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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兩百六十九章 遼東城下 文 / 猛子

    世上的事,有時候表現得很怪誕。

    只要有利益,大家都削減了腦殼往裡「鑽」,都想分一杯羹甚至獨佔,但一旦遇到困難、障礙或者可能給自己帶來不確定損失的時候,熱情便消失了,不過在沒有看到結果前絕不撒手,或冷眼旁觀,或暗中掣肘,甚至還鮮廉寡恥地亂中取利,於是本來一件有利可圖、操作也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是如囊中取物般輕而易舉的好事,在各勢力間的激烈的利益爭奪中,變成了一件無利可圖、非常複雜,甚至會出現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荒誕舉動的壞事,而結果更是顛覆了人們對這個世界的常規認知。

    第一次東征如此,第二次東征還是如此,第三次東征亦是如此。相比前兩次東征,第三次東征皇帝和行宮是大大的放權了,尤其是戰場指揮權,都下放了,然而,下放之後的結果,與皇帝和行宮的預期根本就是大相逕庭。

    這幾年德高望重功勳卓著的軍政大佬們紛紛辭世,軍中表現得尤其明顯,諸如楊素、於仲文、段文振、楊雄、崔弘度、崔弘升等一幫大佬都死了,而宇文述、趙才、李景、薛世雄、來護兒、周法尚等人一則聲望不足,短期內尚無法取代他們的前輩,二則他們都屬於同一代人,聲望資歷功績相差無幾,且隸屬不同的貴族集團和政治派系,彼此間根本不買賬。假若皇帝和行宮繼續獨攬軍權,由中樞指揮一切。反而還好些,如今事情卻複雜了,在水陸兩路遠征軍尚未出發之際,各系統帥們已經「斗」得熱火朝天了。

    四月中。皇帝和中樞從遠征諸軍統帥們送來的雪片一般的奏章中,敏銳地發現了遠征軍內部矛盾驟然激烈的「事實」,無奈之下,不得不迅速收回部分「權力」,但為時已晚,各統帥之間的矛盾已經擺在了明處,比如在選鋒軍的委派上,統帥們就各有人選、各執一詞。為此皇帝和中樞不得不通盤考慮,盡可能照顧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以便緩和軍中矛盾,凝聚軍中士氣。

    事關東征成敗。皇帝和中樞不敢猶豫,更不敢久拖不決,以免再生變故延誤東征,遂毅然以遠征軍陸路統帥薛世雄所提建議為主旨,果斷下詔。由吏部侍郎、觀國公楊恭仁為選鋒軍統帥,監察御史崔遜為監軍,武賁郎將羅藝、武牙郎將王辯、果毅郎將伽藍副之,而選鋒軍主力則由龍衛軍所轄三十二個團、右武衛府轄下兩個鷹揚府八個團、右候衛府轄下兩個鷹揚府十個團。共一萬大軍組成,於接旨之日起。橫渡遼水展開攻擊。

    四月十九日,王辯、薛萬均、薛萬徹率先渡過遼水。揮軍進擊。

    四月二十日,楊恭仁、崔遜、伽藍、馮翊率選鋒軍主力龍衛軍渡過遼水,隨後跟進。

    四月二十三日,帝國東徵選鋒軍雲集高句麗西北部第一重鎮遼東城下,準備第三次攻擊遼東城。

    遼東城已經成為帝國東征的「夢魘」。

    第一次東征,皇帝駕臨城下,指揮數十萬大軍猛攻遼東城,自三月底一直打到六月上都未能攻克,不得已,遂兵分兩路,一部繼續圍攻遼東城及高句麗其他西北部城池,一部則九道並進直殺平壤。結果到了七月底,攻擊平壤的帝國主力大軍幾乎全軍覆沒,而遼東城卻依舊未能拿下。最後,第一次東征的戰果就是攻陷了高句麗北部重鎮武厲邏,帝國在那裡設置了遼東郡和通定鎮,好歹有了一塊小小的「遮羞布」。

    第二次東征,帝國遠征軍再次受阻於遼東城,皇帝也再次駕臨遼東城下親自指揮。這一仗自四月底一直打到六月底,帝國遠征軍想盡了一切辦法,還是未能拿下這座城池。不得已,還是兵分兩路。皇帝丟不起這個人,咬牙切齒也要拿下遼東城,而薛世雄則率主力直殺平壤。結果薛世雄剛剛拿下高句麗中部重鎮烏骨城,便接到了撤軍的命令。所以,第二次東征實際上是沒有任何戰果。

    遼東城因此成為插在皇帝和帝國將士心中的一根肉刺,讓他們痛苦不堪,讓他們倍感恥辱,好在皇帝和中樞在平定了楊玄感之亂後便迫不及待的發動了第三次東征,給了帝國將士洗雪恥辱的機會。

    這次指揮攻擊遼東城的是觀國公楊恭仁。

    楊恭仁沒有參加前兩次東征。他的父親觀德王楊雄在大業八年二月十二日病逝,也就是在第一次東征開始期間死去,楊恭仁兄弟為此不得不扶靈返京。二次東征期間楊恭仁持喪在家,亦未參加。也正因為如此,楊恭仁對東征一直存有不祥之感。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五,先是內史令元壽病逝;接著在二月十二日,觀德王楊雄病逝;到了三月十二日,兵部尚、檢校左候衛大將軍段文振病逝;夏季五月初四,納言楊達病逝。短短五個月內,帝國中樞核心裡的四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辭世,可以想像一下此事對帝國、對皇帝本人和中樞所造成的衝擊之大。這明顯就是個不祥之兆,即便是無知小兒也能預感到一絲端倪,然而,帝國和皇帝當時已經騎上了虎背,下不來了,而第一次東征的結果也驗證了這一不祥之兆。

    時隔三年,大業十年的第三次東征,是不是也有不祥之兆?有,不但有,而且正迅速在中土蔓延,那便是此起彼伏的叛亂大潮,無數生靈正在殺戮中痛苦哀嚎,這時候皇帝和中樞不想方設法戡亂平叛穩定國內,反而繼續窮兵黷武遠征蠻夷,實在是本末倒置之舉。

    所以,楊恭仁的第三次東征策略是非常保守的,就如皇帝和中樞坐鎮北平居中指揮所表現出的「保守」一樣,寄希望於用武力威懾高句麗,迫使高句麗投降,挽回帝國、皇帝和中央的「顏面」,然後便結束東征,調轉矛頭,集中全部力量應對國內的動盪局勢。

    軍議上,有關選鋒軍對遼東城將採取何種進攻方法爭論激烈,有堅持強攻的,有堅持圍而不攻以等待薛世雄、李景和趙才三位老帥率主力渡河而來,有建議甩開遼東城,快馬加鞭直殺平壤,出其不意,一舉摧毀高句麗之根本,則遼東等城池可不攻而下。

    武賁郎將羅藝做為選鋒軍第一副帥,與其下屬幽燕諸將,因為第一次東征傷亡慘重,無數袍澤葬身敵土,故對高句麗恨之入骨,日思夜想的便是報仇雪恨,而久攻不克的遼東城正是他們報仇和雪恥的首選之地。此城不下,則錐心刺骨,死不瞑目。

    武牙郎將王辯做為選鋒軍第二副帥,與薛萬均薛萬徹兄弟則持謹慎態度。無論是圍攻遼東城還是孤軍深入直搗敵都,在前兩次東征實踐中都未能取得預期戰果,而第三次東征無論是國內外局勢還是遠征軍的人數、糧草和軍心士氣,與前兩次東征都有著巨大懸殊,再加上皇帝和中樞雖然把戰場指揮權下放了,但薛世雄根本壓制不住李景、趙才、來護兒和周法尚,所以從遠征軍內部複雜的關係來說,還是放慢進攻節奏,走一步看一步為好,以免大意失荊州,重蹈敗亡之覆轍。

    伽藍做為選鋒軍第三副帥,倚仗自己在龍衛軍裡所擁有的絕對權威和由此帶來的強悍實力,在選鋒軍裡獲得了極大的話語權。他反對攻城,因為這座城池和城池裡的高句麗人曾經頂住了帝國遠征軍兩次聲勢浩大的強攻,他們有士氣,有信心,也有經驗,一旦遠征軍第三次受阻於城下,那麼可以肯定地說,第三次東征必定要重蹈前兩次東征失敗之覆轍。

    伽藍的建議遭到了楊恭仁、崔遜乃至王辯的一致反對。

    羅藝則保持沉默,攻城的確是下策,因為有前車之鑒,這次兵力和軍備都不足,恐怕更難攻克,所以相比較而言,伽藍的直搗敵心之策反而能「出敵不意、攻敵不備」,暗合「以奇制勝」之道。

    伽藍據理力爭。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則是來自前兵部尚、北平襄侯段文振病逝之前,給皇帝的上表獻策:「……夷狄多詐,深須防擬,口陳降款,心懷背叛,詭伏多端,勿得便受。水潦方降,不可淹遲,唯願嚴勒諸軍,星馳速發,水陸俱前,出其不意,則平壤孤城,勢可拔也。若傾其本根,餘城自克。如不時定,脫遇秋霖,深為艱阻,兵糧又竭,強敵在前,靺軻出後,遲疑不決,非上策也。」

    段文振上表的主旨便是兵貴神速,直殺平壤,水陸並進,出敵不意,只要拿下平壤城,則高句麗旦夕敗亡。

    皇帝和中樞在第一次東征的前期並沒有採納段文振的遺策,而是以重兵猛攻遼東城,在遼東城下整整耽擱了兩個月,待到遼東城久攻不克,而時間又即將入秋,皇帝和中樞才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依從了段文振的遺策,水陸並進,以三十五萬水陸大軍直殺平壤,然而,戰機稍縱即逝,一切都遲了。

    「現在是四月底,是最佳的攻擊時間,若此刻依北平襄侯之遺策,以奇兵直殺平壤,則必能贏得東征之勝利。」

    伽藍慷慨陳詞,寸步不讓。

    楊恭仁沉默,崔遜沉默,王辯也沉默。

    突然,羅藝站了起來,振臂而呼,「北平襄侯乃國之重器,北平襄侯遺策乃東征之上策,某願從之,某願與伽藍將軍生死與共,直殺敵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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