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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白馬 文 / 猛子

    一輪絢麗奪目的夕陽懸於暗藍色的天幕邊緣,紅彤彤的光芒映紅了半邊天宇,潔白雲彩仿若披上了艷麗的畫帛,雍容華貴,又如燃燒的烈焰,要焚盡光明神最後的力量,爆發出生命中最後的輝煌。

    大漠沐浴在這璀璨而深沉的血色光芒裡,戈壁記載著它千萬年的滄桑,秋風吟唱著它千萬年的喜怒,沉默的沙礫銘刻下它千萬年的命運,金色的落——揚而飄逸,如漫天飛舞的素雅絲帶,輕撫著倦怠的黃昏,又如暮靄中裊裊婷婷的炊煙,在戈壁上灑下遍地的寧靜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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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人紮營了,帳篷之外是車陣,戒備森嚴,不管是大隋馬軍,還是龜茲人、焉耆人,都不允許接近車陣,尤其那支不期而遇的駝隊,更是在嚴密監控之中。

    金狼頭的出現讓突厥人十分不安。神秘的金狼頭隨著泥厥處羅可汗東去長安之後也失蹤了一年多,這期間傳聞無數,但西北諸虜的貴族們不相信金狼頭死了。伊吾道的血案讓西北狼幾乎全軍覆沒,金狼頭肯定要報仇,肯定要尋找背後的黑手,當金狼頭出現之時,也就是殺戮開始之刻。

    今日,金狼頭公開露面了。突厥人在忙碌中竊竊私語,猜想著金狼頭的復仇之刀何時舉起,又將砍向何人,但他們更想做的是親手擊敗金狼頭,奪回金狼頭護具,雪洗當年的恥辱。

    大隋騎士們也在議論不休。伽藍曾經是他們的旅帥,曾經帶著他們攻克樓蘭,殺到西海,但直到伽藍失蹤之後,他們才知道自己的旅帥就是聲名烜赫的金狼頭。今日伽藍突然出現,而且與其同行的還有兩個西北狼銳士,不難估猜必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黃昏中的茫茫戈壁上,傳來深沉而豪邁的歌聲。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歌聲越來越近,雄渾而嘶啞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彷彿要把全身的力量連同滾燙的靈魂、沸騰的熱血一起爆發。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大隋騎士們仰首遠望。暮色之中,一匹神駿白馬四蹄騰空,縱橫馳騁。更遠處,伽藍騎駝而來,長髮飛舞,黑氅獵獵,氣勢凌厲。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大隋騎士們吹響了大角,擊鼓而歌。

    想當年,旅帥帶著他們縱橫絲道,馳騁於孔雀河兩岸,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擋者披靡,西北諸虜望風而遁,當時漢家兒郎們唱的就是《白馬》,喝的就是龍膏,抱的就是美女。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劍!

    「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歌聲如劍勢如虹,磅礡之氣,震撼天地。

    天馬戍的戍卒們唱了起來,河北刑徒唱了起來,就連薛家的男兒們也熱血沸騰,放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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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史那泥孰極目遠眺,依稀看見戈壁上飛馳的白馬,看到騎駝披髮的伽藍緩緩走進營地,清晰聽到東土漢兒們的歡呼,聽到他們一遍遍唱響的激昂歌聲。

    「這動靜有些大了。」阿史那泥孰冷笑道,「是示威還是挑釁?」

    站在他後面的裴三郎皺皺眉,轉身問寶山王,「漢兒在唱什麼?」

    「《白馬》。」白十三把詩詞解釋了一下,「漢兒也叫《遊俠》。」

    「捐疆赴難,視死如歸。」阿史那泥孰哂笑道,「氣魄倒是不小,可惜瀰漫著一股絕望氣息。絕望了,還能打勝仗?看來伽藍的確是從突倫川而來,雖然他神勇無敵,但面對阿柴虜的千軍萬馬,也只有狼狽而逃,惶惶如喪家之犬。」

    「伽藍突然出現,與我們不期而遇,不可能是巧合。」白十三憂心忡忡,「如果老狼府已經探知……」

    「有人出賣了我們。」裴三郎悄悄瞥了阿史那泥孰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道,「伽藍的出現,足以證明這一點,老狼府有意警告我們。」

    「老狼府會警告我們?」阿史那泥孰嗤之以鼻,「你以為你是誰?老狼府要動手了,在大隋人反攻且末之前,老狼府肯定要杜絕後患。伽藍是來殺人的。伽藍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會血流成河。奉勸你們好自為之。」

    「莫賀設,這話還是對你自己說吧。」裴三郎一甩手,揚長而去。

    白十三猶豫了片刻,說道,「莫賀設,伽藍的出現在我們的預計之外,之前所定的計策……」

    「無須更改。」阿史那泥孰用力一揮手,「到了冬窩子就把他解決了,這一次,不惜代價也要砍下他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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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藍走進了帳篷。

    布衣、江都候陪著一位身高體壯的武將正在閒聊,看到伽藍進來,那位武將一躍而起,躬身致禮。

    伽藍伸手相扶,「成之兄,現在你是旅帥,我是烽子,應該是我參拜你才對。」

    「旅帥,沒有你的提攜,哪有咱江成之的今天。你就是咱的旅帥,任何時候,你都是咱的旅帥。」

    「成之兄,以你的功勳,早就應該是旅帥了。」伽藍一邊與其相攜而坐,一邊對布衣和江都候介紹道,「當年我到鄯善鷹揚府出任騎將,與成之兄並肩作戰。鐵關谷一戰,成之兄一人斬殺三名回紇百夫長,為攻克西海立下了大功。」

    旋即他又對江城之說道,「今日西土局勢緊張,鄯善將有激烈戰事。你不要只顧殺敵,要保持與河西馮帥的聯繫。時機合適的話,就去馮帥帳下效命。」

    江成之面露凝重之色,「旅帥,且末已經失陷了,難道河西還要眼睜睜地看著樓蘭失陷?」

    「成之兄,聽我一句勸。」伽藍說道,「你若一直待在西土,待在樓蘭,你就無法在仕途上走得更遠。鄯善戰事結束後,你就設法去敦煌,追隨馮帥。」

    江成之苦笑,「旅帥,道理咱都懂,但咱一沒有靠山,二沒錢財……」

    「我到敦煌後,會給你打通上下關節。」伽藍不以為然地說道,「至於錢財,我在離開樓蘭之前給你留一些,但不要揮霍了,該打點的地方要打點,尤其河西那邊,馮帥、王帥,還有他們身邊的親信,一個不能少,更不要吝嗇。」

    「咱聽旅帥的。」江成之也不客套,信誓旦旦地說道,「這一戰如果咱留得性命,將來到了河西,必定捨命相報。」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嚴重。」伽藍搖搖手,「當初泥厥處羅可汗之所以與鐵勒人反目為仇,雙方大打出手,除了我們大隋人和東.突厥人在其中離間之外,最主要的還是絲路利益導致的矛盾。現在泥厥處羅可汗雖然敗走東土,由射匱可汗出來收拾殘局,但這個根本矛盾卻愈演愈烈。突厥人若想再一次雄霸整個西土,首先就要解決絲路利益的分配問題。」

    「東土的繁華和富裕給絲路帶來了巨大利益,這個利益導致了西土局勢的混亂。當前西方的突厥人,西南方的吐谷渾人、西北方的鐵勒人,再加上高昌、焉耆、龜茲和于闐等西域諸國,都想利用目前西土混亂的局勢為自己贏取最大利益,由此導致西域局勢異常複雜。」

    「不出意外的話,老狼府會以且末為誘餌牢牢牽住吐谷渾人,而吐谷渾人加入到絲路利益的爭奪中,則進一步加劇了局勢的混亂。現在樓蘭看上去群狼環伺,危機四伏,但實際上固若金湯。這時候,假如河西大軍南下,實際上就是與西土諸虜爭奪絲路利益,這必然激化矛盾,一旦西土諸虜聯手抗衡我大隋,樓蘭反而守不住。」

    「欲擒故縱。」江成之頻頻點頭,「旅帥說得可是這個意思?」

    他對伽藍一向很尊崇,分別一年多了,但伽藍還是那樣豪爽仗義,不但主動在仕途上幫助他,還對他推心置腹,向他述說只有西北狼才能知道的一些機密,為此他非常感動,士為知己者死,此生一定捨命報答。

    「我們與阿柴虜肯定要打一下,但阿柴虜實力有限,稍加接觸就會後撤,所以沒有大戰打。你不要擔心局勢,乘著這次機會,想辦法去河西,越快越好,假如錯過這次機會,我們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更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幫上你。」

    江成之感激涕零,連聲應諾。

    「此次且末有四個西北狼。老狼府派過去的已經去了婼羌城,我和布衣兄、熊霸兄則奉且末鷹揚府之命,另有重任,但我們的運氣太差,剛剛走出突倫川就撞上了突厥人。」伽藍懊惱地搖搖頭,「成之兄,你也看到了,我這支駝隊不堪一擊,如果突厥人尋個借口害了我們,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明天到了冬窩子,你必須全力助我。」

    江成之明白了,這只駝隊有秘密,三個西北狼護送一支駝隊,其重要性可想而知。突厥人不是癡兒,到了冬窩子肯定會想辦法探尋,甚至會拿比武、打球等借口乘機斬殺西北狼。

    「旅帥請寬心。」江成之躬身說道,「這支騎軍的兄弟都是旅帥的老部下,只要旅帥一聲令下,兄弟們必與旅帥共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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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起把江成之送出帳外,此舉讓這位憨直的西北大漢覺得忒有面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回到帳內坐下,三人臉色沉重。

    「伽藍,江旅帥是你的老部下,對你尊崇有加,你不能這樣騙他。」江都候十分不滿,語含怒氣。

    「我沒有騙他。」伽藍笑道,「我欠他一個人情,這次碰巧遇到他,又需要他的幫助,乾脆就扶他一把。其實以他的戰績,做個越騎校尉都綽綽有餘,可惜他為人太過耿直,在隊正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年。雖然我在離開樓蘭之前,向馮帥力陳其戰績,讓他得以破格提拔為旅帥,但現在你們也看到了,護送突厥人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一旦出現意外,輕則丟官,重則丟命,這麼一個壞差事,就給他了,可見他在鷹揚府處境之差。」

    「像他這樣的人,到了衛府那等複雜的地方,恐怕更難生存。」布衣歎道。

    「人會道,「成之兄心思敏捷,到了衛府之後,或許就會性情大變。」

    「不要閒扯了,說說阿史那蘇羅吧。「江都候忿然罵道,「大葉護老奸巨滑,一句話就把我們套住了。借宿一夜?直娘賊,不就是找個借口看住我們,防止我們連夜跑了嗎?當年咱就勸你不要發善心,不要和牙帳裡的女人扯上關係。我們是干甚的?和牙帳裡的女人扯上關係,遲早會身首異處,不是被突厥人殺了,就是被自己人殺了。」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布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伽藍會發善心?他也是沒辦法,當時泥厥處羅可汗拿自己的性命威脅伽藍,你讓伽藍怎麼辦?如果泥厥處羅可汗未能突圍,讓射匱可汗殺了,或者讓莫賀可汗殺了,伽藍沒有完成任務,他也是死路一條,老狼府的鐵律你又不是不知道。」

    伽藍衝著兩人搖搖手,示意他們不要爭執了,「冬窩子可還有我們的人?」

    「應該有,幾個老朋友應該還在。」布衣說道,「但突厥人勢在必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實力不夠,我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現如今你受傷了,熊霸的內傷比你還嚴重,而阿史那賀寶和紫雲天的人根本不敢露面,露面就死了,唯有江旅帥的那支騎軍還能指望一二,但下黑手可以,明面上卻只能靠我們自己。」

    「運氣太差了。」伽藍從懷裡掏出金狼頭護具看了看,「當年我為什麼要搶它?沒事找事嘛。」

    「年少輕狂啊。」江都候笑道,「伽藍,這可是你的護身符,今天如果沒有它,事情就麻煩了。」

    「你的意思是,暴雪是災星了?」伽藍不滿地問道,「今天如果不是暴雪耀武揚威引起了突厥人的注意,我們是不是就能躲過去?」

    江都候當即閉上了嘴巴。

    「如果西行能及時趕到冬窩子就好了。」布衣說道。

    「但願吧。」伽藍笑道,「這是大隋的疆土,我們想去哪就去哪,突厥人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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