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卿心難求 第十六章 十二歲少年 文 / 鏡中影
第十六章十二歲少年
「是麼?」傅洌細長眸內驟生兩簇亮芒,「原來阿墨如此能體會母妃的心境?該說你們有婆媳緣麼?」好美,這妖人兒……
「你……做什麼?」這人的手,竟探進錦被下,握住她一隻褪了襪的足。
「這是怎麼回事?」原本是想一親芳澤,但將她瑩白雙足放到膝上上,其上的幾處紅腫使他眸又轉沉,「也是摔地時擦撞的?」
「是那雙鞋啦。」諶墨下頜一揚榻下的罪魁禍首,撇唇道,「華而不實,再磨下去,一雙腳怕要廢了。」就如這皇宮,堂皇華麗,是天下人諸心嚮往的所在,但其內滋味,也只有身在其內的人才體會得。
「怎沒要御醫留下藥膏?」
諶墨提鼻:「若是留了,你要給我塗藥麼?」
「我叫人到太醫院取一些過來。」傅洌揚頸就要喚人。
諶墨無奈,只要拿出枕下瓷白藥盒,「太醫給留了。」
男人瞪她一眼,奪了來,開盒取藥,再以指尖暈抹在她足上的紅腫處。涔涼的藥膏緩解了雙腳的腫脹,但冬季氣寒,不一時已冷如兩塊冰玉。
「好冷,你的手。」傅洌體溫較常人偏低,一雙手亦是冷的,溫暖不了佳人。諶墨黛眉委屈蹙起,嘟唇道,「我發現,我們兩人是不極不適合的,給予不了彼此所要的溫暖……」
她或許是無心之語,卻激怒了正對一對玉足愛不釋手的男人。後者抿起薄唇,抽走了自己腰中玉帶,登時錦繡袍衫四開。
「你做什麼?」諶墨一怔,下一刻,已看見他已將自己的雙足按進了精實的胸口。
「它也不足以溫暖你麼?不能麼?能不能?」男人唇抿一線,「能不能?還不暖麼?這樣呢?」手將胸前最後一層中衣掀開,將她一對足兒包裹進去,「暖不暖?」
這……諶墨失了聲。這男人近在盈寸,她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緒,那是一種似於瘋狂的偏執。她甚至不敢想,她若再說一句「不暖」,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剝開他自己的皮肉麼?
「暖不暖?暖不暖?暖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執意求一個答案的聲,仍未休停。
「傅洌,你……」她輕聲吁出氣來,幽道,「那個十二歲的目睹親母七竅流血而亡的少年,還住在你心裡麼?你逼著自己長大,但他卻始終停在那一夜,走不出來,對不對?」
傅洌瞬然窒住。
「來罷。」諶墨大方敞開懷抱,迷人微笑,「十二歲的孝親王,給姐姐抱抱。」
諶墨自幼隨娘親廣游天下,處處朋友,也處處敵人,各樣事物過目繁多,世間百態早早領會,加之身旁又有一位魔女言傳身教,養成她異於常人的做事習慣及思事方式。因之對生命多了幾分透悟,也因之活得更加無拘率性。儘管並未因此避免為情為傷,但天性未除,妖性不改,依然是一尾機詭自在的妖魚。
傅洌的待人處事,示之以外的,無不是得體優雅,但就如帷帽上那一層紗,溫雅表態下,真實情緒與人隔離開來。她想,縱是親如傅津、傅澈,密如碧月橙,也未必觸摸過他心膜後的那層真實罷?
所以,她的一語道破令他失控至此?
「不許分心!」為懲她,男人故意在玉軟頜下留下一記輕咬。
諶墨才以為小嘴得隙,卻不想一口氣尚未透完,他捲土重來,又將她密密實實吻住。
「咳咳咳!」門口,響起某些人不識相的乾咳聲。
傅洌放肆的手戛然止住,諶墨的混沌乍然清明,四隻眼,齊齊眺向站進簾內的三人。
「三哥……門口沒見奴才守著……我們……這個……」傅澈摸摸鼻子,放棄圓說。「小弟出去了。」
「好久沒到這邊了,我去母妃的房間看看。」傅津自若退出。
而雲陽公主,面上有些赧然羞暈,但不可否認,心下是極欣慰的。「三皇兄,想不到,你和三皇嫂的感情這般好。不過,可以把三皇嫂暫時借我麼?」
「你是說,項漠捨雲陽救出了阿墨?」傅洌眉心攏起陰霾。
傅津頷頤,「項漠與雲陽成婚前,曾在江南生活多年,且其義父與西域左賢王為莫逆之交。而這位左賢王,又是三嫂生母蘇遠芳的舊情人。」這一串貫連,若為有心人所用,定是故事聯翩。
「當時,有多少人目睹?」項漠如此昭然行事,等於授人以柄,這宮廷內,人之口舌,如虎。當年母妃的禍事,起因也不過一則流言。
「太監、宮女,加之侍衛,共二十人,我已給調到熒州行宮,今晚即啟程。當時雖有老七、老八正與太子項漠在銀陽殿前賽馬,在太子與我們撕破臉皮前,他們應該守得住嘴巴。」傅津腳步在寢宮逡巡,美眸自每樣器物上緩移過,釉蜜色臉膚在宮燈下,竟冷冷生光,「看來,他將母妃的住處保存得不壞。還真是有『心』吶。」
那個十二歲的目睹親母七竅流血而亡的少年,還住在你心裡麼?你逼著自己長大,但他卻始終停在那一夜,走不出來,對不對?
傅洌盯著鑿花地板上的一處,那是母妃服毒後自椅上滑下時癱躺的地方。「阿津,八歲的你,走出來了麼?」
嗯?傅津眉梢淺動,深刻雙眼皮覆蓋下的漆瞳明滅微閃,「為何要這麼問?我們之間,從來……」他們之間,不避諱談到母親,不避諱來到納碧宮,但那一夜,是個默契的封置……「我不會讓他走出來,他憑什麼走出來?」
「阿津?」傅洌愕然。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世上最親愛的人流盡最後一滴血,除了哭泣卻什麼也做不了,就讓他永遠留在那裡,陪著娘罷。」傅津道。
「阿津,你對自己,不必如此殘忍。」
殘忍麼?傅津輕噱,捏起桌上一根碧玉簪花,「娘,你高興麼?要不要,津兒要更多的人去陪你?比如,此刻房頂上那只不知死活的東西!」蜜色長指陡翻,碧玉簪花彈出!
「啊呀——」簷頂有淒厲慘叫高起。
「抓刺客!」宮門前侍衛聞聲,當即拔身圍捕,追著一道負痛人影撲入夜色。但沒出百丈,前方人影已頹然巨聲墮地,侍衛湧上,挑來宮燈,但見地上人左眼中,一支碧簪半身末入,血流如注,已是氣絕了。
侍衛頭目道:「搜這刺客身上可有什麼可疑物件,將簪子取出來,還了王爺……」
「簪子不要了。」傅澈抱肩自暗處走出,「一併給埋了。」
「為什麼?」被嘩聲自偏殿引出的諶墨,不解問。
「不過一隻贗品而已,沒什麼可罕的。」
贗品?諶墨支顎,回程途上的神思,盡繞在這兩字上,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什麼?」傅洌移近佳人,親暱問。
「傅澈。」陡感握在腕上的指猝然收緊,諶墨痛顰眉心,凝目見他神色愴厲,倏爾開悟,為自己手腕存亡考慮,當即補充道,「……他說的一句話。」
腕上的箝制改為揉撫,「什麼話?」
「那只簪子,為什麼是贗品?它不是你們母妃生前的物件麼?」
「那一隻,的確是贗品。母妃生前最愛的碧玉簪花,已隨母妃埋到地下,那座寢宮,在母妃死前,已讓侍衛的搜查給破壞殆盡。我們回京時,得知父皇已按原貌給恢復過來,其內很多物件,都是他老人家不辭辛苦依照記憶中的模樣給搜羅來的。」他話說得淡,語放得淺,但諷意不斂。
所以,有人用那簪擊敵,有人棄之不要,在在是因為,它只是後來的一個「彌補」?而他們此舉,無疑是說,這份彌補的「深情」,他們不領。如斯張揚,如此不加矯飾,居最上位者會不知麼?那麼,『他』對他們,是含愧的縱容?還是暫時的容忍?或是有意放任,以使自招禍端?
「不必擔心。」男人逕自將佳人抱到膝上,緊緊環住,「『他』很樂意我們這麼做。」
嗯?諶墨一怔,「你怎知我在想什麼?」
傅洌笑,眸內、唇邊儘是晏晏笑波,又使諶墨睹到了流彩溢光的美玉瓊瑤。「夫妻同心,是常理中的事,不對麼?」
「『他』很樂意你們這麼做?是因為你們的任性、『他』的容許,可為『他』減輕負疚?」
「或者是。」傅洌眨眸,笑語,「而我們,也樂意配合,做個孝子。」
孝子?「……為何與我說這些?」
「什麼為何?」
「我們尚是敵人,你不會忘了罷?」
「……我會死在你手上麼?」傅洌笑意不減,如是問道。
「……你會任我讓你死在我手上麼?」
「夜夜與你同榻而眠,你隨時可使我如此。」
「我不以為,睡夢中的你,就會任人宰割。」
「唉」傅洌埋在她頸際輕歎,「阿墨……」兩副密貼的身子,使得兩顆心怦然相聞,但這人兒的心,何時給來?早在胸腔內為她怦動一刻,他已不會放她離開。在她看見仍站在血夜裡的那個十二歲少年,又將『他』抱進懷內的一刻,他更不可能放她走。
馬車平穩駛行,車內,無語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