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章 電子廠的楊廠長 文 / 高月
舊豐電子廠是一家典型的國營企業，1963年建廠，生產玉龍牌收音機，後來一段時間又生產過電唱機，在七十年代，舊豐縣的家家戶戶幾乎都有一台玉龍牌收音機，電子廠也由此擴大，一度有職工五百多人，是舊豐縣的明星企業，但八十年代後，電子廠落伍了，產品單一，技術落後，設備老化，加上人員臃腫，人浮於事嚴重，所有國營企業的通病都在電子廠身上出現了。．|com|
到了前年，連同退休職工電子廠全員已經有一千多人，其中科級以上幹部就有一百二十人，而電子廠一年的銷售額已經萎縮到不足五十萬元，帳面資產一千萬元，可欠外債卻超過了兩千萬元，嚴重的資不抵債，從今年開始，廠裡職工每人每個月只能發三十元的基本生活費，可就是這三十元生活費，廠裡已經四個月沒有發了，楊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走馬掛職電子廠副廠長。
舊豐縣電子廠位於城北，對面就是舊豐縣第一利稅大戶捲煙廠，一輛銀色的夏利轎車載著計委辦公室主任余偉和楊恆向電子廠駛去，半路上，余偉把公章、財務章等重要權力工具交給了楊恆，並對他說出了真實情況。
「小楊，縣裡已經決定將電子廠破產關門，現在將電子廠的資產清查工作轉給了我們計委，你去電子廠掛職實習，就是要在清算組入駐前核實國有資產，同時也要順利解決一些歷史遺留問題，為清算小組入駐做前期準備，周主任也知道做這件事對你的壓力很大，但這是縣裡的統一安排，計委也沒有辦法，小楊，就當是領導對你的信任吧！」
楊恆沉默了，從昨天李宏飆的口氣中他就猜出這個電子的情況不會好，但他也沒想到居然會糟糕到破產清算的程度，『縣裡安排的，』這個縣裡是誰？就算不是王森一手操作，也必是他心腹所為，體現了王森的意志，口口聲聲說公私分明，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如果李國齡離開了舊豐縣，那他王森會怎樣對付自己？楊恆忽然意識到，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和李國齡站在了一條船上，這難道這是李國齡刻意安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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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車駛進了廠區，廠區裡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職工，道路兩旁的告示牌貼滿了破敗的大字報，半張被撕下的『告全廠職工一封信』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行用白油漆寫下『職工的利益高於一切』的大字格外醒目，楊恆默默無語，在2002年時，他曾經主持過體育局下面一家器材廠的破產清算工作，他知道這種清算工作的真正難處不是在於清產核資，而是安置職工。
夏利轎車在廠部大樓下停住下，透過車窗楊恆打量了一下廠部，這是一幢三層的小樓，牆壁上貼滿了白色馬賽克，看起來樓房還不錯，但一樓和二樓的玻璃全部被砸碎了，牆壁上還殘留著一些骯髒的東西，舊豐縣向來民風彪悍，解決職工就更是困難。
在廠部大門前蹲坐著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都有，本來是無精打采，可一見到夏利汽車來了，他們頓時有了精神，有人喊了一聲，「這不是計委的車嗎？」三十幾人一下子圍了上來，把余偉堵在車裡，七嘴八舌質問：「是不是縣裡要撥錢下來了？」
「我們的工資什麼時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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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揭發廠領導的經濟犯罪！」
余偉好不容易才推開車門下了車，他擺擺手喊道：「大家不要激動，要顧全大局嘛！縣裡一定會考慮你們的情況。」
但職工們被騙多次，哪裡還肯聽他的，又聽他打官腔，頓時群情激昂，「揍他！揍他個逼養的！」有人開始煽風點火，混亂中余偉的臉上不知被誰狠揍了一記老拳，眼角頓時青了一塊，楊恆見勢不妙，上前推開眾人，一把將余偉拉進車中，用身子堵住了車門。
眾人的怒火頓時向楊恆發洩而來，楊恆忽然憑空一躍跳上車頂，大吼一聲：「你們到底有完沒完！」
眾人被楊恆露的這一手震懾住了，漸漸安靜下來。
「吵鬧就能解決問題嗎？」楊恆站在車頂上厲聲喝道：「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如果真是來替你們解決問題的人被你們打跑了，你們不後悔嗎？」
「可是我們幾個月沒有領工資了，實在沒辦法了，要養家餬口啊！」有人小聲地嘟囔道。
「動手打人就能解決問題嗎？不會！只會把問題越弄越糟糕，你們看看這些窗子和牆壁」
楊恆手一指一樓二樓被砸碎玻璃的窗戶和滿牆的污穢，「本來這棟樓可以賣五十萬，可被砸了窗子後或許就只能賣四十萬了，無形中你們就是在斷自己的後路，或許砸玻璃可以洩憤，但洩憤後問題就解決了嗎？」
「可賣了後錢也不會給我們，欠了銀行那麼多錢，銀行肯嗎？」有人反駁道。
「那是你們不學法不懂法，三年前我們國家就有破產法了，條文寫得很清楚，要優先支付破產企業所欠職工工資和勞動保險費用，除了清算費用外，首先就是要保障職工權益，大家就是要鬧，也要拿起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的利益，決不能這樣胡亂使用暴力！」楊恆既堅持原則又不失靈活的態度使職工們漸漸平靜下來，「你是誰啊？」開始有人關心楊恆的身份了。這時余偉捂著眼角從車裡出來，給大家介紹道：「這位就是你們新任楊副廠長，代表我們計委來處理電子廠的一些遺留問題。」他給楊恆使了個眼色，讓他下來，哪有這樣高高站在車頂上的廠長，又不是領導罷工，楊恆從車頂上跳下，對眾人道：「請大家相信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大家生活費的問題，這是比天還大的事情，工廠再苦，也決不能苦了工人。」楊恆簡單而實在的就職演說激起了在場職工的一片掌聲，在眾人的簇擁下，楊恆走進了廠部大樓，反倒是余偉被眾人冷落了，眾人實在是反感他的官腔，余偉心中苦笑不已，他對楊恆還是很有好感，小伙子會說話，而且剛才還救了他。走進大廳，躲在二樓值班的勞資科長週四男慌慌張張跑了下來，余偉一看見他，臉就沉了下來，「怎麼搞的！你們馬廠長呢，他怎麼不來主持工作？」「余科，馬廠長已經三天沒來了，聽說逼債的人賴在他家裡不走，他不知躲到哪裡去了。」乾枯瘦小的週四男苦著臉道。余偉一呆，昨天還說要來廠裡交待工作呢！就在這時，大門外傳來了司機小向的怒吼聲：「你們瞎了眼嗎？這是政府的車，能給你們抵債嗎？」「管你們什麼政府豆腐，你們不肯還錢，這車我們就要拿走抵債。」這是一個外省口音的男子。楊恆和余偉對望一眼，他們一起跑出了大廳，只見三個穿著西裝球鞋的粗壯男子正和司機小向推推攘攘，一人要往駕駛室裡鑽，小向拚命攔住他們，他見余偉出來，連忙喊道：「余科長，他們要搶車！」楊恆立刻上前將三個人推開，「我是新任廠長，要債找我，這是公安局的車，你們當心點！」聽說是公安局的車，三個頓時愣住了，就趁這個空擋，小向鑽進駕駛室發動了汽車，余偉也慌不迭地鑽進了車，拋下一句話：「小楊，這裡就交給你了。」車門重重關上，汽車飛快地逃遠了，三名逼債的人上前纏住了楊恆，「你既然是新廠長，我們的債什麼時候還？」楊恆笑著看了看他們，他忽然回頭對眾工人道：「有人要搶你們的生活費，大家說怎麼辦？」「打！打這三頭豬！」憤怒的工人一擁而上。楊恆笑吟吟站在一旁，誰說民風彪悍一無是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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