著面前那個寶貝兒少年,已經快要發瘋。血族本來是通過初擁來繁衍後代。生育的純種血族,幾百年也難得見到一個。而在幾年前,一位族長大人,終於成功地誕下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一降生就顯示了強大的實力,也顯示了極大的怪異。

    弗拉德就順理成章,成為這血族孩子的老師,但卻發現自己永遠無法教會這孩子任何血族地本領——因為對方拒絕學。

    就如此時。

    小血族為難地伸出身後金光閃閃的肉翼,對著面前葡萄酒杯裡地鮮血。滿臉不忍:「善哉善哉,這如何使得?」

    藏上雪原,高峰之上。易天行負著雙手,看著雪原上的那串黑點,面色溫柔。

    在冰雪之上,扎西喇嘛正領著自己的三個徒弟虔誠的行走著。此時風大雪大,如刀子般刮在眾人的臉上,但卻止不住這些虔誠人的步子,因為他們要趕去藏邊某處傳道。他的首徒便是曾經上過五台山地黑臉小喇嘛,此時年紀已經大了,露出沉穩的神色,面上堅毅無比。

    身後卻是兩個可愛的小喇嘛,是幾年前扎西喇嘛在湖畔揀到的。小喇嘛年紀大小,奶氣未褪,腿腳自然不快,跟在師傅和大師兄身後十分辛苦,但卻沒有喚苦,拖著小腿踩雪而行。

    落在最後面的小喇嘛長的格外漂亮,拉著前面小喇嘛的袍角,想借些力,不料卻被發現了,便嘻嘻一笑,從懷裡取出個物事遞了過去。

    被他借力的小喇嘛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接過那東西,看了兩眼。

    「師兄,這是師傅從北邊學的法子。」

    原來是兩個凍柿子。

    沒有一絲表情地小喇嘛接過凍柿子後,和漂亮的小喇嘛一起抱著啃了起來,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只等扎西喇嘛在前面招喚,這才趕去。漂亮小喇嘛討好地遞了個給大師兄,大師兄卻是面色不斜視。

    漂亮小喇嘛和面無表情的小喇嘛互視一眼,然後專心啃著手掌中地凍柿子,啃的吭哧吭哧的。

    ……

    ……

    易天行站在雪峰之上,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捂著唇笑了起來,笑的吭哧吭哧的,淚流滿面,低聲道:「塾傻東西,這凍柿子哪是這麼吃的。」

    風雪依然,人卻已故。

    回到高陽縣,在爺爺的墳前添了一朵白花,再回到江邊時,他並不意外地發現師傅不見了。

    老猴本就不是能在一個地方呆下去的人物,限著親情,陪了自己這麼久已屬難得。喊自己去接師公,只怕便是借此分離,免得師徒二人學那些娘們玩楊柳岸曉風殘月。

    「蕾蕾醒來,看不見師傅,只怕有些失望。」他微笑著說道。

    小易朱聳聳肩:「又不是看不見了。」

    「那倒是。」

    「聽說天上真武敗了。」

    「知道了。」

    「聽說玉帝要打掃門庭了。」

    「不關我事。」易天行淡漠說道。

    「二郎神的事兒好像有點兒麻煩,所以師公上天去看看。」

    易天行笑了起來:「總算能出點兒事讓他老人家活動活動筋骨。」

    一陣沉默後。

    「爹……」

    「噫?今天怎麼不喊易天行?」

    「爹啊……兒也有……活動筋骨的想法。」小傢伙怯生生說道。

    易天行看了他兩眼,自嘲地搖搖頭:「去吧。」

    一道紅光閃過,直奔天上隱月,江邊再無別人,只有易天行與鄒蕾蕾,還有身後那幢大房子。

    ……

    ……

    某一日鄒蕾蕾在他的懷中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再看見了那張熟悉憊賴的臉,十分欣喜地摟住他的脖子,腦袋在他的胸膛上蹭:「回來了?」

    易天行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不是我回來了,是你回來了。」

    接下來才將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講給她聽。鄒蕾蕾這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睡了幾年,而在自己沉睡的時候,發生了這麼多事,而葉相……一時間,女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後才開口說話:「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卻只是做了一個夢。」

    「想明白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場夢。」他摟著她,認真說道:「也許俗了些,但是不假。」

    許久之後。

    天上一道青色劍光閃過,易天行知道那女子終於上天,出於禮貌,微笑著向那道流光揮了揮手。

    看著面前不停東流的江水,易天行心中感慨,回顧過往的這些年,又想到老猴轉述的他與葉相最後那次對話,再看著這件事情的結局,不免生出些疑惑來:「如果葉相不是因為我,只怕還是會老老實實地被勢至菩薩殺死,而不會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難道真的什麼都不做,才是大智慧?」

    他看了一眼自己懷中女子的滿頭青絲,不由微笑浮上面龐,心想也許真是對的,這女子便是什麼都不需要做,只是做場夢,等著這些事情發生好了。不論是佛祖,觀音菩薩,還是自己,或許都是那種自擾之的庸人。

    他指著長江的對岸,說道:「如何能到達彼岸?」

    「難道要靠無上的智慧和堅忍?」

    鄒蕾蕾輕聲說道:「或許我們就坐在這裡看,看上幾億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

    ……

    老猴走後三個月,天雷,印尼海嘯,死傷無數。易天行和蕾蕾回到省城,沒有住進修繕一新的歸元寺,而是在湖畔小書店後面又蓋了間大屋,等著師傅和鳥兒子回來……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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