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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世間吾與汝 第三十五章傳位之詔 文 / 鏡中影

    第三十五章傳位之詔

    上有青天下有地,中間過路有神明。

    此話,出自自口,但當六皇子以一副純乖之態反詰回時,皇后背際,有冷汗涔涔。若真有神靈,這座宮內的哪個人能逃脫乾淨?

    傅澈有感足蹬趿珠攀玉履的皇后立著未免辛苦,點頭喚身側太監,「給皇后娘娘搬把椅子來。」

    若為尊嚴,皇后亦想撐身拒座,但腳底的鑽痛委實難熬,立久怕更是顯露弱態,遂傲然矮身,端持鳳袖,沉聲問:「你們到底將陛下如何了?」

    「父皇乃天子,天下之子。自有海納百川的度量,三省己身的虛懷。母后,您不知道罷,父皇已頒下兩道詔書,詔告天下,一為罪己詔……」

    「罪己詔?」文定後鳳眉緊蹙,「不可能!」

    「噫?」傅澈眨眸,「母后您認為父皇沒有這等胸懷?」

    「……自然不是!」皇后怎能說?

    夫妻幾十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自己的丈夫。權勢在他,重於這世上所有。此下失權無勢之處境,無疑是其所最不能面對之現實,矧且受制於己子?暴怒怕猶不及,怎可能以詔罪己?

    「皇后娘娘,廣義王所言屬實。」出語佐證者,竟是左相杜昌晉。「臣等已然都親眼恭閱過陛下的詔書了。」

    文定後倏怔,閃目望去,滿朝文武泰半在此?他們、他們……「爾等食君之祿,本該精忠為國,以死報君。不想卻儘是趨炎附勢、貪生怕死之徒,委實枉讀聖人之書,枉作天子門生!」

    「皇后娘娘。」刑部尚書面無愧色,吐字堅定,「臣五年前任巡街御史,因上諫了一份四皇子在花街柳巷爭風毆人致死的折子,四皇子遭陛下一通訓叱後,當夜差人闖進臣家,將臣打個半死,又將臣的家門毀之一炬,且擄了臣的愛女進王府去。若非臣到王府門前哭號時遇著了三皇子,臣女恐早不在人世。臣年過四十方得此一女,愛逾性命,救吾女者,吾必以命相報!」

    大理寺主薄朗聲道:「三載之前,臣尚是京城郊縣的一小小縣令,臣的親弟開罪了梁國舅,被押進大理寺。臣求到了國舅府,那位梁國舅要竟隨臣前去的臣妻和臣之弟媳作陪一晚方能考慮。臣雖氣,卻不敢當場頂罪,出府後想帶她二人逃去,不想國舅府派人追來。慌不擇路中撞上三皇子的車馬儀仗,臣一家四口的命這才算保住。此恩恩同再造,臣竭死以報!」

    左相頷首:「至於聖上和太子的安危,娘娘們盡可放心,三位王爺仁慈心厚,不會有半點為難。」

    文定後怔然。原來這最不起眼的老三,藏得如此之深,運籌如此之久?陛下對老五忌憚防範,卻疏失了最該忌該防之人?

    「幾位大人此話差矣。」太子妃上前一步,傲視群儒,「你們既讀聖賢之書,當行聖賢之事。忠君體國,此為忠臣賢將不二法則,個人榮辱更是不能與君王安危、國之利益相提並論。莫說負爾等者非當今聖上,縱算如此,還有話云『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諸位大人以私人恩惠負聖上榮寵,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有人一聲冷笑,乃禮部尚書。「太子妃,身為男兒,若不能護衛自家妻女,何談報國安天下?吾等貧門苦讀,十載寒暑,是為一展所長,榮耀門楣,卻不是為了受氣受冤來的!且臣有如今,全賴三皇子恩德,與聖上的榮寵毫無干聯呢。」

    「爾等好生無恥!」

    不知何時,七、八兩皇子已聞訊趕來,身後尚有十數皇系大臣錚錚相隨。此叱所出,即是以鐵骨聞名的正良老將軍。老將軍此下鬚髮皆飛,環目圓睜:「貪生怕死倒也罷了,猶在此為己無恥之行強辯,實在是可笑之至!為人臣者,須顧大忠,捨小義,你們這等行為,須知百年後史冊留名,只落個遺臭萬年!爾等後人亦必為爾等所為千古蒙羞!」

    精彩,精彩。廣仁王輕拍幾掌,含笑眄去,「如此說來,各位大人此行是準備以死相諫了?」

    「哼。」正良老將軍身後有人發不屑冷嗤,「昔日王莽篡位,為逼壓忠良,殿前設滾油熱钁,爾等叛類有何名目,儘管施出!」

    「殿前設滾油熱钁?」廣仁王美眸陡亮,「這個主意不壞哦。若想遺臭萬年,這無疑是最迅捷的法子。」

    言至此,眼角忽睨某兩位華衣少年,「七皇弟、八皇弟,你們乃領頭者,這鍋設好了,兩位皇弟是不是打算身先士卒,慷慨赴死呢?」

    七、八兩子不由自主皆退後了一步,面色遽變……冒著滾油的熱鍋跳下去,會有哪般滋味?怎可能身先士卒?如何個慷慨赴死?

    見堂堂天家皇子如此不濟,雲陽仰首站出,「五皇兄,為天昱,為父皇,雲陽很樂意一試!」

    雲陽公主料得,這三人必然不敢。他們籠絡群臣,靠得是恩惠,若在此當頭,行那等已遭罵名千古的殘事,豈不自打耳光?何況是對一個嬌弱女子出手?

    「好,公主殿下好風骨!」有忠君之臣大讚,「不愧聖上骨血,不愧天家氣派!公主殿下一弱女子尚有此錚錚不屈之骨,吾等男兒豈會苟存人世!」

    「對!」忠臣眾中即起響應之聲。

    傅澈笑瞇雙眸:「雲陽姐姐,你要拋下項附馬獨赴黃泉?項附馬豈不可憐?」

    「附馬?」雲陽眸兒大亮,「附馬他如今如何?你們沒有傷他?沒有殺他?」

    「當然不會。」傅澈睜起無辜大眼,「他是咱們的親戚,是雲陽姐姐的附馬,咱們怎會做那等事?」

    雲陽喜極而泣:「我要見他,我想要見他!」

    「怎麼?」傅澈苦惱皺眉,「雲陽姐姐不想慷慨赴死了麼?」

    「……我要見附馬!求你們,我要見附馬一面!」

    傅洌向身後侍衛淡道:「帶她去。」

    適才,尚使得群情激昂的雲陽公主,在眾目睦睦下,探夫去也。

    傅津再將兩目鎖向二位天家皇弟:「老七、老八,你們確定自己不想慷慨成仁,為國捐軀?」

    兩皇子齊堆笑顏,「五皇兄您開玩笑,小弟來此,也不過是……」

    「小弟是聽說諸人至此,唯恐宮內生了什麼亂子,才趕來的,別無他意。三位皇兄都乃有勇有謀有智的大才,不管哪位做我天昱國君,於國於民都有天大好事,小弟定當赤膽事主,不起二心!」

    「兩位皇弟此話可差了。」傅澈搖首,「天子乃聖才,只當有一人適選。幸得父皇慧眼獨具,頒下傳位詔書。」

    呃?他這話一出,不止皇后等人起愕,縱連傅津、傅洌以及群臣,亦惑然滿面。

    「廣義王,您是說,皇上已頒下了傳位詔書?」有臣子問。

    廣義王大頷其首,探手袖內,取一幅色澤明黃、上綴祥雲瑞鶴的綾錦聖諭,持在掌內高舉過首:「眾臣恭聽聖詔。」

    這笨蛋在搞什麼?傅津目詢兄長。

    且聽他的。傅洌目回。

    二人皆隨眾人叩地。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惟尚德崇功,國之大,民之眾,不敢有一時一日虛怠。然而歲月倥傯,朕年高體勞,為吾天昱萬世基業,為吾萬民子孫福祉,已不宜再踞帝位。朕之三子……」

    這個笨蛋!傅洌切齒暗罵。

    這個笨蛋,這一次倒做得漂亮嘛……傅津頷首稱許。

    「……恭謹溫雅,敏思多才,忠君孝廉,愛民如子,深獲朕意,亦利萬民。今特詔,傳位於皇三子孝親王洌。欽此。」

    傅澈尾音稍磬,已矮身跪地,高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頓時附聲海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侍衛、太監亦高唱呼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做得不錯,笨蛋!傅津眨眸傳意。

    嘻嘻,那是自然!傅澈翻個白眼,好不得意。

    「那詔書……」文定後面色蒼白,手指抖顫,盯著六皇子掌心明黃事物,「那詔書給本宮看看!」

    「是,母后。」傅澈恭禮如儀,一步一步踱近,待到皇后近前,「請母后御覽。」

    文定後展卷方要細細檢閱,傅澈忽俯首來,「母后,這個地方請您看仔細……」紅唇到皇后耳側,含笑竊語,「母后,若您還想保住您的榮華富貴,做個安享百年的太后有何不好?難道您真願意見我們骨肉相殘?二皇兄的死相可是極難看的喔……」

    六月天,文定後陡感身墜無邊寒窖。

    「母后,您慢慢看。」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恭謹退下。

    他……他們……文定後吸一口氣,緩緩立起身形。

    「母后!」太子妃武業出手攙住似呈不穩的鳳軀,「母后,這詔書可是真的?是真的麼?」那母儀天下的夢做了多年,莫非欲作灰飛煙滅?莫非戴那鳳冠,披那鳳袍的,會是……

    正良老將軍半跪抒忠:「皇后娘娘,臣等將誓死保護皇上皇后和太子,請您盡可直言。」

    文定後鳳目蘊淚:「正良老將軍,我天朝有你這等忠骨之臣,乃國之幸,君之幸,民之幸!」

    「吾等亦願誓死保護聖上!」十數大臣隨後俯下。

    「很好,諸位對天朝的忠名,必將名垂千古。這詔書……」文定後唇啟雍容笑靨,「確是陛下親書,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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