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五章:奇兵 (5)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五章:奇兵(5)
武遜翕動著嘴唇,斷斷續續地說:「我估摸著,肯定跑不出沙陀磧了……所以來這裡……碰碰運氣,還真……真見到了你,李校尉……」李元芳緊緊抱著他:「武遜大哥。」武遜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圓,高聲嚷著:「敕鐸、敕鐸帶人突襲了伊柏泰,就在……昨天晚上!編外隊的弟兄們……全完了……」李元芳大驚:「怎麼會這樣?梅迎春呢?他的人馬呢?」武遜喘了口氣:「梅……走了,兩天前……錢歸南飛鴿傳、傳書,要求……梅、梅迎春立即、撤出……伊柏……泰。我們怕、怕連累你……梅……當天就帶人撤往庭州了……」
李元芳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啞聲道:「我明白了。」他對武遜勉強一笑:「武遜大哥,你放心,一切有我,我立即就去伊柏泰!」武遜微微點頭:「我……放心,見到你我就、就放心了。李校……不,李將軍!我武遜佩服你啊,將軍……」「武遜大哥!」李元芳看著武遜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禁不住熱淚盈眶。武遜死死地盯著李元芳,突然抬手猛揪他的衣襟,拼盡全力喊道:「李將軍、你千萬要小心!小心!敕鐸,他們是要發……奇兵進攻庭州!庭州!」
話音落下,武遜的手一鬆,倒在李元芳的懷中氣絕身亡。李元芳輕輕將他的身軀放平在地上,良久,抬起頭道:「斌兒,我走了以後,你將武遜的屍體掩埋在屋後的胡楊林中,記得做好記號,日後可以來找。」說著,他銳利的目光掃了圈屋子,恢復了往日那不帶絲毫感情的語氣:「麵粉、干餅和醃肉都在那裡,夠你吃的了。這裡前面有大河、後面有樹林,野狼應該過不來,但晚上還是要在門外點上篝火,炕洞裡有火褶。」
李元芳說完,站起來就朝屋外走。韓斌呆了呆,奔過去一把抱住李元芳的身子,叫著:「哥哥!」「嗯,還有什麼事?」李元芳拍了拍他的腦袋,韓斌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見李元芳的目光又變得十分柔和:「別害怕,你在這裡呆十天,假如還沒有人來接你,就帶上足夠的食水回庭州,去找梅迎春他們。有炎風陪著你,不會有事的。」
「讓我和你一起去吧,哥哥……」韓斌做著最後的努力。李元芳沒有再說話,只是將他輕輕推開去,飛身躍上馬背,馬匹在土屋前面兜了個圈子,便頭也不回地奔上星空下的曠野。「哥哥!」韓斌衝著那背影高喊了一聲,靠在「炎風」的身上嗚嗚地哭泣起來。
杜長史府裡的審訊進入了最緊要的關頭。扈隨從本來還想負隅頑抗,但罪行畢竟已暴露在狄仁傑和孔禹彭的眼前,強作掙扎不久,便不得不如實交待了自己早被長史杜灝收買,為其暗伏在孔刺史身邊當眼線。前次武重規突抵伊州,就是他將消息通報給杜灝的。
孔禹彭聽到這裡,不由慨歎:「真沒想到最大的紕漏就在我的身邊!」狄仁傑冷厲地道:「孔大人,你的身邊紕漏還不少呢。」孔禹彭面紅耳赤:「狄閣老,下官確有失察之罪,伊州一系列變故下官難辭其咎,敬請朝廷責罰,下官絕不敢有半點怨言!」
狄仁傑面沉似水:「孔大人,爾身為一州刺史,不僅自身要清正廉明,本州吏治同樣是你的職責所在。而你,卻對發生在身邊的陰謀叛亂熟視無睹、毫無察覺,幾乎釀成大禍。孔大人,你大大地失職了!」孔禹彭「撲通」跪倒在地,口稱:「閣老,禹彭有罪!」狄仁傑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擺手道:「你的失職之罪本閣自會報請吏部懲處,但此刻最要緊的是立即查清案件真相,才能防範更大的禍患,你這個伊州刺史兼伊吾軍軍使,還要擔起你的責任來!起來吧。」「是。」孔禹彭羞愧難當地應承著,站起身來。
狄仁傑沉吟著道:「孔大人,當初趕來向你通報折羅漫山山火和杜長史親赴火場的,就是這位扈隨從吧。」「正是。」狄仁傑輕捻鬍鬚:「孔大人啊,那時候你就應該懷疑到,凌晨時分郊外山巒著火,四野無人,就算是山民發現,只怕也要到白天才能報到伊州城內。可這位杜長史居然已經親自率人去救火了,實在於理不合。可歎的是你與欽差大人,慌亂中竟都沒有察覺到此中的蹊蹺,白白錯失了查案的最佳時機!」
孔禹彭撩起袍袖擦汗,拚命點頭道:「閣老所言極是。唉,剛才扈八也說了,當時王遷恰恰潛入杜府與杜灝私會,欽差大人來到伊州查案的消息令二人頓時驚慌失措,惶急之下決定立即前往折羅漫山,由王遷將瀚海軍帶回庭州,杜灝則押後燃放山火,燒燬相關線索。」狄仁傑朝著呂麗娘頜首道:「如果本閣沒有猜錯,他們密謀的時候你也在場吧?」
呂麗娘神思恍惚地點了點頭,應道:「狄大人說的是。妾身親耳聽他們定下計策,由先夫為王遷斷後放火,待折羅漫山火起,他只要將事先準備好的屍首投入火場,隨後便可北上潛入突厥。」孔禹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難怪你聽聞杜灝死訊,初到刺史府時看上去並不悲傷……因為你知道杜灝根本就沒死!」呂麗娘垂頭不語。
狄仁傑長歎道:「但是當她看見杜灝遺物中那柄特殊的佩刀時,她開始懷疑自己被更為凶殘惡毒的勢力欺騙了!」孔禹彭一驚,忙問呂麗娘:「那柄佩刀有什麼特別嗎?」呂麗娘抬頭慘然一笑:「回二位大人,這柄金質佩刀乃是妾身從娘家帶來的陪嫁,是我夫婦二人的定情之物,杜灝極為珍視。我們原來商定以他人的屍體代替先夫,並用他所配戴的『蹀躞七事』來證其身份,但只要以普通佩刀即可矇混過關,杜灝絕不會將這把珍貴的金佩刀遺留在火場。」
孔禹彭連連點頭:「因此當你看見佩刀後便顏色大變,馬上要求查看杜灝的屍體。」狄仁傑接口:「而杜灝左腳腳趾的缺損讓呂氏確定,杜灝確確實實已經被燒死在了折羅漫山中,那具焦炭樣的屍體就是杜灝本人!」呂麗娘發出一聲淒慘的嗚咽,伏地慟哭起來。
狄仁傑陰沉著臉,向沈槐使了個眼色,沈槐衝著呆若木雞的扈隨從大喝:「杜大人是不是被你害死的?!說!」扈八嚇得屁滾尿流,狂擺雙手辯解:「不,不,不是小人,是王遷派人幹的。」狄仁傑厲聲追問:「那麼說也是王遷授意你繼續找機會殺害呂麗娘?」扈八苦著臉道:「王遷說杜灝夫婦知道內情太多,而且杜灝貪生怕死,一旦事情敗露必然將所有內情供出,因此還是直接殺人滅口了乾淨。至於呂氏,本來沒料到她能發現真相,但她既然已有所察覺,也就留不得活口了。只是……這女人刁滑得很,看到杜灝被害就裝瘋賴在刺史府中,使得我難以輕易下手。」
呂麗娘止住悲聲,咬牙切齒地罵道:「呸!你這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歹毒小人!這些年來杜灝待你不薄,可到了緊要關頭你為了自保,竟要將我夫婦二人斬盡殺絕,我呂麗娘就是做了厲鬼,也斷斷不會放過你!」狄仁傑道:「呂麗娘,扈八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不僅僅是因為你躲入了刺史府吧?」呂麗娘冷笑:「狄大人真是一針見血,是的,扈八三番五次威脅於我,而妾身以言辭暗示手上握有關鍵的證據,那扈八到底做賊心虛,害怕妾身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真的將證據交出來,才始終未敢下手。」
孔禹彭歎道:「所以狄大人才安排了今晚的這齣好戲。」狄仁傑冷哼道:「如果不巧做安排,令你這位貼身隨從自己現出原形,恐怕孔大人你還會一味地維護自己人吧。」孔禹彭再度羞愧地躬身作揖。
狄仁傑轉向呂麗娘,用稍微溫和的語氣道:「呂夫人,你所說的證據的確存在嗎?」呂麗娘從懷中掏出個信封,雙手舉過頭頂:「這裡面有先夫與庭州刺史錢歸南,以及先夫與……突厥可汗的往來信件,從中便可以看到整件事情的始末由來。杜灝離家前讓妾身將這些信件貼身收藏,以防萬一。」
沈槐取過信件,狄仁傑匆匆瀏覽一遍,面色凝重非常,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句:「原來竟是這樣。」他又轉向呂麗娘:「呂夫人,杜灝為何會與庭州刺史錢歸南暗相勾結,你知道其中的緣由嗎?」
呂麗娘淒然道:「回狄大人,妾身本是庭州人,先夫暗中歸順突厥之後,本想策劃佔據伊州,怎奈孔刺史精明強幹,對大周更是一片忠心,先夫百般試探後覺得無機可乘,便想到了妾身的兄長呂嘉,在庭州翰海軍任職,為庭州刺史錢歸南管理沙陀磧中的監獄伊柏泰。」狄仁傑聽到伊柏泰三字,心中頓時一抽,不由自主地緊盯住呂麗娘。呂麗娘還在哀哀敘述:「那伊柏泰是錢刺史極為看重的一個地方,所以呂嘉在翰海軍中雖然只擔任個編外隊隊正,實際上卻深受錢大人的信任,先夫便通過我與呂嘉的關係,最終為錢大人和突厥可汗搭上了線,這樣才有了後來的一系列事情,列位大人都可以從那些來往信件中看到。」
「嗯。」狄仁傑疲憊地點了點頭,沈槐看著他的臉色,期前小聲道:「大人,天都快亮了,今天莫不就先到這裡吧?大人您該休息了。」狄仁傑微微一笑:「最後一個問題。呂夫人,本閣很好奇,那佩刀已燒得面目全非,你是怎麼看出它是你與杜長史的定情之物?」呂麗娘木然答道:「狄大人有所不知,妾身娘家是庭州最出名的冶煉世家,尤善打造兵刃。妾身從小便熟悉金、銀、銅和鐵器,特別是兵刃,否則也不會帶把純金佩刀作為陪嫁了。妾身的兄長呂嘉正是由於這項能為,才被錢歸南大人特別看重的。可是……」呂麗娘的目光突然又變得凶狠憤懣,尖聲怨道:「就在兩個多月前,妾身的兄長呂嘉莫名其妙地死在伊柏泰。錢歸南說是一個叫李元芳的人殺了他,可杜灝和我都不相信此事與錢歸南完全沒有干係。後來錢歸南雖然按約將翰海軍調來伊州,但就是躲在折羅漫山中不肯露頭。因此妾身想來,王遷殺死杜灝,一定是錢歸南授意的,無非是看到突厥戰敗,欽差又來查案,便企圖滅口,徹底掩蓋他與突厥勾結的內情!錢歸南、王遷、扈八……還有那個什麼李元芳,害得我家破人亡,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哪個都不得好死!!!」
「夠了!」狄仁傑勃然大怒,直指著呂麗娘的面門斥道:「杜灝與突厥勾結策反大周官員、陰謀叛亂、出賣國家,難道就不是十惡不赦之徒?就以杜灝和呂嘉所犯下的罪行,將他們凌遲都是罪有應得!你有什麼資格因為他們的死就肆意謾罵,更有什麼資格詛咒別人不得好死?!」狄仁傑這突然其來的沖天怒火把一旁的孔禹彭驚得目瞪口呆,他不明白始終鎮定睿智的宰相大人怎麼會一下子如此失態,竟氣到花白的鬚髮都直豎起來,指著呂麗娘的手顫抖個不停。
呂麗娘也給嚇得愣住了,半晌,她才如夢方醒般地展顏一笑,輕聲道:「狄大人,您老人家別氣壞了身子,那倒是妾身的罪過了,這大周的江山社稷,還要靠您這樣的頂樑柱撐著呢。杜灝有罪,妾身也有罪,罪大惡極、罪不容誅,先夫已去,妾身早已無意獨留世間,但是我那雙可憐的小兒女沒有罪,只求狄大人、孔大人能給他們尋條活路,妾身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們的!」話音剛落,一縷殷紅的血跡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淌下,呂麗娘側著身子倒在地上。
狄仁傑箭步上前,蹲在呂麗娘的身邊,摸了摸脈門,歎息道:「她死了。」「這……」孔禹彭和沈槐面面相覷,正要上前扶起狄仁傑,卻見他已顫巍巍站起來,身子卻又猛地一晃,向後便仰。沈槐大叫:「大人!」衝上前,狄仁傑剛好倒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