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268章:我回來了2 文 / 瀟湘冬兒
第268章:我回來了2
一溜小風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鬢角的墨,燕洵轉過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階,抬腳很輕,落足卻有些重。
外面的人漸漸走的遠了,楚喬躺床榻上,天邊冷月如鉤,好像仍舊是多年前聖金宮的那一彎,光影寥落的鶯歌院裡,有殘紅色的血滴指縫,那時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閃亮的星子,眼白殷紅的擰著眉,涼意從心底冒出來,像是纏綿的水。歲月遠離,人心卻不曾消逝,而改變的,又何止是他一個?
受過多少苦,又有誰記得呢?只是不說,就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
突然變得慌亂了起來,一把掀開被子,也不披衣衫,赤著腳就奔出內室,砰的一聲將門拉開,大風猛然刮起滿頭散亂的青絲,侍女們齊齊尖叫一聲,來不及阻攔,一身白色軟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們驚慌的追後面,聲音那般大,驚動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剛剛回過頭來,一個纖細的影子突然撲進了他的懷裡,那般用力,燕洵腳下微微一踉蹌,面上卻是滿滿的驚喜,然而觸手所碰,卻是單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輕斥道:「阿楚,怎麼穿的這麼少就跑出來?」
楚喬不語,只是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將額頭死死的靠他的胸膛上。熟悉的味道迴盪鼻息之間,溫暖的讓她幾乎想要睡過去,眼眶濕潤,眼淚撲朔朔的就掉了下來,潤濕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層一層的打濕進去。
她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只是定定的望著他。男人素衣長眉,仍舊是那張熟悉的臉孔,只是卻多了幾分風塵和疲憊,陣前突然拔營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費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安然無恙並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強硬的手腕,才能安撫住軍那些不甘的聲音,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來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溫軟,將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蓋下去,只是靜靜的點頭:「你這裡,我不會不回來。」
依稀間,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雪夜,猶自被人追殺的少年引兵回來相救落入舊主手的小奴隸,面對孩子的質問的時候,也只是笑笑說「我不回來,你怎麼辦?」
時光轉瞬即逝,八年了,這個世界那麼多事情都生了改變,卻還只有他們,仍舊站一處,仍舊並肩牽著手。
身子一輕,就被凌空抱了起來,燕洵眉頭微微一皺,低下頭來對著懷裡的楚喬說道:「阿楚,怎麼瘦了這麼多?」
楚喬仰著頭,手指輕輕抓著燕洵的衣襟,輕聲說道:「因為我想你了。」
燕洵神色微微一滯,不是沒有震撼的,多年來,他們縱然相依相守,卻少有這般言語,溫暖終究一層一層的覆上來,像是滾燙的水,用披風將楚喬裹起來,輕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們都鬆了口氣,風雪也停了,燕洵抱著楚喬,大步走進房裡。連日戎馬,回來之後又要統籌安排追擊夏兵和內部城防,事務繁雜千頭萬緒,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這樣的深夜趕過來。脫下外面的披風,裡面的衣衫卻是滿滿的風塵,吩咐下人燒了熱水,兩人相對坐房間裡,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處說起。
「阿楚……」
「不必說了!」楚喬連忙攔住他,似乎不願提起一般,聲音略略生澀:「你肯回來,就夠了。」
燈火照少女蒼白的臉上,燕洵突然覺得心口冰冷,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說到底,我還是欺騙了你,對不起。」
「我又何嘗沒有威脅你?」楚喬淡淡一笑:「我當時真的這樣想,我就留這裡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來。」
燕洵點頭笑道:「從小到大和你賭氣,我一次也沒贏過。」
大夏徵兵,大軍來攻,北朔雷霆開戰,燕洵率軍轉入大夏內陸,這其間,多少人死於戰火,多少人死於非命,多少戰士再也看不到家鄉的愛人孩子,鮮血滲透大地,白骨聳成高山。這樣足以逆轉整個大陸命運的戰役兩人的口,卻不過是風輕雲淡的幾句。
「阿楚,有件東西要送你。」
熱水端了進來,一桶一桶的倒進巨大的浴池裡,楚喬站池邊用手試著水溫,聽到燕洵的話不由得回過頭來接口道:「什麼?」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沒有什麼華麗的樣式,以白色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細碎的圖紋,仔細看去,竟是一朵朵簡單的紫薇花。
「你什麼時候買的?」
「不記得了。」很多年前,聽她偶爾說過她家鄉的風俗禮儀之後,就經常空閒的時間打磨那塊和田玉,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卻一直沒有膽量送給她,只因為那時的自己太過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無所有,就那麼一直等著一直等著,想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地點,卻漸漸等了這麼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了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平舉著,傻傻的看著,然後笑道:「真好看。」
曼簾垂下,燕洵裡面洗澡,楚喬就坐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樣,一個人洗澡的時候總是防備低的時候,所以他們總是習慣一個洗著的時候另一個外面把風。
簾子一層又一層,熏著好聞的香氣,室內沒有風,可是簾子還是輕輕的一動一動。燕洵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阿楚,臉巾。」
楚喬連忙拿起白色的臉巾,手臂伸過簾子,指尖輕輕觸一起,滾燙滾燙的,楚喬連忙縮回手,微微有些尷尬的問:「水熱嗎?」
「還好。」
水聲嘩嘩的響,楚喬托著腮坐外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這次受傷了嗎?」
「沒有,我沒去前線。」
水蒸氣從裡面一點點蔓延出來,屋子裡暖暖的。
「懷宋為什麼會配合我們邊境搞軍事演習?你認識他們的長公主嗎?」
男人說道:「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說不上認識,不過我懷宋有一個朋友,這件事是他從周旋的。」
「哦,這樣啊。」
「阿楚,你傷重嗎?都傷哪了?」
「無關緊要的,只是一些小擦傷罷了。」
屋子裡漸漸靜下來,過了很久,楚喬突然開口道:「燕洵,以後有事,不許再瞞著我了。」
裡面的人沒有說話,楚喬等了很久也不見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兩聲:「燕洵?」
仍舊沒有回答,楚喬有些急了,一把撩開簾子光著腳就跑進去。卻見燕洵就那麼坐水池裡,頭靠掛壁上睡著了,眉頭輕輕的皺一起,滿臉的疲憊。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壞了,直到此刻卸下滿心的擔憂和防備,才能這樣睡一覺。
突然間,所有的怨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話就能道的分明?幽台上的潺潺鮮血,寂寂宮廷裡的步步驚心,都是她陪著他一同走過,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殺光他們!」的誓言至今仍舊耳邊迴盪,多少的譏笑謾罵,多少的冷箭白眼,多少的恥辱憤恨,都像是屠刀的種子,一早就深深的種他們的心間。推翻聖金宮的巍巍宮門,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牆,又是何等的誘惑和力量?可是,他終究因為她的一句話揮兵回轉,這其的情誼,她又如何不知?
連日的信念今日化作了掙扎的情緒,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結、卻也有感動,她一直反覆的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左右著,直到剛才,他輕輕叮嚀一聲然後轉身離去,她才陡然體會到自己內心的真實。
夕陽、戰馬、軍刀、戰士的吶喊、平民的慘叫,戰爭吞噬了一切,包括人的信念和良心,可是,終究吞噬不掉他們之間的感情。
她沒有得到自己效忠的人的信任,她孤注一擲的死守城池,無數的戰士為此而丟掉性命,江山血滿,白骨飄零,作為將領,她該有怨有恨,有濃濃的怨憤和不甘。但是,作為一個女人,她得到了一份重逾山巔的情誼,江山與美人,王圖霸業與兩心相照,他瞬間給予了她肯定的答案,她還有什麼資格去不甘和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