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八十六章 龍向西 文 / 阿菩
第八十六章龍向西
「元帥,請讓我帶人去尋定邦叔。」楊涿站了出來。
他站出來之後,就忽然沒人跟他爭了。
在所有嶺西兵將之中,論到親,沒有人比他和楊易與楊定邦更親,楊易肯定是走不開的,楊涿是親侄兒,親侄兒要去找親叔叔,誰也不能更他爭。
郭洛欲言又止,張邁想了一想,沒有反對。
會議結束之後,葛覽被暫時安置在碎葉城內候命,張邁派了石堅與史克莊去接收他的餘部,至於楊定邦的事情,卻還沒有最後的決定,郭洛曾去找過張邁,張邁也明確表明得去搜尋,至於人選和規模則還沒說,郭洛道:「小涿看來很有信心,你會不會真的讓他去?」
張邁遲疑著,說:「或者吧。這件事情得辦而且得下決心來辦,但去的人卻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西北一片荒蕪,險阻重重,而且是孤軍深入,若是去的人太少,只怕會回不來。我的意思,是得眾人志願去。最好是一群沒家眷的人,或者有家眷可以隨行的一起過去。這一趟如果順利,或者幾個月能有消息,但我們要做好幾年的準備。」
這個時代進入蠻荒之地是很危險的,山林之間沒有既定的道路,所遇到的人都可能語言不通,而且由於薩圖克已經得到了火尋人的效忠,或許蠻荒之中還有繼續效忠他的人,則在半路上還可能會遇到襲擊。因此西進搜尋,不能用直線距離來計算,在廣袤的土地上搜尋失落者的去向,別說幾年,有時候幾十年都是可能的。
郭洛便有些瞭解了張邁的意思,出來後透出風聲,這事剛剛提起時眾人都很踴躍,真的要去那可就得好好考慮了——這比衝鋒陷陣拚命還麻煩,衝鋒陷陣地拚命,是生是死一次解決,這事卻讓人看不到頭。
但楊涿卻似乎很堅決,已經在寫信給楊易,並作一些西行的準備了。和他一起的還有慕容秋華,以及一些曾經在輪台一戰楊易失陷時中鼓鬧的人。
見到郭洛來,楊涿停下了手中的功夫,郭洛將旁邊的人都支開了,才道:「你真的下決心去了?葛覽的話是否屬實還很難說,這次要是去了……就不知道會是什麼前途了啊。」
「前途……」楊涿望著西方,忽然說:「洛哥哥,北庭之戰時,我……我做過一件錯事。」
郭洛沒有接腔,但他的表情告訴楊涿那件事情他知道,而且留意了。
「那件事情,元帥至今沒有處罰我。但是我哥哥,卻很惱火。」
楊涿當初曾涉嫌洩露上層情報,有鼓動兵將脅迫張邁的嫌疑,不多這種事情十分微妙,若是明白處理,也很難說清楚楊涿到底是否犯了軍紀,而且可能會因此而讓嶺西宿將內部產生裂痕,張邁當時處理得很低調,事後也沒有再提起,若是別人或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是楊易對自己弟弟的要求卻格外嚴厲——甚至苛刻!這個在他楊家也是有傳統的——當年楊易還未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將時,楊定國也是處處都打壓著他。
「阿易在信中跟我說過這件事情,」郭洛道:「不過也沒多說。我知道他最近對你沒好臉色看,但你們畢竟是兄弟,沒什麼過不去的。」
楊涿卻搖了搖頭:「就是因為是兄弟,所以他對我才比對別的將領才更嚴厲!有一次我……」他遲疑著,終於道:「有一次我要進門時,剛好聽見我哥哥在跟元帥說話,他……他竟然要元帥把我流放……」
說到這裡楊涿的眼睛有些紅,但他很快就忍住,不讓自己的情緒表現得太過明顯,這個年輕人,如今還不到二十歲,在前十幾年他雖然也歷經了不少艱辛,然而有父兄擋在前面,在人事上其實沒有經過多少風雨,反而是最近這一年中,他的心路竟然是走過了過去十幾年所未經歷的一切辛酸。
「北庭那邊,現在正在進行新的軍訓,」楊涿道:「我知道哥哥開了一些新營,比如有一個他很看重的孤兒營,若沒有那件事情,我想他會交給我的,但現在卻交給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郭榮。」
所謂的孤兒營,是楊易在北庭之戰以後陸續建立的新軍營之一,裡面以天策唐軍兵將的養子們為骨幹,收羅了在戰爭中失去親人的各族精健少年,因其中孤兒甚多,所以有孤兒營之稱,並非正式番號,其實此營人數達到千餘人,乃是一個府的規模。而且刀、馬以及給養的配備以及訓練強度也非普通軍府可比。
對於這些新營,楊易是親抓建設,郭榮是此營副都尉——而都尉則是一個老將,由於此營的主要組成乃是少年,所以郭榮便隱隱然成了此營的領袖。像這種特別組建的軍營,軍方明眼人誰都看出那是未來精兵的種子,所以郭榮雖然只是一個副都尉,但其名字卻能讓一些高層將領記得了。
郭洛自然也知道楊涿在這些事情上,大概是受到了刺激,然而此刻他也只能說:「你哥哥向來是任人唯賢,他起用什麼人,栽培什麼人,想來都有他的考慮和用意,你也不用太過在意。或許他並沒有別的意思。」
楊涿卻還是搖頭:「若是沒有別的意思,就不會特意讓我跟在元帥身邊了,不但我,秋華他們也來了——他們有幾個在碎葉這邊其實用不上他們的。現在我在元帥身邊,也真的沒什麼用處。我想來到這邊,大概是哥哥跟元帥說了,讓他有個機會就將我們流放了!既然要流放,與其去夷播海,還不如到更遠的地方找我叔叔去!」
郭洛還要說什麼,楊涿卻已經道:「我決定了,我要去找定邦叔,如果能找到叔叔,那自然是好,興許哥哥就原諒我了,但萬一找不到……那也是應了我哥哥的願!也或許,我能找到一塊水土肥美的新天地,就像阿汴一樣,為咱們大唐打出一片新的疆土!」
七天之後,一支以楊涿為都尉、慕容秋華為監軍的兩千人隊伍被組織了起來,這兩千人是雜色隊伍,其中包括三百多個嶺西老兵,以及一些後勤人員,還有一些婦女家眷。除了他們之外,就是讓葛覽帶領千餘人帶路。張邁給出了許諾,只要能夠尋到楊定邦,回來之後會安排葛覽回北庭。
這三千多人出發之後,碎葉又恢復了平靜,但西鞬那邊又通過寧遠傳來了消息,卻是薩曼的將領請求郭洛趕緊進兵。
在去年冬天激進派起義軍曾一度退回到他們所佔據的城市過冬,但是開春之後攻勢又變得猛烈起來,布哈拉再次告急,而撒馬爾罕而是搖搖欲墜,昔日的商業繁華之地如今內外交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圍城之中破了產。
西面布韋希兄弟又繼續向河中挺進,雖然一時尚未逼到布哈拉城下,但那種來自西面的援救已經斷絕的絕望感卻為布哈拉的守城者帶來極大的壓力。
奈斯爾二世再次向寧遠發出求救的書信,這一次更是氣急敗壞了,幾乎只要天策軍能夠救他,別說割地,他都願意向張邁稱臣了!
「是時候了。」劉岸來的書信中說。張邁問郭洛的意見。
「如果說要滅薩圖克,那是時候了。」郭洛道:「不過我們現在糧草還不足啊。」
張邁哈哈一笑,罵道:「阿洛啊,你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壞的?」
他望著西方,忽然有些唏噓起來。
郭洛道:「大勢已定,邁哥你還歎息什麼?」
張邁道:「我歎息這片土地太大了,都不知道該如何統治才好。」
若是旁人聽見這話非愕然不可,但郭洛卻很明白張邁並沒有在裝。
土地太大與錢太多不同,如何治理確實是一個難題,尤其是在現階段的技術水平下,要想統治這麼大的疆域,並且要有效而長時間地統治下去,那委實是一個難以解決的難題。
「不過,」張邁笑了一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相信會有辦法的!」
當天張邁就讓魏仁浦草擬文書,通告薩曼全境,宣佈自己將率領大軍,親自來解布哈拉之圍。魏仁浦將這封書信寫得激情洋溢,又讓人將之翻譯成波斯文字,甚至還派人編成了詩歌!
料想這文書傳到布哈拉時必然能夠引起薩曼君臣軍民的轟動!
然而這時已是七八月間,文書傳到布哈拉也得很久,再加上天策唐軍的動兵等事務,一不小心又要冬天了。
西鞬那邊薩曼的守將這時也感受到了起義軍的壓力在增大——這時候起義軍的數量已經大到不僅僅能圍困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還有相當多的流兵正在衝擊西鞬的安全。因此他也害怕了,急忙向寧遠這邊求援,希望雙方能夠聯手擊潰這些叛賊。
隨著時間的推移,楊信和徐從適正在適應內陸深處的氣候與水土,而春小麥的秋收季節也要到來了。
這個冬天是平和的,它不像北庭之戰的那個冬天一樣,然而在它的平和之中,卻暗藏了席捲一切的殺機!
一條巨龍即將騰飛,當祂再次吞吐其王霸者的雲霧時,放眼西域還有誰人能夠不接受其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