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佛骨迷蹤 第六章 文 / 劍俠痕跡
雷聲氣滯了下,他恨恨的縮回到蒲團上,沒好氣的問道:「來拿佛骨的人大師可見著了,他長什麼模樣?」
老和尚又把頭垂了下去,彷彿疲憊的很,他的神色更加的枯瘦沒有生氣,他只動嘴,輕微的說:「天機不可洩露。一切都已有天定,佛門之人只有隨緣而行,小施主,你何必太執著呢?」
「執著?」雷聲的嗓門又大了起來,今天他的脾氣似乎一直不怎麼好,尤其是和這老和尚說話,總有點吵架的味道,「這也能算是執著麼?按你的隨緣就應該讓佛骨被奸人所得,就應該讓天下千萬無辜的人受害麼?」
老和尚雙手輕結一印,嘴裡默默念了幾句,頓時整個密室裡青光一閃,雷聲只感覺從頭頂湧入一股冷意,渾身打了個激靈。和尚慢慢放下雙手,不動聲色得說:「凡事都有命數,天意要蒼生受苦,那必然是蒼生早種惡因,才會有今天的惡果。我們修佛修道之人早已跳出紅塵之外,又怎能逆天而行呢?」
「迂腐!!」雷聲心裡暗暗罵道,不過他此時卻不敢說出來。因果報應乃是天地之奧義,確實存在於世上,一因一果循序而行,向來不會隨意妄為。面前這個老和尚,顯然是一個洞悉天意的高僧,他今日所做的一切,必然有他的道理。
坐在老和尚的對面,雷聲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剛才從頭頂湧入的冷意讓他頭腦更加的清明理智。雷聲並不知道,前段時間他所造的殺戮過多,所以累積了許多暴戾之氣,剛才那老和尚用無上佛法幫他化解了,這對雷聲的心性修為實在是有莫大的好處。
蒼生真的早種惡因了麼?雷聲眼皮顫抖著,這麼多年來,他行走在世俗社會上,確實看到了不少世俗人所行之惡。人與人之間的傾軋,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強者對弱者的掠奪,還有更多為了滿足自己**而對天地無保留的破壞。這些,難道就是老和尚所說的惡因麼?
但雷聲不願意承認,真的會有天命之譴降臨到世上,他默然的端坐著,沉重的呼吸聲流轉在整個密室裡,顯得分外壓抑。
「阿彌陀佛!」老和尚又宣佛號,這次聲音洪亮莊重,把沉思中的雷聲給驚醒了。
雷聲眼睛跳開,卻看到對面的老和尚正眼凝視著他,此刻,和尚的目光顯得精光畢露,神采奕奕。
老和尚似笑非笑的說:「大道即空。小施主,你雖然胸懷天下,但是否想過這天下有兇惡、有暴戾、有恐怖。此天下非極樂天下。既然天命要除卻惡之天下,你又怎知這不是另一種大慈大悲呢?」
雷聲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他遲疑的問道:「大師,在你眼裡,天下蒼生無非螻蟻而已,可在我眼中,那具具生命與我相同,都是自主自在,難道就真的要任由殺戮橫行,這天意……算是什麼天意……「
老和尚微笑了下,他原本枯瘦的臉此刻竟然逐漸飽滿起來,臉上紅光隱隱閃現,他的聲音洞穿空間,悠長而遙遠:「你所看到的,都只是表象。生命的本意原是要讓別的生命更圓滿,但這數千年來,世俗人越行越遠,卻不知道報應早有天意。
雷聲胸悶至極,他咬著牙,痛苦的問道:「大師你說過,取走佛骨之人性情極為暴戾,難道他就不會逆天命而亂造殺戮麼?」眼前這個和尚對於未來的洞悉和睿智讓雷聲突然覺得有一點慌張,難道天意真的要放縱殺戮麼?
老和尚眼神空洞起來,虛觀前方,但他的臉卻似乎越來越飽滿,連原本深布的皺紋都開始平坦,他的臉色也安詳慈悲,似乎是一副大德圓滿即將圓寂的模樣。
和尚淡然的看著雷聲,他古井不波的眼神讓雷聲覺得安寧,他說:「施主,你心中裝滿天下,雖然這樣能廣具慈悲。但是卻也讓你難以跳出紅塵,參看天意真正的奧妙。」老和尚左手微翻,輕拈一指向天,頓時,一朵飽滿的蓮花出現在他掌中,和尚將蓮花托到雷聲面前深邃的說,「施主請看……」
雷聲低頭看去,只見那蓮花如同粉雕玉啄栩栩如生,在八片潤澤的花瓣之內,有絲絲金光在流轉著,雷聲仔細端詳這蓮花,頓時心中感受到了一片寧靜和歡喜。
老和尚看著雷聲表情的變化,又搖頭歎息道:「施主,你還是著相了……」說著,他左手一抬。那蓮花竟然突然大了數倍,但還是穩穩的綻放在和尚的手心裡。
雷聲在往蓮花裡看時,卻發現在那蓮心之中,有無數黑點正不停移動著,它們彷彿非常忙碌一般,四處運行,互相吞噬。
雷聲吃驚的抬起頭,疑惑的看著面前的老和尚。
和尚面帶淺笑,此刻,他那原本骨瘦如柴的身體竟然也在逐漸的飽滿,他點頭對雷聲說道:「施主,這就是你所見的蒼生,它們無非是在一枚蓮心中互相殘殺而已,這蓮心便是他們的世界,竭澤而魚,澤盡而滅。」他似有所指的看了雷聲一眼,突然手一晃,將那蓮花縮小,又說,「那不是真正的生命,真正的生命乃是貧僧手上的蓮花,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天地謂之一。」
雷聲呆呆的看著面前,老和尚左手一捏,蓮花便消失在他的手中,可他還是把手放在雷聲前面,讓他清楚的看到掌中之空。
雷聲吞了口唾沫,他很明白,剛才老和尚所展現的一幕代表了什麼。但越是明白,他的心中越是空落落的,彷彿至此後信念再無所依托。雷聲頹唐的低下頭,他雙手交錯在一起,劇烈的緊捏著,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無法言說。
老和尚見雷聲的這副面容,便再度微笑,此刻的笑容比剛才更能讓雷聲覺得舒服,他開口說道:「請小施主自己參詳吧,老衲時辰已到,要先走一步了。」說著,他單手捏了蓮花印,右手兩指向前,笑容頓時隱退不見。
雷聲這才清醒過來,原來老和尚立刻就要圓寂了,他趕緊抬頭,再看過去時,眼前的和尚幾乎和剛見時骨瘦如柴的模樣判若兩人,死的陰冷已經完全消散,現在籠罩在身上的只有生的靈動。老和尚口中頌偈曰:「天下事本定,閒人妄擾之,你欲往西去,他卻從東來。」
佛偈一罷,頓時檀香四起,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禪音把密室震的嗡嗡作響,九道金光從老和尚身體內射出,照射到四周石壁之上,讓整個密室靈光充盈。
此時的和尚,他那枯瘦的身體彷彿俾肉重生一般,已經完全的飽滿了,他全身上下的皮膚光滑的如同初生嬰兒,沒有一絲皺紋,臉龐如佛陀般帶笑且怒,但雙目低垂已不再有神光。這正是大德高僧功德圓滿後圓寂的境況,剛才那一瞬,所閃現的神通,乃是西方極樂的接引。
雷聲顫抖的手向前伸了一下,又緩緩的縮回來,他神情複雜的看著圓寂的老和尚,不由自主的雙手合十,對著和尚的遺體默誦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不管如何,眼前這位高僧必然是已經完成了他在人間的所有使命,所以他才能證的如此圓滿。
經文誦畢,雷聲雙手安然放下,又凝眸思索了半晌,這和尚所說的,必然不會有錯,這次佛骨被人取走,必然大有因果。但雷聲卻無法接受人間就應該被殺戮的道理,再有德的高僧也都是離世獨修自身的,他們無法理解雷聲這樣入世之人,就如同雷聲無法瞭解他們一樣。
總而言之,雷聲只認準一點,世俗有世俗的運行規則,任何一個修煉者都不能任意在人間大造殺戮,無論是什麼理由,不管是不是天意。
打定主意後,雷聲依舊表情蒼茫的對著那法相莊嚴的遺體說:「大師,你已登上極樂,可那萬千世人卻還在受苦,縱然他們隻身在一枚蓮心之中,可依舊有思想、有歡喜、有驚懼。無色無相的是你的心,而不是他們。你心無掛礙便登了極樂,可我卻願此身在蓮心之中,為世人護航,哪怕永不得度化。」
雷聲心情黯然的轉頭看了一眼祭台上的釋迦牟尼像,他雙目低垂,心懷慈悲的籠罩著雷聲,雷聲心中想道:「慈悲,什麼才是慈悲,難道天意的慈悲就是讓此滅讓彼生麼?如果天意真的有理,那就不該讓任何一個沒種惡因的無辜者喪身,否則,就是天意錯了。」
密室裡的燭火在慢慢的黯淡下去,它們象耗盡所有元氣的生靈般,再無一絲生機,很快,整個房間便重新陷進黑暗,那漆黑的感覺,讓人辯不清方向。
唯有在祭台上,那原本安置佛骨的玉碟,還散發著幽幽的青光,就如同黑夜中最後一絲生機。
微弱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