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朱門為妾 ·笑也輕微,痛也輕微· 第二十四章 往事如戲(二) 文 / 黃紅杏
第二十四章往事如戲(二)()
花如言半瞇著眼睛,腦子裡開始有點昏沉的感覺,但是她卻還不想睡,聽荊惟霖停了下來,便追問道:「那女子莫非也是一個埋伏?」
荊惟霖臉上的神色在搖曳的燈光下忽明忽暗。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只逕自緩聲續道:「世家子弟心頭一沉,知道自己這次成了甕中之鱉。他在轎中猶豫片刻,輕聲對那女子說:『實不相瞞,我本應了姚中堂之邀前往宰相府,只是路遇不測,不得已才擾了姑娘,實為唐突。姑娘不若讓我於此地下轎,為免污了姑娘清譽。』那女子卻含著笑說:『公子言重,妾身剛才說的話並非虛張聲勢,妾身確是要到宰相府中獻曲,恰巧與公子同路,正好送公子一程。』他知道要脫身並非易事,亦不想與那女子多說,傾身剛欲就勢跳出轎外,那女子這時又說:『公子不必著急,既來之則安之。』他怔了一下,似又有所明瞭,心內的不安竟一掃而空,也不再急於下轎,心中別有一番思量。
過了一會兒,轎子停了下來,那女子淡聲道:『公子,請下轎。』世家子弟知道已到了宰相府前,他掀開簾子走下轎,果然看到那流金匾上莊正的『宰相府』三字。他斂下心頭的恐憂,隨著一名引路的僕人往府內走去。他感覺到身後那細碎的腳步,該是那名女子,他一直很想看清那名女子的面目,但情知此時於禮不合,何況,他還不知道接下來需要面對的,到底是何等境遇。一想到姚中堂那張陰晴不定的臉龐,他便心感慼然。
自他接過父親交付的重托之後,他便應該知道,這是一條荊棘滿佈,危機四伏的路。他的下半生,將在殫精竭慮中度過,最終或許只有兩種結果,要麼命喪黃泉,要麼得擁天下。
他的對頭人,正確來說,應該是他整個家族的對頭人,正一派從容地坐在大廳的上座,席中,佳餚已備。
世家子弟吸了口氣,強自鎮定地走進大廳,只見那姚中堂眉宇帶笑地站起來,說:『小侄怎的來遲,我正自擔心,你可是路上耽擱了。』世家子弟亦展顏而笑,說:『勞姚大人久等了,在下在路上遇故交,知她受了姚大人之邀,便與她一同前來。』姚中堂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那名女子,不動聲色地說:『原來映霏姑娘是小侄的故交,難怪難怪。』世家子弟微笑著側過頭,注意到那女子優雅地欠了一下身,聲音如黃鶯般清亮:『映霏拜見姚大人。』那姚中堂不再說什麼,揮了一下手,示意世家子弟就座。
落座後,世家子弟才得以看清那名喚映霏的女子,她鵝蛋俏臉,明媚遠山黛,映襯著一雙秀麗杏目,瓊鼻櫻唇,倒是一名清麗佳人。如此姿色雖算不上傾國傾城,卻窈窕可人,讓人觀之悅目,一見之下,便難以忘懷。
世家子弟著意端詳著映霏,這分神間,已有僕人為他斟滿了一酒杯。
席間,姚中堂雖一直勸食,但世家子弟卻只象徵式地動一下箸,並沒有進食半點。
映霏原是本鎮鶯詠樓的頭牌歌伎,曲藝自是出眾,她悠然坐定在姚中堂備下的古琴前,纖手如流水般輕輕撥動琴弦,醉人的音韻頓時如有生命一般於廳堂內流淌。連一向不露端倪的姚中堂,亦臉帶陶醉地微微仰頭,一邊伸在兩隻手指在桌沿上輕敲著節奏。
世家子弟驚歎於這世間竟有如此妙韻,一手下意識地端起了跟前的酒杯。
這時,映霏輕啟朱唇,唱道:『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幽怨纏綿,直教聞者觸動心腸。
世家子弟聽到這天籟之音,如癡如醉,慢慢地把酒杯放了下來。渾然未覺,一旁姚中堂陰鷙的眼光。
『小侄,如此妙音,須得配佳釀,方不負良辰。』姚中堂微笑著勸酒。世家子弟不疑有他,再次端起酒杯來,剛欲一飲而盡,忽而聽到琴韻一陣急轉的律調,與適才悠遠清揚的曲風大相逕庭。他狐疑地看向映霏,只見她眼中閃爍著別樣的光芒,似有所警示。他心念一動,知其中有異,遂把酒杯放下,向姚中堂推辭了一番。
姚中堂沉下了臉色,道:『小侄不願喝這一杯,莫不是另有疑心?』世家子弟連忙解釋道:『姚大人莫惱,實因在下有一怪病,沾不得酒,一沾酒,便全身發癢,在下斷不敢辜負姚大人美意,但更不敢於大人面前失儀。』」
花如言聽到這裡,輕輕地笑了出聲,道:「好險,虧得他想出這樣的說辭。」她半睜眼睛看到荊惟霖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意,便問道:「後來,他可是安然離開了宰相府?」
荊惟霖細細回憶著,道:「是的,他在映霏姑娘的幫助下,安然無恙地離開了宰相府。他本來以為映霏姑娘是姚中堂的人,沒想到她會幫助自己。世家子弟的說辭當然不能讓姚中堂滿意,映霏姑娘停下了彈奏,施施然走上前來,柔聲對姚中堂說:『大人,您說得對,良辰,必是不能缺了佳釀。這杯中玉液,可否賞了妾身?』世家子弟驚異地看著映霏,她的笑容是那樣的自如,並未有半分懼怕。姚中堂沉著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映霏,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映霏代他喝了一杯。
當他驚得站起身來,想奪過她手中的酒杯時,已太遲了,她已然一飲而盡。
他愕然地注視著映霏,看著她淡定地向姚中堂亮了一下酒杯,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厲害,他竟然開始害怕,不是害怕自己的處境,而是害怕,映霏會就此喪命。慶幸的是,映霏無礙。映霏性命無虞。她還與自己一同離開了宰相府。」
花如言聽得「世家子弟」安然,嘴角蘊著一縷微笑。她真正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平穩。
荊惟霖像陷進了遙遠的記憶裡,自語般喃喃道:「後來,世家子弟無論再忙,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這點時間,是給映霏的,他每天都想見她,每天都想聽到她的聲音,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如此牽掛一個人,看到她笑,他會開心半天,看到她愁眉不展,他會憂心一整天……」
胸中的沉痛,使他不得不停頓下來。當他靜默時,才發現房中是如此安靜,只隱約可聞勻淺的呼吸聲。
低下頭,看到她恬靜的睡容,他暗暗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