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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文 / 猛子

    長孫無忌不再怨恨,反倒有些同情伽藍。

    這個世上無論是東土還是西土,最不缺的就是勇士,而勇士永遠都是權貴手中的「棋子」,只不過是最為醒目的「棋子」而已,但其存在的意義和草芥蟻螻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統治這個世界的是權貴,是豪門望族,像伽藍這樣的精英也有機會登上權力的巔峰,但伽藍卻是沒有這樣的機遇了。

    在生死關頭,他把「生」留給長孫無忌和李世民,把「死」留給自己,並不是因為他道德高尚,也不是因為義氣兩肋插刀,而是因為他知道事情的輕重。假如長孫無忌和李世民死了,或者慘遭磨難九死一生,由此和豪門權貴接下生死仇怨,那麼不但他必死無疑,而且還要連累很多兄弟朋友,甚至連累到西北沙門。兩害相權取其輕,伽藍終究還是個聰明人,即便戰死當場,也不願連累無辜。

    伽藍豪氣干雲的一句話,掩飾了他的無奈和悲哀。

    長孫無忌理所當然地收下了伽藍的「禮物」,對其生死非常漠然。伽藍是生是死,與他有何干係?李世民卻對伽藍尊崇有加,覺得大丈夫就應該像伽藍一樣仰俯無愧,頂天立地,壯哉如斯。

    年紀不一樣,生活環境不一樣,閱歷不一樣,對同一件事的看法肯定是迥然相異。阿史那泥孰此刻卻是望著伽藍,大為不解。這是啥意思?契苾人當真會重視契苾葛的生死?當真會為了拯救契苾葛一條性命而放過這些大隋人?根本不可能。可以肯定,當長孫無忌和李世民帶著契苾葛穿過太陽谷的時候,契苾人必定全力圍殺。

    契苾葛的人頭可以給鐵勒人一個背叛大隋、攻打龍城的充足理由,而長孫無忌、李世民和伽藍的人頭就是活生生的佐證啊。契苾人放過蘇氏和車隊,實際上是削弱了伽藍的力量,可以確保圍殺成功,可以大大減少自己的損失,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戰鬥,然後跟在車隊後面直殺龍城。時機掌握得好的話,甚至可以利用車隊進城的時候發動攻擊,攻敵不備,一舉奪取戍壘。

    難道伽藍要以長孫無忌和李世民為誘餌,把契苾人的精騎全部吸引出來?不可能,長孫無忌和李世民不過寥寥十幾人,不堪一擊,唯一的解釋就是伽藍要借刀殺人。假如長孫無忌和李世民死了,而契苾人又未能攻佔龍城,隋人依舊牢牢控制鄯善,那憤怒的長孫恆安接下來要幹什麼可想而知,不但契苾人會遭到血腥報復,突厥人也一樣跑不掉。更可怕的是,假如真如伽藍所說,隋人遠征遼東已經勝利,隋人的皇帝即將開始第二次西征,那麼這種仇怨必將給突厥人帶來難以估量的惡果。

    這是伽藍的詭計,這才是真正的伽藍,即便死了,也要在對手的身上咬下一塊肉,讓對手疼痛難忍、寢食不安。

    阿史那泥孰冷笑,斷然反擊,「伽藍,你以契苾葛的性命換他們一條生路,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要像你一樣從契苾人的圍攻中殺出一條血路?」

    話音未落,泥孰揮掌下擊,黑突厥衛士齊舉弓弩,對準了伽藍。

    李世民等人一直在防備著黑突厥人,幾乎在同一時間也舉起了弓弩,對準了阿史那泥孰。

    布衣和沈仕鵬等五個老狼則視而不見,依舊忙著自己的事。

    伽藍抬頭望著南方天際,面露落寞之態,慢條斯理地說道,「目下西土局勢無論怎麼變化,對你們來說都是有利。你和大葉護之所以親自趕赴鄯善,無非是想加快西土局勢的變化,讓西土的混亂來得更快更猛烈一些。如今你們的目的達到了,吐谷渾人正在圖謀復國大計,而鐵勒大聯盟分裂在即,未來我大隋皇帝即便要發動第二次西征,其首要對手也是吐谷渾人和鐵勒人,為此必須結盟於突厥,而你們也因此贏得了足夠的發展時間。」

    伽藍緩緩轉頭,望著阿史那泥孰,淡然笑道,「泥孰,謝謝你送我一程。另外,請轉告大葉護,我會照顧好蘇羅,我會兌現自己的諾言,讓蘇羅和父母團聚。假如上天眷顧,讓我活得更久一些,我或許還能兌現給可汗的承諾,幫助他重返西土,回歸碎葉。」

    沉默。靜寂。無論是阿史那泥孰,還是長孫無忌和李世民,都沒有想到伽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事情到了這一步,局勢發展到今天,突厥人的謀劃全部實現了,繼續「玩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對於鐵勒人、樓觀道和老狼府來說,伽藍的確要殺,但對突厥人來說,殺死伽藍真的很重要嗎?

    我要走了,離開西土了,重歸故里的希望非常非常渺茫,就如泥厥處羅可汗一樣,又如這漫天的沙塵,終究是過眼雲煙。

    「有得必有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伽藍衝著泥孰微微躬身致禮,「昭武屈術支早已被我送到敦煌,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就在河西衛府,所以,你沒有必要再去魔鬼城了。」

    泥孰濃眉立聳,怒氣再湧,你竟然一直欺騙我?旋即想到伽藍此刻據實相告,必有深意,硬是把心頭的怒火強行壓了下去。

    「且末失陷,鄯善局勢緊張,河西怎會置若罔聞?」伽藍笑道,「老狼府和樓觀道既然想殺了契苾歌愣,摧毀鐵勒大聯盟,又怎會只在太陽谷埋伏一支烏合之眾?」伽藍指指龍城方向,「那裡是個陷阱,既然是陷阱,必有環伺四周的狼群。契苾精騎算是一支狼群,你和白十三、裴三郎也算一支狼群,而我是誘餌,是把你們誘進陷阱的餌,那請問,誰下的餌?」

    泥孰暗自吃驚,想到鄯善鷹揚府的軍隊還在婼羌前線與吐谷渾人激戰,想到長孫恆安還在冬窩子與大葉護磋商西土局勢,隋人在如此險惡的局勢下,依舊泰然自若,從容不亂,可見必有後手。後手在哪?答案呼之欲出,河西大軍可能已經秘密南下,現在就藏匿於白龍堆沙漠中,就等著獵物墜入陷阱,然後發動致命一擊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泥孰不動聲色地問道,「伽藍,能否解釋一二?」

    「對於你們來說,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主要是經略蔥嶺以西的廣袤疆域,而不是倉促介入到西土爭霸之中。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還是如此。」伽藍語調平靜地說道,「射匱可汗之所以要背上兄弟鬩牆之罪名,與鐵勒人聯手擊敗泥厥處羅可汗,正是因為蔥嶺以西的緊張局勢迫使牙帳必須集中全部力量應對來自波斯的強大威脅,但泥厥處羅可汗與鐵勒人大打出手,導致牙帳在蔥嶺東西兩個方向都陷入了嚴重危機。射匱可汗無奈之下,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射匱可汗與栗特人交惡,不是因為康國老王參拜了我大隋天子,而是因為康國老王與波斯人往來密切,嚴重威脅到了突厥人在蔥嶺以西的利益。」

    伽藍這句話說出來後,阿史那泥孰臉色微變,而長孫無忌和李世民等人卻是暗自吃驚,他們還是低估了伽藍的實力。試想就連黃門侍郎裴世矩都願意折交下交的人,一個當今炙手可熱的權貴都極力拉攏的人,豈能是一個秘兵信使那麼簡單?

    「當年阿史那實點密崛起於碎葉川,橫掃蔥嶺以西,擋者披靡,並與波斯人結盟聯手摧毀了厭噠。達頭可汗繼續與波斯結盟,聯手攻打烏滸水以南諸虜,平分其地。但隨著中土統一,絲路繁榮,絲路利益越來越大,你們和波斯人的關係迅速惡化。」

    「波斯人和大秦人(拜占庭帝國)是世代宿敵,雙方打了三百多年,征戰不休。十年前,波斯人再一次發動了戰爭,波斯皇帝庫斯魯的大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克。大秦人內憂外困,希拉克略於是揭竿而起,順勢登上帝位,而他力挽狂瀾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們突厥人求援。」

    「波斯人需要龐大的軍資維持戰爭,同時還需要切斷聯繫大秦的絲路以進一步打擊敵人,而這都嚴重損害了你們突厥人的利益,危及到了你們突厥人的生存,於是你們必然要聯合大秦人攻擊波斯。」

    「射匱可汗的策略是西聯大秦,東並鐵勒,以結盟中土大隋來夾擊西域諸國,穩定蔥嶺東西兩個方向的形勢,繼而集結全部力量南下與波斯人作戰。在這一策略中,烏滸水北岸的昭武九國成為勝負的關鍵,假如栗特人整體倒向波斯,那對你們突厥人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所以你們迫不及待地要控制昭武九國,要用自己的傀儡來駕馭栗特人,但事如願違,昭武形勢一片混亂。這時候,假如昭武屈術支能得到我大隋的支持繼任康國王位,而你們借此機會一方面牢固與我大隋的結盟,一方面又得到昭武九國的鼎力相助,豈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阿史那泥孰吃驚不已,他至此才知道大葉護和伽藍那夜到底談了些什麼,而大葉護能把這等機密告訴伽藍,顯然對伽藍非常信任,並期待伽藍能借助裴氏的權勢,幫助突厥人穩固與大隋的結盟,在整體策略上穩步推進。

    但泥孰吃驚的不僅僅是大葉護對伽藍的信任,對伽藍實力的倚重,還吃驚大葉護為什麼要把牙帳內部的矛盾告訴一個敵人。昭武九國今日的混亂局勢就是出自射匱可汗之手,而射匱可汗和大葉護在如何控制昭武九國一事上有著截然相反的策略,兄弟兩人為此屢起衝突。

    假如這一切都是大葉護的謀劃,那麼昭武屈術支逃亡中土,蘇羅逃亡中土,伽藍離開西土,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釋了。昭武屈術支逃亡中土當然是為了向大隋求助,而蘇羅逃亡中土則是為了向泥厥處羅可汗求助。大隋天子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必然要向泥厥處羅可汗瞭解蔥嶺以西的具體情況,而泥厥處羅可汗的介紹,必然會影響到大隋天子的判斷和決策。至於伽藍,更是這一謀劃能否實現的關鍵,只要伽藍活著回到敦煌,那麼他就可以借助裴氏的力量,以最快速度和最大把握把昭武屈術支和蘇羅安全送到長安。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原來就是這個意思。阿史那泥孰心念電轉,反覆推敲,先前諸多疑惑在這瞬間竟然一一解開。

    昭武屈術支為何能逃離碎葉川?蘇羅為何在出嫁前還能來樓蘭尋找伽藍?再往前推,石國老王對今日混亂的昭武局勢有直接責任,為何他至今還安然無恙?伽藍還活著,就藏在突倫川,大葉護肯定知道,所以他謀劃了這一切,然後借助西土急劇的形勢變化,掩藏這一切,以免激化他與射匱可汗之間的矛盾。

    至於契苾歌愣和契苾人,肯定要輸掉這一局,因為年復一年的戰爭消耗了他們全部的力量,他們得不到鐵勒大聯盟的援助,也得不到大隋人的援助,而龜茲、焉耆等西域小國本來就是牆頭草,眼見風向不對了,豈肯給契苾人陪葬?所以他們只能給突厥人趕出白山,只能在羅漫山南麓苟延殘喘,最終也只能降服於突厥,而攻擊大隋,不過是臨死之前的一次絕命反擊,試圖以此來要挾大隋,逼迫大隋伸以援手。

    大隋在西土一貫是扶持弱者,打擊強者。當初契苾歌愣和契苾人就是這樣給扶持起來的。現在泥厥處羅可汗敗亡了,突厥人實力削弱了,暫時威脅不到大隋了,所以他們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但很快突厥人又捲土重來,誰敢說契苾歌愣和契苾人就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阿史那泥孰不願想下去了。望著遠處那陰沉沉的天空,漫天的沙塵,他很難估猜到白龍堆裡到底潛藏著一頭怎樣的猛獸,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契苾歌愣和契苾人凶多吉少,而伽藍肯定能殺出重圍,順利地返回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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