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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二零九章 度盡漠北 文 / 阿菩

    第二零九章度盡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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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並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但自從輪台一戰之後,唐軍驅趕漠北敗兵,在此建立據點以後,小金山就成了胡漢在漠北的默認分界點,過了小金山,往東便屬於契丹,往西就是天策大唐!

    而此刻,正有一駕大型的佛車開出了小金山。這駕大車長達兩丈,寬也有一丈五,上面可以樹立大旗,大旗之下可以安放一個十尺法座。法座周圍垂下佛簾法幕,繡了佛像八十八尊,諸天護法五百,幡條之上更繡滿了經文,令人遠遠望見便生敬重之心。

    不過,這樣一駕大車在擁有大道的隴右可以行走,到了這漠北,卻是平原可走,山水難行。所以這駕大車實際上經過安西機械大師薩迪的精心設計,在行軍的時候,大車可以節節拆卸,化整為零,到需要的時候,大車可以拼接起來。

    此刻,一個法相莊嚴的高僧正坐在法座之上,面東感歎著。

    大車之旁,有人推出了一輛雙輪車,車上坐著另外一個僧人,但這個僧人顯然身有殘疾,他竟然大唐原樞密副使——失蹤了多時的李臏!

    一大一小兩駕大車推出小金山時,護著他們的將軍,身材面貌與石拔有幾分相像——竟然是石拔的長兄、深得張邁信任的石堅!而環繞在石堅身邊的人,橫刀銀鎧,竟個個都是精銳!

    小金山的守將慕容暘送了出來,指著東方道:「過了這裡,便是胡土,活佛與大師一過此地,前途便是一片迷茫了。」

    石堅道:「漠北對我們是畏途,對師父,卻是故土。」

    法車上的高僧微微一笑,道:「極樂世界,才是故土。漠北也罷,中原也罷,都只是過客一遊之地罷了。」

    石堅連忙馬上行禮,道:「師父法訓,弟子恭領。」

    李臏驅車上前,讚賞地看了石堅一眼,道:「石將軍身有佛緣,不過短短數月,對佛法就能領悟到這個地步了。」

    石堅道:「師叔謬讚了。」

    慕容暘又道:「小金山以西,我們可保活佛無恙,一過小金山,就算有精兵強將護送,也必有危險,還請活佛、大師一切小心。」

    法車上的僧者道:「我與師弟既然發了偌大宏願,要度化萬里漠北,使之擺脫野蠻,入我佛門,豈有懼怕艱險之理?慕容將軍多慮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啟程吧。」

    法車便要出發,東面忽有數騎馳來,將一個俘虜押解近前,向石堅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將這個俘虜的來歷一一說明,道:「石都督命我們將此人交給活佛與大師處置。」石堅到法車之前道:「師父,是前方有俘虜遞到,乃是一個皮室軍,或是契丹永康王的護衛,不知真假。」

    法車上的高僧道:「宣他近前。」

    那皮室俘虜便被押解近前,他雖做了俘虜,卻還是不減強悍,李臏命:「解了枷鎖。」

    押解的軍士道:「此人奸詐,已經逃跑了幾次了。」

    慕容暘在旁笑道:「在此萬軍之中,不信他還能逃,尊大師法旨吧。」

    押解的軍士只好將那人鬆開,那皮室武士看看週遭陣勢,知道逃跑無望,但看看法車旁邊圍繞著一群喇嘛,又見李臏乃是一個斷了雙腿的殘廢,心想若能劫持了他,或有一線生機。

    他被推近法車之前,正要發作,忽聽頭頂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道:「你可是阿噶拉?」說的竟是十分純正的契丹話!

    阿噶拉微微一驚,抬頭一望,只見法車之上高坐著一個寶相莊嚴的僧人,面貌依稀相識,這時日已西斜,陽光從僧人側面照來,法車之上又布有銅鏡,映射之下猶如佛光,令人一見更增敬仰,佛教在漠北早有根基,雖然還沒取得統治地位,但許多部落酋長都信佛,契丹族內信佛的也不少。阿噶拉心中也有佛陀信仰的,雖不十分堅定,但一見法車上的高僧,幾乎就想膜拜。

    但皮室軍的尊嚴還是令他發出一聲冷哼,站直了身子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說的也是契丹話。

    高車上的僧者不答,旁邊僧侶已經喝道:「不得對贊華活佛無禮!」

    「活佛?」阿噶拉冷笑了一聲,正要說幾句刻薄的話,忽然間想起了什麼,抬頭細細一認,驚呼道:「贊華……贊華……是……人……人皇王!」

    耶律倍剃髮皈依,法號贊華,又被西北佛門尊為活佛的事情,天策政權並未隱秘其事,所以各家勢力多有知曉。

    阿噶拉再一辨認,猛地撲倒跪在地上,爬到車旁,攀著法車車輪,嘶聲叫道:「人皇王!是……是你老人家!」

    高車上僧者合十道:「貧僧贊華。俗時稱謂,不必再提。」

    阿噶拉一發現高車上僧者的身份,心中竟再不敢有半點抗拒,磕頭道:「是,活佛!」

    高車上贊華活佛道:「你知我名號?是兀欲打聽過我的消息嗎?」

    耶律阮是漢名,他的契丹名字,便叫耶律兀欲。

    阿噶拉哭道:「稟人皇王……啊,稟活佛,永康王曾派人潛入天策境內,打聽過我主消息,聽說我主已經入了佛門,曾面南大哭了一場。」

    贊華活佛哈哈一笑,道:「入佛皈依,乃是大喜事,哭來做什麼?我如今心中喜樂,勝過擁有萬里疆土。阿噶拉,你也算我舊部,今日再見,也是緣法,你可願隨我皈依,入我門下,為我護法?」

    阿噶拉抬頭一望,但覺贊華活佛全身光華環繞,慌忙合十拜倒,匍匐車前道:「得活佛引渡,那是阿噶拉十世修來的福分。阿噶拉願領活佛法旨,永為活佛護法。」

    李臏、石堅、慕容暘等見了紛紛恭喜,贊華活佛微笑喜道:「度得一生民,便少一殺虐。漠北千年之亂,起於二字,一則曰貪,一則曰淫。貪則迷戀財物,以物慾而起刀兵;淫而無度,則使子嗣過於繁多,天地有限,牧場有涯,而淫慾無度,生生無窮,日久天長,終令有萬里牧場亦無力供養無限子孫。為貪為淫而起刀兵,刀兵殺人,終有報應!匈奴、突厥,皆是殷鑒。欲使大漠南北,從此止殺止鬥,不可以殺止殺,唯有止貪戒淫,唯有佛法,方能使漠北漠南,曉教化而去貪念,節戒淫而存佛念,如此方有真太平。老僧此次向東,若不能度盡漠北,誓不西歸。」

    李臏聞言慨歎道:「師兄如此心胸,不愧民間有活佛稱號。」

    諸僧侶聽到如此宏願,紛紛高贊佛號,齊向法車下拜。

    唐軍將士,亦皆合十贊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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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達拉河谷。

    孤兒軍四府府兵分成兩路,從左右插入翰達拉河谷,柴榮帶領兵將,緊跟在第四府之後,一路上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一次第五、第六府的埋伏地在翰達拉河谷之西北,柴榮的埋伏地點在翰達拉河谷之西南,四府一見信號同時衝入,第四府將兵踏著清涼的河水,逆流而上,契丹大營措手不及,雖然組織了兵馬出擊,卻是節節敗退!

    孤兒軍第四府趁勢衝入營中,同時第五府從北面衝下,兩面夾攻之下,契丹兵將大駭,待要固守營寨已經不及,又有士兵已經衝擊在外的,變成局部的混戰,第四府都尉恃著柴榮在後為援長驅直入,不料契丹經過了最初的混亂期後反應過來,竟然抗住了第四府的衝擊。其中尤其有數百人戰鬥力十分強悍,組織也甚是嚴密!

    柴榮心道:「這些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皮室?」舉刀高叫道:「大丈夫建功立業,就在此刻!」

    他的言語缺少蠱惑力,然而安排卻是井井有條,將全府分為五個縱隊,命他們從第四府兩翼殺出!

    猛然來了一千三百生力軍,契丹再強悍也抵敵不住,再次敗逃,捨了營寨東撤!但那一部兵將仍然十分悍勇,硬頂著唐騎的進攻斷後。\\。首發\\唐軍舉目望去,但見那部兵將的核心,赫然豎立著耶律阮的大旗!

    看見了這支大旗,諸府將士無不狂喜。

    第四府都尉望見耶律阮大旗,指著大旗道:「奪得大旗,我們便是首功!」領先衝去,近千少年將士聞聲呼號,一起朝著耶律阮的大旗疾馳。

    在戰場之上,熱血的氣憤互相渲染,孤兒軍都是一幫少年,要他們激發勇氣奮勇作戰容易,要他們在狂熱狀態下保持冷靜思考卻難,這時甚至就連拔野的三百精銳舊部也都興奮起來,三當家也心想:「我們若能斬得大旗,將來不管大當家那邊是成是敗,我們也定能在唐軍軍中站穩腳跟了。」

    因此第四府疾馳在先,其它諸府全線驅馳,人人不肯落後,陣勢稍見紊亂。

    整個翰達拉河谷之內,只有柴榮還保持冷靜,他尋思:「方纔戰鬥雖然激烈,但如果真是皮室主力,這座營寨破得也忒輕易了。」因大叫道:「小心,契丹實力尚未見底,不可輕率!」

    但他一個人,卻哪裡攔得住諸府一眾少年將士的建功立業之心。就連第五府也分出過半兵力來跟第四府搶功!只有第六府落在後面,料想奪旗無望,都尉聽到柴榮的話後整頓兵馬,收拾戰場。

    這邊柴榮約束兵將,喝令他們不得搶攻。又下令雙牙刀狼營就地休息,不得出擊,三當家心中憤懣,以為柴榮是故意歧視他們。

    那邊以第四府為前鋒,千騎席捲,趕著契丹敗兵直到翰達拉河谷東面缺口,看看已經要槍到耶律阮的大旗,忽然兩邊呼聲大噪,各有一千兵馬殺出,第四府兵將一看都吃驚起來:「有伏兵!」

    他們畢竟多是少年,經歷戰陣不多,放馬衝擊時所向無前,這時陡然遇到伏兵卻不免慌亂起來,那兩支伏兵的驟然出現,衝亂了第四府、第五府的陣腳,截斷了兩府,又直插第四府中前段,將衝在最前的百騎連同第四府都尉都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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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一座山峰上,耶律阮望著這個戰局哈哈大笑,對旁邊耶律安摶道:「那個拔野,所賣消息不假,的確是一夥新丁!」因傳令:「等拔野驅趕唐軍敗兵回來,賜他一壺好酒,再將西南缺**給他看管,若再立功,本王另有重賞!」

    耶律安摶安排了後續軍事事宜,接口道:「這種生死一線間的反應做不得假,這是一群新丁沒錯。看來張邁這次派他們來,的確是企圖以偏師騷擾我漠北後方,企圖亂我們進入中原的大軍軍心。」

    翰達拉河谷的這個戰場,雙方投入的兵力,放諸於眼前整個胡漢爭持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對胡漢雙方的高層來說,此戰勝負其實意義不大,翰達拉河谷是否奪取更是可有可無,由這次戰鬥雙方的兵力情況來窺測對方的戰略部署才是更重要的。

    耶律阮笑道:「張邁和我二叔(耶律德光)倒是想到一塊去了。二叔不也是要我們這支偏師去騷擾試探北庭的虛實麼?不過張邁的主力既然在南面,那我要的可就不是騷擾了。」

    原來這次耶律阮是將計就計,以自己的旗號為誘餌,引得孤兒軍四府來襲,四府將兵衝入之際勢不可擋,契丹以五百皮室做核心,數千雜族為外圍,節節後退消磨唐軍的銳氣,之後以兩千近族部隊為構成的伏兵忽然殺出,登時打亂了唐軍的陣勢,一待第四府都尉被圍,孤兒軍的殺伐之勢便為之一斂。

    這時翰達拉河谷東面缺口的戰鬥仍在進行,雜族部隊慢慢退出戰場,另外執行任務。

    耶律安摶早就安排了雜族兵將,讓他們分別堵住了翰達拉河谷的出口,一邊指揮近族部隊三千人圍攻第四府,又派出皮室精銳三百騎前去取唐軍第四府都尉首級,第四府都尉身陷重圍之中,眼看契丹有一支勁旅迅速逼近,這支勁旅身上透著身經百戰的殺伐之氣息,令人一望便感畏懼。

    第四府前半段有二百多人被數千騎圍住,前不能前,圍重數匝,退不能退,三百皮室在一炷香時間便逼近到數十步外,諸少年兵高叫:「保護都尉,保護都尉!」

    第四府都尉怒道:「保護什麼,給我衝!衝過去,我們就贏了!」

    唐軍兵將,誰沒想過要和石拔一樣勇冠三軍呢?誰沒想過要和楊信一樣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出一條血人巷呢?然而石拔、楊信並非處處皆有,第四府都尉的威望畢竟顯得太稚嫩了,前方皮室迎面而來,要反衝奪取敵首,可唐軍的敵人首腦——耶律阮卻在哪裡?找不到敵首所在,滿身的力氣如何用?

    三百皮室越逼越近,所過之處,人死馬翻,第四府後半截,副都尉叫道:「快救都尉!」第五府大叫:「快援救第四府!」但被伏兵堵住,自身陣勢又被剛才的伏兵衝亂,一時半會哪裡衝得過去?

    眼看三百皮室已逼近第四府都尉,情況岌岌可危之際,後面號角響起,柴榮到了!

    「是第三府!第三府的兄弟!」

    柴榮在後方叫道:「第四府的兄弟,隨我救回你們的都尉!」

    陳風笑、石章魚分兩翼一馬當先,從左右分別突擊,第四府將兵身隨其後,橫刀亂砍,長槍直挺,終於突入對方軍中,在三百皮室之前接應上了第四府都尉!

    庚新衝近,叫道:「魯都尉,柴都尉請你反馬衝回去。敵人有埋伏,我們得暫退!」

    第四府都尉咬牙切齒,叫道:「耶律阮的大旗還沒奪取,任務尚未完成,我有何面目去見石都督!」

    庚新勸道:「我們已經毀了對方大寨,也算成功了。」

    第四府魯都尉看看周圍第四府的兩隊人馬陣勢已亂,耶律阮的大旗只距百步,卻是可望不可即!那三百皮室軍卻已經逼到近前,陳風笑石章魚奮力拚殺,這才擋住。

    第四府的副都尉也衝了過來,叫道:「都尉,我們退吧!柴都尉的判斷沒錯。」

    魯都尉無奈,只好暗歎一聲,下令反衝。

    柴榮並非戰陣衝殺型將領,孤兒軍九府都尉之中,他是唯一一個上陣常居後陣的都尉,也因此他儘管功勞在九都尉中最顯,卻常被孤兒軍將士嘲諷他無勇。可是這時柴榮的長處卻顯現了出來,面對亂局,河谷中四府兵將唯有第三府絲毫未亂。

    他先派出陳風笑、石章魚救出了第四府都尉,自己領兵反衝伏兵,使得被伏兵打亂陣腳的第五府也有了一個重整陣腳的餘地。

    將兩府同袍救出後,他又以第三府為殿軍,緩緩西撤。第三府兵勢齊整,契丹三千多人雖是戰力強悍,又是以勝勢逐敗勢,但連番衝擊之下,柴榮還是硬生生抗住了,令契丹無力將之衝垮。

    隨著時間的推移,眼看四府孤兒軍衝入翰達拉河谷已經過了三個時辰,雙方氣力馬力漸見疲軟,就在契丹進行第四輪衝擊時,忽然間有三百騎衝了出來,對迎面而來的契丹軍就是一陣猛殺!

    這三百騎就像剛剛進入戰場的生力軍一樣,衝入契丹後一陣狂砍,連殺數十人,契丹皮室微微一驚:「唐軍也還有後備!」

    這三百人其實是拔野留下的精銳,柴榮以他們訓練不足,又未與第三府將士練過兵,彼此配合不夠通暢,指揮起來不能隨心所欲,所以衝陣救人不用他們,卻讓他們在後休息,等到這時才忽然放出來,果然便見奇效。

    契丹在柴榮組織起來的這次反攻之後,攻勢稍收斂,柴榮舉槍指揮,護著兩府將士向河谷中心退去。第六府在後趕來接應,唐軍的敗勢這才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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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安摶讚道:「唐軍的這一府,將領指揮得十分淡定,很不錯。怕是一員老將。」

    耶律阮笑道:「數千大軍,總不能都是小屁孩,有一兩員老將也事屬尋常。」

    部將來問是否繼續衝擊,耶律阮笑道:「不必了,撤回谷口,困住他們就是。」

    當下他以雜族七千人,分別佈置在河谷六個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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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唐軍眼看奇襲無功,知道契丹已經有了準備,此際已近黃昏,進入河谷的四府兵將勞而無功,雖然奪了對方營寨,卻是銳氣大減。諸將碰頭,都覺得是上了敵人的當,當下以第六府為先鋒,以第三府為殿軍,準備撤退。

    第六府走正西缺口,要出河谷時,缺口忽然大噪,成百上千的戰馬衝了出來,隔斷出谷道路,煙塵滾滾而飛,真不知道有多少伏兵,兩邊高聳出來的山壁上落下石木,射下飛箭,第六府前鋒第一隊隊正迎面便遭冷箭,翻身倒亡。

    孤兒軍此刻心力俱疲,第六府都尉吃了一驚,忙下令後撤。

    第五府都尉道:「這條路被封死了,另尋出路!」

    柴榮道:「先派斥候。」派了斥候探路,卻發現各個出谷缺口都有伏兵!

    諸都尉齊怒道:「娘的,我們上當了!」

    第四府魯都尉道:「我們四府合兵,衝出去,我看誰攔得住我們!」

    第五府陳都尉道:「河谷出口,最大的只容八馬齊進,四府將士不能齊上,因此戰力強衝只能靠強,不能靠多。我們打了大半天的仗,人的力氣就算還在,馬也疲了。而且最怕的谷口之外又有伏兵。那我們衝出去後也是個死。」

    魯都尉道:「你是不是被剛才東面那場仗打懵了?嚇成這個樣子。現在不沖,難道在這裡等死麼!」

    「這個河谷,並非死地。」柴榮道:「他們堵住河谷缺口,我們要出去不容易,但他們如果四面進攻,那麼反而會露出破綻,到時候我們就從兵力較弱的一面突擊便可衝出去。」

    陳都尉道:「柴都尉也主張靜養馬力麼?」

    柴榮道:「不,我們先讓主力休息,卻派遣小部隊進行試探攻擊。這個河谷缺口甚多,他們不可能全部堵住的。就算全部堵住,也不可能每個缺口都安排重兵,一定有強有弱。我們只要探出強弱,衝出去就不困難。再說我們這次雖有損折,不計傷兵,也仍然有三千六百兵馬,只要靜養馬力,待大夥兒精力恢復過來,併力一衝,便有機會突出重圍。」

    第六府劉都尉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休息一晚吧。」

    魯都尉道:「休息一晚?怕只怕契丹又有詭計!」

    柴榮心中默然,忽道:「契丹的詭計,當在谷外,而不在我們。」

    其他三都尉齊問:「什麼意思?」

    柴榮道:「現在是我們最疲弱的時候,但契丹竟然沒有繼續攻擊,顯然他們是打算困住我們,既然是用困不用殺,那麼多半是要利用我們做誘餌,來打擊我們的援兵了。」

    諸將都是受過戰略戰術訓練的,只是當初學習時是紙上談兵,真到戰場上,平素學習的知識能用上一兩成已經算不錯了。這時被柴榮一提,果然都感驚怕。

    第五府陳都尉道:「沒錯!沒錯。這次的狼煙,來得比預料中快,但直到現在,後面的援軍還沒趕到,又比預料中慢了,契丹一定還另外安排有詭計!」

    這時一個副都尉插口道:「契丹人要以我們做誘餌,圍點打援!」

    第四府魯都尉道:「那怎麼辦?」

    柴榮道:「還是先行休息。一邊派遣小部隊試探諸缺口的兵力佈置。不管怎麼樣,咱們得先養足了精神,接下來才有體力隨機應變。」

    第四府魯都尉道:「可是我們的同袍要是中了契丹人的圈套,掉進埋伏可怎麼辦!」

    柴榮道:「既然是我們都看得出來的陷阱,石都督、安司馬他們會看不出來?我們得相信石都督。」

    經過今日之戰後,柴榮在諸府都尉副都尉心目中的地位無形中高了不少,這幾句分析又條條在理,因此便連魯都尉都被他說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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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面,安守智雙眉緊緊摶在了一起。

    當初他的計劃,是第七、第八、第九府為伏兵,以第一府、第二府詐敗邀戰,引出契丹主力,前二府一旦退到埋伏地點,後三府便點燃狼煙為號,同時殺出。

    不料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第一府、第二府假敗變真敗,退到埋伏地點後,後三府伏兵燃放狼煙殺出,這一下,可將安守智的節奏全打亂了:因兩府乃是真敗,所以退勢太快,狼煙燃放的時間便提早了;同時真敗之軍,無法有效配合伏兵反噬追兵,拔野狡猾猶如狐狼,一見不對勁馬上後撤,其餘二部也跟著回撤,伏兵之舉便無法重創契丹了。

    與此同時,埋伏在翰達拉河谷之外的四府兵將卻已經衝入河谷,但他們進去之後就沒出來,安守智憂心忡忡,只怕那四府兵將已經遭遇了不測。

    他馬上就要增派援軍,不過安守智的習慣是謀定而後奪,契丹既然窺破了自己的計謀,他便要另作安排,同時派遣斥候沿途探查,卻發現翰達拉河谷林石之間似有契丹兵馬活動,他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大概,」石拔道:「是要圍點打援吧。」

    圍點打援是天策唐軍的拿手好戲,從新碎葉城起兵到現在,石拔經歷過不知多少次了,大多時候都是張邁算計別人,所以石拔雖然不是智將,對這個套路卻也熟悉得不得了。

    安守智其實也想到了,道:「這次我們都失算了!算計契丹不成,反而叫契丹算計了。埋伏打援,兵在精銳不在量多。若要伏擊我們,如果是皮室的話,有一兩千人就夠了。」

    石拔道:「如果有地形的配合,只要有幾百人,再加上其他部族一兩千人,就夠了。」

    安守智道:「咱們若是謹慎行軍,天黑之前趕不到那裡,那樣契丹人又可以另作兵力調度。咱們若是急行軍,又恐進了契丹的圈套。那樣就更加危險了。但謹慎行軍的話,未到河谷又已天黑,黑夜作戰,更加危險。然而,那翰達拉河谷無險可守,柴榮他們入內後生死不明。如果我們去得遲了,契丹見我們行動遲緩,一定會集中全力,先滅谷中四府。」

    他盤算來盤算去,都覺得乃是兩難!

    安守智想了想,道:「翰達拉河谷雖然不是死地,但在敵眾我寡、四府疲累的情況下,柴榮他們能逃出一半來就算不錯了。」

    他是孤兒軍的副總教官之一,對這些少年感情深厚,想到如此結局,忍不住道:「這是我的錯!都督,請許我引兵去救他們。」

    若在以前,石拔一定請命衝擊,但現在的石拔卻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少年,他反而沉吟起來,道:「那就是一個火坑,你還準備去跳?」

    安守智道:「這些都是在歷次戰爭中失去父母的孤兒,元帥也說了:我們將他們練成士兵,是要給他們一個希望,而不是要讓他們做炮灰!現在我決策有誤,以至於他們失陷河谷,我不能去去救他們!」

    石拔眉頭也皺了起來,道:「楊大都督教過我一句話:慈不掌兵,義不掌財。你臨戰心生仁慈,就不怕會影響決策。」

    安守智道:「我軍只是偏師,可以敗,但容不得損失這麼多的少年將士。四府將士,不能不救!」

    石拔道:「那萬一你遇到埋伏,你帶去的人也陷進去,卻怎麼辦?」

    安守智道:「我唯有一路小心謹慎些。只要能趕在天黑之前趕到翰達拉河谷,與谷中兵馬裡應外合,應該還可以救回四府。第一、第二府敗而無功,第二府都尉更是陣亡,不但士氣大減,體力也不支久戰。我請都督許我率領後後三府趕去救援,石都督坐鎮後方,若我能救回谷中四府最好,如果不能,都督你有七府兵力在手,仍然有翻盤的機會。」

    與會的諸府都尉也都請戰,要去救援四府。

    石拔聽得頭都有些大,他本非一步七計之才,所以上面才安排了安守智來做他的參謀,但現在眼看安守智似乎有些混亂,石拔也就跟著受了影響。石拔隱隱覺得,情況未必就像安守智想的那麼糟糕,契丹縱然得了先手,也未必已經完全掌控了戰局,只是這僅僅是他的直覺,他在表達上也無法如張邁一樣,能將自己的直覺說出來變成一種能夠征服諸將的鼓動。

    這一刻,按照石拔自己的決斷,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帶領所有人馬衝過去與耶律阮決戰就是。在經過一場沉默之後,石拔道:「這種破堅戰,我比你合適,還是我去吧。」

    安守智不肯,道:「此次東征,李大師是政事總督,都督是本路主帥,不但這裡十五府將士,後面石堅將軍麾下、慕容暘將軍麾下也都要聽都督號令,翰達拉的勝負無關大局,我去了若有個閃失,不會影響大局,但都督萬一有個閃失,本路大軍豈非要糜爛了?」

    諸將也都道:「這樣的大戰役,沒有主帥衝鋒涉險的道理。」

    石拔說不過他,只好道:「那好吧,你點了兵馬先行,我隨後趕來支援你。」

    安守智便領了第七、第八、第九三府作為援兵,趕赴翰達拉河谷。他為人敏銳而細心,一路之上,在保證速度的基礎上仍能廣張耳目,務必要保證不落入敵人的陷阱。

    那邊石拔則重整兵馬,尤其要將被打壞了士氣的第一府、第二府整合好。

    他叫來了自己的親衛老兵,安排了軍務後抱怨道:「這次大都督的安排,為什麼安排我獨擋方面大事?我只做個先鋒多好?」

    一個老兵道:「都督你在碎葉時,已經是獨當一面了。以我大唐上將出任先鋒,未免大材小用。」

    「那不同的。」石拔道:「在碎葉那裡時沒仗打,有仗也都是簡單的仗,沒這邊這麼複雜。」

    其實碎葉的情況也並不簡單,不過碎葉複雜的地方在於政務,但政務方面並不需要石拔直接插手,他鎮守碎葉靠的是他的威名,若有一小股叛亂出現,石拔只要迅速趕去枚平便是,因此不像獨當一路大軍時這樣需要周詳考慮。

    這次進攻漠北的軍事安排,在天策唐軍中乃是機密中的機密,就連石拔東行,也是點了大軍離開碎葉,東巡黃草泊(今新疆艾比湖),這裡是石拔所管轄軍區的東面重鎮,中原的方面大將受到規定,一般都要在中心城鎮駐紮,非奉命或遇戰事不得隨意出城,但在西域和漠北,大將巡視各方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一巡視通常就是幾個月。所以石拔東巡黃草泊也無人覺得有什麼出奇,到達黃草泊後,石拔忽然率領五百親衛,脫離大營,趕赴輪台聽命。在那裡石堅傳了張邁的密令,任命石拔為一路主帥,接掌一路大軍。

    這次的軍事行動,在石拔現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事任命張邁委實感覺極難。石拔的優缺點張邁不是不知道,也知道就綜合素質而言,平衡度比石拔高的人也不是沒有。可是這一路大軍太過特殊,不但在兵力與戰略級別已必須是都督級別以上的人才能統帥,同時由於必須保護政治地位極高的贊華活佛,因此這一路主帥不但要有相當的能力,還要有相當的聲望地位,非上將軍級別的人不能為之。此外這一路軍隊中還有部分龍鑲鐵鎧軍,故而還必須是張邁相當親信的人,否則如何能將龍鑲鐵鎧軍交到他手上?

    聲望、地位、親信,這樣幾個條件一湊合,也就只剩下郭洛、楊易等寥寥數人,就連郭威、馬繼榮、薛復都不算太合適了——何況南面也需要郭薛二人,但楊易不消說,郭洛也得在西面坐鎮,實在走不開,算來算去,上將軍裡頭也就只有石拔相對最為合適。

    石拔抱怨道:「郭大叔要是不死多好,若是他做這一路主帥,我寧可給他做馬前卒衝鋒陷陣!」他說的郭大叔,便是之前英烈戰死的郭師庸。石拔其實不是不想參與這場漠北大戰,相反如果張邁不讓他參與,石拔事後只怕反而要有意見。可是現在這個位置,卻不是石拔所喜歡的。石拔以為,像這種突然空降來統領一支成分複雜的大部隊,也只有楊易、郭洛、郭師庸那般人物才行,自己並不合適。

    另外一個老兵道:「都督你也別妄自菲薄,你不是說,任命你做這一路主帥的事,不止是楊大都督的意思,就是元帥也贊同呢。元帥的命令,那還有錯的?」

    石拔一聽,說:「那倒也是。元帥一定不會錯的,只是眼前為什麼我們卻縛手縛腳的?」

    那老兵道:「那是都督你太聽安將軍的話了!您才是都督啊,幹嘛什麼都聽安司馬的?」

    石拔哈哈笑道:「我是不想聽他的,可他是軍師,而且分析的也都有道理。」

    那老兵道:「大石將軍傳令的時候,元帥借大石將軍傳的話,都督還記得嗎?」

    石拔一愕,便想起石堅傳令的時候,石拔接令之後也有兩句言不由衷的抱怨——會在這種情況下還毫不掩飾地口出怨言的人,整個天策唐軍只怕也只有石拔一個了,這也是石拔與張邁關係親近的體現。但張邁似乎預料到了石拔會有疑慮,便借石堅之口對石拔說:「小石頭,別怕,你行的!放手去打這場仗,你肯定能行!你是我的福將啊!」

    「福將麼?那是要我按照我的感覺,放手去打麼?」石拔朝著東南方,忽然一笑,道:「邁哥啊邁哥,我還是不適合做統帥啊,既然這樣,那我還是做回個猛將吧。」當即傳令:「將第一府、第二府的那兩幫兔崽子給我叫過來!他娘的,在輪台訓練了這麼久,竟然還臨場敗陣。丟人啊!他娘的,叫這些小崽子都跟來,跟在我後面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打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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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達拉河谷之內,柴榮下令除了佈防之人外其他都就地休息,他自己則在河邊沙面上畫了起來,三當家望見問:「都尉在畫什麼?」

    柴榮卻不回答,他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因為他此刻想的乃是整場戰役的佈局與破局。沙上的畫只有他一個人懂得。他畫了一會心道:「這是都督、元帥才要想的問題,我只是一介都尉,想這些幹什麼?還是想想如何能突破眼前的圍困吧。」

    此刻翰達拉河谷內外隔絕,柴榮完全不曉得外間的情況,也得不到後方援軍的消息。

    若是石拔在此,此刻根本就不會想那麼多,甚至連探查都懶得,他只要等馬力歇足,一聲令下,隨便找個缺口一衝,便是十萬大軍的圍困,他也有信心要衝出一個缺口來。

    但柴榮不是石拔,翰達拉河谷對他來說仍然是一張不容易突破的網。

    若是此刻柴榮與石拔易地而處,眼前的「麻煩」對兩人來說便都不是麻煩,衝鋒陷陣對於石拔、籌謀盤算之與柴榮,都是享受。

    然而,他們此刻並非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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