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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零九章 蟄伏者的湧動 文 / 阿菩

    當曹元忠動議要刷一刷士林與官場,李沼馮道范質魏仁溥等都反應激烈,而當曹元忠動議要刷一刷商人與市集,馮道等基於安撫與交換的心理,就準備與曹元忠妥協。

    然而鄭渭目光地掃了眾人一眼,卻是冷冷地道:「商賈逐利,官員未必不逐利!商賈為了眼前之利不顧國家,可不見得當官的就會對國家多忠誠。過去幾十年,叛國投胡的,是人士大夫多,還是商賈生意人多?要動官員,監察台不許,商人屬於民眾,要動商人,不妨先問問糾評台。」

    馮道李沼等聽鄭渭將士拉到跟商人同等地位上,心裡都十分不舒服,然而卻無法可說——五代的人,哪有多少氣節可言!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操縱輿論大權的士每每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評判所有人:武人是粗鄙的,人是逐利的,所以都不值得信任。然而作出如此評判的士,便值得信任了麼?儒家的聖人定立道德標桿,本來是拿來要求自己的,落到後世末儒那裡,就變成拿來評判別人的工具了。魏仁溥道:「鄭相的意思,是要請楊國老來議麼?」

    鄭渭道:「不是請楊國老來議,而是放到糾評台上去議。」

    馮道等為之愕然,只多請一個楊定國來議,事情還控制在小範圍的討論內,放到糾評台去議,那事情可就很難收拾了。

    這幾年中原的商事雖然大興,但商人的政治地位仍然低下——不見這個廷議中奈布幾乎一言不敢發麼?若不是因為鄭渭的特殊存在,剛才曹元忠的動議多半就會通過,商人的利益就「理所當然」地被馮道等人犧牲掉了。而鄭渭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是出於歷史原因,而不是因為他是商人利益集團的代表。

    眼下商人們再有錢,其財力也影響不了廷議,但若放到糾評台那就不一樣了,商戶們的財力控制不了的三府二台的大員。但影響眾多大大小小的糾評御使就不一樣了。

    馮道說道:「大事不謀於眾,事若不密,恐誤國家。」

    鄭渭道:「這又不是什麼國家機密,有什麼不可說的?這些年行商坐賈出錢出力,秦西之守、漠北之戰,前方固然有將士們搏命廝殺。後方也有生意人勒緊了褲腰帶支持我們,更別說戰後重建、交租納稅,他們也都是大頭——沒有他們,我們有底氣免掉河北、山東、河南和荊北的農稅?這個國家本來就有他們的一份,不能太將他們不當人看。真覺得如今的商政有問題。真的要整頓一番,至少該問問他們的意見。」作為宰相的鄭渭雖然沒有直接否決曹元忠的第二條動議,但和直接否決也沒什麼區別了,曹元忠知道若是事情攤到糾評台上公開來說,除了將局面鬧得更加紛擾之外,通過的機會實在渺茫!他的前兩條動議都沒有通過,第三條動議當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天策十年秋天的這次廷議,按照後世新聞聯播的詞彙。可以總結說「這是一次不成功的大會,一次不團結的大會,一次不勝利的大會」!

    所有人都是各有立場。所有人都是各懷機心。而且各方都對這次廷議的結果表示不滿。

    曹元忠自然不用說,廷議結束後直接殺到西山去找郭汾,希望她出來主持大局,但在私郭汾和他並不熟,在公郭汾對曹元忠的信任也遠不如對鄭渭,所以最後也沒有如他所願。

    至於馮道等人也不滿意。在他們看來曹元忠要繞過監察台讓諜務司去查官員,如果放任其發展最後怕會變成一種恐怖的特務統治——當然馮道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特務。但類似的情況在唐朝發生過的,那就是武則天時代的酷吏政治。那是所有官集團的噩夢,因此他們當然要戮力抵制。但查一查商人,馮道李沼等卻都認為是應該的,在他們看來,鄭渭作為宰相不該阻撓,而應該更有「大局觀」才是。

    鄭渭當然更加不滿,曹元忠要繞過民法去查商人、繞過監察去查官員固然讓他警惕,而馮道等人竟然把商人的利益當作一塊狗骨頭丟出去安撫曹元忠更是讓他覺得反胃,他成長於西域,雖然也讀聖賢書,也欽佩往聖的章道德,可從來沒有在中原近儒的圈子當中浸淫過,所以目光自與中原的儒生很不相同,實在不覺得眼前的這幫讀書人,與戰國諸子的聖賢們有什麼傳承關係。

    會議散了以後,所有人都各歸各位,去忙他們各自的事情。而廷議的內容不知怎麼的就洩露出了出去,而且在傳播的過程中,有些地方就失了真,結果不出數日,就在幽、津兩地掀起了輿論上軒然大波。

    士林首先對事件表示出極度的關注,想想也是,在中原進入安定、將軍們退入各地軍鎮軍區之後,治之興幾乎就成必然,這時候樞密院跳出來要監控士林、審問官員,試問誰不警惕?儘管張邁在平定洛陽之後起用了大量的年輕士子,但整個中原舊官僚仍然佔有相當大的份額,莫說地方,就算中樞也有許多如李沼、王溥者,就算是出身新晉之臣如范質、魏仁溥,誰又沒有一兩個曾出仕石晉的親戚朋友呢?因此消息才一傳出,眾議紛紛,齊聲譴責,樞密院登時成為千夫所指。

    不只是士子們對曹元忠口誅筆伐,坊間的輿論也潛流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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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士林的反應是激動而憤怒,那麼商人們的反應就是驚恐而慌張,這其中猶以那些與契丹有所幹連的最是憂懷,其次則是做涉外生意的,也都擔心。

    絲綢之路從西向東延展,在通過沙漠來往的絲路。運送的無不是奢侈品,真正實現大宗商品貿易的,還是天策政權一統河北山東之後的河海貿易。

    在取得河北以後,天策政權一方面保證了以大運河為主幹的內河渠道的暢通,一方面又拓展了海上的貿易往來。加上絲路商人的資金注入,幾個方面一湊,才有了當前蓬勃發展的商業活力。

    但生意一做大,要想不涉及

    遼、齊、吳越、高麗、閔、漢,幾乎就不可能。別的不說,光是遼東的木材貿易。裡頭就不知道牽涉了多少河北和山東的家族,再加上糧食貿易、棉衣貿易和香料貿易,幾個大款項的籠罩涉及到商業圈的方方面面,造船業與「海外」的關聯更是千絲萬縷,在這種情況下。誰敢說自己和「外國」沒有關係的?更別說天津港如今還有不少類似於大智節這樣的「外商」!

    當這個消息傳到天津,正在給新生兒子擺酒請客的大智節嚇得夠嗆,他不是勾結外國者,而本來就是外國的間諜,所以一聽說此事,當晚便悶悶不樂。

    大智節的妻子關氏雖是小戶人家,卻頗有經濟頭腦,過去這一年多大智節在天津、河北的一些生意也都交給她的娘家人幫忙運作。她娘家人得了大智節的資本呢,而大智節也需要她娘家人的本地優勢,所以關氏在家中慢慢也說得上話了。

    這時看見丈夫的神色。便猜到了幾分,一邊勸丈夫寬心,一邊說:「夫君也不要太過發愁,這傳聞也就只是傳聞罷了,而且聽說不是被否了嗎?」

    大智節道:「這次雖說是被否了,但誰知道下次是否就通過了。唉。這天津看來終非我能善終之地。」

    戴關氏甚有志氣,罵道:「夫君太沒膽色了!這才多大點事情。就怕成這樣!只要我們行得正做得正,怕他誰來!更別說我們天津戴家如今也是有頭有臉的門庭了。山東、河北乃至燕京,哪裡沒有我們的生意?就是北京新城、天可汗的宮殿,裡頭的木材也有我們戴家的!」她自然不知道大智節背後的契丹使命——這等絕密之事,縱然夫妻情深大智節也是不敢吐露半分的,所以戴關氏一直只以為大智節是流落遼東的漢人。

    大智節道:「官府真要整我們時,有時候也不需要什麼理由。」

    「怎麼不需要理由!」戴關氏道:「奴家雖是婦道人家,卻也聽變僧說過,咱們這位天子,是以公、平、忠、孝治天下!滄州的糾評台,天津的糾評台,四根台柱上銘刻的都是這四個字。公是公正,平是平等,於國忠,居家孝,四個字裡頭,公正排在第一!既然公正第一,那無論什麼事情就都需要個理由!」

    說書人和變僧不但是天策政權奪取天下的利器,就是中原平定以後,張邁也沒有將之束之高閣,而是繼續加大投入,使之成為法理普及的最大利器,張邁的許多理念都轉變成各種故事,散播於天下各地,以很快的速度深入民間。否則若要依靠那些晦澀難懂的儒家經典,一百年也很難讓普通百姓明白。

    戴關氏頓了頓,又說:「若是真有叛國的證據,那是殺頭了也活該,但沒有證據就可以監控抓人,那非出冤案不可!當官的抓不動,就要抓我們這些買賣人?樞密院的動議要真的,不知道有多少密子會趁機騷擾市集,敲詐商家,這事我們可不能答應。這件事情,我們還得打回去!」

    大智節吃了一驚,道:「打回去?你可不要亂來啊!樞密院那邊只是動議,又沒成行,你打什麼亂子!」

    戴關氏道:「夫君你剛才說的對,這次是沒通過,但萬一下次通過了怎麼辦?真等通過了就遲了。所以咱們得打回去,叫嚷出來,叫上頭的人知道我們底下人的苦處!」

    大智節聽得暗暗叫苦,說道:「你要怎的?那是樞密院!大唐天下無敵的唐騎都掌在他們手裡的。他們不來查我們我們就得去燒香了,你還想打回去?怎麼打?還要叫嚷?叫嚷給誰聽?」

    戴關氏道:「對下是叫嚷給國人聽,對上是叫嚷給上面的人聽。天子西巡了,娘娘不是還在嗎?」

    說書人和變僧體系所宣揚的理念,受張邁影響深重。所以就算是市鎮婦孺,有時候也學會了張邁的一些語法,甚至思維,但在傳播的過程中卻不免有所走樣,比如張邁尚未稱帝。但民間叫起來,不是天子,就是萬歲,郭汾未稱皇后,但就是娘娘。在婦孺們心中,叫皇帝也罷。叫元帥也罷,叫夫人也罷,叫皇后也罷,總之就是那個意思。口頭上換一個稱呼其實影響不大。

    大智節笑道:「你一個剛坐完月子的婦人,能叫嚷給誰聽?還能讓娘娘聽到?」…

    戴關氏笑道:「那可未必!有件事情。還未跟夫君說呢。我哥哥呀,選上滄州的糾評御史了!」

    大智節愣了愣:「你……你說什麼!」

    戴關氏道:「我說我哥哥選上天津的糾評御史了,夫君你可歡喜?這事還沒公佈呢,不過就這兩天了。昨天晚上,楊國老也親自接見了我兩個兄弟呢。」

    「楊國老?哪個楊國老?」

    「就是楊定國楊國老,糾評台掌管『代萬民言印』的那位。」

    大智節駭然道:「遮莫是楊鷹揚的父親!」

    楊易自破契丹,在北國威勢一時無二,無論漠北還是遼東。提起鷹揚二字那都是能令小兒止啼的。

    「是啊!就是大破契丹,打得遼國皇帝魂都沒有的鷹揚將軍的父親!」

    大智節一時間聽得呆了。戴關氏的哥哥這段時間在天津很活躍他知道,但他可萬萬沒想到自己那個連字都不認識的大舅子會選上糾評御史!甚至還見到了楊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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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是一座新城市。也是一座移民城市,儘管開港還沒多久,但隨著海貿的急劇發達,已經聚攏了大批的人口,這裡頭上層是軍方、官方和往來的各大商戶,以及牽涉到海外貿易中的河北、山東大族。中下層則是趁著這個勢來天津討生活的農民和小市民。官是流官,軍是輪守。商戶往來也多不留根,如今確定落籍天津的人。八成以上反而都是這些下層百姓。

    天津的地理位置,東是大海,西面北則幽薊,南則滄州

    ,幽薊百姓被契丹遷徙一空了,所以湧入天津作下層勞力者,以滄州人最多,可以說滄州便是天津的後院,這些滄州人身在異鄉,自然以鄉情關係互相關照,久而久之便形成一股勢力。

    戴關氏的娘家也是這裡頭的一員,他的兄弟在天津才開港時就來這裡闖世界了,正是因為這層關係才有了後來戴、關兩家的聯姻。

    戴家出身寒微,這是大智節看重的地方,他雖然有錢,卻想低調,新婚之後寵愛新妻,也關照了戴家兄弟不少好處。而且戴關氏的幾個兄弟的確幫得上忙,許多事情大智節不方便出頭的,便都由關家兄弟代為出面。

    不料戴家兄弟雖不識字,卻為人四海,很有點政治家的天賦,他們一方面動用老鄉的人力與本地人優勢幫姐夫的生意鋪路,同時也利用大智節的財力與關係幫在津滄州老鄉解決了許多問題,漸漸地竟然在天津的滄州人裡頭建立了不小的威望,民間呼聲甚高。

    楊定國在各地建立糾評台,天津可是與鄴都、開封並列的政治高地,所以他本人還親自下來了。像關家兄弟這樣出身下層、豁達活躍,名聲又好、人氣又高還具有一定的見識的本地年輕漢人,簡直就是一個為糾評台量身訂造的種子,放在哪裡都是天策重點吸收的對象,想不入楊定國的法眼都難!

    戴關氏今晚與丈夫說話時,會顯露出那麼高的心氣,也和自家兄弟出息了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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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智節聽著妻子說著關家老大與楊國老見面的種種細節,說者滔滔不絕,聽者卻暗暗叫苦。他是千方百計地想低調,不料到頭來卻變得無比高調——都見到楊定國了還被大加誇獎,甚至還派了一個士子來給掃盲普及種種法理知識與公務流程,這就是瞎子也看出栽培的意思了,以後關家就是想低調都不行了。

    戴關氏有點被娘家沖,竟未品察到丈夫神色中的細微變化,猶自說道:「夫君,咱們戴關兩家如今一體。戴家的事情,就是關家的事情。事情不平,等我兄弟做了御史一定要出聲的!」

    大智節驚道:「不要!萬萬不要啊!」

    「為何不要!」戴關氏道:「夫君不要擔心害怕,樞密院再大,也大不過楊國老。鎮國六印。他們樞密院有一顆沒?咱們只要按章程說話,便什麼都不怕!再說,這也不只是為了戴家,而是為了的商戶。其實也不只是商戶的事,市集要是真的亂了,我們這些苦勞力的生計也會大受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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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戴關氏的兄弟關大河果然當選為天津糾評台御史,他出任糾評御史後的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質問樞密院是否真的打算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要嚴查各地市集商戶,因為此事可能會擾亂各地的商業秩序,所以他要求樞密院作出正面回應。

    這件事情眼下傳得十分厲害,各種各樣的流言都有。各地商家也都是戰戰兢兢,只是作為四民之末久了,不敢出聲,這時有人替他們出頭,登時應聲雲集。

    士林的一封封的彈劾奏章投往西山,堆積在了郭汾的案頭。鄴都、開封新建的糾評台也繼天津之後都發出了質疑的聲音,要求樞密院對此作出解釋。

    郭汾甚是煩惱,向馮道請教該怎麼辦。馮道說:「此事大逆人心,因此引起如此輿潮,始作俑者。宜加斥責。」

    郭汾雖然從未正式處理過政務,但她在張邁身邊日久,張邁有什麼事都不避她的,所以對張邁處事的風格瞭然於心,隱隱覺得若是張邁在此,定然不會採納這樣的建議。只是究竟該怎麼決斷卻也沒主張——她本是利落無比的人,但遇到這等天下大事卻沒了主意。

    張允照見母親憂心。說道:「爹臨走前不是說,政務上的事情可以問翰林。軍務上的事情可以問定遼嗎,樞密院涉及軍務吧?既然如此何不問問易叔叔。」

    郭汾看了長女一眼,笑道:「『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你爹給我們說三國,孫權是他母親提醒了他,如今我卻得女兒來提醒,我真是糊塗了!不過這裡離定遼也遠,一來一回,不知要多久。」

    張允照道:「遠一點才好。不剛好有時間讓各方靜一靜?」

    郭汾便擬了書信,飛書馳問楊易,燕京與定遼之間建有飛書快驛,三日後楊易就收到了書,七日後郭汾就收到了回信,楊易的態度十分明確:曹元忠身為樞密副使,有權力動議諜務審查,只要廷議通過,便可執行,廷議未過,事情便罷,既無需因此承擔不必要的責任,也不必回應糾評台的質疑——只是此事本該保密,為何卻洩露於外,從而引發中外流言,所以應該斥責者不是曹元忠,而是廷議的洩密者!

    拿到楊易的回信之後,郭汾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卻不知道該如何找出廷議的洩密者,既要把人找出來,又怕大張旗鼓,動搖政局。

    張允照說道:「那還不簡單!參加廷議的就那麼幾個人,母親一個個地給他們寫信,質問他們不就行了?」

    郭汾道:「他們要是不認呢?」

    張允照笑道:「那些變僧說書,不整天吹噓我們大唐現在是『眾正盈朝』嗎?都是正人君子的話,想必不會做了不敢認。再說了,這種事情真要查總能查得出來,撒了謊之後再被拆穿,以後還有臉呆在朝堂上嗎。」…

    郭汾笑道:「好像有點道理。」便要叫來李昉擬信,張允照道:「讓人代寫,不如母親自己親筆寫信來得有威懾力。」

    郭汾道:「我可寫不出好字來。」

    「要什麼好字。」張允照道:「把話說清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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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汾

    果然按照女兒的建議,給參加廷議的所有人——包括政府四宰執、軍府兩樞密、翰林四學士以及監察台魏仁溥都寫了一封親筆信。

    這是國母的親筆信詢問,比當面質問還要嚴重幾分,撒謊自然是容易的,但這個謊言若被拆穿,代價就會很大——何況所有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收到書信,沒人知道郭汾是問所有人同一個問題。

    不得不說,如今的天策朝堂。至少最高層這裡就算不是眾正盈朝,至少道德平均水平在及格線以上:如李沼,如張中策,正義感都極強;如馮道,如范質。如魏仁溥,心中也都還是有一條道德底線;曹元忠在眾人中最無下線,卻還懂得審時度勢;鄭渭則是有一種很明顯的出世心態。

    因此郭汾的書信一到,被牽涉到的有好幾個人都是徹夜不眠,最後回信的結果,馮道和魏仁溥都都坦白了自己曾向門人提起此事。馮道比較老油條,說的比較委婉,魏仁溥年紀尚輕,接到郭汾的書信後深受良心責備,回信時甚至還主動剖白了自己洩露此事的陰暗動機。請求論處。

    奈布也坦白了,他倒不是良心過不去,只是以為郭汾會問起定是東窗事發,膽小之下吐露了實情。

    曹元忠也坦白了,他的是在子侄面前洩憤,不知子侄是否曾洩密——在這件事情上,曹延恭等未必會主動洩露,因為這麼做只會對曹家不利。但曹元忠故意選擇坦白。

    除此之外,其他人便都表示自己未曾洩密,鄭渭那邊連書信都不回。只是在信的尾端寫了「無此事」三個字就把信退了回來,既有光明正大之意,也顯得他對郭汾如此質疑他十分不滿。

    郭汾收到所有回信後,又請來*官張德,向他請教應該如何處置。

    張德知道事情始末之後說道:「廷議需要保密,事先並未成。所以法無明例,只是一個默契。但夫人今日的處置,後世怕就會定為成例了。」

    郭汾道:「這種事情肯定是錯的。法無明,落在小民身上可以放過去,但朝廷諸公用來互相攻擊就很不應該了。只是應該如何量罰。」

    張德道:「法之量刑,要想杜絕,就得嚴。」

    他走了以後,郭汾思前想後,難以決斷,張允照道:「母親又為難什麼?」

    郭汾道:「我想按照道理處置,只是擔心你爹爹不在,政局不穩。現在輿論已經很喧擾了,我再重處一大批人,只怕會出亂子。」

    張允照笑了起來:「軍隊會不會亂?」

    郭汾道:「不關軍隊的事。」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吧。」張允照說:「什麼亂糟糟的輿論,吵嘴巴架罷了。真要出什麼大亂子,最多爹爹帶著天策上將印,領兵從西域殺回來唄。」

    郭汾笑道:「那也是。」便給張邁寫了一封信,將事情始末以及她自己打算如何處理的想法都說明白了,寫完之後,忽然又想:「他既然當甩手掌櫃,把事情都扔給了我,那我就代他論處了,又有何妨!還問他做什麼!」

    便終於下了論處:革馮道大學士位,以議政學士代掌翰林院;革奈布商科議政學士位;革魏仁溥都御使位,降為副都御使暫領監察台;削曹元忠上將軍銜,降一級行走樞密院。

    論處公開之後,外界才知道了郭汾質問諸大臣之事,而輿論不免又為之一片喧嘩,事情會歪樓成現在這個樣子,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而郭汾以女主代管傳國玉璽,竟然沒有經過張邁同意就敢罷大學士、革都御使、削上將軍!

    翰林院屬於天子顧問,監察台直接向天子負責,所以論處蓋上傳國玉璽就可以生效了。但要削曹元忠的銜,就得行書西域讓張邁加印同意才行。

    只不過論處下來之後,馮道仍然八風不動地呆在翰林院,魏仁溥卻深感恥辱,自覺無顏再任監察台都御使,當日就往西山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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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傳到渭水南岸,桑維翰興奮地對劉知遠說:「不意機會來得如此之快!張邁不該此時遠走,他的婆娘又無見識,不知權衡!如今天策牝雞司晨,朝局必亂,此天亡張氏也!令公,我們的機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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