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七章 當時明月在 文 / 高月
一場來勢洶洶的攔路示威還沒有開始便無聲無息結束了，大街上又恢復了正常的秩序，市政府裡下班的人群紛紛騎車出了大門，匯入了浩浩蕩蕩的自行車流之中，楊恆帶著工人們迅速離開了，趙斌讓秘書告訴十幾個剛剛趕到的警察，事情已經解決，讓他們回去……|com|
「老張，過來和我坐一輛車吧！」趙斌向張九齡招了招手。
張九齡笑著鑽進了車裡，「怎麼，想找人說說話嗎？」
「是啊！剛才這件事對我的觸動很大。」
趙斌歎了一口氣，感慨道：「其實群眾的要求並不高，就只是想要回自己被拖欠的工資，可以說這是最起碼的要求了，可是我們很多國營老總就是辦不到，我看不是什麼沒有錢的問題，而是他們根本沒有把群眾的利益放在心上，再看看剛才那個年輕的廠長，人家是怎麼做的，先保障工人最低生活水平，再提出解決問題的具體辦法，這樣矛盾就緩和了，大家有了希望，也沒有人會想著上街遊行，哎！我還召開了幾次座談會，其實解決的辦法就是這麼簡單。」
張九齡笑了笑，「剛才那群人是從舊豐縣來的，那個年輕廠長我認識。」
「你認識？」趙斌有些驚訝。
「其實趙書記應該也知道他，去年全省散打冠軍，六．二五特大車禍中成植物人的那個楊恆。」
「他就是那個突然甦醒的植物人？」
趙斌很有興趣。
張九齡點了點頭，「就是他，他是知青遺棄的孤兒，所以我一直很關注他，聽說不久前在招干考試中考進了縣計委，剛才聽他們的口氣，他好像是計委派去清算資產的。」
「原來他是知青遺棄的孤兒。」
趙斌敏感地瞥了一眼張九齡，忽然笑道：「今天他給咱們講了上半回書，怪吊人胃口的，什麼時候咱們去聽一聽下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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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恆擔心警察趕來抓人，沒有敢多停留，便立刻帶著工人們離開了市政府大門，剛才他看見了張九齡，還有另外一個市領導，看外表好像就是傳聞中的黑面市委書記，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算自己的表現還有欠缺，張九齡都會替自己圓過。
現在已經下午六點了，回舊豐縣最晚的一班車在四點鐘時就開走了，今天晚上他們只能在市裡住一晚，趕明天早上七點鐘那班車，楊恆一點也不擔心，他手中有八萬塊錢，足夠支付二十幾人的旅館費了。
吃飯、住旅館這些雜事週四男很在行，不用楊恆操心，他便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貼貼，訂下了招待所，眾人又去吃晚飯，楊恆卻打了聲招呼，自己單獨行動了。
師母家就在解放路二小裡，在信中給他說過，是一間教室改成，他很快便找到了師母的學校：解放路第二小學，這時早已經放學了，他向門房打聽到了師母的家。
小學後面有一棟比較舊的教學樓，楊恆在三樓找到了師母的家，門緊閉著，此刻，他的心緊張得砰砰直跳，雖然才一個多月不見，可他卻覺得他們已經分別了很多年。
他用勁敲了一下門，沒有反應，他舉手又要敲，門卻突然開了。
林靜宜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兩人都呆住了，「師母，沒想到吧！」楊恆微微笑了笑。
「小楊！」林靜宜低低地喊了出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來了，他終於來看自己了嗎？林靜宜忽然眼睛一紅，她低頭連忙揉了揉眼睛笑道：「我正在批改作業呢，你正好敲門，快進來！快進來！」
林靜宜趕緊將楊恆拉進來，讓他坐在沙發上，又給他倒了一杯茶，這一來一去，她已經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你坐一下，我去換身衣服。」林靜宜挑開簾子，跑到裡間去了。
楊恆坐在沙發上打量了一下房間，房子是用磚牆砌成的半間教室，又用三合板一隔為二，顯得很狹長，不像普通人家的房子，但收拾得十分整潔，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幽香，傢俱都是從前的東西，楊恆很熟悉，一台十八寸的彩電也是以前留下的，但多了一台雙門冰箱，靠牆邊有一輛小巧的鳳凰女車。
這時，林靜宜走了出來，楊恆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她把頭髮紮起來了，穿著一件高領的白色毛衣，下身穿一條咖啡色長褲，非常貼身，顯得她十分苗條，她依然和從前一樣不施粉黛，身上那種溫柔高雅的氣質一點也沒有失去，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輕盈，都是那麼充滿了味道。
林靜宜見楊恆看著自己發呆，不由臉一紅笑道：「你發什麼呆！不認識師母了嗎？還是師母變得又老又醜了。」
她略略帶了一種撒嬌的口氣，楊恆心中一熱，脫口道：「師母，你比從前更年輕漂亮了。」
「怎麼可能更年輕，再過一個月，我又要老一歲。」
「不！不！真的，我有這種感覺。」
林靜宜溫柔一笑，又關心地問他道：「怎麼樣，上周我給你寄的包裹收到了嗎？」
「謝謝師母，我收到了。」
在師母面前，楊恆變得笨嘴笨舌，儘管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可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師母．．．．．」楊恆吞吞吐吐道：「我不想瞞你，我已經放棄高考了。」
林靜宜笑吟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已經考上了計委，小楊，師母為你感到高興。」
楊恆呆了一下，他轉念便反應過來，這一定是鄭菲告訴她的，他忽然想起一事，慌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蓋自己的心虛。
林靜宜卻彷彿什麼也沒有想到，她依然笑得那麼平靜、那麼溫柔。
「小楊，你先坐一下，師母去給你下麵條。」
「師母，我吃過了！」
「你又來了，你吃沒吃過我還不知道嗎？」
林靜宜嬌媚白了他一眼，起身做飯去了，林靜宜的秋波讓楊恆心蕩神移，他呆愣愣地坐了半晌，心中忽然怦怦地跳了起來。
「師母，小倩呢？」
「她在小朋友家玩呢！我等會兒要去接她，你陪我一起去。」
林靜宜的廚房就在門口，煤球爐擺在門外，她燒了半鍋水，又放下了麵條，一邊切菜一邊問道：「小楊，怎麼忽然到市裡來？」
沒有回答，她一回頭見楊恆就站在自己身後，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林靜宜的心忽然也砰砰跳了起來，她勉強地笑了笑，「小楊，怎麼了？」
「師母，你、你現在沒有男朋友吧！」楊恆結結巴巴地問道。
「什麼男朋友，師母這麼老的人，還能像你們年輕人一樣嗎？」
門外煤球爐上水沸了，頂得鍋蓋砰砰作響，林靜宜連忙跑出去，揭開鍋蓋，將青菜和雞蛋放了下去。
「倒有不少熱心人介紹，但師母暫時還不想考慮。」
很快，林靜宜端著一碗麵條放在楊恆面前，笑道：「快吃了，吃完了和師母一起去接小倩。」
楊恆心事重重地吃了一口麵條，他忽然鼓起勇氣問道：「師母，那你考慮我嗎？」
林靜宜臉一紅，她低下了頭，半晌，她歎了一口氣道：「小楊，別胡說了，快吃麵條吧！」
楊恆心中一陣羞愧，他不敢再說什麼，只管低頭大口吃麵，林靜宜輕輕咬了下嘴唇，目光複雜地瞥了楊恆一眼，房間裡變得十分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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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恆風捲殘雲般吃完麵條，拍了拍肚子笑道：「師母煮的麵條太美味了，我的胃好久沒有這樣享受了。」
「就知道奉承師母。」林靜宜笑了笑，把碗筷收拾起來。
「走吧！我們去接小倩。」
「師母，要我騎車帶你嗎？」楊看看自行車問道。
「不用，不是很遠，我們走過去。」
林靜宜關上房門，和楊恆一起下了樓，此時天已經黑了，夜空晴朗，深藍的天空掛著片灰色的薄雲，一輪皎潔的明月在雲間穿行。
初冬的夜裡十分寒冷，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林靜宜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和楊恆並肩慢慢地走著。
「．．．．．．學生們真的很調皮，經常闖禍，前幾天有兩個學生扒火車去了山東，留封信說是去闖蕩江湖，他們父母天天來學校裡鬧。」
林靜宜苦笑了一聲，「好在今天兩人被警察送回來了，真出了什麼事，我的責任就大了。」
「師母不能要求換一個班嗎？」楊恆有些擔憂地說道。
「那能說換就換，再說師母也想把他們教好，他們其實本性都很好，只不過大家都說他們不行，他們就有點破罐子破摔了，所以師母經常鼓勵他們要自信，有一點點進步就表揚他們。」
「那師母也不鼓勵鼓勵我？」楊恆笑道。
「你又不是孩子了，有什麼好鼓勵的？」林靜宜瞟了他一眼，抿嘴一笑道：「說說你的情況，師母很想聽一聽。」
「我有生母的消息了。」
「是真的嗎？」林靜宜眼中閃過一陣驚喜，「她來找你了？」
「沒有，是她的哥哥來了，他認出了我。」
「看來你還是有點恨她。」林靜宜歎了一口氣，輕輕挽住他的胳膊，柔聲對楊恆道：「小楊，天底下沒有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別離總是迫不得已，當年的很多情況其實你也忘記了，我相信絕對不會是她把你拋棄的，我也有女兒，我知道那種愛，她怎麼可能把自己兩歲的兒子一個人孤苦伶仃地丟在汽車站就走掉呢？」
楊恆沒有說話，但他的心也有點動搖了，或許師母說的是對的。
楊恆感受著林靜宜身上傳來的淡淡體溫，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月光下，他竟發現師母是如此美麗，她的肌膚細膩晶瑩，就彷彿像薄胎瓷，『薄如紙、潔如玉』，她高挺的鼻樑、深邃如深潭般的眼睛，豐滿的唇邊掛著一種淡淡的、溫柔的笑意，但林靜宜的美不僅僅在於她的外表，那在於她的那種寧靜的氣質，使她美入骨、媚在骨，昇華為一種優雅，就彷彿是一首詩，一幅畫。
楊恆呆呆地望著林靜宜，他的心有點醉了，「小楊，你在看什麼？」林靜宜臉一紅，手要從他臂彎裡抽出來，但楊恆卻緊緊拉住她的手不放，「就這樣挽著我！」
「小楊，我．．．．．」
不等她說完，楊恆一轉身把她擁入懷中，「師母，你忘了嗎？」
林靜宜的頭深深地埋下了，低低聲道：「我沒有忘，我一直在等你，可是．．．．．」
說到這，她抬起頭，眼中湧出一絲悲傷，「可是你已經有了別的女孩，你讓我怎麼等你？」
「師母，我其實並不愛她，我只是．．．．我只是太孤獨了。」
楊恆緊緊咬著嘴唇，血都要咬出來了，「誰也不能在我心裡取代你。」
「阿楊．．．．」林靜宜輕輕撫摸著楊恆的臉龐，溫柔地道：「你知道嗎？我心裡一直都叫你阿楊，我不想和別人一樣叫你小楊。」
楊恆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道：「那師母以後就叫我阿楊！」
林靜宜搖了搖頭，笑道：「不！我還是叫你小楊，我希望雯雯叫你阿楊。」
「師母，你．．．．．」
林靜宜放開了他，慢慢地向前走著，「我曾經想去找你，可就在這時鄭菲打電話來了，她說你和雯雯關係已經訂下來了，雯雯都幸福得哭了，你知道嗎？當時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又很開心，我的阿楊終於有女朋友了，有人關心他了，有人想著把自己碗裡菜夾給他了．．．．」
林靜宜的聲音顫抖起來，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
「師母!」
楊恆拉住林靜宜，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他的眼睛也含著淚花，「我是個傻瓜，我是個不講信用的男人，我向你發誓，我這一輩子．．．．．．」
「不！」林靜宜摀住了他嘴，她異常嚴肅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准你發這種誓言，如果你再敢對我發這種誓言，我立刻就結婚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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