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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碧血黃沙 第二十五章:奇兵 (3) 文 / 安娜芳芳

    第二十五章:奇兵(3)

    伊州刺史孔禹彭久聞狄仁傑英明睿智的大名,這天他陪同剛到伊州的狄仁傑,花了整個上午在燒得焦黑殘破的折羅漫山火現場察看,眼見這位古稀老者不顧年老體弱,不畏暑熱難耐,細心投入地勘察每片山林,尋訪任何一點可能的蹤跡,孔禹彭不禁從心中歎服。令人遺憾的是,山火燒得太旺,過火面積又大,很多山區已暫成死地,無法進入細查,即使是狄仁傑這樣的火眼金睛,也沒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轉眼過了晌午,折羅漫山區本來可以遮蔽烈日的大樹燒得只剩下殘肢斷木,孔禹彭見狄仁傑早已汗濕衣襟,蒼老的面頰曬得通紅,實在於心不忍,便上前勸說:「狄大人,折羅漫山就先查到這裡吧。晌午過後,這山裡頭會越來越熱,閣老年事已高,萬一要有個閃失,下官可擔當不起啊!」

    狄仁傑稍作遲疑,還是同意了。一行人這才打道回伊州,一路上狄仁傑又讓孔禹彭把武重規來伊州所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細述一遍。孔禹彭不停地擦著汗,從早上開始他把這些話說了不下五遍,實在有些吃不消,但老那專注的樣子,自己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困惑。

    孔禹彭又怎麼能夠理解狄仁傑此刻那焦慮萬分的心情呢?伊州有鬼這點毋庸置疑,即使是孔禹彭本人也無法否認,但是突破點到底在什麼地方,如何才能找出確切的證據來支持李元芳的報告,同時還能查出事件背後的隱情?而且這一切行動還要快,越快越好。自從在沙州決定繼續西行,狄仁傑就幾乎沒有休息過,除了趕路便是思考案情,他有種強烈的緊迫感,再晚就來不及了……

    眾人回到伊州刺史府,匆匆吃了幾口午飯,狄仁傑便繼續問案。他讓孔禹彭取來當初證明杜灝身份的物證,也就是那幾樣燒得墨黑的「蹀躞七事」,一件件細看。許久,狄仁傑才抬起頭來,揉一揉脖頸,讓呆坐一旁的孔禹彭上前來。

    狄仁傑指了指面前那堆黑乎乎的小物件,首先問:「孔大人,本閣聽你敘述,那杜灝的遺孀呂氏,似乎就是見到這些遺物後才發的瘋?」孔禹彭遲疑著回答:「唔,回狄閣老,準確的說是見到這些物件後神色大變,堅決要求驗看杜大人的屍身,至於發瘋嘛,是看完屍身以後的事情。」

    狄仁傑點點頭,又指了指那「蹀躞七事」,問:「孔大人,難道你和武欽差都未曾發現這些物事的問題?」「啊?!」孔禹彭一愣,連忙再看,還是困惑地搖頭:「這……狄大人,這些物事就是官員們通常所配的,哦,和你我無異啊,我看不出什麼來。」狄仁傑皺一皺眉:「請孔大人將腰間所配之『蹀躞七事』取下來對照一下,便可看出端倪。」

    孔禹彭不太相信地取下腰間的革帶,將所配之物逐一取下,放在桌上那堆黑乎乎的物件旁邊。狄仁傑道:「孔大人,請你說一說你這七件物事與杜大人遺物之間的區別吧。」孔禹彭略一沉吟,便開始鎮定自若地解說:「閣老,本朝官員所配『蹀躞七事』為佩刀、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針筒、火石,一共七件。」「唔,但是杜大人的遺物並沒有七件?」「是的,那是因為契苾真、噦厥、針筒,這三樣分別為木和竹的材質,大火已將它們燒燬,所以只餘下四件,也就是佩刀、刀子、礪石和火石。」

    狄仁傑拈了拈鬍鬚,點頭道:「不錯,餘下這四樣裡,礪石和火石被燒成墨黑,但形狀還在。只是這佩刀和刀子看上去有些古怪。」「哦?有什麼古怪呢?」孔禹彭湊上去再看,皺著眉頭不說話。狄仁傑知道他還是沒有想明白,和藹地笑了笑,道:「很簡單,佩刀和刀子都是一樣鐵質的物件,按說過火以後看上去應該差不多,可為什麼這刀子未曾因火變形,而這佩刀卻已被燒得彎折,完全沒有原來的樣子了呢?」

    孔禹彭十分驚詫,連忙細瞧,還真如狄仁傑所說的那樣,他低下頭不說話了。狄仁傑輕輕摸了摸那柄小刀子,低聲道:「都說真金不怕火煉,其實這素樸的鐵器,反比昂貴的金子更經得住鍛燒啊。」他的話音剛落,孔禹彭恍然大悟地喊道:「啊?難道,難道這佩刀乃金質?」

    狄仁傑微笑:「你說呢?」孔禹彭抓起那柄燒得彎折、奇型怪狀的佩刀在手中,顛過來倒過去再看,終於長吁口氣道:「狄閣老,下官太佩服了!這柄佩刀業已燒得變形,故而大家都未曾多留意,其實現在看來,還真和大家通常所帶的七事中的佩刀不一樣。」

    狄仁傑聳起眉頭,輕哼道:「只怕你們未曾留意,有人卻早看出蹊蹺了。」孔禹彭倒吸口涼氣:「您是說那呂氏?……只是,狄閣老學貫古今、知識淵博,自然能夠想到這刀具材質的差別,可那呂氏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何以……」孔禹彭說著直搖頭,一臉的無法相信。

    狄仁傑不置可否,又問:「杜大人的屍體還停放在刺史府中嗎?本閣現在就去驗看。」孔禹彭連忙稱是,因為呂氏瘋癲,兩個孩子均為成年,沒有人來收殮杜大人的遺體,再說案子未結,所以一直停屍在刺史府後院。狄仁傑不等他說完,起身就往後院而去。

    孔禹彭頭前領路,狄仁傑帶著沈槐緊緊相隨,還未到停放屍體的廂房外頭,一股臭味就撲面而來。狄仁傑腳步不停,卻狠狠地瞥了孔禹彭一眼,孔禹彭有所察覺,尷尬地解釋:「閣老,杜大人是燒死的,全身潰壞,再兼伊州這幾天十分炎熱,所以雖然放置了很多冰塊保存屍體,還是沒能……」

    狄仁傑二話不說,已經搶先登上廂房前的台階。守衛慌忙打開房門,更加刺鼻的臭味湧出,沈槐頓覺胸中連連翻騰,再看狄仁傑已經走進屋內,只好也硬著頭皮跟上。廂房中央的木床上,白色的麻布覆蓋著杜灝的屍身,那麻布上星星點點的污跡表明,屍體肯定**得很厲害了。孔禹彭剛想吩咐候在旁邊的仵作,狄仁傑早就跨前一步,親手掀開屍布察看。沈槐稍稍後退,雖然站得遠些,還是能看到那令人心悸的慘狀,並聞到逼人眩暈的屍臭,可狄仁傑卻似渾然不覺,彎下腰從頭到腳地查驗屍身,還不停地和仵作交談。

    沈槐有些走神了,實際上他對這種話題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只是在心中反覆問著自己,狄仁傑如此熱切於這樁案子,顯然不是完全出於公心……突然一個念頭猝不及防地襲來,會不會狄仁傑還指望著憑借這次的案件,將李元芳重新召回身邊?彷彿兜頭被澆了桶冷水,沈槐登時愣在原地。

    「沈槐?沈槐?」狄仁傑已驗完屍,走到廂房門口,回首叫道。沈槐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奔出屋外,大大地吸了口新鮮空氣。狄仁傑瞧著他狼狽的樣子,微微笑了笑,張嘴好像要說什麼,突然臉色一變,身體就往旁栽過去。沈槐嚇得高叫:「大人!」,一個箭步衝到狄仁傑身邊,剛剛好將他攙扶住。孔禹彭也嚇得瞠目結舌,幫著沈槐扶穩狄仁傑,連問:「狄閣老,狄閣老,您怎麼樣?」

    狄仁傑勉強站直身子,稍頃,才擺手道:「沒事,天氣太熱,歇歇就好。」沈槐輕聲道:「大人,卑職扶您去後堂休息吧。」狄仁傑拍拍他的胳膊:「老夫已經好了,呵呵,人老了,站久了就覺得累,再被那屍臭一熏,倒真有些恍惚。」說著,狄仁傑朝孔禹彭點手:「禹彭啊,那呂氏現在何處?」「回閣老,還在刺史府中呢,下官想那杜大人因公殉職,遺孀又突患瘋癲,實在可憐地很,就暫時安置在東花廳裡。又自城中尋了最好的郎中來給她醫治,可惜這幾天治下來,都沒見什麼效果,仍然時喜時悲,語無倫次,瘋得著實厲害。唉!」

    「嗯。」狄仁傑點頭:「如此就請禹彭領本閣過去那東花廳瞧一瞧。」「啊?!」孔禹彭見沈槐一個勁地朝自己搖頭,忙道:「閣、閣老,那呂氏服了郎中配的安神藥,現在恐怕還沉睡不醒,無法應對閣老的查問……」狄仁傑微嗔道:「行啦!憑本閣手中幾桿銀針,這呂氏就算是真的沉睡不醒,本閣也有把握將她喚醒,你們兩個就不要再想耍什麼花招了!」

    沈槐無奈輕歎,只好攙起狄仁傑的胳膊朝東花廳去,為了讓狄仁傑少曬到些正午的毒日,他特意靠近廊簷下走,才走了幾步抬頭,正對上狄仁傑溫和慈祥的目光,沈槐心中一動,臉上不覺赦然。

    東花廳外搭滿花架,垂絲籐蔓把廊簷下遮得陰涼舒爽,真是塊盛夏裡難得的避暑之地。可惜那瘋癲了的呂氏根本不肯走出屋子一步,從早到晚就縮在悶熱的房間裡哭哭笑笑,至今還穿著第一天來時的衣服,天氣又熱,幾天下來整個人已弄得污穢不堪,哪裡還看得出半分當日初見欽差時的嬌媚容色。

    此刻她又趴在地上,把婆子送去的午飯撒了一地,手裡還握著根銀簪點點戳戳,時不時抄起米粒往嘴裡送,狄仁傑諸人站在門口,看得十分不是滋味。孔禹彭抄著手支吾道:「狄閣老,這女人幾天來都是這個樣子,您看……」

    狄仁傑搖搖頭,慢慢走到呂氏的跟前,悠悠然道:「世人皆癡,唯我獨醒。憑君多顧,堪堪妾心。自古至今,男子為權勢為聲名而瘋狂,女人卻多只為了一個情字,倒更叫人既唏噓又感動。」那呂氏原本在地上邊撈米粒吃邊哼哼唧唧地唱著什麼,聽著狄仁傑的話語突然停下動作,蜷縮起身子蹲坐下來,嗚嗚地哭泣起來。

    狄仁傑朝孔禹彭使了個眼色,孔禹彭趕緊上前,將杜灝那柄燒壞的佩刀放在呂氏的面前,狄仁傑溫和地開口道:「呂氏,你可認識這柄佩刀?」呂氏的眼睛在滿額亂髮後閃著光,盯著佩刀看了看,突然伸腿出去猛踢那佩刀,狂亂地喊起來:「這是那個死鬼的東西,他的東西!他、他不是去了閻王殿了嗎?……啊!他來索命了,來索命了!他派了小鬼來,小鬼來!」話音未落,她竟一頭朝狄仁傑撞去,一邊尖叫:「青天大老爺,救命啊!」

    沈槐哪裡會容她近狄仁傑的身,早擋在狄仁傑的面前,將呂氏牢牢地揪在手中,這女人還不肯罷休,拚命掙扎著又踢又叫,滿嘴的瘋話聽去就是:「小鬼!小鬼!大老爺救命!」孔禹彭尷尬萬分地看著狄仁傑,不知該如何是好。狄仁傑銳利的目光卻在屋子裡掃了個遍,這時候除了他和沈槐、孔禹彭外,房內只有一個安排來照料呂氏的老婆子,束手無策地傻站著,門邊則守著孔禹彭的貼身隨從。

    狄仁傑的眼角聚起密密的皺紋,朝那老婆子微微頜首:「孔大人說你是從杜府裡過來伺候你家夫人的?」老婆子抹抹眼睛,哆哆嗦嗦地回答:「是的,大老爺。我家夫人在這裡發的瘋,孔大人便叫我過來照應她。」狄仁傑又問:「你這婆子既然是老爺夫人的貼身僕婦,想必知道你家老爺左腳的小指有缺?」那老婆子瑟縮著點頭:「嗯,是……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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