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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和尚與道士 文 / 狐雲

    原來過了三天了。

    這幾天李清一直高燒昏迷不醒,也不是沈道長和老和尚要逞強拿什麼符水、佛方救李清,委實也是沒辦法,莊裡的郎中應官府的差役都給調到泰州府去照顧災民了,如今要說明白點醫道的,還就算他們倆了。

    其實咱中國的中醫自傳說中的神農嘗百草以來,歷幾千年的發展,自有其博大精深的地方,而魯迅先生學了西醫之後,認為中醫或多或少是一種騙子,這說法有失公允,只是中醫裡最讓人垢病的,就是那個什麼藥引一說。

    比如《紅樓夢》中描寫寶姐姐要配製什麼冷香丸,那藥引可是害死人,什麼小雪那日的雪幾錢,雨水那天的雨幾量,白露那天的露水若干;這樣的故弄玄虛,的確是一大弊病,其實這些東西根本就沒作用,無非是給自己增加神秘色彩罷了,就像那風水堪輿,好端端的一個環境地質學,楞給整成了妖魔鬼怪。

    佛方依舊是個藥方,只不過一定要加上香爐裡的香灰,符水也是藥方,加上紙灰就是味道不大好罷了,藥效還是在的,否則李清想緩過來也沒這麼容易,當然,醒來之後不肯喝也是人之常情了,要不換個人試試?

    出家人就是出家人,雖然李清看這兩人不但吃肉,而且還喝上那麼一點酒,可和俗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不怎麼八卦,李清說自己身世的時候不免有些吞吞吐吐,那話也是不實在的多,可兩老傢伙也不打破沙鍋問到底,儘管漏洞百出還一個勁點頭呢,可見方外之人更明白什麼時候要裝糊塗。

    這不明擺著麼?肯定是有啥難言之隱的,好好一個人誰會半夜落湯雞似的上破土地廟來找兩老東西玩呢?因此聽了李清的謊話並不在意,還叫李清寬心,他們沒出去和人提過,而土地廟因為破,更是絕少人來的。

    只不過佛道兩家看來真的不大相容,別看兩人對李清很寬容,他們自己之間可是針鋒相對的很,為前天出嫁的劉家小丫頭的小腳究竟是幾寸,便能一直爭到天亮的,李清也在他們的爭論中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這一日的下午,李清也覺得自己緩過來了。身上蒙著那件狐皮裘,斜依著廟裡的立柱坐著和老和尚磨牙呢,沈道士到莊裡化緣去了,他們兩都是早上敲完五更梆之後才能休息,這古人還真就個勤勞的,五更要放在後世裡,還是凌晨三點,你說這會被窩裡多暖和啊,起來幹嘛呢?

    一覺睡到中午時分,老和尚和道士便分班到莊裡討佈施,輪著來,也不貪多,夠兩人吃就行,反正要多了吃不完也要壞掉。也不是盡找莊裡富裕的打秋風,他們自己算計著按班要,今天輪上誰給了就上誰家的門,碰上人家婚娶之際,便能吃上頓好的,至於喪事就不用提了,唸經打瞧可算是專業對口的活,人家多半還會給兩賞錢,他們便拿去打酒喝。

    所以李清住在他們這,對他們來說負擔不算重。不過是多討上一、二家罷了,何況新年才過,兩老傢伙打更還算盡心,因此莊裡人家也不薄待他們;今天便是輪到沈道士化緣,臨出門和尚還叮囑著呢:「小哥今日看著康健了些,你且尋到許員外門下,討些肉食來,日日稀粥怕是不成的。」

    於是李清便和老和尚聊天八卦,一聊才知道。這老和尚的法號還很響亮,叫著空聞,要是看過金大俠寫的《鹿鼎記》,對這名字一定不會陌生,只可惜李清怎麼看這老和尚也不像個會少林功夫的,因此心裡也景仰不起來。

    這空聞大師想必日日和個邋遢道士磨牙有些膩歪,並不因為李清不景仰他的法號就減了談興,沒多久李清就知道這大師的塵封往事了,據稱年輕時候也帥過的,當年在峨眉山大相國寺裡掛單,開壇說法的時候也是諸多信男信女望塵而拜,頭上的戒巴可是五台山清涼寺神照大師親自燒的,「神照大師的名號小哥可聽說過?」見李清一個勁搖頭,老和尚歎了口氣道:「小哥不是居士,自然不明瞭,可歎邊關不靖,我佛亦遭劫難,如今香火不興,連神照大師之名都湮沒了。」

    李清不明白為什麼邊關不安穩關佛教興衰什麼事情呢,當然他不會去問這空聞大師既然當年曾經風光過,如今怎麼會跑到一個破廟裡來安身,要問這話就是不厚道了,所以李清就問沈道士的來歷,誰知道空聞老師傅非常的不屑,「那是個騙子,說甚的受了龍虎山真傳,那符分明是鬼畫,無非是見大宋崇道,便混個名頭弄吃喝罷了。」

    還向李清揭發,那日劉家小丫頭出嫁,人家已經佈施了酒肉,可這老道士就賴著不走,還強拖咱老和尚一起去看,雖然新娘子紅蓋頭遮了面瞧不著,可這道士還是死盯著看,非說人家是大腳,這哪還有一點出家人清淨無為的心態!

    不錯,李清很是贊同,看人家閨女的腳都算了,還污蔑人家腳大,的確不是出家人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大師氣不過,才一定要說劉家丫頭明明是小腳,這可不能不分個青紅皂白,問題不在於劉家丫頭腳究竟是大是小,而是佛道兩家誰才握有真理,所以大師一直吵到天明,也體現了捍佛衛道的大無謂精神!

    可能一起罵道士很有知己的感覺,以至於沈道長跌跌撞撞衝進來地時候,空聞還在說當年小雜毛化了酒來居然一個人偷喝的往事,李清是個心虛的,不但及時收住了口,還發覺老道一臉的張惶,趕緊想站起來,只是病後體虛,動作猛了些,一下子眼冒金花,腿一軟便摔倒在空聞老和尚身上了。

    沈道長一見李清摔倒,疾步上前,一蹲身,抱起李清的兩條腿,衝著空聞低喝道:「快些,抱身子啊!」

    見沈老道這般舉措,把空聞嚇了一跳。因為他剛才大聲斥罵小雜毛偷酒喝的事情有些不實在的,人家不過是聞了酒香,忍不住在路上偷喝了兩口,並不曾吃獨食,因此空聞以為沈道士聽得氣了要和他用肢體語言解決佛道之爭呢,沈老道連叫兩遍,老和尚才反應過來人家不是要打架,話說這小雜毛仙風道骨是沒有。可平日也是散淡的很,現在這般急促肯定有原因的,也不及細問,起身和沈道士一起把李清抱到殘破的土地塑像後邊,這土地廟本來就小,而且連門都沒有,幾乎可以說是一目瞭然,土地的塑像也不高大,而且還殘破了,後面離牆不到半米。可李清也明白肯定是有什麼緊急情況了。龜縮著身子貓在後面一聲也不敢出。

    見李清躲好了,沈道士往屋中席地一坐,口中說道:「空聞大師,汝言禪宗六祖曾云:『既非風動,亦非幡動,仁者心動耳。』貧道不明,若風不動,幡亦不動,仁者心動是不動?」

    空聞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呢,哪想到這沈道士突然打起機鋒來,一下子張口結舌答不上來,見空聞無話可說,沈道士笑道:「可知老君之言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風者,天地間之靈動耳,自古便有之,故風動則幡動,幡動而心動,亦合自然之道。反之,若風靜而幡止,心動因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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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慧能在中國的佛學歷史上可算是一個人物了,自來佛教中只有佛祖釋迦牟尼的言行記錄能被稱做「經」,而慧能的言行被弟子法海彙編成書,這就是被奉為禪宗宗經的《六祖法寶壇經》,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一個,他那個菩提非樹的偈子也是流傳甚廣;沈道士適才說的,是兩個和尚因風吹幡動,在那爭執究竟是風動還是幡動,因此慧能見了說不過是他們心動了罷。

    管他風動、幡動還是心亂動的,那都是吃飽了無聊呢,李清可是一動都不敢動,何況他肚子還餓著呢,沈老道無來由會裝什麼大頭蒜啊,他表現的越淡定李清就知道情況越是緊急,不要說那些殺手的功夫高他不止一點點,現在他就是個軟腳蟹,跑都跑不了啊。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越來越近,可一會又越來越遠了,這破土地廟裡的三個人都支起耳朵在聽,空聞也無須去問「小雜毛」怎麼回事了,很明顯,雖說許家莊在遠近算富裕的了,可全莊攏共就許員外家有兩匹馬,你聽外面多少馬蹄?這肯定不是莊裡的人,既然沈道士這麼驚惶,那肯定是沖李清來的。

    已經聽不見了,可沈道士不放心,又跑到廟外看了會才進來,回來一見了空聞就叫道:「好險,好險,幸虧貧道素來淡定自若的,要是今番換老賊禿撞上,保準壞事了。」

    空聞一聽就氣了,啥意思啊這是,你還淡定?每次有餘錢打酒回來,你都要爭得面紅耳赤,這也算是出家人麼?「小雜毛,老衲昔年也是雲遊天下,什麼場面沒見過?如是老種今日撞上,斷不至你這般驚慌。」

    「不驚慌?為何貧道與你論禪,你卻一句都答不上來?分明是嚇昏了頭,哈哈,原來老賊禿這般怕事,向日看許家閨女小腳時,卻也膽大的緊,這色也未曾空罷?」這危機感一起,沈道士立刻拿空聞和尚開涮了。

    這兩人想必拌嘴已成習慣了,空聞反倒不急了,抬左手先捋捋自己的長眉,很超然的說道:「參禪論道,乃有德之士為之,你這野道士豈能與老種相提?色空二字,可參不可破,正如佛云:『不可說,不可說,一說,便是汝錯!』」說完這句,空聞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得聲調提高了幾度地喝道:「小雜毛休得胡言,老衲幾曾看過許家閨女的小腳?」

    沈道士笑嘻嘻的接道:「若是不曾看,貧道說是大腳,賊禿為何說是小腳呢?」

    剛才沈道士跑出門看情況了,李清還是縮在士地老爺身後不敢動,這會聽見兩人拌嘴,心想應該是沒事了,可也不敢隨便出來,直起身把個腦袋探出來看情況,沈道士眼見,忙對李清招手道:「小哥出來罷,來人走遠了,怕是一時不會再尋過來的。」

    「你等不知。適才何等凶險,虧得貧道見過識廣,才得有驚無險的。」沈道士得意的笑道。

    原來今天輪到沈道士去化佈施,空聞說了,得給李清討些肉食來,這可的確不容易。其實許家莊上的人對他們不賴,吃飽肯定沒問題,瞧他們兩人都是紅光滿面就知道。可他們畢竟是出家人,這一般人家佈施的時候都不會給他們肉食,與小氣無關的。道士對喝酒吃肉原本規矩不嚴,而空聞自己說也是禪宗門下弟子,那些淨土宗折騰出來的清規戒律自是不放在心上,只不過化佈施是要人家給,總不能自己指明要什麼吧,而普通人都認為出家人不吃肉的,所以,即便許家莊的人再大方,這兩人吃上肉的日子還真不多。

    沈道士直接便上許員外門口化佈施去了。雖然大年初一才化過的,本來輪不著上人家門口要,可人家有錢啊。這有錢人自然需要比一般人多行善些才行的,不多去打打秋風也是一種罪過,許員外門口的莊丁早已見習慣了這兩人化緣,也不多問,轉頭就要進去廚房拿飯食,沈道士搶上一步扯著人家袖子,陪著笑臉說道:「連日天寒,這位小哥可否佈施些肉食,不拘多少,小道謝過了。」

    那莊丁笑道:「還真個巧了。昨兒員外宴客,倒余好些大肉,只是需熱熱,道長將就拿些去可好?」

    沈道士樂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兒,連聲說道:「不妨事,不妨事,小道自去熱了吃,謝了謝了。」

    莊丁轉身進了門,沈道士在門外等著。正在這時,莊外忽然人喊馬嘶,一彪人馬旋風般的直衝這邊捲了過來,沈道士忙貼著牆根站著,撞著了可不好,心道人家許員外是有錢人,和他打交道的也富貴啊,個個騎得都是馬,這可不多見的。

    那些人奔到門前帶住了坐騎,沈道士才看清楚這七、八個人都是長得凶神惡煞一般,馬鞍上都掛著兵刃,為首的一個滿臉虯髯,頭上紮著塊黑頭巾,只見他在馬上四下一打量,說道:「就這家瞧著富貴些了,想必是個主事的。」然後一斜眼看見牆根邊站著的沈道士,衝著他手一指喝道:「去叫你家主人出來,老爺有話問他!」

    沈道士嚇這腿就有些哆嗦,敢情不是來串門的啊,瞧這架勢是因為許員外家顯得最闊綽才衝著來的,莫不是要打劫?要沒聽說過附近有大股盜匪啊?再說許員外平日和蘇州知府都有些往來,一般的小毛賊還不敢打他主意呢。

    他在這邊磨蹭,來人可不高興了,又喝道:「還不快些叫去,難道等老子一把火燒了這鳥莊子才肯出來麼!」

    「我不是,我,貧道只是來化緣的。」沈道士有些結巴了。

    正這會那莊丁出來了,手上提著個小竹筐,裡面用細白布包著一塊冷牛肉,一個瓦罐裡裝著些米飯,出門便見到外面這般陣勢,驚得差點將手上的竹筐打翻,沈道士忙上前低聲告訴他這些人要員外出來答話呢,不然要放火了,一邊接過莊丁手上的竹筐。

    那莊丁跌跌撞撞地跑進去報信,沈道士提著筐兒卻不敢走,人家都圍在莊門那呢,不多時莊門一開,許員外挺著個大肚子跑了出來,身後跟著六、七個漢子,手上拿著棍棒,許員外滿臉堆笑的沖那幾個人做揖道:「幾位好漢爺從何而來,不知有何見教?老夫平日也愛結交天下好漢的,若是行路少了盤纏,天寒地動的,便拿些錢去打些酒喝御風寒如何?」

    虯髯黑巾大漢聽了這話,仰天一個哈哈,笑罵道:「難不成把老子看成個打家劫舍的不成,若是圖錢財,一把火燒了你這鳥莊子自搶了便是,誰稀罕你那幾弔錢?休要驚慌,老丈,我等前來非是要錢,乃是尋人的,還望老丈據實說才好,若有虛言,休怪我等不客氣。」

    一聽說不是來要錢的,許員外心裡一輕,忙笑道:「瞧著幾位好漢爺氣宇軒昂,怎會行那等齷齪事的,老夫出言鹵莽了,幾位爺勿怪,不知幾位爺尋的是什麼人?這許家莊上下里外,還沒有老夫不識的,便請吩咐。」

    許員外是輕鬆了,沈道士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李清那晚的狼狽相任誰都看得出是遭了事的,這些人說是尋人,難不成就是來找他的麼?

    《聲色犬馬之風情大宋》正文第二百六十章女冠

    「中等身量,白淨面皮,操京城口音,平日頭上愛束個冠,一身白裘,此漢子老丈可有見著?」

    看來人家已經是尋了好多地方了,這話說得一氣呵成,要是李清聽了這番話沒準要跺腳了罵:咱中國文學裡那麼多形容詞都不知道給一個,淨白描?不說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也行啊,否則怎麼形容得出咱的氣質呢?

    許員外自然是指天劃地的詛咒絕對沒有見過這個人,莊裡近日一個生面孔都沒有,別說是操京城口音的大活人了,就是京城跑來一條狗,他許員外也能認出來。

    聽了許員外這麼說,那虯髯黑巾的漢子也沒話說了,邊上一個同伴說道:「老大,這一白臉小子,黑夜裡又落了水,怕不早就見了龍王爺了,即便揀了條小命,天寒地凍的,又如何能跑得這麼遠?不如回頭沿岸細查查?」

    虯髯漢子歎了口氣說道:「水道上的兄弟把這幾十里水面都篩網似的尋過了,鬼影都沒見著,上面有話下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之奈何?少不得再回頭再去看看罷。」說完,轉頭向許員外打聽起附近村莊的情況來。

    一聽說找的人穿白裘,沈道士心裡就一片雪亮了,這不是他們救的那小哥還會有誰?話說沈道士和李清並無深交的,見人有難援個手是一回事,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又是一回事了;可關鍵是沈道士認為眼前的這幫人不是好人,沒瞧著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煞氣!按照**他老人家的理論:凡是敵人反對的,咱們就要擁護。沈道士沒學過《**選集》,不過他和毛老人家想得也一樣,既然是壞人要抓李清,那李清就是好人!咱不能把好人送到壞人手裡去,想到這也沒耐心聽後面的話了,沿著牆根慢慢蹭遠,那些個騎馬的漢子見他不過是個來化佈施的出家人,也絲毫沒去在意他。

    一出了那些人的視線,沈道士撒腿就跑,差點把竹筐都打翻了。

    沈道士把自己當時的表現形容得越英勇,李清還越覺得情況很嚴重,什麼人可以這麼明目張膽的,這還是黑道麼?不過唯一能讓自己心情輕鬆一點的,現在是黑道出面而不是官府,這麼說至少朝廷依舊沒把咱當反賊看待。只是沈道士聽的那些話很不詳細,李清反覆問了,也沒在中間探聽到一點有關若英的消息,更讓李清心急。

    「小哥,雖不知你得罪了什麼人,只是看這架勢來頭不小,你急也無用,如今想那些人正在四處搜尋你,你的身子依然不好,不妨在此多將息幾日。等得時間長了。尋你的人心也淡了,再去想法尋你的家人不遲。」見李清神情暗淡,空聞老和尚開口安慰道。

    「對的小哥。如今事已至此,便安心些罷,那班人怕是近日不會回頭找上莊來,此處閒人也不會來,倒是妥當的很,有我和空聞和尚一口吃的,亦少不得你的,不過是多討上一、二家罷了。」沈道士也說道,難得兩人意見相同一次。

    身子的確是安了,因為高燒過後。李清還虛的很,再說外面風聲很緊,這麼上路怕是沒出幾里地就被人抓出了,沒聽沈道士說麼,幾十里水路都被那些道上的兄弟像篩網似的找過,這得有多大的勢力?

    可心卻難安的很,咱啥時候得罪過什麼黑道勢力了?雖然戶籍入了江寧,可自來了大宋,這江南之地還是第一次踏足。沒掉下水前連船都沒下過,肯定問題還出在京城裡;只是要說是皇后派的人,現在動用黑道人馬出面就有些說不通了,他李清不是逃出來了麼,正好安個畏罪潛逃的名義動用官府的力量好了;若說不是皇后,那肯定就是京城裡不知道誰與黑道勾結,想取了咱的小命。

    一時間腦子裡各種念頭翻來覆去,還找不到人商量,人家兩個出家人好心庇護了自己,那也是認為自己得罪了黑道被追殺,要是告訴他們咱和京城裡的謀反案有牽連,別嚇破他們的膽,沒準立刻就要向官府報案了。

    心不安飯量卻是見長,沒法子啊,李清雖說也是小家子出身,可後世裡也沒大缺肉吃,來了大宋後的日子就更加好了,不敢說日日珍搓美味,大魚大肉都有些吃膩了,只是現在一下子難得吃次肉,缺油水這能不多吃點麼?少不得以前從不吃的饃現在也多啃它一個。

    幸好許家莊的確是富裕些,人心也善,兩個出家人討佈施比往常多些,倒也沒碰上有人不給,因此李清這幾日還算是過的自在,現在起居作息也和兩個出家人差不多了,上午盡在睡覺,這個習慣李清本來就喜歡,而晚上打更的事情自是不勞他去的,有他在了,空聞和尚和沈道士也開心,晚上要打更就不能睡覺,往常是兩個人聊天解困,可這麼些年下來該說的都說完了,剩下的就只能拌嘴,現在有了個新人,正好磨磨牙,出家人啊,啥都空了,不八卦些日子怎麼打發呢?

    所以晚上李清就陪他們說話,聽這兩人把從前吹過的牛現在再吹上一遍,而且李清的地位還非常的高,因為空聞和沈道士不管是誰吹的來勁,另一個總要在適當的時候澆一盆冷水,無情的進行揭穿批判,吵得爭執不下的時候,這仲裁人還得李清做,李清站誰那邊,另一個就神情萎靡了。

    只是李清心情有些沉重,吹得沒有他們多。

    這天中午,三人都倦縮在火堆邊沒起來呢,有了一個新人這生活多少就有些改變,何況這個新人委實就是個比他們還要懶散的人,往常空聞和沈道士都是趺坐著鬥嘴,李清提議,坐著不如躺著,而且可以鬥得更激烈些,因此到了中午,三個人都還躺著呢,只是嘴都沒閒,李清閉著眼想自己的心事,口中隨意敷衍。一會說道士有理,一會說和尚也對。

    忽聽不遠處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好像有人往這邊來了,沈道士還支著個耳朵在細聽呢,李清此刻可不懶散了,一溜煙爬進來縮到土地塑像後面去了。

    「啊呀,兩位師傅還沒起來呢,這可不好。出家人這般憊賴,幾時才可得正果?沈道長,那日還和我家姑娘說什麼大象無形,原來是個懶形;空聞師傅好,今兒還是第一次見著老師傅睡覺的樣子,我還以為和尚都是坐著睡呢。」一口的吳依細語,聲音清脆嬌柔,原來是個小姑娘。

    空聞和沈道士這會都趕緊坐了起來,老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合什盤坐一聲不吭。沈道士興許和來人相熟些。再說一個老頭子,被小姑娘瞧見睡覺的樣子,丟人也丟不到哪去。又不是反過來,笑嘻嘻的玩笑道:「坐是形,睡也是形,只要道心深種,頭朝下又有何不可呢?」

    那小姑娘也和沈道士磨牙,將手上的東西往地上一放,「沈道長要論道找我們家姑娘去,只怕姑娘沒閒心兒理睬你,小鳳可不和你說這些沒來由的,只是道長應承送我的魔合羅幾時才有?要是虛話兒哄我,下次可休想我再幫你偷姑娘自釀的梅酒了。」

    沈道士有些尷尬,咳嗽兩聲才笑道:「小鳳姑娘也別著急,這些時日天寒不方便,等我下次去蘇州府悟道,一定給你帶個來。」

    空聞沒出聲,只是拿眼斜睨了沈道士一眼,沈道士忙衝他使眼色。那個什麼魔合羅李清是知道的,原不過一個泥娃娃,京城裡也多見有賣。這個名字其實是起源於佛教中的典故,又叫魔喉羅,反正都是根據梵語翻譯過來的,這魔合羅在佛經裡本是一個國王,也是天龍八部之一,因為怠慢了供奉仙人而被罰入黑繩地獄,轉世後六歲出家而成佛,不知怎的傳到了中國,因為塑像是一個孩童模樣招人喜歡,反是演變成了咱中國的芭比娃娃,一般都雕得精緻可愛,特別是娃娃身上的衣服,也和後世裡的芭比娃娃一樣,不但惟妙惟肖,而且品種式樣都是多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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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東西不但普通人喜歡,連皇室也不例外,聽聞有拿整顆象牙雕鑄,高達三尺,身上的衣帽、金錢、釵鐲、佩環、真珠、頭須及手中所執戲具,皆七寶為之;當然這些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賞的起的,而一般人,買的多半都是泥塑。

    這泥塑娃娃,咱大宋還就蘇州府產的最出名,就如同一首小詞裡寫的:載短簷珠子帽,披小鏤金衣。嗔眉笑眼,百般的斂手相。不但活靈活現,手臂和眼珠子還能動彈,這麼一個玩具在咱大宋朝可是能買好幾貫錢一個,因此空聞才拿眼睛睨沈道士,為了哄人家酒喝,就說這假話兒騙人,幾貫銅錢啊,你個窮道士上哪討去!

    只是小鳳似乎被沈道士哄了好多次了,也並不深究,「閒話休提了,前兒村口的梅花開了幾樹,府城裡有些公子相公,因慕咱姑娘的名兒,要來賞梅飲酒賦詩,只是那林子久無人跡,恐怕有些不乾淨,姑娘便叫小鳳和兩位師傅說一聲,偏勞去看看,清個行走的路兒出來,另外那個八角亭也要掃掃了。」

    話一落音,空聞和尚和沈道士都連聲說好。

    小鳳哧地笑了一聲又說道:「連著幾日天寒,姑娘叫我送些酒食來,兩位師傅將就些用了御御風寒,只是道長可不要見怪,梅酒是不成了,說是府城裡慕姑娘的名兒者甚多,還不知明天宴客夠不夠呢。」

    空聞和尚還裝模做樣的合什道謝,沈道士已經跑過去揭開食籃蓋了,一股酒香夾著雞肉的味道飄來,李清在土地像後面都在嚥口水,只是不敢跑出來,想必他們兩也不會吃獨食罷,可李清急也沒用,那個叫小鳳的丫頭還就不急著走,幸好那兩個人並不立馬開吃,否則過一會李清只能咬雞骨頭了。

    「啊,這件衣裳打哪來的,好白的毛啊,怕不是狐狸皮?哪尋得這麼齊整,那魔合羅我不要了,就把這件衣裳給我罷。」這破廟小鳳應該是經常來的,並不拘束,一會就看見扔在破絮上的那件皮裘了。

    李清心裡一緊,剛才躲閃的匆忙,忘記把這件衣服拿開了,這可要壞事了,這件狐狸皮的大衣可是若英在上千塊狐狸皮中精選出來的。這還幸好是在延州邊郡,打獵的人多,要放在京城裡找這麼多的白狐狸皮,想都不要想,何況是江南。

    這可完蛋了,這麼個破土地廟裡,一個邋遢道士加一個潦倒和尚,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要拿出去賣的話,這件衣服少說也值個幾百貫,人家可要疑心了。

    沈道士和空聞交換了下眼色,異口同聲的說不行,空聞鄭重的告訴小鳳,這件衣服是一位施主的,可不是他們的東西,少停還要還給人家。許是和尚比道士說謊少些,再說人家不同意給,小鳳也是沒辦法。

    當然最關鍵的是她只是覺得這衣服好,卻不真的識貨。

    「小氣!出家人還戀著好衣裳呢。哼,小氣。我還不稀罕呢!」小鳳負氣地走了——

    很漂亮地梅林,雖然梅花只開了幾樹,不過風吹在身上有些冷,那狐皮裘是不好穿出來,太招眼了,李清身上囊著的,是沈道士的袍子,味道很有些不正宗,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不過李清聞著覺得很親切。因為這些天兒他一直就躺在這種味道裡面。

    要問起小鳳嘴裡的姑娘何許人也,沈道士臉上是訕訕的,這次空聞也沒有落井下石的狠狠打擊,因為那姑娘是一個女冠。

    女冠也就是女道士,要說起來還與沈道士是同門,只是這個女冠卻與尋常道姑不同,她本是杭州府的一個官伎,叫做泯月,也是父母獲罪而身入樂籍的。自小出落得花容月貌,又心思靈巧,雖然在琴藝上未能登峰造極,但因出身書香門第,在詩歌詞賦上卻是造詣不凡,昔年在杭州府夜宴局子上,她唱一首臨江仙,乃是名震江南的處士林逋所填,可她第一句便唱錯了尾字,那時才顯出她的才智來,毫不沾連,一氣唱下去,把整首詞的韻全給改了,一時間聲名大振,好事者稱之江南第一才女。

    這才女不但詩詞做的好,亦算是潔身自好,與文人名士詩詞唱和卻不輕易假顏色,只是人在塵世裡如何避得開孽緣,泯月也不例外,一個才氣縱橫又形容俊秀的青年才子自是俘獲了她的心去,只是好景並不長,一則文人飽學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與妹妹唱和,而是要做官,這要做官自然與煙花柳巷注定了的露水情緣,二則人家家人也是極力反對,因此那才子哥哥一去便渺無蹤跡了。

    泯月大病一場後也淡了心,將多年的積蓄拿出來贖了自身,賤籍卻是沒能去得了,亦不想嫁人瞧人家臉色,便做了個女冠。

    這女冠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和做尼姑大有不同。

    咱天子崇道出名的,而即便再崇道,大宋天下在籍的道士女冠才不過二萬餘人,其中女冠只有幾百個,而同期的僧尼卻有四十萬之多,無他,做道士是要經過考試的。比如大觀二年,道門近添試經撥放年額,全天下經得試經這關的,女冠只有三十三名,而做尼姑就簡單了,只要你願意,剃了頭髮就成。

    也正因為泯月有了女冠的身份,因此許家莊才沒人留難她,准她買房住下,只是人做了女冠,倒不想過青燈誦經的日子,何況名聲在外,自有雅士慕名前來唱和,泯月也不太避諱,自前朝這事兒便是尋常了,莊裡人倒也不十分在意。

    空聞和沈道士吃了人家的雞、喝了人家的酒,當然便要做事了,而李清雞肉也沒少吃,因此提出也要一塊幫著弄弄,這幾天再沒外人進莊相擾,沈道士也覺得出去走走對李清也有好處,土地廟才巴掌大的地方啊,因此便帶著他一塊進林子了。

    久無人行走,那條小徑好些地方低窪積水,自然要弄些土來填上,而小亭裡落葉枯枝積了一堆,空聞說正好拿回去生火取暖,李清便賣力的把枯枝積到一塊,落葉就算了,潮氣太重,生不氣火倒要弄得滿屋子煙來。

    幾樹梅花綻放的倒很是漂亮,只是無雪,倒減了幾分韻味,想來那些個文人雅士酬唱之意亦不在花上,倒不知這泯月與梅花相較,孰高孰下。

    當然咱們李清並沒有生出些風月念頭來,他望著梅花,想著自己的遭際,忽得憶起陸游那首《卜算子·詠梅》來,口中喃喃念到:「零落成泥碾做塵,只有香如故。」

    他在這泛酸出了神,沒留意身後有腳步聲,只聽一女聲問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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