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兩心可相知(上) 第十一章 我愛妖魚(二) 文 / 鏡中影
第十一章我愛妖魚(二)
「妖魚!」
靜夜亥時,偌大碧門的樓台軒閣,儘是闃寂。突然,一吼暴揚,將在內務議事廳門外忠心巡侍的侍衛驚得俱是刀劍出鞘。
「小妹,你竟然喜歡那只妖魚!」是自封江南第一美少年的碧管少爺。「那只妖魚有什麼好?一個男人長成那副模樣,哪裡值得你放一隻眼?你看看,『他』,週身上下哪有半點男人的氣概?你看那腰,細成那副模樣,可禁得起一陣小風吹?再說那臉,白得像殘鬼,那眼,大得像牛鈴,那嘴,紅得像浸血。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他情緒激忿,張牙舞爪,吼了半晌,驀覺三位兄妹加之碧瀾小丫頭,八隻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臉上,當即收口,嚥一口口水,「你們……你們為何這樣瞧我?」
碧簫是實人,只會實話實說:「『他』既在你眼裡如此不堪,你還瞅『他』恁多眼幹啥?」
「誰瞅他……」
碧瀾依然用她不帶平仄的乖聲:「三少,您要不是一二再再二三的瞅,如何能說得這般仔細?三少,您不會也喜歡上『他』了罷?」
「碧瀾小丫頭,你……」
「三少,如果您不是愛上,那就是忌妒了?有話云『愛之深,責之切』,放在您身上,或者是『忌之深,責之切』?你忌妒他長得比您好,是不是?」
「碧瀾小丫頭,你……」
「可是,她的確長得比您好,她長得比很多人都好,您忌妒是忌妒不來的。」
「你這樣說……」碧三少忽起壞笑,「難不成你也喜歡他?」
「三少說得對極了,奴婢是喜歡她,奴婢自打生下來,就沒有見過長得那般美麗的人物,喜歡得不得了呢。」
「你——」這個利嘴小丫頭!碧管咬碎一口鋼牙,偏偏,奈她不得。每一任碧門大當家,近旁都有一位私人管事,形同大當家分身,地位殊異不說,但凡能上此任者,狡獪為第一特質,而這一任的碧瀾,更是個中翹楚。兩人數度交手,不管是口舌之爭,還是智計對抗,他這只「錦毛狐」沒有一次佔得上風……
不過,哼,惹不得她,總惹得始作俑的某人,這一肚氣,總有發處,哼哼……
「妖魚,我殺死你!」
日正當午,陽光下的碧門,樓閣綿延百餘頃,華麗盡顯。碧門不養閒人,是以,碧門中人,無論尊卑長幼,都有其事可司。這時,由客居的暢華軒方向,突傳來一聲淒厲痛吼。正在園間修剪花草的園工俱引頸向來處。
「滄叔,您可聽見了什麼響動?」
正埋在牡丹花叢下捉蟲的的老花匠,揚起一顏褶紋縱橫的老臉,傾耳聆了一下,「是哪隻貓發春了罷?」
「是麼?」年輕的小學徒迷茫眨眼,「俺咋聽著像是三少的聲音?」
老花匠已再度埋下了頭,順口應:「那就是三少發春了。也是時候了。」
「可是……」小學徒惘然啊,「三少發春也分時候麼?前些日子還因江南第一名妓柳輕和人打得頭破血流呢。」
「……也對。」老花匠沉吟,「……那就當三少發春氾濫好了。」
「好啊。嗯……啊?三少?!」
一抹雪影打眼前倏忽而過,緊接其後的,是一臉殺氣的三少?!
「妖魚,我殺死你——!」
「咦?」小學徒盯著三少背影……「滄叔,您看見了麼?」
「看見了。」老花匠面無表情的點頭。
「那您可見了……?」
「嗯,見了。」
「難怪三少要殺人了。」
「是啊,難怪。」
「滄叔,您不想……」
「……想。」
「那還不走?」
「走!」
有志一同的師徒兩人,一個心領神會的奸笑過後,拋下掌內花剪花鋤,縱身就跟上!
沒錯,縱身,而且用得是頗上乘的輕功。
碧門無閒人啊。
「妖魚,我殺了你,殺了你——」
因目標的追而不得,這叫聲愈發嘶厲,相應的,沿路召來的「看客」也就愈發聚集。
「無笙樓」,碧門現任大當家碧笙居所。此時,小睡才起,喝過藥後,長指正挑琴小娛。一曲將歇,碧瀾在外輕叩門弦:「大當家,外面似乎……有熱鬧可看。」
「誰的熱鬧?」
「……是三少的。」
「他做了什麼?」
「他招惹了妖魚,然後……」碧瀾忍住笑音,「您看麼?」
「看。」
「是。」碧瀾得允即推門踏進主子寢室,為主子加了一件淺紫外袍。
主僕二人俱是面無表情,掀步下樓來。
「妖魚,我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碧管,向以濁世佳公子自詡的碧門三少,此時目眥欲裂,切齒欲毀,大有恨不能將前方奔躍的雪色影兒挫骨揚灰之勢!
「妖魚,你站住!」
雪色人兒回眸:「碧門阿三,你腦子也和頭髮一併沒了不是?你要殺人,還要人站住等你殺,你傻啊!」
她這撩撥,無異火上澆油,「碧門阿三」一張俊臉五官俱已扭曲:「妖魚!」
「碧門老大?」諶墨雪鳥般的身形因前方樓苑內邁出的人影略頓,順即落下,「碧門老大,救命哇,你兄弟要謀殺貴客!」
雪白魚兒由天而降,碧瀾原欲護主子身前,碧笙眼色制止,一任那人兒撲近,並將自己衣襟捉住,「碧門老大,碧門就是這樣待客喔?」
瞄一眼她握在前襟上的素白柔荑,碧笙勾唇微笑:「碧門失禮了麼?」
水汪汪大眼雙瞠,「驚擾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秀美下頜一揚:「言嘲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紅嫣雙唇俏噘:「刺殺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修長指節一挑身後已追近者:「對失禮者,當該如何懲罰?」
「這個嘛……」碧笙話音才啟,那咆吼著的追兵已一把向諶墨背心探來。
「哇啊——」諶墨大叫,雙臂上纏,纖軀如條魚兒般,滑向這「柱子」後身,連帶兩腿也用了起來,牢牢膠上這足以遮擋打擊的「物什」。
於是乎,碧門諸眾,眼巴巴望著自家大當家,被動地將這位自稱貴客的絕色少年,背在身上。
「妖魚——」碧門三少收勢不住,眼看要觸上大當家胸心。碧瀾巧施妙手,指如蘭花,將這迅猛一勢化為烏有。
「三少,您……」碧瀾舉眸欲言,驀見了對方此時形狀,強強憋回小小厚唇內的笑意,「您對客人,可不能如此失禮。」
「碧瀾,今天誰也護不得『他』!」
「為何?」
「為何?你還問為何?」碧管氣得三竅生煙,七孔冒火,「……你、你、你看不見麼?」
碧瀾力持平定:「奴婢看見了,大家也都看見了。」
大、大、大家?碧管倏然轉個身。
「拜見三少。」碧門諸眾恭恭敬敬見禮。
「該死!」碧管低咒,又惡瞪住那張拿兄長作蔽的無辜雪顏,「妖魚,你有本事,從我大哥身後給本少爺滾出來!」
「本少爺沒本事,不出去!」
「你這只縮頭烏龜!」
「你這只氣大了肚子的蛤蟆!」
「你不是男人!」
「你不是女人!」
「你……妖魚,你出不出來!」
「你……短毛狐狸,我不出去!」
哈哈哈……
「短毛狐狸」一出,諸人再是按奈不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主主僕僕,哄然而發!
「錦毛狐」碧管,因其一頭精心護養下的美發得名,眼下美發不見,腦袋上支愣愣只餘一頭短髭,而且是參差不齊,可不就是「短毛狐」了麼?哈哈哈哈……
揚江倒海的哄笑中,有人低淡揚聲:「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當家啟口,碧門諸眾當即收聲,饒是臉上笑意難斂,也緊將嘴給闔了起來,「呀呀嗚嗚」自個消化去。
「她、她、她削了我的頭髮!」碧管將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吼出。
「他、他、他要殺我!」諶墨講得事實亦顯而易見。
「你為何要殺她?」
「『他』削了我的頭髮!」
「你為何削了他的頭髮?」
「因他要殺我!」
「放……胡說!是你先削了我的頭髮!」
「那我為何要削你的頭髮?」
「我罵你娘娘腔……」
喔,難怪。碧門諸眾齊出氣音以示頓悟。
「你這只妖魚!」碧管濃眉怒立,「我早晚找得到機會收拾你,把你這只魚削鱗開膛下鍋煮!」
「我好怕喔,大當家,你的兄弟威脅我,若我有個三長兩短,定然是這只被拔了毛的狐狸下的手……」
哄——
碧門諸眾再翻笑浪。
「妖魚!」
諶墨委屈不勝地哀訴:「大當家,剛才是他找上門挑釁,在下才用迷魂粉將你家兄弟制軟,然後又給削短了頭髮,下一次他再惹人家,人家當真會把他頭上拔得一根都不剩哦……」
哈哈哈……
碧門諸眾已笑翻一片,頓地之聲不絕。
「碧瀾。」
「……奴婢在。」碧瀾小黑臉憋得醬紫,唇角一逕抽搐痙攣不止。
「三少交給你了。」
「……奴婢知道了。」大當家走罷走罷快走罷,奴婢忍得好辛苦喔。
碧笙逕自轉身回向自個寢樓,當然,一尾妖魚仍粘在背上做「粘魚」。
「大哥!」碧管憤呼,躍步欲將大當家背上的「粘魚」給扯下。
「三少,請留步……」碧瀾攔上前福身一禮,「奴婢……噗」
酷臉小丫頭還是破了功,沒能忍到主子身形完全進樓去。「三少……哈哈……您現在的模樣……真是俊極了……」那尾妖魚,她真是愛死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