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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日月峽谷 文 / 猛子

    從絲路南道北上敦煌,樓蘭是必經之城,蒲昌海是中轉之站,而白龍堆則是最為險惡的卻又不得不走的魔鬼沙漠。

    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漢昭帝遣傅介子斬殺樓蘭王,易樓蘭為鄯善,自此樓蘭古國成為歷史,而今日,就連樓蘭古城也已成為遺跡了,但樓蘭做為絲路上的重鎮,隨著絲路貿易的日漸繁榮,其中轉作用卻無可替代,於是以栗特人為首的西土商賈們就在蒲昌海、孔雀河和且末水交匯的戈壁沙丘上聚集起來,天長日久,逐漸形成了一片以市榷、堡寨和帳篷為主的大市集,西土人習慣地將其稱之為樓蘭。

    這天黃昏,在殘碎而淒涼的血色夕陽下,在厲嘯的寒風和肆虐的沙塵中,三個戴著冪離披著大氅騎著駝馬的人風馳電掣般衝進了日月峽谷。深入峽谷大約里許,有一道土築高牆,牆中有堅固大門。大門緊閉,牆上亦無人跡。

    西行策馬走近大門,舉手相拍,「通通」的響聲迴盪在暮色籠罩中的峽谷裡,經久不絕。

    時間不長,大門上的視孔打開,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孔,一雙混濁無光的眼睛,這雙眼睛慢悠悠地轉動著,仔細打量觀察了一番,這才傳出晦澀而嘶啞的聲音,「借宿?回易?還是公幹?」

    「借宿。」西行掏出幾枚五銖白錢遞了進去。

    門內之人沒有接,「堡門已關,請另尋宿處。」說完「啪」的掩上了視孔。

    西行冷哼,「蘇合香愈發驕橫了,連手下一個看門豎奴也敢如此無禮。」

    伽藍笑了起來,催馬上前,再拍大門。

    視孔再看,門內之人忿然叫道,「休要在日月谷猖狂滾」

    「芥老雞,別來無恙啊」伽藍帶著一絲感歎慢條斯理地說道。

    視孔內的面孔更為憤怒,剛想厲叱,又驀然遲疑,眼內露出思索之色,似乎對這聲音頗感熟悉。

    「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三個字了。」芥老雞混濁無光的眼睛突然放出一絲神采,瞬間又消逝無蹤,臉上的憤怒之色迅速消散,眼神有些恍惚迷離,就像塵封記憶在打開霎那掀起的飛揚灰塵,「來者何方故人?」

    伽藍抬起手,掀起冪離前的風罩,露出一張英俊的臉龐,一雙滄桑而憂鬱的眼睛。

    「伽藍……」芥老雞盯著這張臉,蒼老的面孔上頓時泛起些許波瀾,濃密而雪白的鬍鬚連同乾枯的嘴唇一起顫抖著,眼裡更是湧出驚天狂喜,「伽藍,你,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我還活著。」伽藍笑道,「芥伯可否為我打開大門?」

    芥老雞消失在視孔之後,大門後面隨即傳來叫喊聲,跟著從高牆箭台上露出幾個人頭向下打量了一番,接著門樓上號角響起,隨之傳來懸門升起的轟鳴聲,鐵柵欄升起的金鐵聲,再之後就是鐵栓、鐵鏈的碰撞聲,大門終於緩緩打開。

    一個發須花白的老人出現在大門之後,獨腿獨臂,一根鐵拐支撐著他單薄的身體,看上去形神枯槁,行將就木。

    「伽藍……」芥老雞向伽藍伸開了獨臂,激動呼喊道。

    伽藍飛身下馬,掀掉冪離,衝上去緊緊抱住了老人,「芥伯……」

    「伽藍,伽藍……」芥老雞連聲叫喊,「老狼府說你死了,蘇合香也說你死了,但我不信。當年你單刀匹馬殺到碎葉川,把我從暗無天日的千泉地牢裡救出來,根本沒有生路,但你硬是從突厥人的包圍中殺出了一條血路。這世上,沒人能殺死你。突厥人不行,吐谷渾人不行,鐵勒人就更不行了。在這片土地上,你就是不死的傳奇。」

    老人很激動,用力拍打著伽藍堅實的後背,喋喋不休地訴說著。

    伽藍擁抱著他,聆聽著他激奮的含糊不清的訴說,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溫馨的笑容。

    西行和楚岳牽著駝馬,帶著暴雪,走進了門洞。

    幾個精壯胡人站在老人的身後,好奇地打量著這三個人,還有那只威風凜凜的大獒。

    西行和楚岳脫下了冪離。老人看到他們,發出一聲誇張的叫喊,「天啊,原來是你們。聖嚴寺的三兄弟竟然一起出現了。我是不是眼睛花了?伽藍,告訴我,你們三兄弟為何一起出現?長歌不是死了嗎?可怕的黑鷲降臨到日月谷,日月谷是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西行冷笑不語。

    楚岳躬身為禮。看到這位當年叱詫西土的西北老狼,楚岳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芥老雞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西北狼一代代更替,而像芥老雞這樣能夠幸運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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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在峽谷裡厲嘯,風沙在峽谷裡肆虐,黑暗漸漸淹沒了日月堡。

    崎嶇的谷道兩旁有帳篷,有土屋木房,還有依山而掘的山洞。燈光閃耀之處,傳來歌舞喧笑,偶爾還能看到幾個匆忙的身影。芥老雞帶著三人走進了一座簡陋的山洞,然後再一次問道,「借宿?公幹?」

    「借宿。」西行說道,「另外,我要在這裡尋一個人,打聽一些消息。」

    「明天我們就會離開。」楚岳說道,「不會打擾日月谷。」

    芥老雞根本不相信兩人的話,轉目望向站在洞邊的伽藍,「我欠你一條命。」

    三個西北狼同時出現,按照慣例,有大任務需要執行。樓蘭這裡有什麼值得三個西北狼同時出手?不用猜就知道和鐵勒人有關。伊吾道一戰,西北狼幾乎全軍覆沒,事後有證據證明,下毒手的是鐵勒人。當然,事實遠比想像的要複雜,但最終設伏下手的是鐵勒人,憑這一點就足夠老狼府向鐵勒人展開血腥報復了。芥老雞看到「死而復活」的伽藍,看到聖嚴寺三兄弟同時出現,當即估猜到了三人此行的目的。

    「事情比你想像的複雜。」伽藍說道,「芥伯,我和老狼們要離開西土了。」

    「無恥的老狼府。」芥老雞立即意識到這句話背後的意思,當即怒形於色,破口大罵。

    「離開之前,我們要殺個人。」伽藍繼續說道,「血債血償。」

    「我欠你一條命。」芥老雞再次說道。

    伽藍想了片刻,緩緩點頭,「給我一個消息。」

    「說。」

    「蘇合香是否還是像當年一樣值得信任?」

    「你已經來了。」芥老雞笑道,「你既然已經有了答案,為何還要問我?」

    「因為我一定要殺了鐵勒人,這會改變西土局勢,也會改變這裡的一切。」停了一下,伽藍的語氣愈發沉重,「一切。」

    芥老雞從這句話裡聽出了血腥,看到了纍纍白骨,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眼神黯然無光,就像星月湮滅在無盡的黑暗裡。

    「一切嗎?」

    「這裡是蘇合香的家,是她的一切。」伽藍的聲音裡透出一股濃濃的哀傷,「假若有人摧毀她的生命,她或許可以承受,但假若有人要摧毀她的家,她還能承受嗎?」

    「我是樓蘭人,我不能承受。」芥老雞說道,「但你未必可以摧毀這裡的一切。」

    伽藍略略皺眉,負手不語。

    芥老雞轉身望向西行和楚岳,「美酒,美女,這裡應有盡有,你們盡情享受吧。」

    西行聆聽著洞外寒風的厲嘯,若有所思,思緒似乎已經隨風而去。

    楚岳躬身致謝,然後笑著說道,「日月谷一夜千金,我的錢袋恐怕太小了。」

    「吝嗇。」芥老雞不屑地揮揮手,「有伽藍在,還需要用你的錢袋?稍遲自有人接待,你們隨意。」

    說完他向伽藍伸手示意,先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伽藍衝著西行和楚岳微微頷首,隨後跟上。暴雪緊貼在伽藍的身邊,亦步亦趨。

    「它也跟去?」芥老雞看了暴雪一眼,問道,「長得這麼大了,不怕驚嚇了她?」

    伽藍俯身親暱地拍拍暴雪的大腦袋,「暴雪很小就認識她,有段時間就喜歡偎在她懷裡。我怕暴雪被她寵壞,變成一頭沒有利爪的寵物,就把它帶走了。」

    「我記起來了。」芥老雞笑道,「有段時間她常常詛咒你,說起你就咬牙切齒,就是因為你把這頭雪獒從她身邊搶走了。」

    伽藍笑著搖搖手,「芥伯,你還沒有給我答案。」

    芥老雞沒有說話,緩緩走了幾步,這才開口說道,「蘇合香並非尋常之人。她的父親是樓觀道上任法主蘇道標的弟弟,現任法主岐暉是她的師兄,老君殿的寒笳羽衣與她更是情同姐妹。她的親舅父則是鐵勒九姓大聯盟的小葉護,而這位小葉護是莫賀可汗最為信任的兄弟,所領部落就是鐵勒九姓中最為強悍的撥野古。」

    「蘇合香的父親名義上是行走東西兩土的巨賈,但實際上他是樓觀道和鐵勒人之間的信使,為鐵勒人的興起做了不少事。幾年前,她的父親和兩位兄長先後遇刺而死,也就在這段時間,鐵勒九姓大聯盟成立,並擊敗了突厥的泥厥處羅可汗。由此不難估猜到,她的父親和兩位兄長極有可能死於突厥人之手。」

    「蘇合香繼承了這份家業,同時也繼承了這份使命,還肩負了為父親和兩位兄長報仇雪恨的責任,所以她主動找到了你,希望得到你的幫助,尋找到殺父殺兄的仇人。」

    芥老雞停下腳步,兩眼突然睜大,目光炯炯地望著伽藍,「你一直在利用她,談何信任?她的父兄被誰所殺,你敢說你一無所知?」

    伽藍面帶淺笑,從容自若,「我知道的事,未必比你多。」

    「如果你知道的沒有我多,又如何利用她刺殺莫賀可汗?」

    「如果我知道的比你多,為何落到今天這一步?」伽藍反問道,「伊吾道之戰,到底誰出賣了西北狼?誰又把消息洩露給了鐵勒人?」

    「你在懷疑誰?」芥老雞毫不客氣地質問道。

    「我在懷疑樓觀道。」伽藍語調緩慢而低沉,「尤其我在冬窩子遭到伏殺後,更加肯定了我的懷疑。」

    芥老雞神色凝重,白眉緊皺,眼中精光閃爍。

    「我之所以到這裡來,就是因為我想知道,我能否從她這裡獲悉鐵勒人的機密並成功擊殺目標,繼而證實我對樓觀道的懷疑。」

    「何以為據?」

    伽藍抬手指天,「樓觀道的法師會看天象測吉凶,預知未來。」

    芥老雞楞了片刻,接著笑了起來,笑得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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