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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只有一個選擇 文 / 猛子

    第一百零七章只有一個選擇

    伽藍所做決策的出發點是基於西北人的切身利益。

    今日危局下,西北人唯有一戰方能殺出一條血路。西北人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只有在命運的大潮中劈波斬浪,浴血奮戰。

    關於這一點,伽藍必須說清楚。或許在絕大部分西北人看來,目前形勢很不錯,眼前所見都是燦爛陽光,帝國很強大,大家很快就能返回西北,孰不知一步天堂一步地獄,渡過巨馬河進入河北腹地之後,烏雲遮蔽了陽光,厚厚陰霾下只有殺戮和死亡。這種巨大的反差會讓西北人茫然無措,甚至會因為恐懼而崩潰,所以伽藍必須把真實的情況告訴西北人,必須把未來更加黑暗的現實告訴西北人,讓西北人顛覆對中土的認識,從這一刻開始,就要做好戰鬥準備,就要意識到死亡距離自己近在咫尺。

    西北人終於在伽藍的告誡中預感到了危機,聞到了濃郁的血腥。

    前方就是戰場,戰場上都是敵人,有的敵人張開了血盆大口,有的敵人則隱藏在黑暗中,還有人現在是盟友但轉瞬之間就會變成敵人,所以,不要相信官府和官僚,不要相信世家豪望,不要相信山東人,更不要相信關隴人,總而言之一句話,西北人就像一隻走進沙漠深處的狼,除了相信自己,除了自己拯救自己,除了瘋狂殺戮外,別無出路。

    西北人的想法顛覆了。中土遠比西土更險惡,河北遠比突倫川更可怕,此刻這群西北人就像一群背井離鄉跋涉萬里卻不慎陷落突倫川的逃難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祈禱上蒼自求多福了。

    西北人將信將疑,而懷疑產生恐懼,恐懼讓他們謹慎,而謹慎則讓他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大家紛紛表態,然後心事重重地各回本帳,度過一個輾轉難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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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泰、喬二、謝慶滯留帳中。

    薛德音並不完全同意伽藍對山東叛亂根源的分析,他本想留下來與伽藍繼續深討,但看到高泰、喬二等人滯留帳中,想到他們面臨的艱難處境,不禁感歎萬分。畢竟薛家欠了他們的救命之恩,薛德音有心勸慰幾句,想幫助他們,卻發現自己實在拿不出兩全其美的對策,遲疑半天還是轉身走了。

    伽藍待眾人離開後,招呼三人坐到案幾邊上,直言不諱地問道,「是不是打算離開龍衛統?」

    三人沒想到伽藍這麼直接,面面相覷,羞愧無語。雖然伽藍自始至終沒有要求他們做出報恩或者效忠的承諾,但從突倫川到這裡,大半年時間的共處,伽藍始終把他們當作兄弟一樣對待,不但拯救了他們的生命,還給了他們改變命運的機會,這等恩情,雖萬死也難以報答。

    從刑徒到戍卒,這是一次重大的命運改變,而從河西戍卒到驍果軍禁兵,這是一次跨越式的命運改變。刑徒和府兵位於兩個不同的世界,而府兵和禁兵雖同為帝**人,但身份地位懸殊較大。以今日龍衛統的特殊性來說,這三百騎只要建功,最差也能混個從九品,如果運氣好,一直混下去,最不濟也能混個八品上下的官階,這輩子娶妻生子管一家老小的溫飽綽綽有餘。當官了,進入仕途了,對一個平民來說就是「鯉魚跳龍門」,是光宗耀祖,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而現在,夢想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這種誘惑幾乎沒人可以抵擋。當然,那種為了義氣可以捨身赴死的人除外。高泰、喬二、謝慶,還有那群河北刑徒,是不是都有捨生取義的高尚情操?

    揭竿而起為什麼?對高泰、喬二這些平民壯勇來說,說到底就是為了肚子,為了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活下去,至於什麼除昏君、鏟奸佞、均貧富都是假大空,他們未必理解這些口號,即便理解了,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和聰明才智,最多也就是別人手中的工具,最終可能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在這個世上,不論是沙盜馬賊還是揭竿而起的逆賊,大部分來自平民階層,有的走投無路,有的憤世嫉俗,有的惡貫滿盈,有的受人欺騙被人洗腦,有的純粹就是尋求刺激或者為了所謂的大義比如任俠一類的人物,但不管是哪一類,都擺脫不了做人的基本**,改變不了人性中的弱點,比如貪生怕死,比如貪圖功名利祿,所以威逼利誘始終是打擊對手的一個最佳手段。當然,有堅定信仰者除外,為了自己的信仰和理想,他們寧願捨生取義,但對於那些只是為了解決肚子的平民來說,他們的信仰是肚子,誰解決了他們的肚子問題,他們就追隨誰。

    伽藍目前解決了河北刑徒的肚子問題,卻沒有能力讓所有的河北人都吃飽肚子,而更嚴重的是,他要舉起屠刀,大肆殺戮河北人,這令高泰和喬二等人非常失望。他們怎麼辦?何處何從?似乎除了叛離伽藍,叛離龍衛統,別無他路了。

    高泰猶疑難決,不知如何開口。喬二始終低著腦袋。

    謝慶偷偷看了伽藍一眼,暗自驚怖。伽藍的眼睛冷漠無情,隱約還能看到一絲極力壓制的憤怒。謝慶估計只要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開口承認有離開的打算,伽藍必定毫不留情地下手斬殺。大戰在即,伽藍絕不允許有人動搖他的軍心。

    「將軍誤會了。」

    謝慶斷然開口。他也很掙扎,雖然他與高雞泊的高士達並沒有同生共死的承諾,但讓他以帝**人的身份去殺戮昔日的兄弟朋友,他做不到,他下不了手。高泰和喬二比他更艱難。高泰與平原郡的郝孝德、劉黑闥是多年好友,彼此交情深厚,而喬二更是追隨竇建德很多年,兩人情同兄弟。他們都有一大幫兄弟朋友在叛軍隊伍裡,假若戰場相遇,情何以堪?

    「我沒有誤會你們。」伽藍冷笑道,「當年在突倫川的時候,我曾對你們說過,請你們仔細想一想,你們揭竿而起,到底是為了什麼?是劫富濟貧,還是改天換地?你們想過了嗎?想明白了沒有?」

    三人臉色難看,一言不發。這句話伽藍的確說過,但三人包括那些河北刑徒,誰也沒有重視伽藍這句話,更沒有思考過這些事。

    造反為了什麼?改天換地?推翻王朝?笑話,他們還沒有狂妄無知到這種不可理喻的地步。劫富濟貧?當然是劫富濟貧了。殺貪官,搶富豪,把有錢人殺了,把有錢人的財產分了,然後再去殺,再去搶,這就是他們造反的目的。至於將來怎麼辦?他們沒有考慮過,也沒有時間去考慮,也輪不到他們考慮。他們每天都要去殺,去搶,不但要和官軍作戰,還要和其他造反的隊伍作戰,有今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誰會關心明天的事?

    「沒有想過,是不是?」伽藍搖搖頭,「你們日思夢想就是回家,沒有時間去思考,是不是?好,現在你們回家了,現在你們思考,思考好了,給我一個正確的答案,我馬上放你們走。」

    三人霍然抬頭,目露吃驚之色。

    「將軍,當真要放我們走?」喬二不敢置信地問道。

    「我要的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是願意齊心協力的兄弟,是可以托付後背的兄弟。」伽藍手指三人,「告訴我,我能否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你們?既然如此,我把你們留在身邊幹什麼?大家兄弟一場,也曾浴血疆場,也曾奔馳萬里,雖不至於情深義重,但好歹也是一場緣分。今天你們既然要走,我豈會阻攔?但是,我要知道答案,我要知道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造反,一定要讓天下數以千萬計的無辜生靈為你們陪葬。」

    數以千萬計的無辜生靈要為之陪葬?三人暗自心驚,齊齊注目望向伽藍。

    「將軍,此言何意?」高泰急切問道。

    「不知道嗎?」伽藍眼神冷冽,質問道,「你說你劫富濟貧,那我問你,你攻城掠地,你殺貪官搶富豪,你所得錢糧救活了多少人?你在攻城掠地,你在殺貪官搶富豪的過程中,又殺死了多少人?城堡拿下了,莊園攻佔了,貪官殺死了,富豪殺死了,那麼你把田地分給誰了?誰去耕種了?」

    高泰張嘴就想回答,驀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答案,一時間,他愣住了,腦中一片空白,我救了多少人?我殺了多少人?我搶來的錢糧救濟了多少貧苦?我搶來的田地分給誰了?誰在那些田地上耕種?

    答案是可怕的,也是高泰一直深埋在心底不願承認的。

    他殺了很多很多人,上至貪官富豪下至老弱婦孺,他都殺,只要是阻擋他燒殺擄掠的都殺,而為之死去的敵對雙方的無辜者不計其數。他搶了很多錢糧,但這些錢糧即便是養活義軍都難以為繼,更不要說救濟貧苦了,所以必須拚命的去搶,先是搶官府搶富豪,後來窘迫之下就連貧苦百姓都搶了。自家的地盤不好搶,就去別的地方搶,於是義軍之間廝殺起來,大魚吞小魚,小魚吞蝦米,而因此被殺的人也就越來越多,有義軍將士,更多的則是雙方地盤上的無辜百姓。戰火蔓延了,義軍與官府富豪廝殺,與其他義軍廝殺,每天就是廝殺,誰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大家都像狗一樣的活著,沒有尊嚴,沒有希望,沒有良心,像畜生一樣為活著而活著,所謂的劫富濟貧,所謂的大義,都是自欺欺人,都變成了一種自我麻醉,一種自我安慰。

    戰火無休無止,殺戮無休無止,所有人都被捲進了戰爭,沒有人去生產,大家都去搶,誰生產,誰就成了被搶者,不但一無所有還有賠上性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搶好了,於是你搶我的,我搶你的,而最初的搶劫成果讓所有人失去了理智,讓人性中的醜惡一面無限制放大。一座座城堡莊園焚燬了,一塊塊田地荒蕪了,無數的人在搶劫和殺戮中死去,當秋天過去了,冬天來臨時,大家才突然發現,房子沒有了,田地荒蕪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怎麼辦?再去更遠的地方搶,再去殺更多的人,就像蝗蟲一樣,走一路,摧毀一路。當第二年春天來臨的時候,一切都不存在了,不要說播種的種子,就連播種的人都沒有了,唯一的生存希望就這樣毀滅了,於是,叛亂者就更多了,叛亂的地方也就更多了,而叛亂的規模也就越來越大了。

    劫富濟貧?自欺欺人而已。除昏君、鏟奸佞?那不過是一句笑談。揭竿而起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生存,僅僅就是為了活著,但適得其反的是,揭竿而起的人越多,涉及的範圍越廣,人也就死得越多,活下去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這是為什麼?不造反是死,造反死得更快,為什麼?

    高泰在沉思,喬二在沉思,謝慶也在沉思。

    他們想不通,想不明白,他們非常痛苦,而這種痛苦是伽藍剖開了他們的心,挖出了他們深埋在心裡的真相,讓他們直面鮮血淋漓的殘酷現實,讓他們在殺戮和死亡中痛苦哀嚎。

    「告訴我,為什麼要造反,為什麼?」伽藍在嘶吼,殺氣騰騰地嘶吼。

    「不知道,俺不知道……」高泰痛苦地蒙住了臉,眼前血海翻湧,哀鴻遍野。

    「俺只想活著,只想活下去……」謝慶眼神呆滯,喃喃低語。

    喬二淚流滿面。無數人死了,他的親人,他的兄弟,他的朋友……熟悉的,不熟悉,都死了,他們本想活下去,但死得更快,更痛苦。「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工具,你們的死亡,是那些權貴為了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伽藍站了起來,慢慢向帳外走去,「這是一場血腥的博弈,你們是為了生存,而權貴們是為了更好的生存。假如中土是棋秤,權貴們就是對弈者,而我們是棋秤上的棋子。我是白棋,你是黑棋,我們在對弈者的操控下,自相殘殺。等到有那麼一天,對弈者分出了勝負,落敗者輸掉了全部,而給他陪葬的,就是我們這些棋秤上的棋子,無論是白棋還是黑棋,都是殉葬品。」

    「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選擇去留。」

    就在伽藍掀起帳簾的霎那,喬二驀然回首,厲聲吼道,「怎麼活?俺怎麼活?」

    「我們永遠是棋秤上的棋子,我是白棋,你是黑棋。」伽藍說道,「活下去的辦法,就是盡快結束這盤棋。不是讓白棋擊殺黑棋,就是讓黑棋擊殺白棋,只有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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