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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如此嬌嬈 文 / 猛子

    第七十九章如此嬌嬈

    亥時初,鳴沙園人流熙攘,大堂上也是坐無虛席。

    伽藍環顧四周,發現所見之人非富即貴,自己還是低估了這頓酒錢,由此也看出這對即將出場的樂舞伎名氣確實不小,捧場的人很多,鳴沙園的吸金之術當真是越來越高明了。

    正當他饒有興趣地聆聽著龜茲樂師的琵琶曲時,一位黑袍長鬚的富態中年人在兩個精壯漢子的扈從下,出現在大堂上,躍入他的視線。伽藍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察覺到中年人雖然笑容可掬,但眉宇間卻隱藏著一層陰霾。或許,這位河西巨賈已從衛府那裡得到了關外的消息,對未來黯淡的前景想必也是焦慮不安。

    中年人直奔羽士史紫玉,阿諛讚美之辭如綿綿江水滔滔不絕。史紫玉神態平淡,不卑不亢,卓而不凡的氣度之中自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慢,讓人敬畏之餘更是自慚形愧。

    接著中年人又匆匆轉奔李軌一席,把一番阿諛之辭轉獻給這位河西豪望。李軌倒是客氣,謙遜有禮,並不自恃身份而倨傲。眼前這位鳴沙園的少東家不僅僅是一個巨賈,他的背後也不是只有一個河西衛府,還有西北望族和京城權貴的深厚背景。這種人能在絲路要衝上混得風生水起賺得盆滿缽滿,其背後實力之強可想而知,即便是李軌這個「地頭蛇」,也要忌憚三分。

    絲路利益太大,合作兩利,分則兩輸,越鬥越吃虧,白白便宜了別人,但權貴望族、官僚、佛道、商賈都想在此爭利,甚至想獨攬其利,實力孱弱的商賈們自然就成了盤剝宰割的對象,為了生存,商賈們就不得不尋找「靠山」以求庇護,於是商賈們的身份也就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中年人與李軌及其屬從一一寒暄完畢,正打算轉向另外一席,目光無意中掃過伽藍所在的角落,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凝,瞳孔驟然緊縮。伽藍倒是沒有注意,依舊在喧鬧中凝聽著清脆而婉轉的琵琶之音,英俊的面龐上帶著一絲寧靜而悠然的笑意。

    李軌敏銳地發現到了中年人的異常,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了西側角落,然後看到一個英俊威武的年輕衛士,氣宇軒昂,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凜冽氣勢,森冷、彪悍、強橫,雖是一襲黃袍戎裝,看上去是個普通戍卒,但只有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此子的不凡,那從骨子裡迸發出來的霸氣令人心怯膽寒。不出意外的話,此人來自關外,是真正的戍邊悍卒,是在最遙遠的邊鎮與胡虜浴血廝殺的強者。

    中年人移開目光,猶豫著,遲疑著,躊躇著,似乎很糾結,不知道是否應該去打個招呼,又好像眼前這個人的出現讓他陷入了某種困境,抑或,是他所面臨的困境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而產生了某種轉機。

    中年人閃爍不定的目光和躊躇不安的表情,讓李軌頗感疑惑,目光再度轉向那個卓然不群的年輕衛士。那是個非同一般的人,上蒼垂青於他,竟然把英俊威武強悍等諸多優點集中於一身,這樣的人無論身處何地都是萬眾矚目的人物,這是誰?為何咱一無所知?與其相對而坐的褐臉黑鬚大漢淵渟嶽峙,也不是個普通士卒。

    李軌的幾個屬從也轉目而視,其中一人看到毛宇軒,略感驚訝,旋即湊到李軌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陽關令現身龍勒城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陪著一個普通士卒到鳴沙園尋樂,如此不難揣測,這個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是普通之人。

    中年人似乎做了某個決定,先前藏在眉宇間的那層陰霾倏忽消散,臉上的笑容再度燦爛,但眼中卻掠過一絲詭異之色。舉步行進之際,他稍稍側身,與跟在身後的一個扈從竊竊低語。那扈從神色如常,一言不發,迅速沒入人群。

    李軌緩緩坐下,心中的好奇與疑惑也隨即淡去。他可沒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對方是衛士,是武夫,深不可測,完全沒有必要自找麻煩。

    在西北,西北軍是一個強悍存在,衛府和諸鷹揚更是自成一系,軍隊與地方郡縣基本上沒有交集,即便開皇十年軍戶已經編入了民戶,但因為軍戶不需要繳納租庸調,地方官府也就是名義上管理一下,實際上各地軍戶還是控制在衛府手中,以確保兵源,所以不論地方官員還是地方豪望,與軍隊總是相隔萬重,不到迫不得已,雙方絕不會坐在一起,這是忌諱,人人都畏懼的忌諱。

    亥時兩刻,四個黃袍戎裝的武官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為首之人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矯健,白面短鬚,英氣勃勃,神態頗為倨傲,眼神更是咄咄逼人,鋒芒畢露。

    堂上的僕役婢女看到他們紛紛施禮,一口一個「將軍」的親熱喚著,很是熟絡。此刻大堂上已是人滿為患,無處插足,但這幾位在鳴沙園顯然有特權,不待開口,早有健僕在大堂中央的木台邊鋪上毛茸茸的地毯,置上華貴食案,擺上精美可口的酒菜。

    正在木台上彈奏琵琶和翩翩起舞的樂伎看到四人走近,竟然停了下來,齊齊躬身施禮,嬌喚「將軍」。四人傲慢揮手,示意她們繼續歌舞,然後在侍婢的伺侯下圍坐食案,旁若無人的顧自說笑。

    這架勢擺得很大,堂上之人紛紛猜測對方的身份,是衛府軍官還是鷹揚府軍官。衙門大了好做官,衛府是大衙門,同樣一個諸曹參軍事,衛府就是正八品或者從八品,而到了鷹揚府就變成了正九品或者從九品。

    鳴沙園裡沒有秘密,有資格到這裡尋歡的非貴即富,龍勒城裡就那些富貴之人,彼此誰不認識?於是本地人就向外來者介紹,那幾位是衛府的軍官,為首者是騎曹參軍事李豹,後面三位是他的下屬掾史。

    衛府的騎曹參軍事是正八品,相當於地方上的縣丞(副縣令)、縣尉,當然,這也要看縣的大小,上上縣的縣丞品秩甚至高達從六品。總而言之,這個正八品是個芝麻大的小官,微不足道。如此小官,也敢囂張?當然囂張,人家是衛府,衙門大,沒聽過「宰相門前七品官」嗎?

    議論聲四起,而話題就不再是風花雪月,轉到官場時政、官秩品級上去了。

    今上繼承大統後,對軍制、官制等制度進行了一系列改革,而這些改革無不損害到了既得利益集團。

    現在軍隊裡的衛府大將軍與中樞的六部尚書,地方大員京兆尹、河南尹是正三品,同一品秩;再往下,衛府將軍與御史大夫、上郡太守是從三品,也是同一品秩;再往下,軍隊裡就是武賁郎將和武牙郎將,對應的地方大員則是正四品的中郡太守和從四品的下郡太守。

    過去衛府下隸驃騎和車騎兩府,驃騎將軍正四品,車騎將軍從四品,現在驃騎和車騎兩府合為鷹揚府,改驃騎將軍為鷹揚郎將,車騎將軍為鷹擊郎將。這種編制上的變化當然有助於中央集中軍權,更牢固地控制軍隊,但致命的是,今上把鷹揚郎將的品級連降兩檔,從正四品降到了正五品。

    上官的品秩降下來了,下官的品秩能不降嗎?

    鷹揚府是軍隊的基礎編製,鷹揚府的品秩降下來了,那麼中下級軍官的整個品秩就全部降下來了,這對軍官們來說,意味著自己的直接利益遭到了中央的「劫掠」。江山是我們打下來的,中土的安危是我們用鮮血和生命來戍衛的,但最後我們得到了什麼?你不給賞賜也就算了,竟然還「掠奪」我們僅存的一點權力和財富,這是不可容忍的事。

    地方上罷州置郡,目的是精簡地方行政機構,裁減冗官,便於中央集權,政令通達,同時也減少了財政支出,雖然地方大員的品秩因此升級了,但官員手裡的權力、官員的數量都減少了,這是文官集團所不能接受的事。

    軍人集團和文官集團再橫向一對比,軍人集團更是怒氣衝天了,敢情我流血流汗拚命廝殺的,還不如阿諛奉承賣嘴皮子的,這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公道?

    與此同時,爵位制度的改革更是激化了矛盾。爵位不同於實職,爵位是皇帝對功臣的一種嘉獎,是可以世襲的,是權力和財富的某種象徵,但今上的爵位制度改革剝奪了很多人的世襲權力和財富。中央把這部分權力和財富收回去,當然是為了集權,為了掠奪既得利益集團的直接利益。某種意義上這也是皇帝對功臣們的一種背信棄義,把薄情寡義演繹到了極致,典型的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還有土地制度改革。今上重新核實了土地和人口數量,從權貴富豪集團手中「挖出」了大量的田地和人口,由此認定均田令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貫徹和執行,於是下詔各地,再推均田令。這一命令的阻力之大可想而知,如果切實執行了,中央財政是改善了,普羅大眾的生活也能得到改善,但主宰中土命運的權貴集團的利益損失就非常驚人了。

    過去先帝為了削弱和遏制功臣對軍隊的控制,把軍戶編入了民籍,如此徵兵就得通過地方官府,並且中斷了衛府對民戶的壓搾和盤剝。這是控制軍隊的一種手段,初期還是相當有效,尤其在中土腹地,因為沒有戰爭,軍戶的生活得到根本性改善,但在邊陲不行,戰爭還在繼續,衛府和地方官府為爭奪軍戶的控制權,衝突逐漸升級,矛盾越來越激烈。如今中央要把均田令進行到底,地方官府非常艱難,大權貴的田地不敢動,地方豪望的田地動不了,佛道的田地更是受到保護,唯一可以「擄掠」的就是軍戶的田地,畢竟在律法上,軍戶現在是民籍,隸屬地方官府,但軍戶是衛府的「逆鱗」,這一動,雙方的矛盾就更加激化了。

    今上和中樞一系列的改革舉措,表現在高層就是權貴們尤其是利益損害最大的關隴權貴們「咬牙切齒」,表現在軍隊和地方官府就是軍人和文官一邊憤怒地指責中央,一邊拔刀相向,大打出手。從上到下都沒有人說今上的革新好,不過大家不敢罵皇帝,只能異口同聲痛罵中樞和那些中樞大臣,罵得狗頭淋血,恨不能剝了他們的皮吃了他們的肉。

    在一片罵聲中,伽藍端著酒杯,一邊凝神傾聽,一邊思索著。

    這裡與樓蘭、與突倫川不同的地方,不僅是人多了,漢人多了,吃喝玩樂奢華了,更重要的是可以聽到中土普羅大眾對皇帝、對中樞、對當今朝政的各種議論和品評,可以讓人感受到那份難以言狀的安寧和溫馨。什麼時候普羅大眾才能坐在一起指天罵地?當然是和平時期,是安居樂業之刻,是衣食無憂的時候,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碗來罵娘,這種幸福不是想有就有的。

    聽著熟悉的西北話,吃著純正的西北酒菜,看著一張張或激動或憤怒或憂鬱或感喟的臉在眼前晃動,伽藍的思緒在飛掠,從西土到中土,從古到今,從現在到將來,無數畫面在他腦海裡翻騰旋轉,最終發出一聲黯然長歎。不管聽到的這些言論是對是錯,有一點是肯定的,今上的改革損害了既得利益集團,而主宰中土命運的整個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馬上將掀起狂風暴雨,以數千萬普羅大眾的生命為代價,摧毀這個帝國,也摧毀他們自己。

    伽藍有一種急迫感,非常強烈的急迫感,他想幹些什麼,雖然此去東土,不過就是殺人報仇,自己和袍澤們的力量也非常弱小,但亂世之中,誰都有機會,關鍵就看能否把握住機會,而偏偏自己就有把握機會的神秘能力,假如……

    「咚咚咚……」伽藍正想得入神,驀然羯鼓狂擊,柘枝舞即將開始。

    琵琶如雨點擊地,橫笛悠揚而起,篳篥、胡笳、長簫……諸多樂器一起奏響。大堂上掌聲驟起,一片叫好之聲。

    一女裊裊而至,敷鉛粉,敷紅脂,塗鵝黃,黛眉如畫,嘴唇如丹,一襲紅色窄袖羅衫,上繡五彩孔雀紋,頭戴卷簷虛帽,帽上鑲嵌金色珠鈴,手挽銀色飄帶,腳下一雙艷麗紅錦靴,婀娜多姿,美艷絕倫。其後緊隨一紫衫女子,濃妝重彩,一雙似秋水般的眼睛勾魂攝魄,顧盼間百媚叢生,讓人神魂顛倒。

    「咚咚咚……」羯鼓更為狂烈,如戰馬奔騰,琵琶更為狂野,似咆哮颶風,橫笛仿若衝霄劍氣,撕裂了莽莽蒼穹。

    「戰滎陽,汴水陂……」一聲蒼涼而渾厚的歌聲突然響起,迴盪於大堂之上,猛烈衝擊著觀者之心,如驚濤駭浪瘋狂撞擊著橫空砥柱,令人血脈賁張。

    紅衫舞姬動了,如風掠過沙漠,捲起漫天銀色沙塵。

    「戎士憤怒,貫甲馳……」歌聲驟吼,如厲嚎之獸,又如厲嘯長箭,捲起陣陣風雲。

    紫杉舞姬動了,如胡楊林中的一抹秋色,在金黃色的怒濤上驚鴻一瞥,驟然它爆發了,爆發出炫目的亮麗。

    「出楊林,陣未成,退徐榮。」歌聲陡然一緩,如飛落萬丈的瀑布,讓人窒息,讓人驚魂未定。

    羅衫狂舞,綵帶飄揚,金鈴急驟,恍惚間,台上已有千軍萬馬,蓄勢待發。

    「咚咚咚……」羯鼓轟然爆起,驚天動地。

    「二萬騎,塹壘平。」歌聲如長刀貫日,一往無前,勢不可擋。

    舞者更急,更快,紅色、紫色、銀色、金色……色彩斑斕,羅衫絲帶紅錦靴在飛旋之中仿若形成了一個咆哮漩渦,無數色彩在漩渦中發散出絢麗光芒,如夢如幻,如醉如癡。

    「戎馬傷,六軍驚,勢不集,眾幾傾。」歌聲磅礡,聲嘶力竭中透出無限蒼涼,無盡悲愴。

    舞者淺緩,汗如雨花,羅衫脫肩,露出豐腴嬌嫩的白皙胸脯,在舞動中跳躍,仿若一汪潺潺泉水,漸漸流進觀者心田,但瞬間它又變成了烈火,熊熊燃燒,讓人沸騰,讓人暴虐,讓人的理智在豐嫩的誘惑中一點點失去。

    伽藍劍眉微蹙,一雙眼睛慢慢瞇起,強行克制從心底突然湧起的貪婪,那種足以摧毀理智的佔有**在這一刻無比強烈,強烈到讓他恨不能馬上佔有這兩具夢幻般的嬌軀。

    「白日沒,時晦冥,顧中牟,心屏營。同盟疑,計無成,賴我武皇,萬國寧。」歌聲在耳畔迴盪,如呼嘯寒風,如茫茫黃沙,如一望無際的戈壁,給人一種頓悟,對天地的畏懼,對天道的尊崇,對這個世界的改變和掌控,都在這一刻頓悟,但那是一種無助而絕望的頓悟。

    羯鼓徐徐,如春風撫慰著受傷的心;羅衣半解,如含苞欲放的鮮花露出夢幻般的遐想。

    「咚咚咚……」羯鼓再次爆發,「戰滎陽,汴水陂……」洪亮歌聲再度響徹大堂。

    舞者動了,像風一般,像暴雨中的霧靄一般,像秋天裡金黃色的落葉一般,在舒展的畫捲上灑下點點足跡,留下千萬年的思緒。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當羅衣汗透,當嬌軀似火,當**達至巔峰之際,羯鼓驟止,歌聲驟停,絢麗色彩破空而去,只留下一對香汗淋漓的舞者軟癱在地嬌聲喘息。

    「好」掌聲轟然而起,叫好之聲震耳欲聾。

    「要了」一個傲慢而興奮的聲音突然響起,清晰而刺耳,「如此嬌嬈,當屬仙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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