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并州迷霧 第三章(3) 文 / 安娜芳芳
第三章(3)()
狄景輝此刻已經差不多喝掉了半斛酒,聽見狄仁傑這一聲,大刺刺地問道:「怎麼了,爹?看來,這桌子菜也不合您的口味?」
狄仁傑怒視著狄景輝,道:「我來問你,這桌酒菜市價要多少錢?」
「這個嘛,還真不好說。就是再有錢,市面上您也沒處買去。像這駝峰、魚子醬、熊、鹿什麼的,都得到胡人開的店舖裡去特定,配的調料香料也是珍罕稀有,就連這老張也是兒子從西京長安那裡花大價錢請來的,您說要花多少錢?」狄景輝挑釁地說。
狄仁傑強壓怒火,又道:「好,那我換一種問法,以你一個五品官一年的官俸,可以辦多少桌這樣的酒席?!」
狄景輝冷笑道:「爹,您不會是要考兒子的算學吧。您老人家不會忘了吧,景輝可是十九歲就明經中第,這麼點簡單的算術還是難不倒兒子的。如果您老人家真要考我,倒不如再接著問,兒子這五品官一年的官俸,可以買幾幅您面前的楠木桌椅,可以置幾座您身邊的嵌金屏風,可以換多少這桌上擺的密瓷碗碟和琉璃杯盞,可不可以置得下兒子在城南那座五進的大宅院,以及您兒媳頭上身上的華服盛妝,我母親每天都要服用的東蟲夏草……」
陳秋月顫抖著聲音道:「景輝,別說了,你喝醉了。」
狄仁傑道:「讓他說!」
狄景輝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道:「喝醉?我這樣的酒囊飯袋可不那麼容易喝醉。再說了,喝醉了又如何?也不像人家什麼大將軍的那麼金貴,時時刻刻需要保重身體。」
李元芳猛一抬頭,目光像箭一樣射向狄景輝,但又慢慢移開了。
狄仁傑道:「狄景輝,這就是你給我辦的接風宴?從一見面,你可曾問過我回鄉的緣由,你可曾問過我一路上的經過?難道遲到懈怠,擺闊炫耀就是你給我接風的方式?!」
「哼,兒子倒是想問,您給過兒子機會嗎?再說了,兒子就是問了,您會說嗎?您可是國之宰輔,朝中棟樑,全身上下擔負的都是國家機密,兒子哪裡有資格知道您的事情。不過這回兒子倒是看出來了,您別不是奉了皇上的命,又要當什麼欽差大臣,微服來查您兒子的違法貪墨之罪吧?」
「景輝!求求你不要再說了。」陳秋月已經帶著哭音了。
狄景輝咬著牙道:「為什麼不說。我花的都是清清白白的錢,我又不怕。」
狄仁傑已然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李元芳站起身來,道:「大人,元芳告退了。」
狄景輝攔道:「李將軍,你可別走。你走了我爹怎麼辦?他對我不待見,把你可是當寶貝似的,哪次寫回家的信裡面不要誇你幾句。景輝還想向李將軍學幾個哄我爹的絕招呢。」
狄仁傑道:「元芳,你去吧。」
「是。元芳先告辭了。」李元芳向眾人一抱拳,轉身往堂外走去。
狄景輝對著他的背影道:「哼,我還道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今天看來不過靠的是卑躬屈膝言聽計從來討人歡心。」
狄仁傑狠狠地一拍桌子:「狄景輝!你給我住嘴!」
李元芳剛跨出二堂門,他停下腳步,緊緊地捏起拳頭,站了一小會兒,才又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狄仁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低聲道:「狄景輝,你也走吧,你們都退下吧。」
狄景輝還想說什麼,陳秋月拉住他的胳膊,含著眼淚向他拚命搖頭。狄景輝這才稍稍鎮定了一下,向父親做了個揖,與陳秋月一起離開了二堂。
後堂的東廂房是狄景輝和陳秋月在狄府的臥室,三開間的套房,層層疊疊地掛著山水織錦的幃簾,一床一塌、一架一櫃,無不風格簡練色調淡雅,蓮花樣的銅香爐裡飄出百和香令人鎮靜安然的香氣,但此刻似乎也無法讓狄景輝安靜下來。他在屋子中間不停地來回走動著,陳秋月默默地坐在榻邊,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她悠悠地開口道:「景輝,你今天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狄景輝不耐煩地答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你再問一遍幹什麼?」
陳秋月抬起眼皮,神情倦怠地道:「景輝,你那些話騙騙公公也就罷了。他老人家畢竟多年沒有回太原了。可你騙不了我。城外哪裡有什麼波斯酒肆?再說,太原城最好的三勒漿就在你自己開的酒肆裡頭,又有什麼必要捨近求遠?」
狄景輝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直直地盯著陳秋月:「你倒是精明,不愧是陳長史大人的千金小姐。既然你這麼有見識,怎麼不乾脆去告訴我爹我撒謊了?」
陳秋月道:「景輝,你不要這麼焦躁。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怎麼了?你,你是我的相公啊。」
「哼,相公?恐怕你想知道內情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爹吧!」
陳秋月長歎了口氣,道:「景輝,你一定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可我能感覺到你必是碰上了天大的難事,否則今晚上你也不會如此煩躁,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狄景輝繼續在屋子裡走動著,沒有說話。
陳秋月道:「景輝,公公是那麼精明謹細的一個人,他現在正在氣頭上,也許一時察覺不到你言語中的破綻,等他冷靜下來,一定能發現你的問題。」
狄景輝哼了一聲。
陳秋月又道:「還有那個李元芳,你何苦無端得罪於他?我聽說他是個非常有本領的人,又深受公公的信任,這次公公返鄉把他帶在身邊,還說不好是出於什麼目的。你今天這樣對待人家,不是白白地又給自己樹了個敵人?」
狄景輝道:「我還不需要你來教訓我!我就看不慣那個李元芳在父親身邊那副諂媚的樣子,他如果不是深有城府會揣摩父親的心思,又怎麼能夠得到父親如此信任?這樣的人,我偏要打打他的氣焰!」
「唉。」陳秋月深深地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狄景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往外就走。陳秋月一下子從榻上跳了起來,緊緊地扯住他的衣袖,緊張地問:「景輝,你要幹什麼?你又要出去嗎?」
狄景輝「嗯」了一聲,也不多話,就要掙開陳秋月的手。
陳秋月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不,景輝,我不讓你走。你別走!」她顫抖著手抱住狄景輝的身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景輝,你夜不歸宿已經有半年多了,每天晚上我都是一個人睡,我,我,我很孤獨,很孤獨……求你了,今天好不容易回一次公公婆婆的家,你就留下來,不要再出去了,好不好?」
狄景輝看著她悲傷的臉,略略有些遲疑了,他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下陳秋月的秀髮,眼中流露出隱隱的不捨……突然,他又一把甩開了陳秋月籠著自己的手,抬腿就走。
陳秋月向後退了幾步,抬起頭,看著狄景輝的背影,顫聲道:「你,你又要去找那個小賤人是不是?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把你害死的!」
狄景輝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你是三品宰相的兒媳,四品長史的千金,不用我來教你怎麼恪守婦道吧?!」話音未落,他就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陳秋月呆呆地站著,愣了好一會兒,眼淚不停地往下落,終於忍耐不住,撲倒在桌上出聲地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