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412章:天下取捨2 文 / 瀟湘冬兒
第412章:天下取捨2
大帳裡太靜,身穿鎧甲的將軍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甚至不敢去點燈。他並不是燕北軍初的元老,不是燕皇的舊部,實際上當初跟隨燕皇起兵的舊部如今已經不剩下幾個了,如今軍的這批人,都是一刀一槍拼回來的。陛下雖然陰鬱難測,但是賞罰分明,且極重軍功,只要你敢打敢殺,就不怕沒有出頭的機會。
將軍姓穆,祖上也是書香門第,雖然到他這一代沒落裡,可是也是識斷字,略通兵法。靠著這點見識,他一步步的高昇,短短幾年間,就已經成為了燕北軍屈一指的將領。
和其他人不同,將軍覺得陛下並非是傳聞的那樣暴戾。是的,他曾經殺了自己的老師,殺了自己的妹妹,殺了輔佐他多年的大同行會一群人,可是那又怎麼樣?也許身其的人會覺得陛下忘恩負義,會罵陛下狼子野心,可是他們這些普通人卻看得清楚,大同行會不通軍事不懂政務,內部盤根錯節,彼此爭權奪利,內鬥派系極其嚴重,他們佔據燕北多少年卻毫無建樹,北有犬戎侵擾,東有大夏管制,他們無力保護燕北臣民,卻硬是要朝政上指手畫腳。對於這樣的人,如果陛下不以雷霆手段震懾打壓,只會燕北大地上再次扶植出一個派系混亂的大同政權。
成大事者,殺幾個人算什麼?
自古以來的權勢之爭,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了?
一個成功的帝王和普通人的差別就是看待問題的角不同,是顧全大局,還是顧念私情?
所以,對於曾經的那位秀麗將軍,穆將軍實沒有什麼好感,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女人,實難以成就大業。
「穆閬,」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大帳內空曠,尾音隱約還帶著一絲回聲。穆閬聞言,連忙直起身子,就聽上面的人繼續說道:「傳信給程遠,讓他分兵松原渡口,嚴密把守,秀麗軍既然這麼想進去,那就讓他們進去,靖安王的軍隊還等裡面呢。」
「是。」
「另外,告訴他不要攻打趙颺的軍隊,全力進攻趙徹,務必要搗毀趙徹的糧草,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是。」
穆閬連忙答道:「屬下這就派人到白芷關傳信。」
燕洵搖了搖頭,黑暗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必了,明早再去就行,不著急。」
穆閬微微一愣,軍情如火,怎會不著急?不過燕洵這樣說,他也不敢反駁,只是靜靜的跪那裡,不敢說話。
「來,陪我喝一杯。」
燕洵微弓著腰,低頭倒酒,微弱的珠光下顯得有幾分頹然的落拓。穆閬受寵若驚,連忙起身小步的走上前去,接過酒杯,也不敢坐。
燕洵隨手指著一旁的座位,說道:「坐,別杵那。」
穆閬小心翼翼的坐下,一飲而道:「多謝陛下賜酒。」
燕洵也仰頭飲下去,穆閬連忙為他倒酒,聽他淡笑道:「好久沒人陪我喝酒了,以前是環境所迫,不能飲酒,如今環境好了,能陪我喝酒的人卻都不了。」
穆閬手挽輕輕一顫,他是個聰明人,從昨晚燕洵下令停止追殺秀麗軍起,他就覺得有些不對,此刻聽了燕洵的話,他越覺得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了。
「來。」
燕洵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酒杯穆閬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手指上,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下,不一會,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問穆閬軍隊的伙食,問他家裡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著問他軍妓營裡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閬心神劇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是不知好歹了。
這樣一聊就到了深夜,鼓響了三聲,燕洵似乎已經有些醉了,半靠坐榻上,懶散的說些閒話,漸漸的就不吱聲了。穆閬以為他睡著了,拿起一旁的錦被為他蓋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帳。
大帳內又安靜下來,靜的能聽到極遠處軍人們輕輕哼唱的燕北長調,就那麼悠揚的迴盪夜空之,帶著淒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環繞著。黑暗的男人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醉意。
又只剩下自己了。
四周都是空曠而冰冷的,沒有一個人,外面的風呼呼的吹著,明明是醇暖的,可是吹進帳裡,不知為何,卻透著幾絲清冷。他一個人躺寬闊的軟榻上,錦被華裘,玉枕珠帳,香爐裡的團香一層層的盤旋上揚,清淡怡人的香氣飄滿帳內,吸進鼻腔,有著令人安神的效用。
可是,這樣華麗的高床軟榻,這樣靜謐的暖春良夜,卻終究只有他一個人。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她被人帶走,乘坐著巨舟,一路南下,他站北朔關城樓上,眺望著那條白練,莽原堆雪,江山似鐵,她終究脫離了他的掌握,離他而去。
其實,早還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了日後的局面。
她從來都是正義而善良的,不管處何等危局和困境之,哪怕滿身傷痛,也從不會放棄對未來的期待和希望。開始的時候,還是他不停的鼓勵她,可是漸漸的,就變成她支持著他,她為他描繪他們的未來,她告訴他她的理想和抱負,她對他說她的政見和希望,不管遇到何等危難,她總是能堅強的找到解決的辦法,教他刀法箭技,教他軍法政略,烏道崖名義上是他的老師,可是他從她那裡學到的,卻遠比從別處要多得多。
她是他的良師益友,是他的親人依靠,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覺得不安,越擔憂害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突然意識到也許終有一日他們會分道揚鑣,終有一日她會離自己而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也許是她同情奴隸的時候,也許是她和趙嵩關係日漸密切的時候,也許是她為他講解未來社會的安定繁榮的時候,也許早一點,他記不清了。他只是隱隱的知道,也許未來的某一日,他終究會讓她失望,他終究會傷害她,他終究會打碎那一份珍貴的信任和依賴。
於是,他想方設法的排擠她,想讓她脫離軍政,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滿手的血腥,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猙獰和殘忍。
他並非是折斷白鷹翅膀的獵人,而是一隻注定要行走暗夜裡的夜梟,當漫長的永夜過去之後,天地開始有了黑白之分,他就開始害怕了。
黑暗裡響起一陣低沉的笑聲,他的眼神帶著淡淡的迷醉,他突然記起小時候,沒有安全感的少年一遍遍的詢問:
「你會永遠和我一起嗎?」
女孩子笑容燦爛,仰著頭問他:「你會欺負我嗎?」
你會欺負我嗎?你會欺負我嗎?你會嗎……
閉上眼睛,那清脆的聲音仿若是滾滾的海浪,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
我想給你好的。
可是我認為好的那些東西,卻不是你想要的。
黑暗,一聲清脆的聲響突然響起,燕洵解開右臂的環扣,銀色的玄鐵護臂脫落下來,掉地上,微弱的珠光照上面,有著琉璃般的光華。
那是趙嵩送給她的,共有一對,她分了一隻給他,一帶,就是十幾年了。
「當我決定啟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這一生注定不可能屬於我。你是為光明而生的,而我卻有太多血腥的理想,所以我想要你臣服於我,聽命於我,一生追隨於我。可惜,我終仍舊失敗了。」
他於黑暗無聲的笑。
任何目的的達成,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他,已然付出了。
「沒有人希望一生平庸,問題是,當一個機會擺你面前的時候,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黑暗,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經歷了幾世輪迴的老者,他躺金黃的裘皮臥榻上,醇美的酒漿潑灑桌案,出醉人的香氣。他錦袍華服,於黑暗無聲的裂開嘴角,笑容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