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百零八章 說道理的方法 文 / 狐雲
如一個朝代短時間內出現了一兩位出色的人物,你可造就了那個時代,可假如一個朝代短時間內出現的卓越人物如過江之鯽,你就不能不承認其實是那個時代造就了這些人,比如北宋的這一百年。
漫不說歐陽修、蘇軾這唐宋八大家之六穿行於此,還有范仲淹、司馬光、包拯、寇准、沈括輩一時瑜亮,更兼得柳永、張先、宋祁、晏殊之流吟唱其中,就算把秦少游、黃庭堅、周邦彥他們扔到盛唐去,也絲毫不遜風騷。
更煌論還有四大發明之三呢?
這樣的年代便有它獨特的氣質,包拯可以噴皇帝一臉唾沫;御史們在朝堂上公然叫囂撕毀聖旨,而且不止一次;富弼不買他的恩人范仲淹的帳;宋祁更是在他的恩師晏殊罷相之時,把他批得體無完膚;或許按照後世的觀念,這些人都不太會做人,而正是這些不太會做人的人,在歷史的篇章裡,書寫了極富魅力的一頁。
).那可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還不論晏殊對范仲淹有實實在在的提攜之功,可等李清進了涼棚,無須多問,一看臉色就知道范仲淹沒買晏殊的帳。
看來連滕子京都不贊同,人家雖然掛的閒職,沒有實際差遣,上個表的資格還是有的,可這會低著頭不做聲;而之前簡直是批發市場賣表揚的張綸張大人,現在都一臉嚴肅地看著遠方。似乎玄武湖上飄著答案。
李清才不去跟著瞅玄武湖上飄著的答案呢,不看都知道,肯定是三個字「不同意!」這文人就是怪,風骨二字的確叫人琢磨不透,看看晏殊一臉的失望加尷尬的,也沒遷就晏殊偷偷遞過來的眼色,他才不準備和范仲淹講道理呢,以往吵架他可都靠歪理取勝。不過那都是范仲淹找他的。如今想叫人幫忙。吵贏了怕也不頂事,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沒讀過人家那麼多的之乎,就少去和人家者也!
「幾位遠來辛苦,大營之中又無好地酒水飯食,莫如我等換個地方,設個酒宴權當為各位接風可好?」李清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棚內地尷尬。一反之前端個架子裝正經,腆著臉嘻皮笑臉地說道,「晏大人,連日弟兄們操演辛苦,如今便准他們幾日假可好?」說完,李清偷偷沖晏殊使了個眼色。
「是極是極,久聞李三郎做得一手好飯食,連希文都誇的。今日來了江寧。怎可不一試的?」張綸張大人反應最快,馬上接口說道;而范仲淹儘管簡樸慣了,可只要李清沒說要他支持晏殊。自然也不出聲,何況他自己也掛念著這一口呢。
滕子京就不必說了,跑上來擂李清一拳,以抒發自己由衷的喜悅之情。
晏殊坐自己的官轎,李清卻擠到范仲淹和張綸乘坐的大車上,把滕子京趕到外面騎騾子去了,正好和富弼做個伴,人家洛陽才子剛才被嚇著了,宗諒兄可要照看一二,摔下來可不是玩的。
一上車李清就解開脖頸處地扣子,伸著舌頭使勁嚷著:「熱啊,熱啊。」好像根本不知道晏殊說的那回事,范仲淹瞪了李清一眼,搖搖頭苦笑一聲,反幫著李清解開手上的紐扣,而張綸則在邊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幕。
「下面這些可是水雲莊的舊人?奈何我便沒見過的?」范仲淹問道。
帶出來的當然是自己人了,小白將軍想跟來李清沒讓,難道還真當自己是個演出人員麼?好歹一軍之主啊,這會還不與弟兄們一同樂樂還行?如今訓練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老賴在帳裡也不好,可張叔、袁叔和他們那些子弟還是氣質太出眾了,不惹范仲淹注意都不行。
「希文兄,說來便話長了!」李清笑道。
講故事可是李清地專長,何況這次都不需要編什麼瞎話,人家這些老軍漢本就在大名府做得有聲有色,李清在車上指手劃腳、添油加醋、天花亂墜一番,不但把范、張二人聽得一節三歎,連才恢復臉色地富弼也跟著滕子京湊過來,聽得入神處差點就掉下騾子。
路不短但故事更長,一直講到目的地,這「過天星」還沒給抓著,可車一停,李清蹭得跳下車,不講了,把滕子京的心吊在半空裡,貓抓似地癢癢,正要上前抓著李清要聽個劇透呢,一抬眼,這才發現不對,這不是李清的小院啊,不是說請咱吃飯麼?即便想偷懶自己不動手,這是道觀也不是酒樓啊!
當然不能回小院,回去了也沒人,要給你們做飯就還得咱李清洗碗,這事絕對不能幹!而且李清把他們帶到這來是有目的的,自己家裡那幾個姑娘現下可都在玄都觀呢。
儘管李清並不怕范仲淹找他的碴,可畢竟讓外人知道他把女人帶進軍營還是不好,在什麼山得唱什麼調,軍營可不是秦淮河上的花船,再說幾個姑娘的教頭工作已經結束了,所以李清早讓人用車又把她們偷偷送了回去。
可回去也不消停,因為甘十三娘和泯月姑娘她們忙得腳不沾地了。
甘十三娘其實頗有謝大娘一般的斬斷殺伐之氣,做起事來更是風風火火,可沒想到這各地送來的棄嬰竟有如此之多,短短的二月餘,玄都觀裡不下四、五百個啊,有些嬰兒都已經四、五個月大也給送來了。
再能幹人家也還是個姑娘家啊,什麼事都要她做決斷的,那個李公子貓在軍營裡不出來,遇事還沒個商量,因為泯月姑娘也沒生過娃的,面對幾百張嗷嗷待哺的小嘴,甘十三娘可有些力不從心了。正好聽說雲三娘、若英她們回了家,自然趕緊請來做便宜打工的了。
幾百個嬰兒是個什麼場面?若英也即刻叫人送信告訴李清了,不過所幸玄都觀裡都是秦淮河地姑娘們,人多就是力量大,何況女人天生母性就多些,即便很多人沒經驗也
差不離。
所以李清就直接把范仲淹他們帶到這來了,粉嫩嫩的小嬰兒可比什麼道理都有說服力!
晏殊對這一切還真是沒所聞,因為最近知府衙門裡的人都很少上花船。當然即便有。這當口也不能說。不過他也是個心思機敏的,知道李三郎在辦市舶司的問題上站自己這一邊,收到李清的眼色,楞是擺出個從容淡定的樣子。
可一進了觀裡,范仲淹和張綸就看傻了,當然不是因為觀裡那麼多的秦淮鶯鶯燕燕,而是被滿眼這麼多嬰兒給嚇住了。張口正要向前面帶路地李清問個究竟,李清卻隨手接過一個姑娘手中地嬰兒,拿手指在小臉蛋上逗逗,又轉身交到范仲淹手裡,咱大宋什麼年代啊,范大人這號大男人,怕是自己兒子都沒好好抱過,接到手裡簡直象捧著聖旨一樣戰戰兢兢。李清一笑。還指點范仲淹怎麼個讓嬰兒順在自己手臂上,范仲淹臉上驚喜未定地,還學著李清的樣子拿手指逗逗嬰兒的小臉蛋呢。想是這小傢伙餓了,一探嘴就把范仲淹的手指叼在嘴裡,嚇得范仲淹更是一動不敢動了。
范仲淹的手指有什麼吃頭啊?甭當人家年紀小就不懂,所以那嬰兒叼在嘴裡吸了兩口轉頭就哭開了,范仲淹更是手足無措,眼巴巴的看著李清,李清笑著接過來,招手叫個姑娘趕緊抱了喂去。
「三郎,這是怎生回事?快快與我講來。」范仲淹急急的問道。
可李清一邊信步往裡走,一邊答非所問地說道:「看來此觀雖大,只怕日後還是不足用了,希文兄,還未說與你聽,這有十幾個嬰兒,便是由泰州府送過來的,兄台放心,兄在泰州任事一天,清當盡心而為。」
這都哪跟哪啊?咱在泰州修堤和這些嬰兒怎麼扯到一塊了,可眼見李清晃個腦袋東張西望,根本無心回答自己的問題,范仲淹便把眼睛探詢的看著晏殊,晏殊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回事,拿什麼和范仲淹說去?不過他倒鎮定的很,不時湊到姑娘們身邊溫聲詢問情況,這個小東西怎麼不哭啊?哦,吃飽了啊。
見沒人解自己的疑,范仲淹也只好一肚子鬱悶的跟在李清後面,只是心裡也暗暗吃驚,這麼多,不下四、五百了,這李三郎上哪弄這麼嬰兒過來,他想幹什麼!
總算找到人了,並且若英抱個小孩的摸樣讓李清站邊上欣賞了好半天,都不忍上前打攪了,在李清眼裡怎麼都算個小丫頭地若英居然還有這麼……不比聖母瑪利亞的感染力差。
「若英,我來替你一會好不?這幾位大人遠道而來,卻要煩你和雲三娘親下廚了,隨便些就好,再和甘十三娘和泯月姑娘說一聲,少停怕是大人們要問話了。」李清走上前,輕聲對若英說道,一邊接過她手上的嬰兒。
也不知道小丫頭子在想些什麼,一見自家相公在身後,先是一喜,然後便羞紅了臉,指著觀裡地一個涼亭要李清在那邊坐著罷,低頭一溜煙的跑了。
坐在涼亭裡,見李清注意力都放在懷中的小孩身上,范仲淹現在神色卻是平和的很了,也不急著追問究竟,晏殊和張大人反是論起玄都觀的建築,一會便轉到劉禹錫身上去了,而滕子京湊到李清邊上,好奇的看著李清的動作,富弼則是靜靜的坐在一旁沒出聲。
見懷裡的小傢伙睡得甚是安穩,李清方抬頭沖范仲淹一笑,慢慢的開口說話,聲音卻很輕,生怕吵醒了這小東西,「正逢大喪之期,官員三年不得聽樂,秦淮河上的姑娘們日子過的艱難,因此晏大人便免了這花捐,姑娘們豈是不知好歹的,知府大人有這善心,投桃報李,便自發的辦了這慈幼局,只是連李清也未曾料及,這民間溺嬰者竟有如許之數,只恐姑娘們未必撐的住。到時候怕還不去向晏大人打饑荒地,只是晏大人又想崇教化,這便有些難了。」
「江南自古多才俊,只是溺嬰者便如此之多,恐那些有心向學卻無力讀書的寒門士子更不知其數了,教化之功豈能一蹴而就?希文兄從此中來,當知此間事,卻不可誤會晏大人了。」
范仲淹當然明白。他本就是江南人氏。自幼喪父。母親貧困無所依,沒奈何抱了襁褓中的范仲淹改嫁山東,范仲淹稍大知道身世後,毅然離家求學,幸而當時的應天書院不但讓人免費就學,對寒門士子還多有照拂,范仲淹在應天書院苦讀四年。才考中進士,沒有這段經歷,也就沒有他范仲淹今日了。
范仲淹沉吟半晌,方對李清說道:「姑娘們既然艱難,何不將此事交與官府?這民間惡俗,朝廷亦有所聞,江寧便有官辦慈幼局,奈何三郎要攬在自家身上?」
李清倒是一個冷笑了。「官辦?希文兄可上那瞧瞧去。是個什麼光景?希文兄可知收養這些小兒,需動用多少人力否?豈是銀錢可以計的,再者撫養一小兒成人。非是一日之功,即便算你有此心,晏大人、張大人有此心,豈知日後的江寧知府有此心否?若是半途而廢,豈不壞了這些性命!」
見自己口氣有些偏激,李清忙放緩了聲音說道:「姑娘們一則是女流,做這撫養之事便當,二來身家性命全在官府手中,豈敢造次的?希文兄卻還未知,凡在觀內幫手的姑娘,卻是任何報酬全無,此間厲害因果,想必希文兄自然明瞭。」
范仲淹即便在李清眼裡看來有些迂,有些強,但絕對不傻,官場究竟是個什麼樣子難道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就不會在日後地慶歷新政中,第一刀就砍在官吏身上了。
這世上很多事情,還就容不得功利心。
自李清一開口,涼廳內就無人再說話了,都在官場中混地,哪能不明白其中內情?范仲淹沉默了許久,起身衝著晏殊就是一個大禮下
希文食古不化,拘泥書中文字,未知晏公雅量若此,生之幸,之前魯蠻處還請未怪,一回泰州,我便上表為晏公陳說。」
晏殊抬手虛按,口中笑道:「此事需謝不得我,你還是謝三郎罷,實不相瞞,這花捐都是李三郎向我打擂台免去地,並不知用在此處,只是興辦學堂,卻是晏某平生之願。」
范仲淹再拜一禮道:「那希文便代天下寒士謝過晏公了。」
一旁的張綸卻笑著插口道:「希文也不需急,此事再詳細斟酌,定要叫晏公事成,漕司上表自是無所異,稍後我便尋憲司、藩司議議,若要蘇州、湖州等府一同上表,只怕事更諧些了。」
李清也忙笑道:「這收養棄嬰之舉,本就不拘一地襄助,別的不敢說,這江南東路,李清當盡力不讓溺嬰之事多有發生。」李清眨眨眼壞笑道:「這也影響各位大人的官聲不是?」
張綸哈哈笑道:「本官乃轉運使,這官聲可論不到我,不過三郎,漕司雖為你這希文兄已然府庫一空,但此間若有所需,開口便是,莫不濟我也日日上你家飯食,倒要瞧瞧怎生個好法,惹得宗諒讚不絕口。」
李清忙謝道:「張大人有此一言,李清謝過了,日後怕是煩勞大人的事還多,還望屆時大人不要厭煩才好。」
漕司啊,管船的,今後這交道的確要多打打,否則咱怎麼做海盜呢?
晏殊這會也大度了,「三郎,這江寧府庫便由著你一抄而空罷!」
切,你江寧府庫現在就沒什麼錢了,曹孔目每次見著我就叫窮呢,這會來說便宜話了,李清朝滕子京使了個眼色,搖個腦袋得意地說道:「我李清書讀得少,要使壞的歪招卻不少,既敢承得此事,還怕我弄不來錢?大不了依著京城的樣再來一次罷!」
滕子京笑著湊趣道:「這還真不是諢說的,那時我便在京城,那歌舞還真算是好看的緊了,要不便叫三郎再舞上一回?」
晏殊和張綸的哈哈笑聲裡,范仲淹繃著臉喝道:「宗諒你還嫌事不夠亂的,三郎本就為此被逐出京城,你再慫恿,只怕京城得知,即放三郎去瓊州了,到時在瓊州如何舞法,倒是可以隨心所欲了!」
這個鬼小范老子,吼個啥的?人家不過是玩笑了,這下好了,尖喊鬼叫把咱懷裡地小孩吵醒了,人家看來也不喜歡裝正經,扯著嗓子哭還罷了,居然還尿了咱一身!
酒足飯飽。
而且李清這次還吃得特別飽,主要是在軍營裡吃了一個多月地大灶,實在把他胃口吃壞了,現在又能吃到若英的手藝,自然是放開了吃,而且官兒都斯文的,不像小白、莫風那些小子愛搶菜吃,至於富弼麼,這小子現在縮在角落裡多,哪敢象滕子京那樣和他爭一塊肉?
范仲淹地確是個好官兒,這民計民生老裝在肚子裡,一聽李清介紹這些菜餚味道雖好,若論起成本來,其實比大宋現在外面賣得還低些,忙虛心的向李清詢問因果,更把這愛賣弄的小子樂得找不到北了。
「三郎,此間事怕已了了大半,便隨我去泰州可好?只怕你的想法對修堤也不無助益的,再者堤上調用的廂軍亦不少,不敢望如同江寧府一般,若稍加操練也是好的,其外這烹調之術亦助民生,左右無事,修堤也是三郎支持的,何不效分力去?」范仲淹突的說道。
是不是還有句「省得我在江寧胡鬧」吞到肚子裡去了?正得意的李清聽了范仲淹的話,如同一盆涼水澆到腦門上了,這范仲淹還就是看不得我李清得意啊,咱才從大營裡出來,正準備好好睡幾天懶覺呢,居然想把咱哄到大堤上去,那裡無非到處是泥巴,咱這號上那能幹什麼?莫非民工不夠麼?咱這身骨也不行啊!
不幹。
可不幹的話不是那麼好說的,況且人家范仲淹似乎拿出了很多響噹噹的道理,難道咱說要和媳婦兒抱著睡懶覺?這問題來的突然,李清還一下子想不出借口來。
晏殊可是精明人,一瞧李清的臉色就知道這憊賴傢伙不願意去,忙對范仲淹笑道:「若論三郎去泰州,晏某以為他必能助希文一臂之力,只是希文卻不要忘了,三郎乃是奉太后之命遣送江寧,著我嚴加管束,只怕去留容不得你我,若想三郎去泰州,希文還需上表奏請了,便將他交與你管束如何?也免他日日打我府庫主意了。」
好理由!難怪人家能寫出「似曾相識燕歸來」,咱怎麼沒想到拿太后做擋箭牌呢?果然范仲淹也是歎一口氣不做聲了,雖然他明知李清其實竄來竄去,晏殊根本就沒怎麼嚴加管束他,可要真出了什麼事,責任還真在晏殊身上了。
倒不去細說晏殊和范仲淹等人怎麼叫甘十三娘前來細細詢問玄都觀的詳情,那李清在大營憋了快兩個月,怎麼不趕緊著和雲三娘、若英抱抱以解心急呢,別說若英和雲三娘其實前不久也在軍營裡,可那是什麼地方,軍營啊,哪能隨便抱抱呢?
當然在玄都觀裡也只能抱抱,想有更一步行為還得換地方,若英此時柔情似水的摸樣愈加叫李清心癢難搔了,反正范仲淹有晏殊管著呢,咱們家去!施二娘呢?叫著一塊走吧。
雲三娘卻歎了一口氣道:「難為三郎還想著二娘,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