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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梵城 第十四章 寒宮夜話 文 / 貓膩

    第十四章寒宮夜話

    那仙女揪住五彩霓裳拉至脖子,可憐兮兮地半坐在地板上,往後退了一段距離,一雙修長圓潤的腿露在了衣服外面。

    便是保持著這個容易引發人獸慾的姿式很久之後,易天行仍然是面無表情,愣愣地看著她。

    「你究竟是誰?」仙女知道面前這人心志堅毅,足以抵禦女色誘惑,便不再裝出楚楚模樣,寒聲問道。先前易天行一棍敲昏了她,讓她知道這個人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所以她並不準備與對方再戰一場。

    易天行撓撓腦袋,想了想:「能不能麻煩妹妹先告訴我,您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那個仙女似乎十分訝異,她這些年來在宮中經常會遇見前來挑釁生事的登徒子,但從來沒有遇見過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仙人。

    易天行瞪大了眼睛,心想您很有名氣嗎?

    他忽然有所悟於心,瞳孔微縮,掃過宮殿裡的每一處角落,聞著淡淡桂花香,感覺著宮殿裡的淒清感覺,心裡湧起一絲不安:莫非此地便是廣寒宮?

    他扭頭望向如白玉橫陳於地的仙子……眼角忽然跳動一下。

    「難道她就是二師叔的夢情兒?」

    「此處乃是廣寒宮,難道閣下不知?」

    仙女妹妹……不,應該是仙女嬸嬸冷冷說道。

    「果然是嫦娥,難怪境界不低。」易天行有些慌,想到剛才自己的手指頭似乎佔了她身體不少便宜,這可是有逆倫常的事情,再說先前打了這美麗仙女一悶棍。似乎有些對不起二師叔,想到此截,年青人色心頓死,趕緊退後數步。

    微風拂面,他清醒了過來,才有餘暇想到自己可憐的耳朵和家中那位,不由好生後怕,有生以來第一次暗誦阿彌陀佛之名。

    「夢情兒是什麼意思?你二師叔又是誰?」那位仙女微微側頭。露出了小女孩兒一樣的可愛神情,眉尖微微蹙著,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如果易天行不是很清楚嫦娥在廣寒宮已經呆了多少年,那他或許真會以為對方只是個十六七歲,不大懂事的小姑娘。

    他咳了兩聲,臉上堆起恭敬的神情:「夢情兒,是人間地話,指的是夢中情人兒。」

    嫦娥姑娘恍然大悟。忽然間盯著易天行的臉,緩緩說道:「人間的話?你是從人間回來的仙官嗎?怎麼會誤闖我廣寒宮月海?」

    易天行忽然一皺眉,這才想起來先前自己只是在心裡想的,嫦娥怎麼能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一念及此,他輕掐午紋。在自己體內結了道上清雷訣,護住自己的識海,避免他人窺探。

    嫦娥果然是在用某種奇妙地仙訣窺探他的思想,此時查探受阻。才將神識收了回來,淡淡問道:「先前的問題,仙將還未回答。」

    在天庭之上,近身戰力如易天行先前表現出的強悍程度的,也只有職司護土重責的仙將了。易天行微微皺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潛入天界是為了某些事情,面對著這嫦娥。他根本不會有一絲半點的信任。

    可她已經聽見二師叔三字,天庭的有心人追察下來,定能想到是自己,難道……要殺了她滅口?

    這般想著,易天行地眼中寒意漸起,刻意地沒有去看那美麗的月中仙子。

    便在此時,傳說中的月宮仙子嫦娥幽幽歎了一口氣,美麗的臉上現出一絲落寞:「也不用說了。先前見著那棍兒。自然知道你是大聖的傳人。」

    她望向易天行,忽然察覺自己衣衫不整。恨恨地瞪上他一眼,略有些不自在站起身來,卻當著易天行地面把那件如流雲飛捲的霓裳穿上,衣角袂影亂飛,下面隱有春光,害得年青的易心頭大呼吃不消。

    「拜見……」易天行在斟酌著該怎麼稱呼對方,既然對方已經點出自己來路,此時再下辣手,未免太不念自己門派與這女子的舊情,只怕自己地師傅大人也不會同意自己這麼幹。

    「叫我月兒吧。」

    嫦娥嬸嬸輕輕一轉,大大的裙擺像五彩的雲朵一樣散了開來,偶爾露出那如玉筍般的小腿,香艷至極。

    易天行此時心裡的感覺很奇怪,明明知道面前這位已經在廣寒宮裡呆了很多年,但看著她嫩嫩的臉頰和那純然無害的神情,總覺得她是一個小姑娘——所以他很快接受了月兒這個稱呼,月兒妹妹和嫦娥嬸嬸相比,肯定是前者讓他更加舒服一些。

    雲兒散開復又落下,月兒姑娘坐在地板上,裙子鋪灑在她的四周,就像是花瓣圍著花蕊。

    「你師傅在須彌山還好嗎?」她輕聲問道,「許多年不曾見過他了。」

    易天行聽著對方似乎有點兒長輩問話地意思,恭恭敬敬說道:「師傅一直安好,仙子掛念,晚輩感激。」看來,天庭裡果然仍然有不少人不知道師傅又被佛祖鎮壓在下界的事情,他心頭微動,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嫦娥眉角不期然透出一些黯然,幽幽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曾踏出廣寒宮一步,大聖的徒兒也已經是天庭仙將了。」

    易天行微微皺眉,清聲回道:「姑娘可能誤會了,晚輩只是在人間接著鬥戰勝佛的傳承,今日甫至仙界,還不是什麼仙將。」

    嫦娥亦是一皺眉道:「聽聞人界已經有許多年不曾有人修成仙體,你初至仙界,不去南天門登入仙籍。為何跑到我這廣寒宮來?」

    她忽然想到先前在月海裡與這年青孟浪子的身體接觸,不由又羞又惱,再一想著這孟浪子趁著自己昏迷,那顫抖的手指頭在自己的身體上緩緩移動的感覺,她不由輕咬銀牙,恨上眉梢。

    易天行再皺眉,知道應該將這漂亮地不像話地仙女兒的心思轉到別地地方去,略斟酌少許。便將自己如何從月球環形山底,進入空間通道,然後如何發生爆炸,將自己炸到這邊來的事情講了一遍。

    嫦娥姑娘三皺眉:「那條天路之光純淨柔和,不至於會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她忽然嫣然一笑,半低著身子向前爬了幾步,伸手捏了捏易天行的胳膊。

    「從剛開始一直在調戲老子。」靠牆喝稀飯看鐘的易天行在心裡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嫦娥有所悟於心,歎道:「大聖的徒兒果然非凡。居然也是肉身成聖,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

    易天行訥悶道:「我那師傅以前上天難道也要和天光打上一架。」

    「自然不必,那時候天路有無數條,從人間上天是很容易地事情,不過數百年前。不知為何,這些道路漸漸都被封住了,目前只留下月宮一條路,還有斬龍台前的雲霧。」嫦娥眉尖微蹙。極為好看,「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我叫鄒易。」易天行正在想那斬龍台前的雲霧是什麼東西,聽見她發問,誠懇應道:「此次上天,用的是真武上帝的名號,還請月兒姑娘幫忙隱瞞一二。」

    「為什麼?」嫦娥有些納悶。

    易天行慨然歎道:「我那師傅當年在天庭得罪不少人,掃過不少人面子,若我以真實身份上天。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嫦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她此時玉手恰恰掩在紅唇之上,看著天然一股風流,遙向易天行遁去。

    易天行心裡一咯登,心想這位嬸嬸咋看著真就像個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一樣,和傳說中的冰山美人有很大的差距,一不留神,便喃喃出口:「月兒姑娘與傳說中地模樣真不大一樣。」

    「傳說中。我是什麼樣子的?」嫦娥好奇問道。

    易天行想了想。把偷吃長生藥的傳說講給她聽,偷偷注意著她的反應。以判斷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格——畢竟在月海岸邊,這個仙女對自己下手極為狠辣。

    故事講完之後,嫦娥幽幽一歎道:「還是這個老故事啊。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哼哼!」她冷笑著,言語間不盡落寞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還有一傳說,是逢蒙當時要搶你丈夫地不老藥,用刀劍威逼與你,你迫不得已,才毅然服下那藥,升入月宮之中。不知道這兩種傳說哪個是真的?」

    嫦娥略略有些失神,半晌後才輕聲說道:「真真假假又有何干?那些人說了上千年了,難道我還要一一去分辯?」

    「那些人?」

    嫦娥苦笑一聲:「我孤居廣寒宮,偶爾會往凌霄寶殿為玉帝王母助舞,那些天庭裡的……」她忽然住了嘴,眼睛裡閃過一絲怒意,「那些傢伙求……之不得,就編些污言穢語在人間壞我名節!」

    易天行眉梢一挑,對這話的真實性不置可否,緩緩說道:「先前在月海之中,對月兒姑娘孟浪了,還請原諒。」

    嫦娥這些年不知拒絕了多少人地求愛,但大家均列仙班,所以之間除了編些污言穢語外,也沒有什麼真正的騷擾。今天在月海之中見著一個赤身**的易天行,以為是天庭裡的那位仙將終於忍耐不住,前來羞辱自己,所以她才會又羞又怒,對著易天行痛下殺手。

    「我不知原由,便下殺手,也是魯莽了些。」

    嫦娥斂然一禮,十分端莊。

    「您這些年孤居廣寒宮,想來一定受了不少騷擾。」易天行不知怎的,有些同情面前這個美麗的仙女,一想到自己那位傳說中色豬二師叔。再想到嫦娥號稱天界第一美人兒,自然,在天庭裡一定是被性騷擾的主要對象。

    嫦娥嫣然一笑,卻又馬上掩住小嘴,輕聲道:「自從你那二師叔被封了淨壇使者,你師傅雖然久居須彌山,但天庭眾人看他的面子,或者是你那二師叔矯你師傅之命。警告了天庭眾人,所以這廣寒宮還是清淨了些日子。」

    易天行微微皺眉,心想那你剛才為何認為我是來騷擾你地仙將?

    正想著,嫦娥面容一苦,幽幽道:「後來大聖數百年不來天庭,眾仙將對他的話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了,好在二郎神也偶有照顧,眾仙也不敢太過放肆……哪料得年來二郎神君不知去了何處。或許是去凡間游耍,所以最近這些時日,那些仙將又蠢蠢欲動起來,這兩個月裡,我已經不知趕了多少人出宮去。真是煩不勝煩。」

    一個絕世美女對著你款款訴苦,實在是一件很賞心悅目地事情,但易天行上天自有要務,所以略略有些不耐起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絲毫,只是溫和笑道:「既然是一場誤會,那晚輩這便出宮去,免得招來物議是非。」

    嫦娥明眸流轉,她一個「弱」女子,能在廣寒宮守身千載,自然有顆晶瑩剔透心,略一琢磨便看出易天行心頭的焦急。微微笑道:「鄒仙人這便是欲往何處去?」

    易天行啞然無語。

    「你可知這廣寒宮外通往何處?」嫦娥微微笑道:「由此處往西便是南天門,一應仙人上天,皆須在那處錄入仙籍,接受盤查,若要進入仙界,那便是唯一道路。」

    易天行微微皺眉,從這仙女的話中聽出了一絲要脅的味道。

    「你上天來是做什麼的呢?」嫦娥輕輕站起身來,悠然一轉身。裙擺輕揚。

    「廣寒宮的玉兔去哪裡了?」易天行轉守為攻。

    嫦娥果然面色一黯:「受不得寂寞。不知去何處山上了。」

    「吳剛呢?」

    嫦娥微微一笑,笑容裡多了分自嘲:「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我讓他去東海投靠一個故人去了。」她回首望著易天行:「不要對我猜忌太多,我只是一個過於寂寞地老寡婦而已。」

    她搖頭歎道:「很多年沒有人來陪我說說話了,廣寒宮孤懸南天門外,本就淒清,偶爾來地,又是那些面目可憎,其心不善地男子。」

    很長地一片沉默後。

    易天行微一頜首,輕聲說道:「我陪你一夜。」

    他心想南天門外,此時一定有人看守,留此一夜或許更加安全。但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似乎是為了陪這個寂寞的女子。

    「謝謝。」嫦娥輕不可聞的回答中仍然流露出一絲欣喜。

    這一層的天界沒有太陽月亮星辰,自然也就沒有晝夜之分。只是到了某個確定的時辰,從上方流雲層中灑下的萬丈白色毫光會顯得黯淡一些,勉強算是人間的黑夜。

    廣寒宮裡,嫦娥輕輕擊掌,殿外地白色紗幔頓時收了回去,接著垂下來一溜青青竹片織成的簾成,懸在了宮殿的四周,頓時遮住了本來就有些黯淡的天光,殿宇內顯得十分昏暗。

    她摸索著取來一盞燈,擱在矮几之上。

    易天行湊了過去,打了個響指,指尖頓時冒出一段火苗來,閃著紅黃之光。

    嫦娥哧的一笑,說道:「不用那個。」接著便把燈上地皮罩子取了下來,頓時廣寒宮被籠在了一片淡淡寒光裡,原來那燈上是一顆大大的夜明珠,正在散發著冷色調的光毫。

    二人盤膝對坐,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說現在的人間是什麼樣子吧。」

    「人間啊……」易天行環顧四周,看著不染纖塵卻格外廖落地宮殿,歎息道:「或許比這裡髒亂許多,但……也比這裡鮮活許多。」

    「天界……本來就是逾加冷清了。」嫦娥幽幽歎道:「百年前,天庭每逢王母生辰或是節日,玉帝便會差女史來讓我前去獻舞,只是後來……」

    「後來怎麼了?」易天行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天庭正在削減經費,所以取消了大型娛樂活動?

    嫦娥苦笑道:「三清閉關日久,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哪重天上。而玉帝……」她欲言又止:「……玉帝現如今沉醉佛法,說歌舞乃是外魔,看不得。」

    這個八卦爆的可是驚天動地,易天行張大了嘴巴,驚呼道:「玉皇大帝修佛?這豈不是修女也瘋狂!」

    「不論是仙是凡。都是打發時間的可憐人。」嫦娥歎息道:「玉帝亦是如此,佛道二家向來交好,他修佛雖然似乎大為不妥,但如今三清不在,諸仙也就由得他去了。」

    事情似乎有些複雜,易天行在心裡想著,似乎不同的天界裡都在發生著一些事情,那些遠古存在的。高高在上的強大地人物,都脫離了他們本來應該存在的世界。

    天界,似乎正一天比一天冷清。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月球北極那個環形山下枯守地盲眼仙人,想到在南天門外廣寒宮裡枯坐的嫦娥,深覺天界太過寂清。

    夜明珠的光毫輕柔地撒在殿內。

    易天行明顯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淒楚的孤獨。心頭不知為何一陣惘然,生出很多同情來。

    一夜長談,嫦娥對他的來意一句不問,十分知情識趣。還有意無意地將天界地諸多禁忌,還有地域分佈都透露給了易天行。而她對易天行講的人間新鮮事物也十分感興趣,睜著大眼睛聽著。

    很快地,一夜就過去了,二人卻絲毫沒有倦意。

    遠處有公雞打鳴,嫦娥一招手,殿外地竹簾升了起來,天光重入。映在二人身上。

    易天行笑道:「天庭居然養雞?」

    嫦娥笑道:「這有什麼稀奇的?昴日星官手下那些人就是專門做這件事情地。」她忽然起身一禮:「許多年來未曾有人上界,所以南天門也已經成了虛設之職,但畢竟還是有仙官看守,此時正是進去的好時候,你去吧。」

    一禮畢,天上最美麗的仙女頜首誠懇道:「謝謝你陪我說話。」

    易天行亦是一禮,默然無語,轉身向廣寒宮外走去。

    在宮門處。他忽然回首問道:「既然宮中寂清。何不下凡?」

    嫦娥苦笑道:「三界有別,天庭有嚴令。我又是眾人關注之人,哪這麼容易下去?」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盤算,拱手而別,不知後會可是有期。

    出得廣寒宮,站在月海湖畔地地上,易天行微微閉目,暗誦道訣,只見湖上淡淡水煙迅疾圍攏過來,依附在他的雙腿之下,就像是裹了一層厚厚的棉花糖。

    嫦娥沒有出來,站在殿內掀簾倚柱一看,微微一驚:「這觔斗雲與大聖的,卻又是另一個模樣。」

    易天行心念一動,腳下雲氣團微微一震,倏然間把他托離地面,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直奔西面而去。

    人在高空之上,離頭頂那層奇怪的卷雲愈發近了,那些雲裡透著些古怪,易天行不敢往裡面鑽,頭往下一看,便看見自己身下原來是一處山谷,廣寒宮就在那山谷旁,山谷中間是一汪碧湖,想來就是自己從那個湖裡鑽了出來。

    湖名月海,果然是兩頭尖,中間微曲,像極了一眉彎月地形狀。

    他站在雲團之上,不過片刻便來到了傳說中的南天門外。

    「好大一個牌坊。」易天行冷冷說道。

    南天門在遠方繚繞的雲霧中漸漸顯出真實模樣,那處石門高聳,白玉為梁,直入雲中,看著宏大無比,氣勢壓人,讓人無來由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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