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尋找 第一百六十一章 子欲養而親不待 文 / 行觴
第一百六十一章子欲養而親不待
路旁有一家花店,遺香整條街,蘇仙兒聽到一陣鋼琴聲從花店裡面傾瀉而出,很美很嚮往,似一道美麗的風景,蘇仙兒沒來由地被吸引進去,她看到眾花錦簇間,有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鋼琴前,雙指如飛輪一般,在黑白間跳躍舞蹈,而那男人未曾回頭,卻只能從他的背影裡,就能感覺出全心投入與如癡如醉。
蘇仙兒就站在門口,離那鋼琴不遠不近,安靜地聽著,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在白色的燈光下,像水晶一樣閃著奪目的光芒。
一曲終,男人起身,才意識到蘇仙兒的存在,他很溫和對蘇仙兒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齒,人長得並不算帥,但有一種氣質,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搞藝術的,和嚴駿的媽媽一樣。
「不好意思,小姐,讓你久等了,你是要買花嗎?」男子有禮問道。
蘇仙兒笑著擺擺手,「該說不好意思的是我,我是被你的琴聲吸引,我只想問一下,你剛剛彈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鋼琴,然後燦然道。
「《威尼斯之旅》」
威尼斯,水城威尼斯,是嚴駿所在的城市,一定是個很美的存在吧!蘇仙兒笑著道謝,然後出了花店。
她抓緊了手裡的袋子,像小孩一樣在路上飛奔起來,然後朝著明亮的路燈大聲道。
「我要去威尼斯!」
蘇仙兒提著包,一路往前走著,有些義無反顧絕不回頭的感覺,路邊霓紅閃爍,燈紅酒綠,人們個個行色匆匆,這裡的一切,她都不曾留戀,也沒有誰會留戀她。
小區離這裡不遠了,路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車,蘇仙兒輕輕哧笑,不曉得這些車裡,哪輛是當紅模特的,哪輛是當紅影星的。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天院府第」四個大字,住在這種明星小區的旁邊,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啊?她側頭左右打量,便能看到好幾個記者,要麼手裡拿著相機,要麼拿著手機,隱在一些角落,眼光卻在黑夜時發光,時時打量著外面的一舉一動,仿似捕實的獵物。蘇仙兒扯扯嘴角,她對這些娛記倒是挺佩服的。
有女人披著酒紅色的頭髮,帶著墨鏡從她身邊擦過,她愣住,剛剛那個不是前不久電影裡的……呃,明白了,這個世上除了明星,誰會大半夜地在鼻樑上架一副墨鏡呢?緊接著她又發現了在東南角的小樹後面,有白色的光芒一閃一閃。她搖搖頭,明天又要什麼八卦消息流出來了。
緊了緊手裡的小包,蘇仙兒匆匆往一邊拐去,選擇了一條小徑,這樣,既可避過車流,也可遠離人聲。
路上很安靜,偶爾會看到有幾對情侶含情脈脈相互依偎,蘇仙兒當做沒看見,逕直走了。
身旁有很多的樹,這種樹蘇仙兒也叫不出名來,它們在冬天還在落葉,小道上鋪滿了一層葉子。蘇仙兒深深呼了一口氣,再吐出,輕快地走著。
直到她聽到身後傳來的「咯吱咯吱」的踩著樹葉的聲音,有人跟在她的身後?她當時沒多想,只覺得可能是巧了,有人和她一樣想安靜。但走著走著,她想起了報紙和電視上那些殺人搶劫的報導,然後後頸上寒毛直豎,開始緊張了,人總是這樣,只要開始想起一件事,就會無止境的一直想下去,想著這件事的千變萬化的可能和結果。
蘇仙兒腳下加快腳步,可是她卻發現,越往裡走,人越發少了,這對她而言更為不利。她又放緩了腳步,然後豎起耳朵聽著身後的動靜,似乎有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然後被拖走了,蘇仙兒站定了一下,然後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人不見了,她拔腿,急急朝前奔去。
直到奔出了林間小徑,她才停下來喘了好久的氣,她的手緊緊揪著口袋裡的手機鏈,全身濕透。此時此刻,她竟發現,要放棄生命真的太難了,只要是人,都對生命有一種出乎本性的信仰和追求。
她歇了好一會,發軟的雙腿才逐漸恢復,一旁有小區的保安打著手電上前來。
「小姐,需要幫忙嗎?」
蘇仙兒抬頭,朝那保安笑了笑,而後眼光又朝那幽黑的小徑看了一下,無人,這才對保安擺擺手說,「不用了,謝謝!」
保安一臉嚴肅,叮囑道:「小姐,單身女子盡量不要走夜路,特別是不要一個人這種偏僻的道路,報紙和電視上正在說這類新聞呢,小心那種搶劫犯!」
蘇仙兒心頭一暖,「真的謝謝你,我會注意的!」
原來,一個陌生人的關心,竟能讓她在這冷冬裡感覺到一種熾熱的溫度,把她整個包圍,讓她完全感覺不到寒風和冰涼的溫度。
她看著在手電的燈光中閃閃爍爍遠去的背影,揉了揉自己的腿,提著包往住宅樓下而去。
……
陰暗的樹林裡,蘇智正躲在一棵巨大的榕樹背後,他面前的地上,躺著一個人,那人的喘息聲很粗重,蜷成一團躺在地上。
「我說過,不要動她!莫非癩子他聽不懂人話?」他飛起一腳,踢在那人身上。那人悶哼一聲,然後斷斷續續道。
「別……別,我再也不敢了…」
蘇智嘴角一勾,眼裡閃現著狠絕的光芒,他又是一腳,然後蹲下身子,一把揪起那人的一頭黃毛,狠狠道。
「滾回去告訴癩子,如果他再敢試試,我讓他全家陪葬!我蘇智說到做到!」說完,抬手一拳打在那人的鼻樑上,那人悶哼一聲,暈死過去。
蘇智把手上沾的血一下又一下地在那人的衣服上擦乾淨,然後起身,像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踱了樹林。
還有幾天就要過農曆的新年了,蘇智的腦子裡突然映出以前一家人其樂融融過新年的畫面,貼春聯,殺年豬,烘臘肉,放爆竹,那麼無憂無慮。也不知道爸媽過得怎麼樣,蘇智看著路旁的樹上掛著很多的紅燈籠,店舖商家紛紛在櫥窗上貼著「新年快樂」,「虧本促銷」,「年末大放血」。他伸手掏出手機,一下一下按著鍵。
按下撥通鍵,他把手機放到耳邊,然後靜靜聽著內裡傳來的聲音。
「喂?」是媽的聲音,久違的鄉音讓蘇智心頭一動,哽著嗓子道。
「媽!」
「智兒?」蘇媽媽顫著聲音問道。
蘇智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半晌沒聲音,然後傳來低低的抽噎聲。
「你個不孝子噢,逆子吶,你爸死了都不曉得回來,你死外面算了,還打電話來做什麼?」蘇媽媽略帶哭腔的聲音傳來,可是,蘇智怎麼也不敢把那聲音湊成的一句話當成事實。
爸死了,你都不曉回來?
爸死了……
蘇智怔怔地,拿著手機不知道要說什麼,「啪」地一聲掛掉,他仰頭,一行清淚自眼眶流下,他心裡默道。
「爸,我對不起您!」
從不曾像這般一樣想過一個人,是他的父親,他小時候見到的筆直的背,到現在回憶裡的佝僂;小時候粗糙的大手,到現在回憶裡的瘦骨嶙峋;小時候常掛著笑容的臉,到現在如苦瓜一樣的凹凸,這些竟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裡,慢慢改變,可他從曾如此這般地想過,念過,追究過。蘇智知道自己絕不是個稱職的兒子,可此刻他也忍不住會哭會流淚,這到底是為什麼?莫非心裡還有所謂的良知,莫非心裡還有很多的割捨不下?他曾在電視上看到過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家屬如遭雷擊的哭聲,他能冷冷不言不屑一顧,他本以為,自己的心腸已經硬到無人能及的地步,卻不曾知道,原來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居然還是這麼難過,對,就是難過。那種難過,是願意用自己以後一半的生命,分給死去的親人,讓他好好活著,就算自己好久好久不見他,好久好久不理他,但知道他還活著,還是好的。
可是,蘇智想把自己餘下的生命全給了父親,竟也沒了辦法了。
有風吹過,是淒涼的,吹著路旁商店外面掛的紅色的橫幅烈烈作響,空氣中有一種尖銳卻低低地聲音,是他的心裡在哭泣。
蘇智抬頭,往前望去。
路旁有一個報刊亭,裡頭坐著一個頭髮鬍子花白的老人,那眼神,像極了父親,蘇智呆呆盯著那老人,半晌沒回神。
「小伙子,要買報嗎?」老頭手裡拿著一疊報紙,在他面前搖了搖。蘇智回過神來,眨眨眼,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扯了一個微笑。
「大爺,這多少錢啊?」
「一塊錢一份!」老頭回答道。
蘇智接過他手裡的報紙,然後伸手在兜裡掏了半天,卻發現沒有一塊錢,他抽出一張十塊的,道:「給我十份!」
老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搖搖頭,「沒事,小伙子,我找得開!」他接過蘇智手裡的錢,然後開始低頭在他那小紙盒子裡翻找著,那裡邊最大的面額也不過五元,其餘皆是一元,五角,甚至還有一角,還有硬幣。
厚厚地一疊鈔票,全是一元,比蘇智手裡的那一疊報紙還厚。「給你!」
蘇智接過零錢,笑著匆匆走開,冷風吹過,臉上淚痕已干,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報紙,藉著燈光,一行碩大的粗標題映入眼簾,讓他心下咯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