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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各取其利 文 / 猛子

    第一百三十章各取其利-

    安德城外,禁軍龍衛統軍營戒備森嚴。

    蘇氏父子的捧日團和元務本的東光鄉團分別紮營於左右,追隨游元而來的其他各地鄉團自成一營,緊鄰龍衛統而駐。[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城外,謾山遍野,到處都是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人群。你說他們是叛賊估計沒人相信,但你說他們是難民,那絕對正確,而且還是頻臨死亡急待賑濟的飢餓之民。

    仗是打贏了,西北人創造了奇跡,但沒人高興,更沒人為此歡呼雀躍,因為戰鬥結束後,除了少得可憐的戰利品和兩千多顆人頭外,就是謾山遍野的「俘虜「。沒有人去計算「俘虜「的數量,獲勝者現在苦不堪言,面對這些處在死亡線上的「俘虜「他們必須做出選擇,是開倉放糧救濟他們,還是任由他們餓死在荒野上。

    若要開倉放糧,必須開官倉,因為要救濟的人太多了,數不勝數,估計最少在十萬人以上,賑濟量太過龐大,必須奏報朝廷,由皇帝下旨開倉放糧,否則地方官員承擔的罪責太大。如今皇帝在遼東戰場,時間上來不及,如果地方官員拒絕開倉放糧,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俘虜「餓死。

    「俘虜「在官方的奏章上可以是難民,也可以是叛賊,這給了地方官員迴旋餘地,但問題是,你說他們是難民,你的治下出現了十幾萬難民,你這個官是怎麼做的?同樣,你說有十幾萬俘虜,那就意味著有十幾萬叛賊,那你這個官做的就更失敗了,所以迴旋餘地是有了,但對地方官員卻統統不利。如此一來,地方官員只有置之不理,任由他們餓死,繼而逼迫這些人不得不馬上逃回豆子崗求生。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把這些人驅趕出自己的視線那就萬事大吉。

    然而豆子崗義軍戰敗了,僅有的一點糧食又給官軍繳獲了,那麼這此人即便逃回去也沒有食物,義軍總不至於把自己僅存的那點口糧拿出來救濟老弱婦孺吧?那大家豈不一起死了?

    既然逃回豆子崗也是死,倒不如留在平原郡首府安德城外,留在平原郡最大的官倉之外,好歹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凍許就能堅持到皇帝下旨放糧,或許就能看到平原太守大發善心冒死開倉了。

    平原太守是關隴人,這次給「內間「出賣了被叛賊包圍在大柳集,差點掉了腦袋身首異處,對河北人切齒痛恨,不管是郡縣揍史還是叛賊,只有是河北人,都被他恨上了。開倉放糧?做夢去吧。他的理由很充足,我開倉放糧了,到底救活了誰?那些人本是賊,吃飽了,更有力氣造反難不成還會對我感激涕零,然後改惡向善回家種地去?治書侍御史游元和監察御史崔遜都是河北人,假如我擅自開倉放糧,他們馬上就會彈劾我,置我於死地。就算他們願意與我一起承擔責任,我也不會答應。他們的承諾能相信?我寧願相信叛賊,也不願相信他們。

    但拒絕開倉放糧,無數人死在城外,兩位御史又豈會放過他?

    所以,矛盾激化了。游元和崔遜勃然大怒強逼平原太守必須開倉放糧,必須承擔責任。我們救了你的命,救了你的平原郡,救了你的仕途,於情於理,你都要賣幾分面子給我們,否則大家撕破臉對誰都沒有好處。

    平原太守卻是堅決,就是不答應,以等待皇帝聖旨為理由,極力拖延。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根本就不會等到開倉放糧的聖旨?游元和崔遜心知肚明,他們不敢在奏章中稟奏實情地方官員就更不敢了。雖然大家都在報捷,都在請功,但都在竭力掩蓋事實真相,由此給皇帝和中樞的印象就是,河北的確有叛賊,不過不成氣候,河北還是很穩定,完全可以保證永濟渠的暢通。這種情況下,皇帝怎會下旨開倉放糧?不下旨加大征發糧食和力役就算格外「開恩「了。

    人肯定是要救的,關隴權貴可以不顧河北人的死活,但河北權貴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為此,在游元和崔遜向地方官員施壓的同時,蘇氏父子和一幫地方豪強也向伽藍施壓。

    伽藍完全沒有預料這一狀況,當他和禁軍龍衛被安德城拒之門外,當他看到謾山遍野的難民頻臨死亡,當他得知地方官員堅決拒絕開倉放糧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一個更大的陷阱。此時此刻,他不能不惡意地去揣測游元和崔遜為了實現他們的目的,蓄意欺騙和利用了龍衛統,一門心思要置西北人於死地。

    攻擊河北義軍是陷阱嗎?不是,目前看來,攻擊河北義軍不過是引誘自己掉進陷阱的誘餌而已。

    這一局,自己終究還是輸了,不論如何掙扎,甚至自以為搶到了主動權,但到了這一刻,終於看到了結果,自己就是游元和崔遜手上的一把刀,而主動權也始終被他們所控制。自己打贏了這一仗,卻輸掉了全部。

    伽藍封鎖了營察,封鎖了消息,讓西北人暫時「龜縮「於陷阱之中,獨自一人品嚐養「失敗「的痛苦,尋找「突圍「之策。

    西北人並沒有沉浸在勝利之中。做為蠻荒之地的人,對飢餓和死亡的理解非常深刻,當他們看到謾山遍野的難民,也就知道自己所取得的勝利沒有任何意義。現在,這麼多難民失去了庇護之所,失去了維持生存的口糧,如果他們都死了,就死在安德城外,就死在龍衛統的軍營之外,那麼,憤怒的河北人會群起而攻之,會把他們活活撕成碎片。

    西北人突然之間成了眾矢之的,成了河北人的公敵。

    西北人不能死在這裡,乘著形勢還沒有惡化,乘著暴風雨還沒有來臨,趕快離開,挾持著巡察使團急速趕赴黎陽,徹底擺脫危局。

    西行、江成之、布衣、盧龍等人紛紛進言,催逼伽藍趕快離開平原。

    傅端毅、薛德音搖擺不定,面對撲面而至的危機,當然以「逃離「為上策,但「逃離「了此地」並沒有「逃離「危機。危機是十幾萬難民的死活」一旦他們死了,餓死了,河北地方官員肯定會把責任推給西北人,西北人除非逃離中土,逃離帝國,否則必死無疑。

    河北鄉團似乎料到西北人可能要「逃「之天天,於是在禁軍四周紮營,把龍衛統圍在了中間。

    ~蘇琶、蘇定方父子一次次找到伽藍,一次次催逼伽藍,以武力脅迫地方官員開倉放糧。這實際上就是逼迫西北人去開倉放糧。

    伽藍怒火中燒」但他沒辦法,他被河北人算計了,掉進了陷阱,不但逃不出來,還成了河北人的「盤中餐「。

    河北義軍為什麼要打平原郡?要劫掠永濟渠?歸根結底一句話,要糧食。

    義軍壯勇不多,多的是老弱婦孺,這麼多人光吃飯,不耕種,其結果可想而知。為什麼不去耕種?根本沒有條件」一是各路義軍之間不但互相搶糧食,還搶人口」擄掠的人口越多,壯勇就越多,實力就越強:其次官府和地方上的世家豪望為了防止義軍實力強大後危害到他們的生存,也是竭盡所能地遇制他們壯大,所以局勢非常混亂,生存成為一種奢望。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對於貧賤看來說,死路一條。

    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只要官府開倉放糧,救活了難民,實際上也就救活了義軍。這些難民吃飽了,度過了難關,就算回家種地,很快也會被義軍席捲而走,但如此一來」義軍暫時就不會劫掠永濟渠,而游元和崔遜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永濟渠肯定要被切斷,但關鍵是時機。現在游元和崔遜成功地爭取到了時間,當然」前提是西北人必須幫助他們開倉放糧。

    西北人是關隴勢力,伽藍的背後也是關隴權貴」而控制平原郡的主要地方官員也是關隴人,讓關隴人自相殘殺,河北人則從中渣翁得利,多麼完美的一件事。

    伽藍如何選擇?

    游元和崔遜在看,地方官員在看,河北世家豪望在看,河北義軍在看,河北難民更是「翹首以待「。

    伽藍別無選擇,只有用武力手段強行開倉放糧,由自己來承擔所有罪責,而其背後的裴世矩和薛世雄是否會因為「用人不察「而受到連累,已經不在他的考慮之列,他也顧及不到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河北難民餓死,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西北兄弟和自己一起死在異土他鄉。再說,特殊情況下以武力強行開倉放糧是有先例的,那就是齊郡的張須陀。去年底張須陀曾不顧太守的反對,強行開倉放糧,而皇帝並沒有懲罰他,反而予以褒獎。有這樣的先例,伽藍決心賭一把。

    伽藍的決定贏得了西北人的一致支持。

    蘇笆、蘇定方父子也是敬佩不已。但傅端毅和薛德音適時提醒了伽藍一句,開倉放糧是可以,但一旦河北義軍在未來某個時間切斷了永濟渠,那今日的開倉放糧之舉,必把伽藍推上絕路。

    「你可以開倉放糧,但之後你必須保證永濟渠的暢通,而永濟渠能否暢通,關鍵是誰在河北人的利益之爭中最後勝出。」議事結束後,薛德音把伽藍拉到一邊,啃然歎道,「伽藍,你是否有這樣的把握?」

    伽藍聽出了薛德音的意思,躬身拜謝。

    高泰來了,神情憔悴,兩眼赤紅,跪求伽藍拯救河北難民。

    「人是肯定要救的。」伽藍把高泰拉了起來,手指帳外,「但我不能置兄弟們的性命於不顧。如果我開倉放糧了,救了他們,但他們卻轉而去劫掠永濟渠,切斷遠征軍的糧道,那麼皇帝不但會殺了我和兄弟們,也會殺了他們,河北各路義軍更是難逃敗亡之厄運。」

    高泰心領袖會,躬身說道,「若將軍信任俺,俺即刻趕赴豆子崗。」

    「你不怕他們殺了你?」

    「想殺我的人已經死了。」高泰苦笑,落賓說道,「不想殺我的人,可能正在等待俺的歸去。」

    伽藍沉吟少許,微微頜首,「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與郝孝德、劉黑目見一面。」

    高泰斷然應諾,「給俺一把刀,一匹馬。」

    伽藍夙夜難眠,焦急等待。

    高泰第二天上午就回來了」其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伽藍的預料

    郝孝德和劉黑目並沒有撤進豆子崗」一則格謙、高開道等渤海人正在重新劃分豆子崗勢力,擔心平原人乘機生事,有心阻止他們撤進豆子崗,一則郝孝德和劉黑目也在收編杜彥冰和王端的殘餘軍隊,他們同樣擔心被渤海人所乘,收編不成反遭渤海人的暗算,那就得不償失了,於是平原人就滯留在豆子崗和安德城之間的般縣一帶。因為距離安德城太近,郝孝德和劉黑闊惶恐不安,時刻提防著西北人乘勢殺來。就在這時」高泰出現了,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劉黑目飛馬趕到安德城外,與隨從侍衛裝扮成難民,混進了人海之中,這樣即便遭遇意外,也能從容撤離。

    伽藍與毛宇軒、楚岳、陽虎、魏飛等人也裝扮成難民,跟在高泰之後混進了人潮。

    雙方相見,伽藍仔細打量著劉黑目,對其敢於冒死來見的膽識頗為讚賞,不愧是日後縱橫河北」敢於與李唐爭霸天下的一代梟雄。

    在劉黑目的眼裡,西北人就是一群凶殘的野蠻人」長得都差不多,神態也相似,一個個像狼一樣眼冒凶光,那嘴角之上彷彿還流倘著河北人的血液,所以也沒什麼好臉色,開口就直奔主題。

    劉黑目的意思很直白,平原一戰,名義上是你打贏了,但其實操縱戰局的是河北的世家豪望。劉霸道不自量力」要做河北老大,以武力威脅世家豪望,結果被世家豪望毫不猶豫地抹殺了。接下來的局面你也看到了,無論你怎麼掙扎,都逃脫不了世家豪望的算計,而我和劉霸道一樣,也遲早會被他們殺了。正如你借高泰之口傳遞的訊息」你我都是棋子,棋局結束了,你我也就完了,所以」你我若想生存,必須聯手。

    「你開倉放糧」救活這此人,某就保證,在冬天來臨之前,絕不劫掠永濟渠。」劉黑目最後說道,「某在平原郡,向北可以結盟高雞泊,向南可以聯手豆子崗,只要某決心不打永濟渠,那麼白溝平原這段渠道就會始終保持暢通。」

    劉黑目的坦誠讓伽藍非常高興,此人不但有膽略,也極具智慧,只是讓伽藍不安的是,劉黑目太過坦誠了,似乎「吃定「了自己。他哪來的膽氣?是因為齊郡王薄,還是因為高雞泊?

    「某需要整個白溝渠道的暢通。」伽藍提出了自己的條件n

    劉黑同搖手,「某實力不濟,做不到。」

    「王薄?抑或是高士達、竇建德和張金稱?」

    劉黑目點頭,「劉霸道死了,豆子崗遭到重創,此刻格謙和高開道若想把李德逸、孫宣雅、石抵闌等人拉到一起,重振豆子崗,不僅需要糧食,更需要一場勝仗以鼓舞士氣。劫掠永濟渠的難度太大,相反,假如幫助王薄南下攻打齊郡,劫掠濟水一線,倒是大有可為。」

    劉黑目的這個說法讓伽藍眼前一亮,如果有辦法讓豆子崗的各路義軍渡河南下去幫助王薄打齊郡,與張須陀在濟水一線廝殺,倒是可以大大緩解永濟渠危機。當然,劉黑目此計不是為了保障永濟渠的暢通,而是乘機消耗豆子崗義軍的實力,並贏得足夠時間來整合平原郡的大小義軍,迅速壯大自己。

    「如何才能讓他們渡河南下?」

    「粟帛。」劉黑目言簡意贓。只要你給糧食給絹帛,甚至再給一些武器,然後由我從中周旋,此計必能成功。

    伽藍略加思索,又問道,「高雞泊那邊呢?」

    「高雞泊位於清河和信都兩郡交界之處,周邊都是大世家,豪門高第眾多。」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高士達、竇建德能夠在高雞泊逍遙自在的活著,完全是因為背後有大世家大豪門做庇護,如果他們像劉霸道一樣不自量力,危害到大世家的利益,估計腦袋早搬家了。言下之意,高雞泊義軍是否劫掠永濟渠,完全由大世家在背後操控,即便是高士達和竇建德也做不了主。

    「高雞泊在白溝以北,高士達和竇建德盤駐於此,而張金稱則在白溝以南活動,雙方矛盾很深,仇怨很大。」劉黑目停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說道,「河北大世家有南北之分,分界線就是白溝。北方以趙郡李氏、冀城劉氏、任縣游氏和巨鹿魏氏為主,南方則以清河崔氏、房氏和張氏為主。」

    劉黑目攤開雙手,無奈苦笑。對方實力太強,他實在是愛莫能助,不過他還是給伽藍提供了兩個至關重要的訊息,一是河北世家有南北之分,二是高雞泊義軍與活動在白溝以南的張金稱有仇怨,換句話說,只要伽藍能與其中一方拉上關係,那麼就能壓制另一方,如此則可保障白溝清河段渠道的安全。

    伽藍與劉黑闊深入交流了一番。劉黑目頗為爽快,對伽藍的諸多問題盡數做了答覆,倒不是他對伽藍的態度改變了,而是他認定伽藍和這些西北人不過是一群過客,只要把眼前的危機度過了,這些西北人也就離開了,再回河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既然雙方都有這樣的共識,何不合作一番,各取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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