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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十七章 文 / 海紅鯨

    十七章

    王寶一到膠西就受張國明委派,帶著五哨新組建的護衛隊押了二百多人犯去尋找屯墾建村之地。今天剛回到城內,就聽得探馬回報說,有一支賊兵大軍過了膠水河向本縣進犯。

    主事的沈念宗和張國明剛好昨天去了膠水縣,這裡除了一個專職守城的副統領外,沒有其他的高位人員能做得了主。

    王寶自恃帶回的三哨護衛隊有一百二十具鋼弩和近四百支「雷火箭」,再加他前年底在汀州用雷火箭打城外的頭陀軍打得十分過癮,此時沒管頭約束,他連想也不想就將自己手下的護衛隊帶出西城門城,沿大路向高密方向迎去。

    巧的是,今天上午,作坊裡剛裝配好的三輛樣子十分古怪的大車,由一小隊人護著,正好又到西門外試車。偏偏領頭試車的吳炎也是個不曉事、喜歡生事的主,聽說有外敵賊兵來犯,立即擺出一副大掌門的嘴臉,不管那護衛的小隊長如何反對,硬是下令將這三輛車趕著隨王寶一起前往迎敵。

    李璮到高密兩三天了,一直沒敢提兵去膠西縣城,就是害怕自己的兵少,打不過這些雙木商行的護衛隊。這兩天他已經派人探得十分清楚,那位號稱荊湖無敵的「霸王槍」此時並不在膠西縣城內,而是和田四叔一起去了其他地方,雙木商行留在膠西的守軍只有千餘人。這才在手下幾個悍將的鼓動下,決定今天就拿下膠西。

    他一路走還一直在心裡忐忑不安地想道:「雙木鏢隊、雙木護衛隊,應該是做保鏢生意的江湖人,想必不怎麼會怎麼打仗。見到我們這上萬人的大軍還不嚇得屁滾尿流,逃得飛快?他們若是知機投降的話,我倒是有些傷腦筋,得想妥應該怎麼安置他們才好。不接受他們投降是不行的,於自己以後攻城掠地的大業會有干礙,別人肯定會想起這次我不肯受降的事。」

    想得美美的時候有人攔路就令他很不高興,決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前面的攔路者,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他們肯投降,自己也就不為己甚,放他們一條生路。

    看清攔路的這些人後,李璮不禁勃然大怒:「可惡,你們只有四百來人,竟敢攔截我的上萬大軍,竟敢如此不把本少帥放在眼裡!不給你們一點厲害,哪會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也不會想在山東地境上,有我李家才是真正能說話做主的人。」

    李璮紅著眼抽出長劍大吼喝令:「迎上前去,將他們全都擒下。」

    攔路的王寶見他們有人下令要迎上來,不但不懼,反而興高采烈地下令:「好啊,那就來大戰一場,看誰的軍隊更厲害些。弩兵們,分四波攻擊,點火射箭。射完『雷火箭』後閃開大路,讓吳掌門的怪車發下威,把他們打垮後,我們順便去佔了高密縣城。」

    雙方只相隔不到二十丈距離,對方的叫聲能隱約聽到一點,李璮一聽對方叫出「射箭」,一帶馬頭轉身就向側邊跑開。他雖然穿了鎧甲,但李璮卻是深知在這麼近的距離內,有許多強弓發出的箭,是自己身上這種鎧甲絕對抵擋不住的。

    李璮的馬方走出十丈不到,發生的事驚得他幾乎從馬背上掉下地。耳中只聽得後面的路上傳來數十下「崩崩」的大響,心中奇怪地想道:「雷聲麼,此時是冬天,又是大太陽下,何來雷電?那又是什麼聲音,聽來真的好似遠處在打雷,」

    勒住馬回頭一看,驚得他渾身都涼了,呆坐在馬背上不會動彈。只這十數息的一會子功夫,自己位於大路上的前隊大軍上空升起一股黃白相間的淡煙,隊伍中卻是如同遭了天劫般的倒下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屍體。看清楚一點,還發現四散有不少殘肢斷體和碎裂的骨肉。

    就是隨在李璮身後的百多名貼身親衛隊伍中,也有十數人馬倒地不起。他的親衛們也和他一樣勒停了馬,扭著頭被這種雙方人馬還沒接手就發生的怪事看呆了。按他們於殺戮場中進出過無數次的經驗來說,這種慘烈的現象只有兩方的大軍短兵相接,經過一場大的狠拼之後才能出現。

    正在他們發著呆不知所措時,稍遠處又是數十團煙霧升起,一陣「崩崩」聲再度入耳。這次有手下看清楚了,這些煙和聲響,都是敵方用弩弓射出的物事所引發。不過這次親衛的隊伍中沒受到攻擊,也許是敵人認為他們沒有進攻,暫時放過自己這些對其無害的人吧。

    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李璮這些人所想,這時他們看到那三個巨大的方形箱子慢慢動了,最後一個原本是斜側的箱子,不知如何竟然緩緩轉動,把它其中一個較小的平面朝向了自己這邊。眼尖的親衛看到那灰黑色的巨箱上部開了個方孔,伸出一個圓的物事,裡面則是黑洞洞的不知有些什麼。

    當親衛們把這奇事告訴少帥,李璮正在好奇的細察時,只見巨箱的黑孔中火光一閃,同時朝天斜噴出一股白煙。這種景象,讓李璮覺得有點像上元節,他所看過白天放焰口的樣兒。正想出聲時,身側不遠處「轟」的一聲爆炸,把他欲出口的話聲塞回肚子裡去。馬嘶人喊立即傳出,李璮的馬也受驚,它先人立而起,前蹄落地後不辯方向的發足狂奔。李璮親衛剛才站立的原地又留下倒地的五六騎。

    大路上,李璮帶來的軍隊也是亂成一團,王寶此時已經爬到第一輛位於最前的怪車上,三架大箱似的大車緩緩向前行進。王寶上到車內,方才發現車內並沒有外面看般大,實際空間比看到的長度少了一半。前方上部只有四尺高的空間內安有一架子母炮,這架子母炮的架子卻也古怪,是一個能稍微轉動很小角度的架子,炮架還能前推將炮口伸出車外,另有兩根三寸的方木由內裡側後部頂在這個前移的炮架上用以固定。

    車上連剛自己一共有六個人,原本寬大的車上,因為放置著幾個木箱和其他各種物事,顯得狹窄了許多。

    一個人爬上子母炮旁邊拉開一塊板,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口子,將炮口推出車後,下來笑著問道:「王部將,想不想打上幾炮試試,像這樣對敵於野外,即使近在咫尺面面相對,也只有我們攻敵,敵卻無奈我何,絕對比你用過的床弩發射『雷火箭』痛快。」

    王寶大為興奮地怪叫:「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讓我射一炮過過癮。」

    那人笑道:「好,讓你看看我們『小雷神』的威力。弟兄們,裝細鐵珠『子炮』,讓王部將這一炮打倒一大片賊兵,讓他真的過下炮癮。」

    一個人小心翼翼環顧了一下周圍,認為沒有什麼干礙後方打開邊上的一個箱子,另一人迅速抱出一個子炮走到前面。空間不夠大,裝上子炮有點麻煩,但不一會還是裝好了。

    那人走到車後部拉開一個小窗,探手到外面取過一根冒出青煙的竹管,迅速取出一個短竹管套上不讓煙再冒出。將王寶拉到前面,把那竹管交到他手中:「王部將,這裡頭有燃著的大棒香,記得動作要快,藥線點著後要立即先將棒香放入竹管內套好,再放回車外小鐵箱,以防開箱取子炮時火星落到藥線上,害了我們自己。」

    王寶問:「大哥,如何瞄準?」

    「咳,我們的炮口已經放平,又是近距離發射二、三分大的細鐵珠,對準敵人點火就是,保你一打一大片。」

    王寶爬到子母炮後順炮管朝前看,位置高了,也看得更遠,賊人的數量多得讓王寶倒吸一口了涼氣。前方筆直的大路上,遠出一里外都是賊兵的隊伍,有如一條大大的灰黑帶子。

    三十來丈外的賊兵被雷火箭打得進退失踞,亂糟糟吵成一團。

    什麼都不管了,打了再說。王寶咬牙拔開竹管上蓋,把手指粗的棒香倒出點燃引線。將棒香放到車外回過頭看子母炮時,他卻發現從車頂翻下的一塊厚板,將子母炮遮得嚴嚴實實的。太陽光從車頂的空位中斜照入內,很清楚地看到車內的人全都蹲下身,有人招呼王寶:「王部將快蹲下,以防發生意外。」

    「轟」然巨響中,大車跳了一下,王寶好似聽到前半部車內傳來馬匹的噴鼻聲。

    王寶踩著木箱攀上,從車頂探頭朝前看去,路上倒下一大片賊兵,從倒下的人數來看,這一炮的威力比幾支「雷火箭」都大,樂得王寶跳下笑呵呵地打了身邊的人一拳:「真過癮,以後我也要用這種戰車。」

    三架裝有子母炮的鐵皮車,用比人大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一邊打出鐵珠、開花子窠,一邊在三百多興高采烈說笑跟進護衛隊的保護下緩緩前進。把李璮帶來的上萬賊兵趕鴨似的趕過膠水,夜幕降臨前將賊兵趕進了高密縣城。

    車子在離高密縣城一里左右停下,王寶從後門跳下車,一個哨長匆匆向王寶報告說:「稟報將軍,賊兵在河界我們那一邊屠光了七個村子,共有一百一十三個老少男女死於賊兵手下,有幾個女人死得極慘,看情形生前還被不知多少賊兵用何方法強暴過,以致下體都……」

    「別說了!」王寶高興的心情完全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悲憤,暴怒地大聲吼道:「李蜂頭的兵竟然爽約,不先打個招呼就進入我們的地境,還殺了我雙木門下的子民百姓,這還了得!傳令,就地紮營,明天攻下此城為我們慘死的子民們報仇。派人回去向劉副統領稟報,說我們要攻取高密城,請求派兵支援。」

    守城的劉副統領是最早在汀州加入護衛隊的,也是第一任護衛隊小隊長之一,聽說被賊兵屠殺了七個村,立時怒火中燒,憤然大叫道:「局主一直告訴我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傳令,留一哨人在城內,由原守城兵配合警衛,其他的三哨護衛隊和三哨炮隊連夜出發,拿下高密城,捉住這次帶兵來犯的賊頭,為我們慘死於賊手的百姓報仇雪恨。」

    第二天一早,三輛大車相隔三丈一字排開向高密縣南門緩緩前迫,行至距城牆六十餘丈方停下。大車後面的三十六架子母炮車則由炮手們推動,前進到百丈左右布成三個炮陣。所有的炮口都集中對準南門,所有炮手都記得陳都統領的話:「攻城、攻陣時,把所有的子母炮集中瞄準一處打,既省錢又快速,威力特別大。」所以,這三個炮隊的哨長都按這個攻城的訣要下令。

    高密城牆上站滿了賊兵,不知死活地大聲嘲笑城下灰黑色樣子古怪的箱子:「昨天在平地上讓你們的大箱佔了便宜,今天看你這幾個怪物還能對我們城牆上的人怎麼樣。現在輪到讓你們吃點苦頭了。」

    劉副統領還沒下令攻擊,城上的賊兵已經推出了十幾架三弓床弩,先向三架在前的車子射出十多支六尺長的大箭。從側面看去,每架車的前部都顫巍巍地插著兩三支箭,怕是被射入有尺許深。讓人把心都提到半空,為車內的炮手們擔心。

    三架車上的人也不含糊,三門子母炮同時反擊發射,一發就把高密南門打出一個尺許大的坑洞,露出白花花的破碎木材,冒出些許煙火。

    劉副統領也大喝道:「炮隊向城上開炮,壓住賊兵的床弩。」

    不到一刻,炮隊打出四輪炮,打得城上的賊兵和十幾具床弩飛上了半空,連城門也被炸得四分五裂「轟」一聲倒下。在城門倒下的這一刻,城上城下頓時沉寂下來,敵我雙方都被子母炮的威力所震驚。

    鴉雀無聲中過了片刻,城上突然響起一個破鑼似的叫聲:「別打了,求求城外的大人們別打了。」

    隨著這個聲音的響起,一條白色的布帛紮在一根竹竿上搖晃著伸出城牆堞口。也在這時候,城裡起了一陣騷亂,人喊馬嘶聲隱隱傳入車上的炮手耳中。

    劉副統領看清那個白旗,下令道:「城上升白旗要求投降,且先停止發炮。」

    陳君華接收膠西縣後,就下令所有人馬進食,派人去與沈念宗打了聲招呼後,立即就率領食畢乾糧的十哨騎兵,挾裹田四馬不停蹄的出北門往萊州進發。

    他下令一名副統領率領此次北上近一半的護衛隊,十一哨一千三百多人,帶足糧食與師爺們一起隨後跟上。要他們每到一地,就即刻留一哨人和幾位師爺接管當地的縣衙,按預先佈置好的辦法維持地方治安,建立起自己的政權。借改朝換代之機,以強硬的手段買下所有山場、土地,安撫救濟當地的百姓。

    打鐵須趁熱,快馬也加鞭。陳君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他的三個州全部控制在手裡。按林強雲所說的,以最快的速度將地盤先掌握到手中。然後立即建立起當地政權,視當地的情況結合收地、租佃等發放糧食、生產生活資料,組織百姓盡快投入耕作生產,達到政權迅速鞏固的目的。

    陳君華非常清楚,自己手上的軍隊太少,這次不但要將地盤佔據,還必須把原有的李蜂頭所屬賊兵也收歸旗下進行改編,方有望在短時間內擴大自己的勢力,保住已經到手的好吃果子。

    後面隨行的這十一哨護衛隊,除了有一哨由陳君華親自訓練的精兵作為主力,其他十哨全都是由王寶從汀州帶出來的剛成一軍的廂兵,僅進行過短時間的操練,雖然由老護衛隊調了人手充任什長、小隊長、哨長等隊官,在北上時也換裝配備了刀槍和少量鋼弩。他們的戰鬥力絕對不強,只能暫時用於佔地鎮守,作為建立政權時維護當地的治安、威懾屑小的力量來使用。

    騎兵的行動就是迅速,天還未暗就到達萊州所屬的膠水縣城。次日午時前進入了萊州。

    由膠西縣經膠水入萊州,再收招遠、黃縣,進據登州治所蓬萊,然後向東南取福山,直至佔領寧海州治所牟平縣。一圈下來七百三十餘里,圈佔大片地盤僅用了十天時間,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午時,十哨騎兵中的九哨一千一百餘名騎兵一個不少地進入牟平縣城內。

    和他們出發時有所不同的是,田四原本只有四個隨行的護衛,到了牟平被陳君華接收以後,遠遠跟在他身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已經有一百三十多步軍了,這些都是跟隨了李蜂頭多年,在其手下過慣了燒殺搶掠生活、以殺人為樂的死硬份子。

    為了防止這些人在路上會做出什麼壞事,陳君華不得不派了一哨騎兵押著他們行走。

    陳君華這一路狂收地盤,所以能這樣迅速,一到某地就往下一站,說起來還得感謝李蜂頭。他因為準備大舉南下奪取大宋趙家的天下,把山東境內一些小地方的兵力都調空了,留下鎮守的都是些本地不堪使用的老弱兵員。像萊、登、寧海三州全部歸總起來,也不過三四千兵、有一百多派來做兵頭的半親信。這些人一聽說這三州都已經換了主,不知新主子能否容得下自己這些過慣了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他們也不知能否受得了新主人的管束,都不想留在此地擔驚受怕,全願意跟田四回到李蜂頭軍中。

    正因為如此,才讓陳君華很容易就把原屬顧蜂頭的賊兵,除了那些兵頭外給全部接收了下來,要他們等候隨即到來的接收人員整編、安置。

    陳君華帶著騎兵所走的路,開始一段是膠萊平原,到達萊州治所掖縣後,走的又是沿海的平地,沒有涉足山東半島中部的丘陵地區。這一路所見,到處是一片殘破的景象,當地的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十七年前受蒙古軍搶掠過幾次,爾後又有李蜂頭變了質的紅襖軍佔地為禍,不但搶掠、奸『淫』、殺戮沒有停止過,還向百姓苛征重斂。

    亂世做人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即使你主張拿得定了,也未必能順利成功。若是學養皆不足,或是根本毫無學識修養,那便是走上死路了。李蜂頭和他的一干手下賊眾,便是這樣一批卷在漩渦裡混的人。李蜂頭成了氣候,逐漸變為剛愎自用,讀的書、識字也不多,早期也沒讀書人肯與他們這些造反的流寇合作。其本人和手下賊眾全是農民出身,只顧眼前能有錢糧收取,自己過得快活就行,才不會去管占來土地上百姓的生死,更談不上如何委官來管理子民百姓了。

    在李蜂頭所佔得的大片領地內,百姓們先是數次遭了外族蒙古兵燒殺搶掠的大劫,之後又要承受同族漢人同胞需索無度的苛厲盤剝。以至於貧者凍餓而死,富者淪為貧民,百姓們根本就無力重建家園,更無法投入足夠的銀錢和勞力去耕作。這樣的惡性循環,造成了今天半島上人丁稀少,田地荒蕪、民窮財盡,就連風調雨順的豐收年也會出現吃人肉飽肚求生,餓死人的世道。

    一路上所見,但凡出現幾個肥頭大耳、體健身康的人,無一不是李蜂頭留下在當地作威作福的所謂地方官,也即是留於此地的兵頭。即使是這些人,也都不想再於此等又窮又亂、只能吃些海魚的地方呆下去,巴不得早早離開這裡到其他地方享福呢。

    至此,萊、登、寧海三州的九個縣城,除了寧海州的文登縣,登州的棲霞縣,還有萊州的即墨、萊陽以外,其他五縣的人都已經知道改換了門庭。

    陳君華決定拋開在山地中李蜂頭留了少量兵的棲霞縣不管,先把順路的文登、萊陽、即墨三縣李蜂頭派去的人趕走,然後再回過頭來慢慢整治新得的郡縣。

    從文登出來的七天以後——紹定三年元月初五日未時初前後,陳君華冒著飄飄揚揚灑落的細雪,率領十哨騎兵再度來到他們出發的起點——膠西縣城。

    這裡已經和他剛到那天所見的情景大不一樣了,若非在東門守衛的還是身穿護衛隊制服的人,陳君華幾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來到另外一個城市了呢。

    陳君華將騎兵交由部將自去安頓,叫人將田四帶去客館住下,他和張全忠三兄弟及郝氏,則帶著自己的一小隊親衛策馬往縣衙而行。

    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街上的店舖開張了四五成,雙木所屬的船隊已經在三天前又從楚州回來了一趟。這時的膠西縣城內,百姓人家日用的必需品已經基本都能在各家店舖裡買到。

    陳君華驚奇地發現,不但酒館開了兩三間在街上,連掛著雙木招牌的糕餅糖果鋪也開了一間。

    不過,那間糕餅糖果鋪的生意並不見好,只因為是在過年期間,才有那麼幾個人出入其中,而且大多還是雙木商行所屬的人員。

    反觀那兩間酒館,那就和其他店舖大不相同了,才走了十多步遠的這一會功夫,陳君華就看到數十人拎著酒壺進出,這麼冷的下雪天氣,店內的伙家還是忙得滿頭大汗,一迭聲的向裡間吼叫要人快些送酒出來。

    當陳君華看到有身穿皮袍、臉孔不似漢人的外地人在店內時,心中不由一凜,立即吩咐親衛道:「你們馬上到各城門向值守的人問清楚,最近是否有外來博易的商人到此,總共來了多少人,他們是何種族,來此地做些什麼生意?」

    看著幾個親衛縱馬向四方而去,陳君華暗道:「我們這裡才開張建政權,就有外人到此博易買賣,看來得想辦法加緊做好邊界的防衛了,萬一消息傳到蒙古人那兒去的話,說不定他們眼睛一紅,就又派兵前來搶掠一番,我們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嗎。」

    「明天一定先要去作為界河的膠水看看,想辦法依托膠水設立一道牢固的邊界防線,再配以集中使用的騎兵,盡量先穩固根據地,只要讓我們有個三至五年的時間來發展,就可以採取以攻代守的方法向外擴張,把戰火燒到根據地門外去。」

    遊目四顧,陳君華覺得不太放心此城的防守,打消立即前往縣衙的念頭,帶著親衛到城上巡視了一遍。

    這一番巡視讓陳君華大吃一驚,城牆上值守的人少得可憐,稀稀拉拉的每隔四五十丈有一個人守望外,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其他護衛隊在城牆上了。三個城門一圈走下來估算了一下,全部防衛縣城的大約只有六百餘人,其中近五百還是前半月收編的李蜂頭賊兵。而且全城只有一哨炮隊的十二架子母炮在城內,其他的人馬和炮隊都不知何處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陳君華對匆匆趕到西門城樓上的護衛隊哨長和炮隊哨長兩人大吼道:「我們的護衛隊和『小雷神』呢,是何人下令調走的?」

    聽說因為李蜂頭的賊兵屠光了七個村的全部人,為此劉統領一怒之下帶兵配合王寶追殺至膠水對岸,多佔了一個高密縣城時,陳君華沉默了。是啊,若是強盜搶到家裡來殺人放火都置之不理,那就伸長脖子等著別人來搶掠燒殺好了,還談得上什麼建立根據地?向外擴張那就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好!」陳君華為自己手下有如此敢拚敢殺的勇將大聲喝彩,卻又有點不悅地暗道:「王寶這小子,竟然連來敵有多少都沒弄清楚就敢僅帶著三哨人出戰,就算是有『雷火箭』此等利器也沒法對付上萬人的大軍。看來,這小子有勇無謀決非大將之材,不能讓他掌太多兵。劉統領雖然這次做得還好,能夠不失時機的及時派出援兵奪得高密縣城。但卻失在沒能立即將其他護衛隊調回守城,萬一另有敵人來襲,這已經到手的膠西肯定守不住,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其他州郡。」

    吩咐兩位哨長小心防衛安排妥當時,已經將近申時末了。

    膠西縣城內外來往的人異常地多,幾乎沒有什麼人會閒在家中沒事幹。這裡官府需要將船運到此的大批糧食、種子、耕牛、農具和日用百貨分發往本管所屬各地郡縣,大部分從淮南遷來的人口要分派到各地安置,再由當地新官府丈量、釐定他們每家租佃田地多寡或自願開墾荒地的大小,以便據此確定賒借給其戶的錢、物各是若干。

    膠西縣子城外、衙門前的大廣場上,聚集了二三千人,來來往往進出不絕,這讓陳君華大吃一驚,以為這裡發生了什麼大事。他仔細看清進出其間的人們,全都臉上帶著笑容,有掩蓋不住的喜色。下馬拉著個年紀比較大的老人問了一下,方知大家都是來看彩色泥牛的。這時陳君華才省悟,明天是立春日,按規矩是要進行「打春」勸農的儀式。顯然,沈念宗和張國明都沒有忘掉這個對於新建立的根據地來說,比過年還重要的勸農慶典活動。

    有宋一代,自開國以來,每年立春日都要行「鞭牛」之禮,稱之為「打春」。這種「打春」的慶典,是關乎到一年來國計民生的特大事件,上至朝庭,下至平頭百姓,無不對此極為關注。趙宋朝庭的太史局需在立春日之前,按立春日所屬年份,「遂有造春牛毛色之法,以歲干色為頭,支色為身,納音色為腹;立春日干色為角、耳、尾,支色為脛,納音色為蹄。」

    蘇東坡曾用「衣被丹青」來形容那時候的土牛。

    立於土牛旁專司策牛之職的泥偶——「勾芒神」,其位置、服飾、韁繩,土牛的籠頭都有嚴格的規定。春在歲前,「勾芒神」在牛後;春在歲後,「勾芒神」在牛前;春歲相齊,則「勾芒神」與牛並立。陽歲——「子寅辰午申戌」為陽——「勾芒神」居於牛左;陰歲——「丑卯己未酉亥」屬陰——「勾芒神」立於土牛右邊。

    此時縣衙前的廣場上,已經塑好的上完色的土牛及「勾芒神」,用它們豐富的色彩,和繁瑣的規矩吸引著百姓們前來圍觀。每個人都知道,這不僅是官府的大事,也是百姓們的大事。這些人今天來到這裡看好地形,以便明天早早趕來佔個好位置,在「打春」結束之後好搶到一點泥牛肉——碎泥,以期順應「得土牛肉者,其家宜桑、宜田,可治病,又可避瘟疫。」正如《宣和宮詞》中所寫的:「春日循常擊土牛,泥香分去竟珍收。三農以此占豐瘠,應是宮娥暗有求。」

    山東諸路自被金國佔據了以後,金朝已經百多年沒有對種慶典此進行過,只有小民百姓們為了自身的生活計,開始還有些比較富裕的地方舉行過幾年「打春」活動,後來卻被金朝庭下嚴令禁止,以後就再沒人敢犯禁發起這種活動了。

    現在,這一帶的人,就連年紀最大的老者,也沒有親眼看過「打春」這種勸農的慶典,他們只是從爺爺的爺爺口口相傳中,得知過去的漢民先人有這種熱鬧非凡的慶典。至於年輕人麼,大部分是連聽也沒聽見過。所以,這時要開展這種慶典活動,所引起的轟動效應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這些既繁又雜的事情,把沈念宗和前幾天剛到此地的張國明忙得連飯也捨不得坐下來吃,也讓他們兩個每天一直忙到半夜也顧不上睡覺。

    護送應君蕙跟來山東一看究竟的丁家良,這幾天也被這裡的熱烈氣氛所感染,十分起勁地幫著張國明與沈念宗。他自那天在高郵城牆上被花沖劈頭蓋臉一頓指桑罵槐的訴說,心內起了很大的波瀾。在往山東船上航行的這些天裡,經常和隨同一起到這裡的二十多位武功高手,說起當今世人對自己這些人的評價,互相探討他們平日遊俠江湖,做出的那些以「除暴安良」、「為民伸冤」為借口,自認是俠義之舉的事,是否真能做到造福於百姓、利國利民?結果很讓這些俠義英雄們失望,往往在他們「以武犯禁」完成了一件俠義之舉,當時是好像幫助了個別、或者是一小部分人,收到一定抑惡揚善的效果。一旦他們這些有能力進行「除暴安良」的人走了以後,那地方又回到以前同樣的狀況,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受遭殃的還是那些被他們出手救過的人,得到的是更為慘烈的報復。所以,丁家良等人一致認為,用行俠仗義的方法在沒有官府的亂世可暫行一時,以解受苦百姓的燃眉之急。但在有官管的地方卻是萬萬行不通,必須由官府才能有效的治理好地方,只有一個好的官府才能保證百姓不受惡人傷害。他們所謂的行俠仗義,絕非有法治之地可行,也不能對人心世道有多少改變。反而是雙木商行所提出,建立一個以民為本,官清吏廉、政治清明,可以令百姓安居樂業的政府更為合理。

    他們這些人在到了這裡以後,親眼目睹這裡短短十數日所發生的一切,很清楚地看到這裡新官府所做的一切,所頒行的律令都受到細民百姓的普遍歡迎和擁護,這些新的東西已經深入了此地的人心。

    最令得他們這些人又驚又喜的是,草草創立的新政權,先以一些糧食接濟飢寒交迫的當地百姓,安撫住民戶百姓穩定局勢。隨即開展雷厲風行的收購土地、釐定出比別處低得多的租賦,並在與佃農簽訂合約後按其所佃地塊的大小賒借給糧食、耕牛、種子、農具甚至日用品、肉食、百貨等,讓百姓們不致因生產資料的缺乏無力耕作佃到的田地。除此之外,官府還開展了以鼓勵農耕為主,百業並興的勸業活動。

    官府招募所有有能力,而且願意在這麼寒冷的天氣下幹活的勞力——不分男女,或分派他們整修城牆,或運送貨物到三州所屬各地郡縣,讓他們可以賺取工錢維生,使他們用自己的勞動所得就能渡過這個寒冷的冬天,而不必動用到官府賒借給他們明年春天用的種子、糧食等物事。

    「為百姓們想得真夠周全的,這樣一來,就不虞官府賒借出去的錢物血本無歸了。」丁家良對大俠們如是說:「若是還有人將賒借到手的錢米胡花亂用,明年春天不能將租佃到的田地全部種上,除非其家裡沒有可以賺錢的人維持今冬的生計,否則就是此人好吃懶做,將干犯官府的刑律,要判受拘役之罪。」

    一位大俠接口說道:「大家恐怕還不知道吧,我和丁大俠去看過人犯,此地的官府雖說對人犯不曾苛待,有吃有穿有床有被過得甚是安樂。但官府卻也不是白白會給他們這些享受的,所有的這一切,包括連口渴了要喝的水都是必須算錢的,你要是沒錢的話,那就只有去睡在地上,活活的凍餓而死,沒人會可憐你。」

    「咦,這不比宋、金兩國的大牢還厲害麼?即是判了罪的犯人,理應由官府供給他們食宿呀。」

    「嘿嘿,這就是此地官府的高明之處了。人犯剛到時當然是不可能有銀錢來買這些食用之物,但監押的頭兒會先將人犯關好,讓老犯人向新犯人說清規矩。然後監押會問新人犯是否需要這些物事,將賬記著。然後犯人做的事按日按勞來計算工錢,所算得的工錢雖是比外面的人少,做工的時間也比外面的人長,但卻剛好夠他們一日所需而稍有節餘,遇有雨雪風霜不能做工有日子,若是你平日有工錢積存於官府中,還能按日得食。若是你沒有工錢積存,則那些天氣不好的時日便沒得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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