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朝成妃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第一章 天命不可違 文 / 黃紅杏
第一章天命不可違
旻元挑了挑眉,道:「你且道來。」
花如言道:「花氏身邊的花容月貌姐妹二人,聰慧機敏,行事伶俐周全,與花氏亦有姐妹之義,花氏斗膽,想與此二人一同進宮。」她停了停,「此二人與姚士韋有不共戴天之仇,日後或許可助花氏一臂之力。」
旻元眼內精光掠過,沒有思慮太多,點頭應允道:「如此便依你所求罷。」
花如言抿了抿唇,道:「謝皇上。」
旻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只覺眼前的她,依舊是這般遙遠,比往日不曾與她相逢,只於記憶中回想她的纖纖倩影時,更覺遙不可及。
他轉身離去的一瞬間,心中只想,如此的距離,終將有一日,不再是他們之間的鴻溝,又或許,即使無法改變,亦不再重要,在如語的謊言在那個笑話中不堪一擊之際,從今以後伴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如言還是誰,都已不再重要。他要的,從來只是心中的執念,從來只是皇太后的忌憚。
只要皇太后知道,他所想所行所為,全為把握全局,小及宮中人事,大至天下民情,他有慧眼一雙,從來不曾受蒙蔽。
如此,便足夠。
目送旻元遠去後,花如言虛脫地跪坐在地,腦中思緒萬千,又覺自己如同是重複一個曾以為可以遠離的命定,如語代己進宮,原是更深的陷阱,待她今日一步踏進,便再無脫身之機。
薛子欽和花容月貌二人神色各異地進內,看到花如言仍跪於地上,薛子欽本想扶,卻又猶豫了,此間隙,花容已一個箭步上前,扶起花如言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如何皇上會來救我們?」
花容扶了花如言在椅上坐下,月貌忙不迭取了藥瓶為她上藥,道:「不管他是恁地,如今平安了就好,別的事情,咱們再從長計議。」
花如言看著此姐妹二人,輕輕歎了口氣,道:「花容月貌,我請你們原諒我一事。」
花容月貌二人聞言一怔,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只等著花如言說話。
花如言苦澀一笑,低低道:「皇上今日之所以來救我們,是因著當日我與皇上曾有一面之緣,聖意難違,皇上命我進宮為妃,我無可推拒,只能從命。」每說出一字,她的心便痛一分,抬眼掠過花容月貌呈滿驚異的臉龐,目光落在薛子欽面上,他只不敢與自己直視,只是目帶無奈與痛憾地別開了臉去,花如言心下微微一沉,笑意愈顯淒苦,是了,他該早知皇上之意,因此才會在府上安排妥當,只待她入住。如此頓了頓,又道,「我只感進宮惘然,一時情急,便向皇上請求與你姐妹二人一同進宮,好得照應,還不曾想過你們是否願意,皇上雖已答允,但如若你們二人不願,我仍舊可以回了皇上,只說你們另有牽絆,不便進宮。」
花容月貌二人始料未及地相視一眼,只遲疑不決,一時未能回應。
花如言臉上的創口在帶著薄荷清涼的藥油下隱隱地微痛,她忍下不適,道:「我細細尋思,如今我們已打草驚蛇,再要設法對付姚士韋並非易事。我進宮後位居妃位,雖已置身深宮,行事更覺不便,但卻可以萬全之身留心姚士韋的行舉,而你二人,可以謀定而後動,不比孤身在外,籌算無門,以命相搏更為有利麼?自然,這都是我一人之見,更要委屈你二人為我的侍女,我亦於心不安,若你們另有打算,我自是不會強人所難。」
花容背過身去,低頭沉思。月貌則手握著藥瓶,怔怔地發呆。回想起今日在宰相府的命懸一線,再憶及這些年來的顛沛流離,空有一腔仇恨卻無計可施地憤怨及慼然,猶如作出了某個決定,二人不自覺地再相視了一下,異口同聲道:「我們願意隨你進宮。」
花如言強自寬顏而笑,左手拉著花容,右手拉著月貌,道:「我們終是可共患難的好姐妹。」花容月貌聽得此言,不由心生酸楚,眼眶發熱,竟泛起了淚意來。
花如言心內抑翳難禁,竭力將盈於眼內的淚水嚥了回去,看向一旁神色黯淡的薛子欽,道:「薛大哥,皇上究竟是怎麼知道我在宰相府的?」
薛子欽臉色更為難看,垂下頭來,低聲道:「我在同僚處得知你會在宰相府中遇險,原想親自去求見姚宰相,不曾想皇上竟召我入宮。不知皇上如何會得知我與你相識,只問我你的下落,我情急之下,只得把你的境況告知皇上……」
花如言聞言苦笑,搖頭道:「原來並非什麼命定,不過是我自投羅網罷了。」
薛子欽聽到她的話,心內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在胸間,他走上前一步,雙手止不住微微發顫,猶自不安道:「如言,我要告知你一事。皇上之意,是想我與你結為義兄妹……以便冊封之時,正你門楣。」
花如言眉心一跳,有點意想不到地揚起頭看向薛子欽,對方滿目的悵惘使她一下明白了旻元的用意。不由冷笑,點頭道:「好,皇上愛重花氏,事事為花氏考慮周全。如此甚好。」
薛子欽心如刀絞,回想起皇上向自己道出此意之時,他幾欲脫口而出一個「不」字,然而,當抬首面對聖上肅威的龍顏的一刻,他只是迅速地重新垂下頭去,閉一閉雙目,斂了意緒,平靜無瀾地回道:「微臣領命。」
等不過數日,他們便是君臣之別,他縱有再多不捨與希冀,亦是癡人說夢。
此時此刻,面對如言的嘲冷的眼光,他可為的,不過便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無瀾。
那一日過後,花如言每天對鏡自照,細緻無遺地端詳自己曾受傷的臉頰,總覺著傷痕似日深比一日,問花容月貌,她們微笑著說:「好多了,快看不出創口了。如言姐姐莫要擔心。」她將信將疑地抬手撫著臉頰上那一道粉紅的疤痕,只覺指腹是分明的潤滑,也許,花容月貌是對的,她臉上確是痊癒了。
還剩一分傷,無影無跡地留存在生命中,墜於她兩肩,成為一生的包袱。
數日後,田海福便帶著宮內的教引姑姑一同來到薛府,道:「奴才見過姑娘!這一位是宮中的瓊湘姑姑,她將留在府中為您教習宮中的禮數。十日後,皇上便會下詔冊封姑娘,姑娘在這十日內,須為留神每一禮數。」
瓊湘面上一閃而過的錯愕還是落入了花如言眼中,該是驚異她與如語的相似,花如言想起如語,心便不覺地揪緊起來,隨即記起薛子欽的話,旻元到底是如何知道她與薛子欽的關係?難道瑤章公主出爾反爾,回宮後將遇到她一事告知了旻元?她心下暗沉,旻元一意再迎自己進宮,那麼如語即便性命得保,恐怕處境亦堪憂。
心頭縈繞著擔憂,花如言趁花容領了瓊湘到客廂之際,留住了田海福,對其微微欠一欠身,歉然道:「田總管,花氏往日膽大妄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有禍累田總管之處,還請您海量汪涵,多多包容。」
田海福因花如言姐妹二人李代桃僵一事備受旻元責難,驚惶之餘難免有怨懟之意,此時重遇當日真正的花如言,自是加倍小心,只想不到她會主動提起當日的事,更是自低身段向自己致歉,一時反而誠惶誠恐起來,忙道:「姑娘言重了,都怪老奴當日言下有失,害姑娘生了驚懼,方會出此意外。如今幸得皇上寬宏,不加責罰老奴,有愧的應為老奴才是。」
花如言眉宇間含了一縷謙和,目中帶著幾許不安,輕聲道:「萬般不是,皆因花氏一時愚昧。敢問田總管,皇上可有因此事責罰花氏的妹妹如語?」
田海福道:「姑娘不必擔憂,柔……柔妃在宮內安然無事。」言罷便低下頭去,有退卻之意,似是不願再多說。
花如言亦不再追問,心下的牽念卻沒有減淡些許。接下來的數日與花容月貌二人一起聽瓊湘教習宮中的禮數規矩,唯覺瓊湘不卑不亢,沉穩持重,言語間頗有分寸,花如言幾次欲向其打聽一些有關如語的事,卻又隱隱覺得不妥,總無法啟齒。私下與花容月貌二人提起,花容只沉吟著,若有所思道:「如言姐姐,不知可是我多心了,我總覺得這個宮裡來的人有點不對。」月貌交抱著雙臂,咬了咬牙,道:「大容想的和我一樣。」花如言本就心有思疑,聽花容月貌如此一說,便更確定了幾分,只問道:「你們覺得哪裡不對?」花容道:「在千門之中,除了八將之技,還有一著甚為關鍵,便是鑒貌辨色,以心看人,看人之心,除卻留神對方的行為舉止,更要注意對方的臉色眼神。我先是自瓊湘總有意無意地私覷如言姐姐後,發現有不妥之處,然後便一直對她鑒貌辨色,察覺她表面上是規行矩步,守著禮數,可是眼神總是隨著如言姐姐飄忽不定,目光中是一種很奇怪的銳利,像是要把如言姐姐裡外看個通透一樣。」
花如言眉頭輕輕一蹙,只抿緊唇低頭沉思。又聽月貌道:「說白了就是來探清如言姐姐為人底細的,而且,她在教那勞什子規矩的時候,總是故意透露出皇宮裡的事來,開了話頭卻不往下說,像要引著如言姐姐追問,我想啊,這裡面八成是有文章!」
花如言想了想,道:「只不過是一個宮女,如何便會對我格外留神呢,只怕是……」花容伶俐地接道:「既是奴才,必是受人指使行事罷。」月貌道:「我們可得加倍兒小心,皇宮裡的事千萬不能向這人打聽,豈有此理,膽敢在我謠將面前班門弄斧!」
花如言自此更留了一份心,本已覺著那一行一舉不容差池的繁文縟節中已昭示著宮中生活的步步為營,意想不到的是,瓊湘這代表宮內某一勢力的潛伏危險正隱晦地跟隨著她,尚未踏進宮門,便似被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籠罩於下,以至到得冊封進宮當日,她心頭如有千斤重,卻無從解脫。靜靜坐在妝台前,從鏡中看到花容雙手捧來旻元所賜的一襲繡金線團翟芍葯祥紋雲錦綾衣,她垂下眼簾,掩下一心悵惘,讓花容月貌為自己穿上吉服,華貴衣裳帶著靡麗的氣息將她重重包圍,鼻息間曾有一瞬的窒息感覺,她微微掉開頭,深吸了口氣,方看到鏡中的自己容色慘白如雪,在一團錦繡瑰麗的耀目流光之上,尤顯淒惶孤絕。
滿頭青絲如流水傾洩般柔柔委地,月貌巧手利落,為花如言梳驚鵠積髮髻,花容已端來以玫瑰花、茉莉花萃集的溫水,頓覺滿室芬芳,花如言闔上雙眸,由花容以絲柔的巾帕為她捂面,冰涼的肌膚在馥郁的熱氣之下漸次帶上一點溫度。
待花容取下巾帕後,復睜開眼,已在鏡中看到自己雲髻動人,月貌正為她戴上鎏金掐絲點翠轉珠百花步搖,當中的翠珠流蘇垂長搖曳,璀璨明媚一如華夢中的瀲灩,爍爍若虛,迷離了她的目光,遙遙的一抹記憶卻於此刻清晰起來。彷彿還是那一日傍晚,她在房中梳著驚鵠積髮髻,他在房外以笛吹奏《別情》,怎生不消魂,斷腸人憶斷腸人。
花容為她細細描了細彎的柳葉眉,以紫茉莉花研製的胭脂粉勻了露水施於雙頰,唇上是淡薄如煙的恪兒殷,嫣紅的脂粉如是雲霞飛揚於面上,驚心的蒼白再不復於眼前。銅鏡內花如言杏眼若一汪明澈的秋水,她揚起嘴角微微而笑,笑意卻漫不進心頭,只是悄悄然地將一應黯淡灰敗全數沉澱於心底,輕淡的笑顏是完美妝容的另一點綴,可使她在要忘卻過往的時刻,可以告訴自己,一切,復如以往,不變的,是心中一生的牽掛。
緩步走出廳堂外聽旨,只覺步履是以往不曾有過的維艱,珠圍翠繞的纍纍沉重也許是天家的殊榮之尊,然而自她在徐徐展開金黃緞帛的田海福跟前跪下時,卻覺著是牽絆半生的枷鎖。
「咨爾吏部主事薛子欽之義妹花如言,端芳柔嘉,捨其身而護聖駕,謙和仁厚,其心於民生,不以尊位為重,善心可昭。今冊為正二品婉妃,即日進宮。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