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省城 第五十四章 溫柔小火(1) 文 / 貓膩
第五十四章溫柔小火(1)
府北河過了七眼橋繞過觀河亭,勢頭便緩了下來,漸漸郁成一片汪汪的靜流之地。水面雖然談不上廣袤無垠,但平靜無風亦無波的鏡面樣子,仍然是似極了江南明秀湖泊。水面明淨無瑕,映著天上的絲絲雲彩,泛著淡淡日光……日頭漸漸下去了,夕陽照著水面,幾片雨雲從遠處飄了過來,卻露出了另一角青天早月。
易天行安靜地躲在水底泥沙上,藉著水流的溫柔擠壓安撫自己紊亂難平的心緒。他並不知道今天面對的這名青稚女子便是吉祥天裡神秘的小公子,更不知道若他從秦梓手上逃脫的消息傳到修行門中,會讓一干修士對他的評價飆升到什麼地步。他只是覺得有些頹然,覺得自己在歸元寺裡辛苦修道,怎麼最後卻落了個慘於黃毛小丫頭之手的下場。
身邊的河水有些冰涼,易天行封住自己口鼻,用自己以前在縣城學會的本事,用自己的週身皮膚吸納著水中的空氣,涼氣漸沁,他暗自將坐味三禪經運行了幾遍,化解先前的傷勢,然後勉力在河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光著腳踩在淤泥中,極困難地抵抗著撲面而來的水波。
他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雖然感覺中,那個叫秦梓的女子對於自己並沒有動殺念。但想到對方的身份,易天行便苦笑起來。
「說不定再被她抓到,會被當成妖怪捉到山上去給那個狗屎吉祥天看門,就算她良心好給我求情,可她這樣一個下層修士,在門裡面說話也沒什麼份量吧。」易天行想到這點,便決定還是要先暫時躲起來,至少看看風聲再說。
他在水底抬頭向上望去,發現天光漸漸暗了,這才知道時間已晚,估計岸上的人極難發現水底下的蹤跡,便決定開始自己的逃亡。
河底黑黑的,縱使易天行火眼金睛,卻也看不出太遠。他只好順著水勢的方向,模糊判斷著河的走勢,然後學一本武俠小說裡的高人,從河底泥中使出吃奶的力氣搬了塊大石頭給自己穩定重心,便一步一步踩著爛泥,迎著清水,沉在河底向前行去……
易天行從小便有著高人一等的自視,雖然那時候是自視為妖,可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人整的這麼慘,所以當他在縣城受氣後,可以變身為囂張的少年,當他面對著黑道龍頭古老太爺時,也可以談笑自若。而這一切,其實都是建立在他對自己近乎變態的自信上。而今日,一個叫秦梓的小女生卻把他的這種自信擊成了粉碎。於是他抱著塊大石頭在河底喪魂落魄地走著,也不辯方向,不論時間,只是不知驚了河底多少年沒有被打擾過的蝦兵蟹將。
直到河面上一點光線都沒有了,低頭抱石穿水而行的他才稍稍安下心來,回復了平常。然後默念心經自察,卻有些愕然地發現自己體內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先前被秦梓結界震的一片默淡的火元此時也漸漸活泛起來,在自己的身體中歡呼雀躍著,想要彌補自己胸腹間的一大片墨色。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忽然一道暗浪打了過來,正擊在他的面門之上,這才把他打醒了。
這,不正是和秦梓那種奇怪的道門秘法相近的環境嗎?
面對挫折,不同的人會選擇不同的應對方法。有的人可能會放棄。有的人可能會憤發圖強,然後報仇雪恨。
而易天行不是這兩種人當中的任何一種。
他只是有些不服氣,然後有些害怕,於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然後讓自己變得更強,不是為了去報仇,是為了下一次不再有讓自己有吃虧的機會。
他是一個修道者,但首先是一個世俗主義者,小半個犬儒主義者。
既然此時靈機一動,摸到了修行關卡的邊緣,他當然不肯放過修行良機。於是他也不上岸,乾脆把石頭扔到身邊,震起一片泥水,然後盤膝坐在這塊石頭上,雙手擱在膝上,雙目微閉,舌抵下顎,寧神靜氣,拇指與中指似觸非觸反向而結,結著蓮花童子手印,便隨著輕輕蕩著的水波在河底潛修起來。
「如是思惟,不令外念!」
在岸上被困於秦梓青蘭弦秘境時,他識海裡曾響起這句坐禪三味經當中的思惟法門,而當時因極搞笑的原因,與他擦肩而過。
此時他靜靜坐在黑暗不見光線的河底,感受著面上的水流,感受著身周無處不在,極細微的壓力,感受著這股與秦梓道家秘法雖威力大不相同,境界卻極為神似的環境,心神寧明一片,諸般法門如流水一般從自己識海裡緩緩淌過,一直未曾參透的思惟法門,不停地反覆祝禱著。
體內的朱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歡喜,開始溫柔適意地緩緩流淌起來,漸漸包圍住了他體內的那片墨色。
「身心蕩然,得無掛礙,是諸大眾,各各自知,心遍十方,見十方空,如觀手中,所持葉物」
易天行於河底口不能誦,心卻能明。
楞嚴經緩緩自心頭飄過。
身內的朱火漸漸地轉換著形狀,不再用急火攻林的態勢穿行體內,而是徐如清風般感染著它所接觸到的每一處。
如同易天行在高陽縣城小黑屋旁的小塘悟道一樣。此時他的身體也漸漸散發著金紅色的火苗,火苗如同蛇信般從他裸露的皮膚上忽吐忽收,迅疾靈運無比,不時燎得他身周河水一陣沸騰。
但如今他體內的天火似乎有了自我的靈性,光芒不再一味霸道,反自有些內斂的上乘感覺,離他體外數寸,便悠然退回。
於是在黑黑河底的少年,身周雖然燃燒著奇異的火焰,這彷彿心通天地的火苗卻沒有照亮整片河道,倒是引來了一大群好奇的魚兒,在他的身邊輕輕游動著,有幾條膽大的魚,更是游的離他只有數尺遠,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身上不時竄出來的寸許高火苗,似乎正在想著,這麼詭異的景象,到底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