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世間吾與汝 第二十二章獄中 文 / 鏡中影
第二十二章獄中
入獄,又是一項新體驗。
天牢,既為關押皇親國戚的「上牢」,當然不會暗無天日,且亦無重枷大栲加身,雖不能違心稱其舒適,但比及幽靜,自己想來已然享受了。
可憐得是,幽小美人進了地牢,冰娃娃小弟想必也將自己關進了心牢罷?沉斂內縝如他,縱然持忍得住,也必為那一刻的不能伸手佑護而焚心刎腑……
自己呢?那一刻,為保親族,出面擔承,竟把肚子裡的這個給忘了,使「他(她)」受連坐之苦,如此自私的母親,好可惡;明知傅洌將所有情感盡付己身,明知他心內的十二歲少年並未行遠,自己仍置險地,若諶墨就此不在,他會如何?如此自私的妻子,好可惡……
「三弟妹,你這是何苦?」盤鎖響,牢門開,痛惜聲盈耳。
一方土炕的乾草上,抱膝俯首的諶墨仰眸,「太子妃,這個地方,豈是您能來的?」
「我不能來,你便來得麼?」太子妃惋慨搖首,「我已經盡力將你帶離這場風波,為何你仍把自己捲入,你何苦?」
「辜負了太子妃的用心,諶墨甚為抱歉。」
「你……唉」太子妃歎息,「不僅是我,還有母后,她為保你,特向父皇求情,你竟……唉」
「太子妃,昭夕是您的人罷?」
太子妃遽怔。「你……你……如何得知?」
……當真是?!兆安殿提及昭夕時,太子那一絲幾不可察的不安,她只覺有異,眼下,竟從太子妃處詐測證實?
「……她是您的人,反將消息透露給了二皇子。而二皇子捕了人,竟押給了太子。這皇家,好熱鬧是不是?」
太子妃澀聲:「三弟妹,你是在怪我?」
「只是無奈罷。即使我那時沒有站出,此時身在牢外,我們就能心無芥蒂麼?如果不是在皇族,以諶、武兩家的交情,諶墨與武業說不定就會是一對真正的姐妹。」
真正的姐妹?武業怔忡。
「但如今,因我們夫婿,我們站在這樣尷尬的境上。」諶墨澀然一笑,「太子妃,您來,是想勸諶墨推翻先前的供詞麼?」
「三弟妹,若諶家當真無辜,太子會竭力助諶家度難,你何苦累己到此?」
「當真無辜?意即太子和您都不相信諶家當真無辜了?」既不相信,何以助度?且,縱相信了,又當真會助?
「……三弟妹……」
「太子妃,皇后能夠穩居中宮數十載,靠得是對皇上心思的善察,及各方的平衡之術。您自問,您可有皇后的智慧?」
武業一震。
「你能來此看望諶墨,就算不枉你我姐妹一場,為此,諶墨一言忠告:若不能讓自己成為文定後,亦莫讓自己成為碧妃,太子妃,保重了。」言訖,諶墨將螓首埋回臂間。
晌久之後,隨一聲歎息綿延,牢門又開,盤鎖再響,跫音漸行漸遠。
諶墨手放腹間,微笑低語:「你運氣好差,逢到我這樣的母親,到今時,就與你的母親共體時艱罷,我會竭力護你。」盤膝閉目,氣行週身,給腹內血脈以溫暖護囿……
而她那一句叮囑,便成了紮在太子妃心頭的一根硬刺,時時警醒,步步惕防,以致後天昱皇朝……
萬方來儀,清雋衡永,萬清宮。天子寢宮。
「稟皇上,六皇子門外求見。」
龍案後,天熙帝正閉目養神,聞語揮指:「要他下去罷,朕現在誰都不見。」
「父皇,您怎能不見兒臣呢?」傅澈推開太監,笑吟吟進到御書房內。
天熙帝恚然瞠目,叱道:「澈兒,朕的話不好使了麼?」
傅澈摸摸鼻子,乖笑道:「父皇,您的話是聖旨,兒臣當不無從命。但事急從全,兒臣只得請您原諒。」
「怎樣一個事急從全?」天熙帝目注這個在所有兒子中,最不介意在自己面前扮傻的六子,「朕倒想清楚,怎樣的急事,比朕的話還要重要?」
「兒臣提請父皇,將三嫂自獄內放出。」
「大膽!」天熙帝掌擊龍案,驀然而立,「你簡直荒唐!」
面對大怒天顏,傅澈緩緩一笑:「兒臣或者大膽,但不荒唐,請相信,兒臣著實是為替父皇著想。刑部、大理寺一旦經審,必為三皇嫂定讞,屆時難以收場的,只能是父皇。」
天熙帝龍眸淺瞇,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審視這個在碧妃三子中最不受他注目的皇兒。當見在天子凌厲眼芒下,此子猶能坦然自若,心頭陡然異樣浮掠。「老六,莫不是朕的幻聽?你竟似在威脅朕?」
「父皇,您可千萬別誤會了兒臣的拳拳孝心吶。」傅澈笑意晏晏,「兒臣知道,您一直想收了五哥的兵權,以使您的大位和將來太子的大穩得穩。您更知三哥是五哥的剋星,欲以三哥牽制五哥。所以,您默許了二皇兄的所為。但您不想想,以五官的秉性,就算是血脈和恩情壓著,若沒有些本事,如何成了他的剋星?我們三兄弟,不,是您所有兒子中,最可怕的,並不是五哥。」
最可怕的,不是那個膽敢在天子眼前,將天子寵妃生生灌毒致死的惡魔五子?「說清楚!」
「怎麼,兒臣說得還不夠清楚麼?」傅澈聳肩,「兒臣話已至此,希望父皇能聽進耳裡,也想進心裡,早日將三嫂放出天牢。您總會明白,兒臣此舉,著實是替您著想。兒臣告退了。」
「說清楚!」
最喜扮乖的六子,將天子呼喝置若罔聞,逕自揚長而去。
「孝親王妃,奴才們給您送飯來了。」
「有勞。」
三名牢役進來,一個自三層食盒內布筷端饌,一個將厚墊墊上桌旁木凳,一個則抱了被褥鋪在土炕乾草之上。諶墨提箸,才挑起幾根筍絲,又見三人自門外端了炭爐、手爐、腳爐、熏香爐……
諶墨失笑,「這是貴天牢對待囚犯的規格?」未免過高了罷?
「稟王妃,奴才們是六爺的奴才,奉六爺的命在此保護您,這幾日都是咱們當值,有事您只管吩咐一聲。」
可愛的六皇子,將天牢佈置的恁樣溫馨,是想她愛牢如家麼?「你們六爺好聯繫麼?」
「找那個笨蛋作甚,那笨蛋如此無用,不如剁碎了餵狗!」有人恨恨低咒。
「嗯?」諶墨矮身,從這廝的低低帽簷瞅去,「耶姓笨蛋?」
「雖然僅她一人進獄,不在咱們意料之中,但若能將她自牢中劫走,再推給諶家和老六,不依然是一箭雙鵰?」四皇子傅源沾沾自喜道。「再把她給了東漠人,引來援軍,那便是一箭三雕了。」
傅潛擰眉,將心底疑思道出:「你說,老六為何沒說一句話?」以三兄弟素日的牽繫,孝親王妃下獄時,六皇子的一語不發,實不尋常。
傅源冷哼:「他還能說什麼?他又不是傻瓜,那個當下說話非但於事無補,還可能惹上嫌疑。老五不在,他縱然有些本事,也不敢撲騰罷?」
一雙善徠明眸,窺出男人心下遲疑,柔荑輕撫上二皇子手臂,柔聲道:「王爺,我們須在三、五皇子返京之前,將京城、內宮的控制權拿歸我手,這事拖延不得。不然,一切前功都將盡棄。」
「的確如此。」原本,對忠親王竟允小妾參與這等大事,右相嚴冉心存不滿,時下聽了這女子所言,不由稱許。「王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就將對方所要的東西盡快送去,以使兵馬速到,將宮禁、京城的守衛替而代之。」
美姬,賢臣,兩廂促動,終使忠親王決心下定,一拳擊案:「今夜寅時動手!」
事之演變,往往出人控制。而此事之變,更是變生肘腋。
刑部、大理寺官差前往地牢提審叛逆時,打開重重牢門,幾聲呼喝,蜷縮牆角以重枷固銬的人毫無反應。官差惱怒之下,抬踢踹出,當下一聲慘嚎,踢者抱足躥跳。幾人立時掀了牆角「案犯」,隨即皆變顏色:天遣會叛逆不翼而飛,替而代之的,是一截披了囚衫、套了木枷的鐵板!
無聲無息,天遣會重犯幽大小姐失了蹤跡。
此事,當然使得皇上龍顏震怒,刑部、大理寺、獄守失職人等,皆遭懲辦。
然此事未冷,當夜,天牢又遭高手劫獄,獄衛抵擋得力,獄犯仍身在天牢。
猶如此,天威已觸。天熙帝即命禁衛軍將諶府重重包圍,若非肆、武、衛三族力證、力求、力保,雲伯侯府上下難免囹圄之災。
翌日,效外深山,精通「地行術」的衛家長男衛哲,將重傷纍纍的幽靜交到肆意臂內,又經密途潛行雲伯侯府,報與亟等消息的諶霽得知。
這條密途,唯四家族族長、長男悉底,多少年來不曾採用,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場。
「但天牢劫獄者絕非我輩中人,六皇子也不可能幹這等沒腦筋的事,太子亦不會如此急於求成,那便是二皇子了?」
二皇子?使諶霽寒眸更寒,「墨兒出面,為得就是穩住局勢,現下她尚不能離開天牢,你派人護她。」
「天牢內有人護她,且武功極高,想來是六皇子的人馬。只是……」衛哲疑思重重,「二皇子若只為嫁禍諶家,有得是輕便法子,何以選擇劫牢這興師動眾的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