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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三六章 饑民 文 / 阿菩

    第一三六章饑民

    天策大唐的疆域越來越大,而東西跨度大的情況也越來越明顯。不說剛剛納入版圖的北庭、碎葉,就說故有的絲綢之路沿途,西部(寧遠、疏勒地區)、中部(龜茲高昌伊州)以及東部(涼蘭甘)哪怕是同一年的收成狀況也完全不同。

    天策三年的收成,中部只是免於饑饉,西部平平,而東部涼、蘭、甘三州卻迎來了一個小豐年。

    涼、蘭、甘三州本有隋唐時期留下來的水利工程底子,這兩三年在天策屯田軍的戮力下修復了八成,又興建了不少新的小水利,在發展農業的同時政府又根據河西的地理情況,積極推廣精細化的定居畜牧業,讓不少番民學習半農半牧,從而大大提升了河西東部的肉產量。

    且這個地區臨近中原,在過去三年中接收了許多的移民,再加上政府通過各種政策對隱戶、逃戶的挖掘,以及將番戶編入漢戶,到天策三年,涼、蘭、甘三州的在籍戶口比起天策軍剛剛統治這片地區時多了八萬戶。

    以這樣的戶口基數和這樣的水利設施,哪怕平年也可以得到大量的余量,這時有了一個小豐年作為加成,秋收之後,熟糧遍地,糧價大跌!鄭渭趁勢大收餘糧,將中樞以及地方倉庫填得滿倉。

    除了河東西部之外,朔方與定難也是小豐收,府州、麟州的收成也不錯,而一河之隔的河東卻是歉收。河東在石敬瑭的治理下底子不薄,太原以南百姓的日子只是過得較苦,尚可支撐,太原以北的百姓可就苦了。

    石敬瑭在天策二年秋冬之際出塞逃命,契丹人將之安置在了敕勒川附近,他臨走之前幾乎將晉北雲、代諸州的百姓存糧都給刮光了。當初馮道曾建議調太原府存糧以濟晉北六州百姓,再調絳、晉、汾三州存糧以實太原府庫,卻被李從珂所拒絕,在天策三年春季,最窮的十餘萬農民首先扛不住,眼看就要鬧起災變,馮道忙請李從珂下旨許災民到鄰近州縣就食——在古代運輸能力有限的情況下,讓災民自己跑到有餘糧的地區「就食」,對統治者來說比運輸大量糧食前往災區要方便得多。

    但李從珂顧慮到這十餘萬人一旦南下,契丹以及石敬瑭有可能尾隨其後,以饑民為前驅——便下令他們渡河前往麟州、府州就食,又下令定難軍與朔方軍押糧接濟——李從珂在太原的種種佈置都是為了防範契丹與石敬瑭,因此要盡量維持這條防線的穩定。

    府州、麟州位於河套地區的東北角,這個地區的地方豪強以折、楊兩家為首,折楊兩家久鎮邊陲,但對中原王朝有著極強的向心力!宿將折從遠眼看災民渡河,來問乃父——折家家主折嗣倫該如何處置。

    折嗣倫這時年紀已經甚老,卻未庸鈍,他在麟州、府州都做過刺史,乃是當地之領袖,說道:「楊家是什麼看法?其他家族又是什麼看法?」

    折從遠道:「楊家已經表態唯父親馬首是瞻。其他家族唯唯諾諾,但我看他們的神色,卻是怕災民湧入,耗了他們的積穀!而且他們認為晉北六州遇到了**,到晉南就食才是正理,卻到貧瘠得多的府州、麟州來,都不知道朝廷是怎麼想的!因此有人建議巡河。」

    這「巡河」二字用在這裡極其惡毒——雖用了一個巡字,但其實就是要***黃河,不讓饑民過岸,坐視他們餓死!饑民若西奔無路,自然而然要往其它地方湧去。

    其時為五代,各地豪族割據自強,雖遙奉中央,但也不是事事都聽從。府州、麟州若為自保而「巡河」,事後朝廷最多降旨斥責,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具體的懲處。

    折嗣倫冷哼一聲,道:「朝廷怎麼想,非我們小小邊族所敢議論!再說陛下既然已經下旨,咱們如何能夠反駁?麟州府州雖在黃河西岸,但與晉北筋骨相連,子女嫁娶,親若骨肉,自春秋時期,晉饑則秦濟,秦饑則晉濟——早成傳統,晉北有災來到麟、府就食,又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折從遠道:「那我們不巡河了?」

    折嗣倫道:「這等斷子絕孫的事情,如何做得!再說我們若不開納,晉北必亂無疑!如今契丹虎視眈眈,晉北不可輕亂!」

    折從遠甚有遠見,說道:「我麟州府州,積穀雖然不少,但是這次來的災民太多,真要養得他們到秋收,只怕得元氣大傷。再則如今到了河邊的都還是寰、朔等靠西州民,我們若盡量接濟,靠東的雲、蔚諸州聽到消息一定又會湧來!孩兒只怕到時候我們就應接不暇了!」

    折嗣倫道:「雖然如此,卻也得盡力而為!」又道:「這兩年朔方、定難的收成都不錯,朝廷又有聖旨下來要他們押糧來援,我們一邊安撫饑民,一邊向問糧吧。」

    折從遠道:「朔方張令公素懷仁義,他手下文武臂膀又是我折、楊子弟,向他們問糧成算很大,定難乃黨項雜種,數十年來托名忠誠,實務割據!要他們押糧來救我漢家百姓,只怕甚難!」

    折嗣倫沉吟道:「且自盡力而為,若實在支持不住,再向朝廷請旨。」

    張希崇收到後唐的聖旨以及折嗣倫的書信後,馬上表示會盡量押糧前往,李彝殷拿到書信後卻召集家臣商議,他的叔叔李仁貴都道:「漢人要削平咱們定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如今他們眼看有亂,我們正好作壁上觀,趁機取事,哪有真個取糧去賑濟的道理?怕只怕這邊我們取了糧食去賑濟,回頭糧倉空了,朝廷就正好趁虛而入來攻打我們呢!」

    眾族長都道:「不錯不錯!這是朝廷的陰謀,不可上當!」

    李彝殷卻道:「我卻不這麼看,現在晉北遭災,雖說是**,但朝廷既然下了聖旨,我們若不響應,只會給予他們起兵攻打我們的借口!」

    李仁貴道:「那也容易。咱們就弄幾十車糧草去應個景,也就是了。」

    李彝殷沉吟道:「若是如此,朔方張希崇、府州折從遠必然惱我們奸詐!」

    李仁貴笑道:「他惱任他惱,咱們只守住夏州無恙就好。」

    李彝殷左思右想,說道:「那也不好。我卻有個主張!」當下先將府州方面的使者安撫住,卻派了人快馬馳入涼州向郭汾哭訴,說晉北遭災,饑民向西就食,朝廷下令定難押糧前往救濟,只是定難地小民貧,無力接濟,因此來向涼州借糧,希望夫人成全。

    郭汾一聽,忙召集眾大臣商議,楊定國一聽馬上道:「小唐朝廷與我們雖有爭競,但終究還是盟國!何況百姓何辜!春秋時列國割據,卻也災年不禁糶,我河西既有志為大唐正統,便不可視晉人為外。再說李彝殷遇到這種事情,不去求洛陽而來涼州,那就是暗含內附之意——咱們若是響應了他的請求,那就會無形之中加深雙方的主從關係,也是有好處的。」

    他的意思,是要進行接濟了,諸大臣也都認為應該。

    魯嘉陵道:「雖然如此,但現在晉北終究還屬小唐,咱們要救,也先等洛陽那邊開口。」

    郭汾沉吟道:「涼州離晉北千里迢迢,料李從珂絕不會自損體面開口來求我們,一來一回,到頭來還是將事情耽擱了。而且若讓李從珂公開拒絕了,我們反而不好做事。咱們若是要拿此事去與李從珂討價還價,自要洛陽開口,現在既然是要去救晉北百姓,與李從珂何干?」

    魯嘉陵便不再說什麼,當下郭汾便鄭渭想辦法。

    這個時候還是天策三年春,天策大唐境內中部糧價高企的問題還未徹底解決,東部雖有餘糧,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運,鄭渭想了想,就許了個諾,讓定難軍盡量接濟,等到秋收之後,涼州這邊會盡數彌補給定難。

    魯嘉陵聽說後道:「若是這樣,只怕黨項人會以為我們也在跟他們扯皮。」

    鄭渭道:「你有什麼主張?」

    魯嘉陵道:「待我派一些人去監督他們押糧吧。一來將賬目理清楚,別給黨項人私吞了。二來咱們辦事認真,也是讓黨項人知道我們是有誠信要補還給他們的。」

    鄭渭道:「大善。」

    當即回復了李彝殷,涼州的使者到了夏州後,李仁貴等都道:「漢人果然奸詐,打這樣的白條!」

    李彝殷卻道:「那又不然,如果他們只是推托,可就不會還派人來督糧了。張元帥素來講信用,我料他不會剋扣我們這點糧草。」力排眾議,答應了府州麟州的使者。

    府州麟州的使者眼看黨項人拖了又拖,原本以為他們是不會奉旨押糧了,哪裡想到最後李彝殷竟然借出了大批的糧食,連折從遠也大感意外。

    在折楊兩家的主持下,府州麟州對災民的接濟工作有效地進行著,果然不出折從遠所料,雲蔚諸州的百姓聽說這邊賑災如此熱心也都往這邊湧來!

    到了四月,聚集在府州、麟州的災民人數已經超過了十萬。

    幸好有朔方、定難的糧食源源東運,再加上府州麟州本身的積蓄,總算熬過了最困難的時節。

    鄭渭也沒等到秋收,中部的糧價問題緩和之後,恰好涼州冬小麥也收成了,他馬上分批撥出糧草來運往定難,李彝殷大喜,接了新糧入倉,對眾黨項族長道:「我說天策軍能守諾的,如何?」

    黨項族人也都服了。

    不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晉北天策二年冬天遭了**,到了天策三年又遭了天災——這一年晉北歉收,這裡頭有天時的不利,同時去年晉北的戰爭也是造成農田失期的原因之一。

    偏偏這兩年漠南地區的草勢長的也不好,所以胡馬南下的勢頭也兇猛了起來,大部隊還克制著,小部隊卻常常越過衰敗的長城南下!甚至石敬瑭也派了軍隊偽裝成胡馬竄入雷公口——一方面是劫掠糧食,一方面則是打亂李從珂在晉北的部署!

    這樣一來,晉北六州便雪上加霜!

    秋收之後的河西一片歡騰,河北一帶去勒緊了褲腰帶,河東南部還能支持,至於晉北則市井蕭條、農村饑饉。

    滯留在府州麟州的人還沒回來,因聽說府州那邊有飯吃,到天策三年秋天又多了十餘萬人向西湧去。

    這一來,別說折家、楊家,整個府州、麟州便支持不住了!

    府州麟州「巡河」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折嗣倫也彈壓不住的地步!折從遠也曉得,一旦讓這十餘萬人渡河,整個府州、麟州都將被拖垮!

    這個時候,他們只能寄希望於朝廷了。然而李從珂的答覆,卻是讓他們繼續接濟!

    折從遠可有些怒了!對折嗣倫道:「二州之地,如何養得六州流民?」當下上表陳情,馮道在洛陽也覺得單靠府、麟無法完成此事,然而他更明白李從珂對於晉北是另有打算!當下命彰武、保大向北輸糧,若有整個陝北來接應晉北,則此次難關應該可以順利度過。但彰武、保大接到聖旨之後卻都陽奉陰違,只是弄了幾十車雜糧到了邊境上敷衍了事。

    朔方能力有限,張希崇也沒辦法了,黨項人也都覺得那是一個無底洞,李仁貴道:「如今府、麟二州已有饑民十餘萬,若再來十餘萬,怕不就是二三十萬人!晉北的形勢可看不出來年就能好轉,若是他們繼續滯留,我們怎麼養得起他們?」

    李彝殷卻笑道:「過去半年,我們雖然輸出了不少糧草,但那又不是我們在接濟!這趟好人做起來,花的是別人的錢糧,怕個什麼!」

    當下又向涼州派出了使者。

    天策中樞眼看他們又來,鄭渭道:「咱們今年豐收,餘糧足以養百萬之眾!這三十萬人倒也還接濟得起!不過他們畢竟是在小唐境內出事,咱們越境幫李從珂養民,這等好事可不能做得太頻繁了!」

    楊定國瞪了他一眼道:「若依你說,那不救了?」

    鄭渭笑了笑,道:「救是要救,不過不能再像上次一樣,讓李彝殷做這個好人,我看這次咱們還是派人直接去跟折、楊兩家談談吧。」

    魯嘉陵看了鄭渭一眼,道:「這件事情,要不我親自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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