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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一三九章 尾聲 文 / 阿菩

    第一三九章尾聲

    成都,天府之國。

    過去的一年無論是對西北來說還是對西南來說都算是多事之秋,西北多了個張邁,以新興之威一舉統合安隴,聲威震懾萬里之外,西南則死了個割據雄主孟知祥。

    孟知祥本是後唐派駐巴蜀的方面大臣,在後唐的變亂中割據自立,他正式稱帝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但真正掌握蜀中政權卻已有多年。

    當其時,中原紛擾,北方禍亂,唯有蜀中久安,孟知祥擇良吏、除弊政、安流民,與百姓休養生息,就在李從珂窮得連給從龍兵將賞金的承諾都兌換不了時,巴蜀卻在原本就厚實的基礎上又得到了近十年的平穩發展,整個西南糧豐米,百姓鼓腹謳歌,成都更是滿城錦繡,遍地膏油。

    可惜孟知祥沒能享受到這份福分,在其最得意的歲月裡忽然病逝,留下一個十來歲的兒子孟昶繼立蜀國的皇位。

    巴蜀有山川之隔,但與中原、湖廣卻廣通消息,尤其西北更與蘭州接壤,薛復並未收復蘭州全境,他駐馬於黃河邊上,向東便是後唐,向南便入蜀境,因此天策軍的動態,蜀國也相當關心。

    孟昶是個才子的料,不過在顧命大臣趙季良與王處回的輔佐下卻不得不收起一股少年心性,服喪期間披麻縞素,戒酒粗食,看起來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說話的是宰相趙季良,他既是孟知祥好友,在孟知祥還未稱帝時又長期擔任起副手,孟知祥有什麼軍國大事都與他商議,孟昶以十幾歲的少年能夠在這個亂世順利登上帝位,也多虧了這個世叔兼老臣的鼎力支持。

    「喜從何來?」孟昶問,對趙季良他還是有些怕的,儘管這位趙叔叔對自己還不錯。

    「啟稟陛下,西北張氏崛起,長安不穩,洛陽震盪,成州守將以城池並軍馬內附於我,陛下繼位之初,未出一兵一卒便開疆拓土,如此美事,豈非大喜?」

    孟昶一聽也喜道:「成州內附?那洛陽那邊豈非要氣瘋了?」

    趙季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另外一個顧命大臣王處回道:「成州內附,固是美事,但也要防李氏惱羞成怒,將氣出在我們頭上。我主新立,又兼年幼,萬一李氏以此為借口興兵南下,那時候美事只怕就要變成兵禍了。」

    趙季良笑道:「不怕!自來隴右對長安的威脅遠過巴蜀,既有張氏興起,洛陽那邊勢必要將大部分心力都用在對付張氏身上,縱然聽說了成州有變,也斷斷不會貿然興兵犯屬的。再說,成州既已內附,往隴右的道路也就通了,若李氏真有犯蜀之心,那時候我們便向張氏派遣使者,約同夾擊長安,平分關中,李從珂北有契丹大敵,內有心腹之患,斷斷不敢在這個時候同時與我們兩家動手的。」

    王處回這才放下心來,道:「趙相爺說的有理。不過就算李氏不派兵來伐,我們也該盡早派出使者,與張氏訂交結誼。」

    孟昶問道:「這個張邁我之前也曾聽過,成都也流傳有幾段《安西唐軍長征變文》,煞是好聽。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真如變文中描述的一般英雄神武。」

    趙季良笑了起來:「陛下,那變文所述,如何可信?我料這個張邁必是一西北胡兒,要麼是黨項,要麼是吐蕃,要麼是回紇,或者竟是雜種,以大唐為名,不過是自高身價罷了,最近他又馳報諸國,建號天策,自稱天策上將——這顯然蠻荒戎狄初學漢文鬧出來的事情,若他真的傳自漢文正統,哪裡會立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名號。」

    孟昶道:「既然只是一個胡兒,那我們又何必主動去與他結交?」

    王處回道:「那又不然,人家能馳報至我們關前,那就是向我們微微露意了,我們也該有所表示才對。隴右與巴蜀,既是鉗制關中的一對鉗刀,同時也是共抗中原的唇齒。只要張氏在隴右立得住陣腳,李氏面對我們時就有後顧之憂。李氏若再要犯蜀,必先平隴。此所謂『得隴而後望蜀』者也。如今張氏崛起,對我們來說乃是一件比成州內附更大的好事。咱們也不管他是什麼來歷,只要他們不至於太過野蠻,便該遣使道賀。」

    趙季良道:「不錯。隴蜀結盟乃是國勢使然,非關胡漢喜惡。」

    孟昶道:「那我們應該以何種禮節去與他結交?聖旨封賜麼?」

    趙季良屏退內侍,只餘下君臣三人時,才道:「陛下,蜀乃小國,富庶過於安隴,若論強盛,恐未必勝得過西涼之精銳鐵騎。張邁雖然只稱天策上將,但梟雄之意已甚明顯。此次出使,當以兄弟之邦禮儀出行,方能成事。」

    孟昶道:「一切都依太保、太傅。」

    趙王二人齊道:「老臣領旨。」

    出來後各自準備,文書趙季良負責,王處回則挑選了精裝書冊三百卷、絲綢二百匹為主禮,蜀錦早在三國時期就已經馳名天下,至於蜀中書籍更是海內佳品。

    其時巴蜀內部昇平,百姓豐衣足食之餘,文化也極為鼎盛,蜀地自唐末以來便為華夏文脈之聚處,轉至北宋又成華夏文脈之出處,其文采蘊藉處極盡柔美精緻,與此時西北天策軍的粗野雄曠正是兩個極端。

    王處回挑選這兩份主禮,既是選擇了巴蜀最拿得出手的禮品,同時也有標榜自家風流文明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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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趙季良與王處回正為出使涼州之事而忙碌時,太原城內,一個叫郭威的青年軍官正皺著眉頭,踏雪走入家門。

    「爹!」

    門內跑出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來,興沖沖地拉著郭威的手入內。郭威見到了這個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父子兩人甚顯親密,只是兩人年齡相去不大,雖以父子相稱,看起來卻像長兄幼弟,相攜走進屋內。

    這並不算一個很寬裕的家,屋子已經是賃來的老屋,雖然入冬前剛剛修葺過,但牆角卻還是藏著不少破損的地方,一個臉色微帶蒼白的美貌婦人從後堂走了出來,半帶著埋怨道:「你們都指揮使太也沒人情味,現在又沒仗打,大過年的也不放人。若不是榮兒在跟前,這個年我都不曉得該怎麼過。」

    郭威喝道:「婦道人家,懂什麼!」看看美貌婦人連連咳嗽,又改了口,說:「莫多說了,都指揮使不留別人,獨留我,那是對我的看重。」扶住了婦人給她摩挲背脊,道:「這病怎麼好像又重了,藥可有依時喝?」

    說著望向少年,少年道:「有的,我有看著姑姑服下。」

    這婦人與郭威顯然是夫婦,少年喚郭威為父,卻喚婦人為姑,原來他並非郭威的親生兒子,本姓柴,這婦人柴氏乃是他的姑母,因柴家中落前來投靠,郭威這邊的環境也不算很好,可卻憐他愛他,又因自己無所出,便養為螟蛉。不過少年與姑母叫慣了,便也沒有改口稱娘。

    郭威歎了一口氣,道:「你的身子這般樣子,叫我如何放心去……唉!」隨手將一個包裹放在桌上,婦人聽金銀著桌的聲音有異,從丈夫手中接過包裹打開一看,裡頭白閃閃、金燦燦的都是金銀!

    她大吃一驚:「你哪裡得來這許多錢財?」

    郭威道:「你莫驚駭,我豈會取不乾淨的金銀回家?這是都指揮使賞賜的。」

    柴氏卻更加擔心了:「這……現在又沒打仗,你又沒立什麼大功,他為什麼要賞賜你這麼多財物?」忽然將包裹包好,道:「快退回去,這錢我們不要。」

    郭威失笑道:「你這是做什麼!都指揮使賞賜出手了的東西,哪裡有收回的道理。我便要去還,也沒處還去。」

    柴氏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都指揮使給你這樣豐厚的賞賜,只怕是……只怕是……定然是有極危險的事情要你去辦。」

    郭威笑道:「你莫多心,危險倒並不危險,只是路途遙遠,且多艱難,來回多有耽擱,不知何時能夠回來,這筆錢,是給我的安家費。」

    柴氏將信將疑:「真的如此?」

    郭威道:「事到如今,我騙你作甚?」頓了頓道:「只是你這身子……讓我如何有心情外出遠行。」

    柴氏甚識大體,沉吟半晌,道:「若真的沒有危險,那也不能隨意推卻,我這病也就是這樣,好不起來,也壞不下去。你呢,熬了多久,總算得到都指揮使的賞識,機會難得,豈可因為我這點小病就放棄?好男兒志在四方!留戀妻兒的人,能成什麼大事?」

    郭威仍然有些難以下決心,柴氏道:「你就放心去吧。反正這兩年都是榮兒幫著我料理家務,你就算不出征時,不常常十天半月都呆在軍營不回來的麼?我就當你這次去的時日長一些,也沒什麼。」

    郭威見妻子如此鼓勵,這才道:「好吧,那我就去一趟,你可得好好將養身子。」

    柴氏微笑道:「不待你說。」呼喚那少年:「榮兒,趕緊幫姑姑將飯菜熱上來,還有,將藏在窖裡的那罈好酒啟出來,今天姑姑許你喝酒,你就替我敬你爹,就當是給你爹爹餞行。」

    這一家三口正在溫馨與離愁中吃飯飲酒的時候,張邁卻站在涼州城外,等待著他兩房妻子的到來。

    太原、成都、涼州,三座城市彼此相隔千萬里,又分屬三個政權之下,彼此本來互無牽連,但在這個冬天,卻有一場雪給這三座城市染上了同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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