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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東大儒,劉氏為尊 文 / 猛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山東大儒,劉氏為尊

    蘇定方當然想立功,不過今日河北亂局和河北叛軍的背後,都隱藏著河北世家權貴的身影,而蘇氏只是一個地方豪強,在世家權貴面前根本不堪一擊,所以對於蘇定方來說,想立功未必就能立功,而立了功,未必就對蘇氏有利。這功是不能隨便立的,就像人是不能隨便殺的,稍有不慎,就會給蘇氏帶來滅頂之災。

    這裡是河北,蘇氏只是河北豪強,能否在河北生存下去,能否生存得更好,完全取決於蘇氏能否完全融進河北世家豪望這個特權「圈子」,所謂完全融進去,就是能夠被世家權貴所接納,自身利益能夠與河北世家權貴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要牢記世家權貴的利益永遠高於自己的利益,甚至高於河北利益,高於帝國利益。

    河北叛亂實際上就是河北世家權貴集團的分裂,不同權貴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一二流世家和三四流郡望、不入流豪強的利益訴求各有不同,各方因為不能在利益上互相妥協達成一致,矛盾升級,終於引發了衝突,結果叛亂就爆發了。河北叛賊四起,局勢急轉直下,是一個一損俱損的局面。河北如果變成了一片廢墟,那麼河北的世家權貴集團,不論是一流世家還是不入流的豪強,都將與普羅大眾一起灰飛煙滅。

    任縣游氏所在的襄國郡,與武邑蘇氏所在的信都郡是近鄰,而信都郡的名門望族有冀城劉氏、衡水孔氏和南宮白氏,他們與游氏一樣都是河北二流世家,因為各家族的本堂相距較近,關係一直相處融洽。蘇氏就是攀附冀縣劉氏而生存。這一次游元巡察永濟渠,向河北各地世家豪望寫信求助,冀城劉氏初始猶豫不決,直到數日後才書告蘇邕,請他帶些人馬去「應付」一下,免得壞了劉氏與游氏之間的交情。武邑距離長河不足兩百里,蘇邕父子帶著鄉團壯勇一路狂奔總算及時趕到。

    蘇定方雖然年輕,易衝動,有正義感,但他所接觸的層面和所知道的訊息,遠遠高於普羅大眾。

    在普羅大眾的眼裡,叛亂源於天災的無情,源於官府的殘酷,沒有活路了,反正都是死,當然要去造反。但像蘇定方這樣的地方豪強,卻看到了叛亂後面更多的東西,比如大世家和地方豪強之間的利益爭奪,比如官府和民眾之間的利益爭搶,比如河北人和關隴人之間的利益廝殺。總而言之,河北饑民也罷,河北叛亂也罷,不是源於天災的打擊和官府的不作為,更不是因為帝國經濟窘迫或者帝國國策錯誤,而是因為複雜的利益之爭。政治,國政,說到底就是為了協調利益,實質上就是如何分配帝國的權力和財富,一旦分配結果顛覆了公平公正這些最基本的規則,距離帝國崩潰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如蘇定方這樣的地方豪強,對帝國深層次的矛盾不可能理解得如此深刻,但幾百年來的歷史經驗告訴他們,此時此刻,緊跟在世家權貴的後面,與豪門望族亦步亦趨,即便逃脫不了亂世的衝擊,但生存下去不成問題。

    現在,眼前,對於蘇氏來說,理所當然緊跟在冀城劉氏的後面,追隨任縣游氏的當代家主游元,而不是親近關隴人,為一群陌生的西北蠻虜賣命。退一步說,就算這群西北蠻虜誠心誠意要聯手蘇氏,隨後也幸運地擊敗了攻打平原郡的河北叛軍,建下了功勳,但蘇氏幫助一群西北人打河北人,幫助關隴人屠殺自己的鄉里鄉親,成為眾矢之的,做了河北人的「叛徒」,以後在河北還如何生存?還想不想活了?

    蘇邕察覺到伽藍居心叵測,不論其目的是什麼,對蘇氏都不利,因為雙方完全對立,尤其是現在,在河北這塊地方,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衝突已經隨著河北叛軍的不斷壯大而日益激烈,風暴正在不斷增強,以蘇氏之微弱,一旦被捲進去,必定屍骨無存。

    蘇邕站了起來,客客氣氣,躬身告辭。蘇定方緊跟著站了起來,迫不及待想離開。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話太多了,說過了,引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伽藍愣然,對蘇氏父子毫不留情地拒絕自己的示好大為不解,心裡更是生出一股憤懣。這真是熱臉貼上冷屁股,自找沒趣。

    伽藍的錯愣和憤懣沒有擺在臉上,依舊笑容滿面,站起來舉步相送。

    蘇邕一邊走一邊請伽藍止步,但伽藍很固執,執意要送上河堤。

    「某從西土而來。幾個月前,某和這群兄弟還在樓蘭鏖戰,在龍城一帶與鐵勒人浴血奮戰。」

    蘇邕和蘇定方相信伽藍這話,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敬佩之色。在河北與叛賊打仗,與在西土和胡虜打仗,其意義和難度不可同日而語。這些西北人雖然粗鄙不堪,但他們為帝國鎮戍邊陲,拋頭顱灑熱血,這份忠誠,這份情義,這份功勳,這份無怨無悔的付出,是中土人所不能比擬的,即便是世家權貴,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也不得不給予西北將士應有的尊重。

    「當年征伐大漠,我和兄弟們經常圍坐篝火四周,聆聽著大漠風沙的呼嘯,仰望著懸掛星空上的明月,每每感歎,如果每天從睡夢中醒來,都能看到紅色的太陽,那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蘇邕、蘇定方父子從伽藍那張冷峻的面孔,那雙憂鬱的眼睛,那瀰漫著濃濃滄桑氣息的嘶啞而低沉的話音裡,讀到了一個邊陲戍卒的悲愴和孤淒,他們仿若看到沐浴在月光下的孤獨烽燧,彷彿聽到從大漠呼嘯風沙裡傳出來的淒厲哭泣,一時間百感交集,那被禁錮在心靈深處的良知好似被一縷穿透黑暗的利箭射中,轟然碎裂,然後蕩起層層漣漪,陣陣衝擊著心靈,更隱約傳來若有若無的點點隱痛。

    「很多人……很多人,都不會看到明天的太陽。」

    伽藍步履沉重,聲音愈發嘶啞,「我們有夢想,也有奢望。某曾戍守距離中土最為遙遠的突倫川烽燧。突倫川裡有一條且末水,在它的兩岸,像某這樣的戍卒很多。他們和某一樣,都夢想著在有生之年,有機會去中原看一看,領略一下長安的恢宏,中土的輝煌。」

    「突然間,吐谷渾人就從沙漠裡殺了出來,且末水失陷,且末城失守,很多兄弟倒下了,他們和且末鷹揚府的鷹揚郎將一起,從此埋骨黃沙。」

    這是蘇邕和蘇定方第一次聽到突倫川,第一次知道且末水,第一次聽說帝國最西邊的一個城叫且末城,而它已經陷落敵手。

    「某帶著一幫兄弟從突倫川殺了出來,以為很快就能重新殺回且末水,但突然間,我們就接到了命令,萬里迢迢趕到了幽燕,趕到了涿郡臨朔宮。我們以為要追隨皇帝征戰遼東戰場,誰知僅僅兩天後,我們又接到命令,南下黎陽。」

    伽藍停下腳步,轉身望著蘇邕父子,「我們到了河北,即將進入中原,夢想成真了……」他的笑容很苦澀,很憂傷,「但對於某和某的兄弟們來說,夢想終歸是夢想,中原也不是我們的家,而我們最大的願望,還是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蘇邕聽懂了,蘇定方也聽懂了。伽藍和他的西北兄弟不過是一把「刀」,一把被皇帝和世家權貴們從西北沙漠裡拔出來的刀,這把刀雖然鋒利,但它終究是一把刀,一件殺人的利器,上位者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生死,而他們想活下去,想回家,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伽藍直接向蘇氏父子示好的做法遭到了拒絕,旋即他換了一種方式,試圖打動蘇氏父子。

    蘇邕沒有被打動。伽藍和他的西北兄弟深陷絕境,的確值得同情,但問題是,假如他出手相助,誰來同情他?誰又來幫助蘇氏?

    蘇定方被打動了。他是一個熱血青年,有一腔報國熱忱,他想幹一番大事業,想鏖戰沙場,建下赫赫功勳,即便不能名揚史冊,至少也要保一方安寧。伽藍和他的西北兄弟們就是鏖戰沙場的勇士,就是蘇定方心目中的英雄,就是他一直想走卻未能踏足的路。

    上了河堤,蘇邕躬身再拜,感謝伽藍的厚待,然後說了一句話,「蘇氏家在河北,蘇氏之所以渡河而來,也是為了生存。」

    伽藍微笑頷首,理解蘇邕的苦衷。蘇邕既然能說出這句話,能給伽藍一個無奈的回復,說明伽藍已經打動了他,只是蘇氏實力有限,有心無力。

    伽藍不想為難蘇氏父子,微微躬身致禮,轉身而去。

    蘇氏父子站在河堤上目送伽藍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久久無語。

    「大人,他能活著去黎陽嗎?」

    「應該沒有可能。」

    「西北人久經沙場,驍勇善戰。」

    「寡不敵眾。」

    「假如他殺出了重圍呢?」蘇定方問道,「他是西北人,是最精銳的西北衛士,他和他的兄弟們都是百戰悍將。戰場上,馬軍為尊,這樣一支精銳馬軍足以擊敗一支鷹揚府軍隊,其實力之強悍,遠非那些圍攻安德城的烏合之眾所能抵禦。」

    蘇邕眉頭緊皺,沒有說話。

    「自王薄在長白山舉旗以來,各路賊軍之所以猖獗,之所以屢剿不平,是因為大河南北的鷹揚府軍隊全部去了遼東戰場,賊人自始至終沒有遭遇到強大府軍的攻擊。」蘇定方不屑地撇撇嘴,「大人,假若遼東戰場上的幾十萬府軍全部南下平叛,你以為這些賊軍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蘇邕暗自歎息,知道蘇定方已經被伽藍的一番話所打動,決心要幫助伽藍。

    其實兒子的話也有道理,雖然有小道消息說,第一次東征打敗了,但幾十萬府軍在遼東戰場上作戰,即便敗了也是局部戰場上的小敗,而第二次東征於初春開始,足以證明去年遠征軍是因為攻擊不利錯過了最佳攻擊時間,不得不退回來,等到來年開春再戰。這一次不會再敗了,幾十萬府軍殺過去,潮水一般,高句麗小國瞬間就被淹沒了。高句麗一滅,皇帝班師回朝,那遭殃的就是山東叛軍,而山東叛軍背後的那些地方郡望豪強也必定成為殺戮對象。為未雨綢繆計,暗中給西北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也是可行的。

    「大人,子夜之後,某想再來一趟。」

    蘇邕伸手拍拍兒子的後背,父子心有靈犀,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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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藍停下腳步,轉身望向河堤,依稀可見蘇氏父子和一隊親衛影影綽綽的身影正在移動。

    伽藍需要河北人的幫助,西北人在這裡兩眼一抹黑,不要說完成皇帝和裴世矩托付的使命,便是生存都十分艱難,但游元隨時會犧牲龍衛統,而崔遜在沒有獲得崔氏重量級人物許可的情況下,不會公開支持伽藍,最多也就是略盡人事,至於傅端毅,其家族勢力到不了平原、清河一帶,目前幫不上忙,所以伽藍只能把目光投向地方豪望,看看能否尋到圓滑變通而又敢於險中博利之人,以尋求暫時的合作。

    蘇定方在歷史上聲名顯赫,前期在竇建德和劉黑闥帳下爭霸中原,中期在李靖和程知節帳下征伐突厥鏖戰邊陲,後期為大軍統帥,率軍東征百濟西平蔥嶺,可謂功勳卓著。以造反起家的河北悍將蘇定方能在中原爭霸中存活下來,實屬不易,而且其在隱居數年後,迫於形勢還是效力於李唐,可見此人心機深沉,長於變通。在爭霸前後,大凡謀略差一點,心機少一點,性格再剛直一點的梟雄豪傑,不是被敵人殺了,就是被自己人殺了,有些人甚至腦袋掉了都不知道死於何人之手,可謂死不瞑目。

    伽藍知道蘇定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知道他崛起於李唐,對他的性格便有了幾分推測,此刻正好需要尋找一個合作者,理所當然就開口試探,誰知碰壁了。想想也是自己冒失了,關隴人和山東人的仇怨由來已久,可以追溯到拓跋魏國的分裂,追溯到宇文泰和高歡時代。在東西分裂長達近五十年的時間裡,雙方年復一年的廝殺,無數人死於戰場,其中仇恨之深可想而知。雖然兩地統一已經三十多年,老一輩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但這種仇恨不會因為老一輩的死去就迅速消失,它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去淡化直至徹底忘卻,而這個時間至少需要幾代人。其實在李唐早期,朝堂上的關隴人和山東人還是互相廝殺,只不過因為彼此的實力在帝國崩潰之時基本上消耗殆盡,其廝殺的激烈程度已經不足以影響到皇權,影響到王朝的穩定了。

    蘇氏父子拒絕合作在伽藍的意料之中,只是蘇氏父子果斷而堅決的拒絕態度讓伽藍很鬱悶,他知道自己在河北根本找不到合作者。換句話說,在河北叛軍已經形成氣候的情況下,帝國的二次東征之策完全是個錯誤。當然,這與皇帝和中樞大臣錯誤地判斷了河北形勢有關,但這個錯誤注定二次東征必然失敗,河北人不論楊玄感是否叛亂,都會切斷永濟渠,斷絕遠征軍的糧道。

    伽藍由此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必須擊敗河北叛軍,必須把高雞泊和豆子崗兩地的河北叛軍給打得抱頭鼠竄,把他們對永濟渠的威脅降到最低,這樣即便楊玄感叛亂了,只要東都方面的軍隊能在最短時間內平定叛亂,保證永濟渠的暢通,那麼二次東征還是有勝利的希望,皇帝和中樞大臣們還是有希望挽狂瀾於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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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正,蘇定方悄然出現在西北人的營地上。

    伽藍接到報訊,頗感意外,但旋即喜不自勝,親自迎了上去。

    西北軍官都沒睡,一直坐在篝火邊,根據獲得的一些很少的訊息,商量著攻敵之策。

    龍衛統南下的目的主要是針對黎陽,而不是剿賊平叛,不是打仗,所以伽藍手上沒有河北的軍事部署圖。軍事部署圖屬於帝**事機密,非征伐不會授予,非衛府級別也不會授予,即便是鷹揚府官長,手中的地圖也僅限於鎮戍地區。伽藍的級別根本不夠接觸這類機密,所以他現在兩眼一抹黑,連安德城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游元是御史台大臣,肯定也不知道河北的軍事部署,或許連河北的地形都不熟悉,但沒有關係,他個人不知道無所謂,只要世家權貴擁有此等機密就行了。這就是游元的憑仗,所以他才敢下手奪取伽藍的軍權。

    伽藍和西北人既然兩眼一抹黑,那就只能指望傅端毅和薛德音了,但傅端毅久離河北,薛德音過去主要在中央任職,兩個人如今也是一籌莫展,所以龍衛統過河後,為了安全,乾脆不紮營了,三個旅輪流休息,處於戰備狀態,以防不測。

    蘇定方再次出現,西行、江成之等人都很高興,對其非常親熱,而傅端毅和薛德音則是暗自佩服伽藍,誰能料到,他竟然就尋到了一個願意出手相助的河北人。

    蘇定方從懷裡掏出一份地圖,恭敬奉上。

    伽藍急忙拜謝,然後接過地圖,由江都候和陽虎各執一邊打開,西行和布衣等人則舉著火把圍了上去。

    地圖以永濟渠和大河為軸心,周邊郡縣全部囊括其中,城鎮關津驛站一目瞭然,以河北高雞泊、豆子崗和山東長白山為聚集地的各路叛軍也清晰標注。

    以伽藍等人的閱歷,一眼看出這是一份局部拓印圖,其原圖肯定是大河南北的軍事部署圖。眾人暗自吃驚,以蘇氏之力根本不可能獲得這份地圖,由此可見蘇軾背後世家權貴的勢力之大。

    傅端毅看到伽藍投來疑惑的目光,低聲說了一句,「冀城劉氏。」

    薛德音遲疑了一下,補充了一句,「山東大儒,劉氏為尊。」

    伽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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