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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馬頭要落日 文 / 猛子

    「薊門秋氣清,飛將出長城。絕漠沖風急,交河夜月明。陷敵摐金鼓,摧鋒揚旆旌。去去無終極,日暮動邊聲。」

    歌聲豪放而嘹亮,如驚天劍氣,衝出了燈火輝煌的軍帳,迴盪在漆黑而冰涼的綠洲夜空。

    伽藍穿著黃色戎袍,披著黑色大氅,沐浴在蒼莽而蕭瑟的夜色中,任由寒風吹拂桀驁長髮,任由入骨的寒意點點滲透到疲憊身心,那落寞而孤寂的身影孑然佇立,似乎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只剩下一隻雪白大獒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邊。

    伽藍遙望黑色蒼穹。無邊無際,無窮無盡,唯有皓月當空,唯有一顆閃亮的星星孤淒相依。

    如果這黑暗代表著人世,我就是這輪明月,暴雪就是那顆閃亮的星星。眾生皆醉,看不到未來,也無從感受到正從地獄裡咆哮而出的嗜血魔鬼,更不知道一場滅絕浩劫正撲面而來。眾生皆醉我獨醒,我的眼睛雪亮,我看到魔鬼正狂奔而至,看到滅絕生靈的狂飆正席捲而來,但我沒有辦法拯救他們。我就是一棵草芥,一隻蟻螻,我就如突倫川的一粒沙礫,無限渺小,我將被魔鬼所吞噬,將被浩劫所滅絕。

    「伽藍……」

    江成之的聲音突然在黑暗裡響起,驚醒了沉浸在冥想世界裡的伽藍。

    「第一旅損失慘重,決賽怎麼辦?」

    伽藍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隨著淡淡的霧氣露出惆悵之色,漸漸的蒙了一層迷離,幾分憂傷。

    「比賽結束了。」

    伽藍聲音嘶啞,透出一股滄桑悲愴,一股凜然戰意。

    結束了?沒有決賽了?江成之面露詫異之色,旋即暗自驚悚,背心處驀然湧出一絲寒意。要出事了,而且還是大事,還是和伽藍有關聯的事。

    遲疑了片刻,江成之毅然說道,「旅帥,有用得著兄弟們的地方,儘管差遣。」

    伽藍緩緩轉身,衝著江成之微微搖頭,「這一次,連累成之兄和兄弟們了。」

    江成之目露不解之色,想追問,但躊躇良久,還是強自忍下了衝動,不過心裡卻是異常的忐忑。

    「我給你的那筆錢數目很大,分一半給兄弟們。」伽藍說道,「此地事了,盡快去敦煌。鄯善已不是久留之地,如果有可能的話,到了衛府後,設法說服馮帥和王帥,把第一旅的兄弟們調回河西。大家一起征戰多年,袍澤情深,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江成之鄭重點頭。如果有可能的話,誰願意常年戍守邊陲?干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卻拿最少的報酬,即便是一頭牲畜,也掂得出輕重,逮到機會也會逃之夭夭,更不要說活生生的人了。

    伽藍這話說的中聽,但仔細琢磨,卻讓江成之有一種不祥之感。

    「伽藍,當年兄弟們追隨你浴血疆場,生死與共,情同手足……」

    伽藍舉手輕搖,打斷了江成之的話。這話雖然還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

    「心領了。我已經拖累了大家,不想欠下更多。」

    「伽藍……」

    「不要再說了。」伽藍非常堅決,「我是且末鷹揚府的逃亡烽子,而你是鄯善鷹揚府的馬軍第一旅帥。這是現實,我無力改變,你也改變不了,所以我們都要正視現實。」

    「無恥的老狼府!」

    江成之明白了,老狼府拋棄了伽藍,出賣了伽藍,正是因為如此,伽藍才公開戴了金狼頭,公開了自己的西北狼身份。突厥人本想在球場羞辱他,殺死他,但伽藍不想就這麼窩囊地死在這裡,所以他要爆發,要和突厥人拚個魚死網破。

    「明日,你當真要和莫賀設決戰?」

    伽藍微微頷首,「昔日的承諾,也該到了兌現之時。」

    江成之悲憤不已,厲聲叫道,「你可以走,現在就走,試問西土,誰能擋你?」

    「我留下,其他人才能走。」伽藍伸出一隻手,拍拍江成之的手臂,「拜託你一件事。」

    「萬死不辭!」

    「讓我死得痛快一點。」伽藍笑道,「我想知道,萬箭穿心是甚滋味。」

    江成之臉色驟變,眼裡射出凌厲殺氣,「你贏了,你就可以走,誰敢擋你?」

    伽藍手用力,再次重重一拍,「拜託了。」

    江成之感受到了伽藍手的力量,這股力量猛烈衝擊著他的心靈,讓他情不自禁地戰慄起來,眼裡更是爆發出一股異樣光芒。

    伽藍舉步走進了黑暗。

    橫笛吹響,激昂韻律驟然撕裂了黑夜的靜寂,嘶啞的歌聲沖天而起,「羽檄起邊庭,烽火亂如螢。是時張博望,夜赴交河城。馬頭要落日,劍尾掣流星。君恩未得報,何論身命傾。」

    江成之望著漸漸被黑暗湮滅的身影,心口驟然生痛,忍不住放生嘶吼,「君恩未得報,何論身命傾。」

    歌聲傳進軍帳,將士們擊掌而歌,激情相和,「羽檄起邊庭,烽火亂如螢。是時張博望,夜赴交河城。馬頭要落日,劍尾掣流星。君恩未得報,何論身命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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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馬軍第一旅的將士們還在開懷暢飲,縱情放歌,就在酒酣耳熱之際,突然從帳外傳來尖銳的鳴鏑嘯叫,接著報警的號角聲此起彼伏。

    「敵襲!」江成之一躍而起,放聲狂呼,「馬列陣,快,快!」

    將士們霍然變色,一個個飛一般衝出軍帳,只見籠罩在黑暗中的冬窩子已經火光沖天,附近的幾個綠洲都已陷入火海,很顯然,來犯之敵打算「引蛇出洞」,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朝貢之物,也就是大隋重兵駐守的這個綠洲。

    第一旅的將士們以最快速度列陣完畢,然後疾馳出營,飛奔朝貢使團所在營地。

    剛到中途便接到鷹揚府越騎校尉的手令,吐谷渾人的軍隊從沙漠裡殺了出來,試圖襲擊冬窩子。這位校尉下令,調集冬窩子所有隋軍將士,急赴戰場,務必把阿柴虜阻擋在冬窩子之外,確保西土諸國使團的安全。

    第一旅隨即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剛剛抵達附近一個綠洲,就聽到從後方黑暗裡傳來密集的馬蹄聲,跟著就看到朝貢使團所在綠洲鼓號連天,報警聲響徹黑夜。一支阿柴虜精騎從黑暗裡殺了出來。各國使團衛隊紛紛衝出,西域都尉府的衛隊更是一馬當先,奮勇阻敵。

    敵人近在咫尺,第一旅是按照越騎校尉的命令急赴幾十里外的戰場,還是即刻調頭殺回去,先把這股奔襲而至的阿柴虜擊潰?江成之猶豫了片刻,旋即想到了伽藍的話。這是陰謀,不是突厥人的陰謀就是老狼府的陷阱。伽藍既然料敵於先,自然有了防範之策,突厥人想在混亂中殺死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加速前進!」江成之斷然下令,「火速趕赴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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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阿柴虜隨著黑暗一起消失在莽莽沙漠裡,混亂了半夜的冬窩子逐漸安靜下來。

    江成之與馬軍第一旅的將士們飛馬而回,沙漠邊緣的戈壁只有阿柴虜的小股人馬,大隋人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計,僥倖的是,西域都尉府的衛隊在西土各國使團衛隊的幫助下,成功擊退了來襲的敵人,保住了朝貢禮品。如果朝貢禮品被阿柴虜劫走,或者遭到重大損失,那為此而奪職降爵的人就多了。

    江成之就是幸運者之一,但他尚未擊掌相慶,就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突厥人的公主失蹤了,而一起失蹤的還有且末逃卒和紫雲天的悍匪,聲名顯赫的金狼頭也不見了。

    這些天金狼頭及其隨行人馬一直在突厥人的監控之下,突厥公主和她的衛隊甚至還與金狼頭共處一座營地,但在昨夜阿柴虜的襲擊中,統統失蹤了。突厥人理所當然向大隋要人,這是大隋的疆土,突厥公主在大隋的土地失蹤了,大隋當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西域都尉府第一時間作出回應,長孫恆安告之大葉護阿史那翰海,他有充足理由懷疑金狼頭敦煌背叛了大隋。昨夜阿柴虜準確襲擊朝貢使團所在地,極有可能來自金狼頭提供的消息,金狼頭十有**就是阿柴虜的內應。金狼頭從且末逃出,又巧遇朝貢使團,昨夜在敵襲中又離奇失蹤,種種證據都有利於長孫恆安的推斷。

    長孫恆安雷厲風行,當即下令,懸賞緝拿且末戍卒敦煌,並飛馬傳訊鄯善各地,要求各鎮、戍、烽嚴加盤查,務必將其抓捕歸案。考慮到敦煌以前是老狼府的秘兵,武技高超,身手不凡,凶狠狡詐,殺人如麻,故命令中特意加了一條,如其反抗,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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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旅的將士們又驚又怒,他們的旅帥然諾仗義,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為大隋出生入死,曾建下無數功勳,如今生死未卜,老狼府竟然出賣他,竟然把所有的責任推給他,竟然無恥到了如此令人髮指的地步。

    是可忍孰不可忍。昨日大家還在一起與突厥人奮戰,今天卻成了敵人,誰能接受?將士們蜂擁找到江成之,群情激奮,恨不得拿刀砍了老狼府的官長。

    「還記得昨天比賽結束的時候,旅帥對突厥人說了什麼?」

    江成之這句話讓憤怒的將士們頓時想到了伽藍的豪言,「明日午時,行帳見!」

    這句話本來知者甚少,但莫賀設阿史那泥孰為了逼迫伽藍決戰,命令突厥人四下傳播,結果天色未黑,大隋金狼頭要與突厥莫賀設決一死戰的消息就傳遍了冬窩子,人盡皆知。

    「旅帥會來?」

    「旅帥一定會來。」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誰能殺死旅帥?當年在鐵關谷,在西海,藍衣虜、黑衣虜、白衣虜……多少人想殺他,但誰能殺死他?」

    「這次是老狼府,是自己人,是我們大隋人要殺他。」有個隊正痛心疾首地叫道,「親者痛,仇者快。老狼府那群狗一般的腌臢,幹的就是這種齷齪勾當。」

    「我們能救他。」江成之大聲說道,「旅帥說了,他想嘗嘗萬箭穿心的滋味。」

    激憤的叫喊聲頓時消失,圍在四周的將士們驀然想到了什麼。

    「旅帥知道老狼府要殺他。」

    「原來如此。」一個滿臉虯髯的火長轉怒為喜,「咱早就說過,這世誰能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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