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撥亂反正 第六章 文 / 鏡中影
第六章
自御書房朝議完畢,承忭帝陰著龍顏旋身而去。
料不到呢,皇后之勢,大至如斯地步,四族、左相,甚至工、戶、禮三部,皆為其說項,以「衝撞太后、有悖孝倫」之名提出的「廢後」之議,竟是生生被否了。
「陛下,娘娘由來恭孝仁正,若因一次小小過失即廢一國之後,只怕萬民不服。況眼下夏時將至,雨期又臨,應及早修築淮水沿岸堤壩,以防水患。實在不該再費心後宮諸事。」
這些大臣,不是是願過問君王宮闈之事的麼?這時竟搬出朝事說事了?承忭帝冷笑:說起來,皆因你乃四族後裔罷?想來欲廢,你的罪名該足夠沉重才是。
「陛下,您莫生氣了,朝臣們再胡鬧,這江山還是您的,他們還能如何呢?」昭華宮內,玉貴妃軟語勸慰,巧笑倩兮。
承忭帝抬起這張如花的嬌靨:「你饒是年輕啊,不知深淺,豈知縱朕這一國天子,也需對重臣有兩分顧念。」
「臣妾是不懂,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主子,是皇后的主子,是臣妾的主子,是朝臣的主子,是萬民的主子,是天下的主子。率土之賓,莫非王臣,既為臣,就該臣服陛下。」
美人一席話,激起帝王萬古豪情。承忭帝龍目之內,陡起銳光灼灼。
「任皇后如何責罰臣妾,臣妾都會無怨領受。但若她敢衝撞太后,衝撞陛下,臣妾豁出一死,也會維護陛下、太后的威嚴。」玉貴妃一言到此,一滴珠淚落下,弱態姣美,梨花打雨亦不過如此。
承忭帝但見,心疼不勝:「近來皇后又有針對你之舉?」
「……沒、沒有,皇上,您不必為臣妾擔心,臣妾……沒事的,皇上……」玉貴妃麗顏微逞惶色,淚眸避開龍目之光,一隻玉手摸上肩頭,又速給撤了開去。
承忭帝龍目一閃,抬頭拂開愛妃肩上衣衫,但見皓玉之膚,紅痕條條,怵目驚心。「這……這是什麼?」
「陛下……臣妾只是陪著太后說了幾句話,逗太后笑了幾回,皇后在旁見了,臉色已是不好看。臣妾才出太后寢宮,就就就……臣妾當時又怕又疼,沒聽見自己的罪名,臣妾……陛下!」
「這個妒婦!」承忭帝面上一狠,「如此狠毒專橫,如何母儀天下?」
玉貴妃俯在龍肩,嬌啼切切,但美眸內,妙轉出幾分得意之色。她篤定皇上此下必已確信無疑,亦不會再向皇后求證,只因前幾回,皇后的言之鑿鑿已使天顏不悅。雖然這傷痕,僅是自家娘親送來的藥粉所致……
「皇上當真提出廢後?」武業既驚且痛,「他怎、怎會如此對我?他……」
衛慧見皇后如此,亦神色黯下。「皇后,您不覺得皇上此舉,並不是完全為了貴妃麼?」
兩人在娘家時,原也是交好的姐妹,自共嫁一夫,那微妙且尷尬的關係令二人交遠疏淡,面和心離。但自天子有了專寵的貴妃,不知怎地,亦不知何時,竟似找回昔日情誼。
「怎麼說?」武業緊問。
「若單是為了貴妃,皇上當真可以不顧四族臉面廢後?他是我們的丈夫,我們對他,算是瞭解罷?他是否是一個可以為情……或是為美人不顧了一切的男人呢?還是,那位玉貴妃委實了得,改變了皇上的秉性?」
「慧兒,依你之見,他何以如此對我?如此急著將我廢下?」
「一個君主,在朝上最恨的,是謀反之亂;在私下最忌的,是把柄在人。」
把柄?武業胸口怦然一緊。
「您是他的皇后,走得最近時,難免會碰觸到一些不該知之事,您或不自知,但已成他心頭之刺……」
不不不,她不是不自知,她知的,知的,那樁事,那樁天一般大的醜事,她親目所觀,親身所歷……所以,所以皇上他……若真如此,他要做的不是只是廢後,還有還有……廢後之後,在宮內便無足輕重,隨時可以以任何一個藉口,使之永遠消失,再以一個尋短之名發佈出去……
「皇后,您怎麼了?皇后,您……業姐姐?我去叫御醫!」
「不不,慧兒,你坐下。」武業手心冰涼,心臆紊悸,「若我有什麼事,你一要幫我照顧俟兒,一定要!」
「業姐姐,你怎麼了?」衛慧面上忽掛不能苟同之色,「我四大家族何時這樣弱了?天昱朝族的每寸江山裡,都有我們先人之血之骨,他們的後人,除卻強悍,便是強悍,我雖不知你們發生何事,但慧兒絕不認同未戰先敗!」
武業一震。
「皇后,在未嫁給太子前,深閨之中,我不止一次幻想未來夫婿的模樣,想像著那些書中所繪的舉案齊眉,畫眉之樂,每每臉紅心熱又嚮往不止。但一紙賜婚詔書,打破我所有幻想,與人分享丈夫啊,我不甘,不願,但又能如何?婚後,我先是愛上了太子,愛上這個生命裡唯一的男人,又因著驕傲,不願與眾妾爭寵,逼著自己不愛,逼著逼著,仿若養成習慣,竟真的不愛了,不愛了,便看的一清二楚,他不是我的良人,更不值得我為他付出心機爭奪一夕之歡。所以,我退出,不爭,不奪,只想讓自己活得盡量快樂。業姐姐,你陷得比我要深,是因為,你想成為名標青史的名後,想讓俟兒有朝一日……可您怎不想想,若沒了性命,那些又有何意義?」
衛慧之語,可謂知心至極。武業知此時,她當真將自己當成昔日的武業,而非今日的皇后。「慧兒,你說得對,四族的後人,不能軟弱,任人欺負,我定然會保護俟兒,保護自己!」
「其實,衛慧可惜了。」杜若搖頭,「十年前,我和姐姐遊園時,曾與她不期而遇,她雖長我幾歲,但甚覺融洽,當時尚以為有深交可能。沒想幾日以後,就聽了她的指婚之訊,那時我便想著,一個奇女子,就要被那個綺麗的怪圈吞噬了。」
「慧姐姐的確是個人物呢,只可惜嫁了一介庸夫。又被所謂的家門榮耀、禮教束著,一生就困住了。」肆意正對著兒子極盡鬼臉之能事,後者才因醒來找不著母親,一場大哭初畢,小頰淚痕猶存,用一對承自其父的美麗晴瞳緊緊捉住這張怪臉,憨笑不止。
「不一定哦。若她想,還是可以不被困住。」諶墨搭了話來。此時,被困住的,正是她自己——
懷內,是兩個女兒膠纏暱磨,頸上,一個兒子正拿幾顆小牙啃著母親纖頸。稍大的兩個,圍在邊上,對著她懷內的兩個,繃著小臉,瞪著大眼,又是嫉妒,又是親愛,矛盾不已。
肆意撇唇:「是哦,這世上若人人同你一般,這會兒尚和自家相公兒女親如蜜甜,下一刻就跑到大漠邊上看日出,世必大亂了。」
這妖魚,上一回脫身跑去,竟只帶了自家弟媳,將她和杜若扔在水深火熱,自個逍遙快活,哼,鄙視。
諶墨自知那回的行為有失厚道,為免兩個利齒女人的齊相討伐,獻笑不語。
簾櫳一挑,傅洌邁來,「墨兒,莫同他們玩了,先用膳罷。」
俯身,先抱開妻子懷內的女兒。兩個小傢伙顯然亦頗歡喜這張臉,呶著小嘴要給這張雅顏上塗些口水。對女兒的盛情,傅洌難得顯出笑意,但當目光移到妻子方向,發現三個兒子已爭相湧進妻子虛空了的懷內時,吼出一嗓:「滾開!」
但凡母親在場,兒子們基本不買父親面子。他一聲喝,別人或可怕得抖瑟,但有恃無恐的三位小爺,只當未帶耳朵。
傅洌氣極,將兩個女兒塞進一旁的丫鬟臂裡,一手一隻,先將兩個稍大的無恥小人扯開,再抄起那只粘攀在妻子胸口的「無齒小人——
「嗚哇……娘娘……娘……綱兒要娘娘……哇哇……」某小人扭著小屁股,蹬著小腿,扯著小嗓,張著小嘴,大哭滂沱。
「哇哇……哇哇——」他這廂如此,三胞連心的另外一對小小美人,竟也齊張嘴兒,隨之同涕。
而肆意懷內的那個,原本就大哭方霽,經他們這異口同聲的招惹,當即就扎進母親懷內,放聲小嚎,「……哇哇……娘娘,不要繹兒……哇哇……」
碧緯、傅經一對小妖,見此情形,四隻大眼對視過後,湧淚無數:「哇……哇……」
「發生了何事?發生了何事?」傅澈抱著女兒急急奔入,後面,是同樣臉色不善的傅津。
「笨蛋,你怎抱了纖兒進來?」杜若張口才叱,但……晚了。
「哇哇……」傅纖小女子已加入童哭陣營,大放悲聲……
「你……」傅津恨恨盯住魔女妻子,「你做了什麼,讓繹兒哭成這樣?」
「爹爹……娘娘不要繹兒……不要繹兒……哇哇……」傅繹小哥向父親張出小手,在父親接了自己過去後,摟頸哭嚎。
肆意氣得跳腳;「你、你這個小混蛋!」
傅津怒吼:「不許罵我兒子小混蛋!」
「你這個混蛋!」
「……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