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兩心可相知(上) 第九章 妖魚難纏 文 / 鏡中影
第九章妖魚難纏
無心之語。這個猜度,純屬無心之語。
那「欲一較短長,不能明取,只宜暗行」的猜度,也只是因已所知的事實有感而發,誰成想呢,竟能一語中讖。
對耶落雲,諶墨縱有戲弄,也是因為他性子極合她胃口,還算討她喜歡,才會容許他的纏鬧。而且不管怎樣,他救命之恩是事實,對自己生命向來喜愛的諶墨,自有一份感激在。
有鑒種種,諶墨對耶落雲,從沒有利用之心。所以,不管他曉得什麼,甚至曾參與什麼,她沒有追問下去。
「墨墨,自我決定救你那一刻始,就發誓再不許人傷你。」耶落雲最後,突兀以此語明志,說得沒有半點調謔。
諶墨動容。
那個懸崖,是諶墨的夢魘。
深宮內,能斷知傅洌沒有走出十二歲血夜,是因她由己推及他身。
與項漠早已情淡作別,但那方斷她骨碎她夢的懸崖,她卻未真正走出。
是以,耶落雲的話,她,動容。
當日早膳桌上,碧笙只挑了幾口清淡便放箸,改品香茗。
耶落雲吃得豪爽,諶墨也不客氣,兩人合作無間之下,滿桌江南精緻美饌大半下去。
「碧大當家,藥補不如食補,放棄這麼美好的東西不吃,會被老天爺怪罪哦。」諶墨說得好不輕鬆,完全忘了自己一旦胃疾犯時,連龍肉也難以滿足的挑剔。
碧笙含笑注她,寬薄的唇角抿出近乎寵溺的笑:「老天爺寬愛眾生,當能體我苦楚。這福份,你替吃了也一樣。」
也一樣?何時自己與她有這般熟?諶墨聽得耳朵微熱,回之一笑帶過。
有人卻偏生多事,托起一碟棗泥小餅,「墨墨,棗泥餅是我的最愛,給你吃?」
「為何?」諶墨亦甚是配合。
耶落雲滿月般的澄眸脈脈溫柔:「我們這麼好,你吃我吃都是一樣。」
諶墨囅然一笑:「既然都是一樣,就請你自個消受罷。」
「我聽墨墨的。」耶落雲重重頷首,一口塞下三個。
噗,旁邊,有隨侍在側的丫環忍俊不禁,但大當家溫淡目光掃來時,當即噤聲斂了去。
「耶兄,這蝦仁酥也很好,請品嚐。」碧笙將盛在透明薄玉盞內的粉色點心推過去。
「謝大當家。」耶落雲抹嘴,「不過在下已經吃飽了。」轉首憨笑,「我的墨墨也吃飽了,是不是?」
諶墨水眸鄙視斜睨,拿手中的茶盅將他大嘴堵上。
碧笙一笑,「耶兄風趣溫摯,諶兄弟可愛靈動,兩位能有這樣的交情,真是令人羨慕。」
「好說好說。」耶落雲恭袖,當仁不讓。
碧笙含笑啟唇欲語,丫環正送了一碗濃褐藥湯上來,整室內立時藥氣濃郁布散。
丫環侍候大當家用藥,又有幾小婢過來收拾膳桌,碧衍初引了二人到旁邊茶案坐下,湊言道:「這個月底臨水城有一場選遴選百善聖女的大會,由碧門出資舉辦,兩位都是喜歡熱鬧的少年郎,若有興趣,不妨來看看?」
「百善聖女?」耶落雲眼前一亮,「有美人可看是不是?」
碧衍初點頭,「報名參選者,要求德、容、才、工兼備,容貌雖不是頂要,至少也要端正可親……」
「好好好,我去我去!江南出美女,從美女裡再選美女,定然是好看,哈哈……」
諶墨拍手相應:「你倒說對一次,這江南的確出美女,江南碧門裡的碧月橙小姐,更是美女中的美女,眾所周知的江南第一美人喔。」
碧衍初一愣。
碧笙略頓。
耶落雲則歡舞跳躍:「真的?碧家有位小姐如此之美麼?在下有無榮幸結識?」
諶墨搖首冷哼:「你呀,晚了八百年。有道天生麗質難自棄,碧小姐早為人婦,且是天門皇家媳婦,尊寵不勝。你省了一腔傾慕之心罷。」
碧笙以以緞巾輕去唇邊藥漬,輕咳嗓內不適。
碧衍初笑道:「我家橙小姐當年的確美名遠播,只是光陰不留人,橙小姐嫁了,眼下那『江南第一美人』的桂冠早已易主。」
易主?諶墨黛眉一挑:「不知現在掛上『江南第一美人』桂冠的,又是碧門哪位小姐?」
「這……」碧衍初暗瞥主子一睇,獲到允可後,笑道,「正是我家大當家的妹子,閨名為『箏』的四小姐。」
仿似,聽柳輕說過?諶墨笑詰:「冒昧問一句,不知這位碧四小姐與當年的碧月橙相比,孰高孰下?」
諸如「冒昧」之類云云,若是換別人問她,諶家阿墨的作答定然是「既知道冒昧,就請閉嘴」此類。
「高下之說,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顯然,碧門外務管事的修養,比及諶家小惡霸要高出許多。
「我不問仁者,不問智者,只問閣下。」諶墨彎唇一笑,「憑閣下的眼光直斷,碧門的兩位小姐哪個更美?」
碧衍初髮際不由抽痛:這尾妖魚,怎如此難纏?
身為碧門外務管事,常人以為居此位者必是見多識廣,應付各式人等當游刃有餘。實則不然。碧門名聲在外,對外所觸,無論權、貴、儒、民,或忌或憚或懼或敬,不管面下打著怎樣計量,面上至少禮數周到。如諶墨這等直剌剌詰問的,絕無僅有,至少碧外使上任近二十年來,尚不曾逢著。
「這個,諶公子……」
「諶兄弟,不要為難衍初了,他行事拘謹,哪是會出言評點東家的人呢?」碧笙笑為屬下出言解圍,「諶兄弟若當真好奇,可憑自己眼光斷定。」
「在下一條小小魚兒,如何能見著碧門的嬌貴小姐?」
碧笙長眸凝她細緻雪顏,緩聲道:「碧門中人悉是江湖兒女,向來不拘小節,諶兄弟與舍妹年紀相仿,或可成為知交好友也說不定。」
「墨墨!」耶落雲將她臉兒扳向自己,氣哼哼道,「你適才也說了,碧月橙小姐已嫁進皇家,你縱見得著現在的碧四小姐,又如何分個高下立見?」
打開這廝按在自己頰上的掌,諶墨秀頜一揚:「你又怎知我沒見過碧月橙?」
碧大當家長眸微閃。
碧衍初不無訝異:「諶公子見過橙小姐?」
「諶墨姓『諶』。」
「哦?」碧衍初稍怔,須臾訝問,「諶公子是四大家族的人?」
「所以,在下極不喜歡出自貴門的這位橙美人。」
這……?碧衍初沒料她如此直白,一時結舌。偷眼向主子望去,後者垂眸,臉容上況味莫明。
諶墨抿唇微笑,「若單是她佔去了孝親王的心思也便罷了,我只能怪自家姐姐沒本事奪得寵愛。」搖頭,笑歎,「可是她不該將自己惹上的麻煩,推到我家姐姐頭上,累我長姐芳華正盛時無辜慘死。這個過節,在下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
「這……」主子不言,碧衍初不好冷場,「這事在下也不清楚,橙小姐或者不是有心……」
諶墨莞爾:「不瞞閣下說,若沒有這次偶遇,在下此次也準備到江南拜訪貴門的,所以到臨水城,便是為此。」
碧衍初笑顏可掬:「碧門可有能為諶公子效勞的麼?」
「在下只是想得到一個確知的答案而已。」諶墨支頜,姿態彷彿在討論今兒個萬里無雲的天氣般閒怡,「若在下欲取碧月橙性命,貴門保還是不保?」
始料未及,帶著滿臉笑紋,碧衍初震愕住。這話,可是挑釁?百年來,對碧門人來說,如斯的字符幾乎是陌生的。尤其,這娃娃竟在碧門大當家面前拋出,是不知死活?還是後生可畏?難不成長江後浪推前浪,他當真已經老了麼?
「諶公子……」
「衍初。」碧笙喚止屬下,目注諶墨,仍是一派清雅,「諶兄弟所言碧月橙害死令姊之事,可有確鑿證據?」
「她自己的口供算不算?」
碧笙頷首:「如果當真如此,碧門會給你一個交代。」
「以命抵命麼?」
「……碧月橙從輩份上說,是在下的長輩。在事情確定以後,在下會請示家中長輩,以決定如何懲罰。」
「沒有一種懲罰會比死更有效,或者,貴門門風極嚴,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
「諶公子。」碧衍初一板臉顏,「您莫忘了,你對得是咱們碧門的大當家,哪怕是武林盟主,也不會在大當家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那是他們沒膽。」耶落雲冷嗤,「你不會以為全天下都要拿你們的大當家做大當家罷?」
「你——」碧衍初可容忍他人對自己的不敬,卻無法任人對大當家不恭,怒瞪雙目,「閣下……」
「衍初。」碧笙抬指。
碧管事即噤聲。
諶墨則不受任何影響,侃侃而談:「江湖皆知,碧門門規內有不涉宮廷不涉官場之說,碧月橙嫁到皇家為婦,依然能受到貴門的眷顧,由不得人不浮想聯翩呢。」
「這其中因由,因為本門中事,不足一道。不過……」碧笙長眸鎖她嬌靨,「若碧月橙當真陷令姊枉死,請相信,在下會有令諶兄弟滿意的交代。」
這交代,她聽得還少麼?諶墨彎唇:「其實,在下未必要親自動手。」
某人高舉長臂,哇哇自報奮勇:「我來,我來,我來替小蓮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