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卷 十一 芙蓉魔劫 10、重逢 文 / 幽谷聽泉人
. 費日站在東方世家的廢墟中,雙眼寒光暴漲,又呆立了片刻,才開口,用一種異常柔和的聲音說:「玄月,出來吧,就算在散仙的幫助下,你的蜃影幻境還是瞞不過我的旁觀之眼。」
隨著一聲低歎,整個東方世家的廢墟上似乎飄過一層輕煙。輕煙後,方才絕無生氣的廢墟一下子恢復了原來的風貌,五進院落深深,青石路面青磚房,看起來十分樸實,又獨有一種高貴文雅的氣息。費日的落腳點正好在第三進院落,面對東方世家最中央的禮堂「日出堂」。
整個日出堂由青磚青瓦砌成,如青青大海,青青長天,惟有堂頂中央隆起一個三層四面石浮屠,完全由紅晶石所堆成,看起來就像是日出東海而得名。石浮屠高、寬都在一米左右,上面雕滿了各種佛經變相。跟傳統的浮屠不同的是,浮屠的朝向並不是某個正面方向,反而四個高挑的簷角指向東、西、南、北四方,簷角上高懸青、白、紅、黑四色晶石,配合中央頂端一顆碩大的黃色晶石,隱隱然構成一個法陣。
玄月從日出堂緩緩打開的大門中走了出來。月柔,露白;霞娉婷,風婀娜;遠山淡淡,春水漣漣,雲想衣裳花想容,清水為神玉為骨。玄月一身月白的衣裳,淡雅清素,眼波裡的一抹彩虹般神情,卻將天地間的所有顏色都集中在她身上。
費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玄月,這幾年過得好嗎?」
她淡淡一笑,滿腔歡欣的神情中似乎帶有一點憂慮,說:「你…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是你!早知如此,我該跟你去……」
費日跨上一步,打斷了她的話,拉著她的手,笑嘻嘻地說:「還說那麼多幹什麼?能再見已經是很高興了,玄月姐姐,等我解決完了這裡的事。我們一起去東海看日出,去奇麗雪山品茶,再把若望四少和華慕斌給挖出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好不好?」
玄月神情一喜,又黯淡下來,輕聲說:「好!」
這下,連費日都發現不對勁了,說:「玄月姐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或者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她沒有答話,只是環顧了四週一下。費日恍然大悟,退了一步,聲音中帶著一點滯澀,說:「你是想讓我放過東方世家?」
還沒等她有什麼表示,費日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從剛才重逢的喜悅中冷靜下來的費日能毫不費力地推斷出很多東西:為什麼整個東方世家會籠罩在蜃影幻境之中,無非是不想跟費日為敵,又不願意交出參與若望之戰的那些人;為什麼玄月不直接來見自己,就是因為她對自己太瞭解了,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沒法勸自己善罷甘休,所以才選擇了逃避,只是東方世家跟玄月到底有什麼關係?
玄月像是明白費日的心思似地說:「東方世家是我李家秘密傳承在世,守護芙蓉大陸的三大勢力之一。我也是拿到金塔家令後才知道這件事的,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準備芙蓉魔劫,如果缺了一家,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還請費弟能原諒姐姐的苦衷。」
費日呆了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不是玄月的理由,如果費日一人之力能掃平東方世家,那麼在芙蓉魔劫中,完全可以用他代替東方世家守護芙蓉大陸啊!以玄月的聰明,她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那麼剩下來的理由只有一個:東方世家的實力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玄月怕的是,費日一旦跟人家扛上了之後,吃虧的是費日,她才不惜可能兩邊受氣,現身其中。她的說法不過是在表面上維護費日的尊嚴罷了,可謂是用心良苦。
想通了這一點,費日笑了,又上前一步,拉著玄月的手,湊到玄月耳邊輕輕地說:「玄月姐姐是怕我吃虧吧!你放心,能讓我吃虧的人只有兩個,一個已經歸天,一個還沒出世。只要東方世家的那班龜兒子敢出來,看我給他們來個煎炸炒煮。」
「去!」玄月一時受不了費日在耳邊說話時吹出的熱氣,一陣臉紅耳熱,嬌嗔說:「二十年沒見,你倒是越來越調皮了,小心姐姐把你也來個煎炸炒煮!」
這一臉紅,一嬌嗔,兩人之間剛見面時的隔膜一下子消失不見了。玄月也失去了剛才歡欣中帶憂鬱的古典淑女風範,開始對費日耍起小兒女的神情來了。費日更是哈哈大笑,對著日出堂飛簷大叫:「李夢龍,還有那個……那個……舍利子,你們都給我出來!」
「還是老弟高明!」兩邊飛簷更現出兩位散仙,右邊的一位風流儒雅,淡然自適,正是李夢龍,另一位看起來乾瘦乾瘦,雙眼開合之間不時地閃出一縷金芒,不用說,就是當年舍利空界中求助的金色舍利,看樣子也已修成了散仙,而且修為還在李夢龍之上,他正嘎嘎地笑著,用有點生澀的聲音說:「舍利子?這個名字好,可惜容易跟人家大羅漢辯才第一的舍利弗混淆,聽說他已經修入玄界,為免人家說我沾光,我看還是我自己改的名字金捨予比較好!」
「隨便你!」費日聳聳肩說:「名字無非就是一個符號,對了,你們兩個到底是玄月姐姐死拉硬扯過來的,還是因為自己有什麼意見,出的餿點子來委屈玄月姐姐?」
李夢龍哼了一聲,說:「你以為你是誰啊?小子,居然敢一個人單挑東方世家?找死不成?如果不是玄月,誰願意過來?」
另一邊的金捨予搖頭說:「我是過來看看熱鬧的,不過,看老弟現在的修為,東方世家還真是耐何不了你。不過看在東方世家和李家的淵源上,還請手下留情!」
費日自信滿滿地說:「沒問題,再怎麼樣,也會給你們兩位散仙一個面子!東方世家只要交出參與若望城大屠殺的七名傢伙,我拍拍手就走。」
「你小子說得輕巧!」李夢龍見費日對他根本沒大沒小,不由有點怒氣。當初在舍利空界裡,他是兩千多年第一次見到人,高興之餘才那麼熱情大方。如今從舍利空界裡出來,為對付芙蓉魔劫,拿著金塔家令行走四方,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誰對他不是畢恭畢敬,漸漸的,原來的傲氣和高高在上的感覺全被誘發出來,再遇到費日這種沒大沒小的傢伙,還真是不大習慣。他冷然說:「你要的七個傢伙中,其中一個是東方世家當代家主的惟一後嗣,另兩個是東方世家長老的嫡系子孫,還有四個也都是東方世家的後起之秀,豈能說給你就給你?」
費日微笑著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要是他們做過壞事,就要承擔自己的那份責任,絕不會因為他是什麼人就可以不予追究。」
本來,李夢龍還是玄月拉來幫費日的,如今在費日一點兒也沒有遵老敬長的口氣下,不由地火冒三丈,勃然說:「芙蓉大陸魔劫在即,你還講究什麼個人恩怨?知不知道什麼叫大局為重?」
費日悠然說:「當然知道,東方世家乘若望城之亂,向將士、平民出手的共計二十三人!不過,既然是戰爭,是利益衝突,手段過分一點也說得過去,所以,只對將士出手的十六個人,我根本不予以追究,但參與平民屠殺的七個人我一個也不能放過。」
李夢龍冷笑說:「平民屠殺?就算是殺幾個、幾百個小民又算得了什麼?難道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損害到我李家的抗魔勢力不成?」
「不是小事!」費日的臉色漸漸沉重起來,怎麼二十年沒見,這個李夢龍變得如此固執冥頑?他耐心地說:「這樣吧!我講一件事情,讓你判斷一下,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也不理李夢龍是否同意,他自行講開了:「在一個山谷間,有兩條河道。一條是新河道,洪水通過之後,留下薄薄的一層水,所以花草叢生,蝴蝶飛舞。另一條是舊河道,早已廢棄,水也曬乾了,除了卵石之外,什麼都沒有。這時候,有十個小孩子到山谷中玩,其中九個在新河道裡玩,剩下的一個小孩認為新河道不安全,要到舊河道去。結果,另外九個小孩誰也不聽他的勸說,反而嘲笑他、諷刺他,最後,他只有一個人到老河道去玩。天有不測風雲,從另一座山那邊果然來了一股洪水,沿著新河道咆哮而下,眼看著那九個小孩就要沒命。這時候,剛好你在邊上,你會移水訣,完全可以將洪水移到舊河道裡去。除此之外,你沒有任何其他辦法。請問李前輩、金前輩還有玄月,你用不用移水訣?」
「你在玩小孩把戲吧!」李夢龍感覺越來越不是滋味,說:「捨一救九,當然用移水訣!」
金捨予搖了搖頭,乾脆地回答:「不用!」
用還是不用?一邊是一個孩子,另一邊是九個孩子,可是兩邊都是人命啊!難道人的生命可以用簡單的加減法來計算?怎麼辦,玄月彷彿看到了十雙可愛的眼睛全都盯著她,清澈的眼睛中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她該怎麼動?突然,她落淚了,哽咽著說:「我無法選擇!可是我知道,就在我猶豫的片刻間,洪水已經捲走了新河道中的那九個孩子!我……我……」
費日忙在她背後拍了一下,一股清流注入玄月的體內,上行識海,及時將她從悲傷的感覺中拉出來,說:「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只想從中找找對東方世家的處理方法而已。」
玄月盯著費日說:「那麼你的處理方法是什麼?」
費日沒有正面回答,他向金捨予笑笑說:「老金啊,你為什麼選擇不用呢?」
金捨予臉上皮包著骨頭拉了拉,算是還了一個笑容,仰望著頭頂湛藍的天,悠悠地說:「每個人都有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每個人都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無辜而受到傷害。當那個小孩勸說其餘九個小孩離開新河道無效後,自行去舊河道玩時,已經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那就不能為此受到傷害,我們更無權把這種傷害加在他頭上。至於另外九個小孩,他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也許這個錯誤很小,但由此所產生的後果必須由他們自己負責。不能因為他們人多,或者力強,就將這種後果推給無辜者承擔。」
玄月突然明白了費日的想法,她盈盈向金捨予一拜,說:「多謝前輩指點。」然後,轉向李夢龍說:「祖師,先前玄月無知,求祖師出手化解此番恩怨,但現在我已明白其中的曲折,不欲插手,還請祖師原諒。」
最後,她笑著迎向費日說:「費弟,你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不必再顧慮我的感受。何況有李家幾位祖師在,如果還不能消解芙蓉魔劫的話,光憑一個連自己的責任都沒勇氣承擔的東方世家,又有何用?」
李夢龍冷哼出聲,大袖一收,說:「那你就試試吧!小子!不要以為自己有幾分境界修為,就可以看低了天下之人,憑你一人之力,想對抗東方世家,太自不量力了吧!」
費日微笑著緊了一緊玄月的手,不再理會李夢龍的冷嘲熱諷,仰首向天,一縷淡灰色的混沌願力直衝天際,在約千米高的地方,形成一個不斷旋轉的渦輪。隨著渦輪的轉動,漸漸帶動天地元轉的變化,以陰陽為中心,外圍五行,交錯變化,陰極陽生,陽極陰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陰陽五行在渦輪的推動下不斷地相生壯大。
不過是短短的一炷香時間,整個天地氣機被這一點渦輪攪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覆蓋方圓三五十里,懸在東方世家的上空。在氣機變化的風雲中,隱隱地有閃電跳動的痕跡,還有相許雷聲。這是費日在經過雷劫之後所領悟的天地氣機變化,而他的混沌願力本身就是最接近天地氣機的力量,乾脆就以點帶面,先虛張聲勢玩上一招再說。
「這是什麼法訣?居然帶著點天劫味道。」李夢龍的神色不變,但對費日的實力估計暗暗做了一個調整。
東方世家有的是高人異士,這些將來都準備渡劫升天的傢伙對天地風雲,尤其是代表劫數的雷電變化尤為敏感。費日的天劫漩渦剛剛形成,不少人就色變起立,紛紛出現在日出堂前。費日看看人來得差不多了,神色微微一冷,整個天劫漩渦就靜止下來,除了雲間偶爾閃動的一線金光外,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這種寂靜讓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莫名的壓力開始瀰漫在每個人的心頭,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壓抑,一些剛進入四天王天的修行道不由自主地放出元嬰之力,以抵禦這種壓力。
費日又是一笑,天上的雲彩倏然散開,陽光在碧空中一瀉千丈,金黃金黃地落在日出堂周圍,瀰漫著大麥茶般的香味。雖然天地間氣機仍跟方才一樣靜止不動,但每個人心頭的壓力一空,一下子放鬆下來,讓人有一種羽化飛仙般的輕鬆。
這一冷一笑,奪儘先機,讓費日看起來就如同掌管這片天地的神靈,他的一笑一顰直接決定著芸芸眾生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直接在對方的心中種下「這個人是不可戰勝」的陰影。
這時,他開口了,不卑不亢地說:「請問哪位是東方世家當代家主東方正宏?」
「你是什麼身份?敢直接指名要見家主?」站在日出堂右偏門處的一個老頭接口說。
費日橫了他一眼,神情不動,淡然說:「本座玉甌國法王龍近水!玉甌國一統芙蓉,法治天下,整個芙蓉大陸九萬萬人所共推的王者,難道不配直接與東方正宏見個面嗎?」
「王者?」這時,從日出堂的正門走出四名穿著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是氣閒神定,頂冒白氣,修行在樂變化天以上的修行道,左邊第二位正是接口的人:「以一名修行道一統芙蓉,已然違反了修行道不得干涉世俗之鐵律,亡命在即,居然還敢在此逞能!」
費日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略略一停,微笑著說:「這位可是來自芙蓉之蕊的前輩東方正道?龍某已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只是,我奇怪一件事……」
「什麼事?」東方正道對費日居然能一眼認出他覺得有點奇怪,殊不知,當初在芙蓉之蕊時,他可是以丹溪老人的子侄輩身份拜偈過費日。如果不是費日早跟大家約定,一律平輩論交,這位東方「前輩」還要執後輩之禮。
費日冷笑一聲說:「我奇怪東方世家居然一點不知禮節,我已指名跟家主說話,在家主沒有拒絕之前,居然一而再,再而三有人插嘴,難道他們以為自己都是家主嗎?還是家主的一舉一動都要經過他們事先研究同意?」
「你!」東方正道被費日拿話一擠兌,不由大怒,一道華光在頂門升起,華光中,一顆碗大的玉珠在上下升騰。費日看著暗暗好笑,這顆玉珠可是他賜給人家的「殞月珠」,一件中上品質的道器而已,他雙眼往上一抬,看著天際,在心裡默數:「一、二、三…」
等到數到五時,東方正道右手的老人威嚴的聲音已響起:「正道兄且慢動手,容小弟跟他談談!」
既然家主開口了,東方正道怎麼著也得賣人家一個面子,微微一躬身,收起了殞月珠。東方正宏上去一拱手說:「大陸王者龍先生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費日微笑著說:「需要我重複一遍嗎?」
東方正宏捋鬚笑著說:「可是為了東方太郎這幾個參與謀取若望城的幾個小輩嗎?」
「正是!」
「我東方世家乃李家金塔家令所屬的三大抗魔勢力之一,居然有後人與東海國共謀,以魔兵出征若望城,難道龍先生不覺得此事尚有隱情嗎?」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