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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白雲之上(上) 文 / 魯西平

    第二百九十一章白雲之上(上)

    「時也命也,這全都是天意作祟!」

    這青衣道人生的面目奇古,形容消瘦,一襲道袍披在身上,大袖飄動之間,隱隱卻是見得其中似有兩道清風鼓動,聽到王禪站在院中相問,便也突地一聲長歎,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難怪洪天京要我留在白雲觀等他,還突然找來這人與我談玄論道,卻原來都只是為了你一個人的緣故!洪師弟呀,洪師弟,莫非百年苦修,還沒有叫你看透這人世間的恩恩怨怨麼……?」

    青衣道人長歎未竭,眼角處已是不禁有些濕潤了。

    「當年我這師弟出身貧寒,得了岳王遺寶之後,便想傚法古之大將,下山投效明主,欲要憑了渾身的武藝,還這世間一片朗朗乾坤。怎料想一入紅塵,便是拔身不得,反倒流連其中,不知悔改……,怎想到百年之後,終也死在刀兵之下。真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及也!」

    「這些和我都沒有關係,我今天是來殺人的。」

    王禪站在院子裡,眼睛盯著道人,只是淡淡的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我殺人,誰攔我,誰就死!」

    「洪天京不讓我殺人,所以他死了。你現在如果也來攔我,那就與我一戰!」

    「你就是王禪?果然不同凡響,難道連洪老都不是你的對手。」說話的這個老者,頭髮已經花白,但面色紅潤,眼似梟鳥,鼻頭如鉤,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陰沉老練,形色不動,如同三國時候的「白臉」曹操,一看就是個梟雄人物。

    此時,他見到王禪和身邊的道人對話,兩隻眼睛頓時射了過來,凌厲如刀,其中明顯是帶著如汪洋大海般的恨意。

    「你是林震東?」王禪目光橫掃了一眼,臉上卻絲毫不覺得奇怪。能在這時候,陪在這青衣道人的身邊,這老者的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不必多猜了。

    「不錯,我就是林震東。想不到今天竟然被你一個年輕人,逼到這個地步?真是有趣,有趣!雖然我早就知道王禪你這個年輕人的厲害,但從前也只是道聽途說,一直都沒有時間見識一下,今天終於是親眼見到了……」

    眼神中恨意突然潮水般的退去,林震東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驚駭之色,說起話來的語氣也變得古井不波,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並不是被他恨到骨頭裡的仇人,反倒像是長輩在和晚輩之間的對話。

    「大人物的氣魄也是經過無數次風風雨雲培養出來的,地位越高,心性的修養就越厲害,在某種程度上講卻是也和練拳的人,修持精神氣質的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如今落到這種地步,在我面前,居然還能沉得住氣,倒也是個人物!」

    王禪見到林震東這個樣子,心中也不禁讚歎這老者沉得住氣,果然不是個凡俗之輩。

    而話又說回來,林震東這個人閱歷豐富,到底也是權傾天下之輩,雖然本身並不通曉武功拳法,但他也是多年生死徘徊過來的人物,對於世事人情的把握,精微細緻,單憑這一點,他就一直在告訴自己,這個站在院子裡的年輕人,很危險,很可怕,真的非常恐怖。

    連他都能看出這一點,大殿中的青衣道人自然更不必說。早在王禪在白雲觀外與洪天京最後一番糾纏的時候,他便出手相救,和王禪的大槍硬拚了一記,結果各自心中驚懼,無功而返。到了之前,王禪的人堪堪接近到大殿外面的時候,他的耳朵裡面便也從漫天狂風中聽出了幾分異樣來。

    王禪從白雲觀大門口,一直闖到後面,沿途所走過的地方,無論是呼吸,還是腳步的聲音,脈搏的頻率,乃至心臟的跳動都幾乎完美和諧的與身外驚起的大風保持一致。說的再明白一點,就是說王禪此行前來,幾乎就是腳不沾地,駕風而行,全身上下任何的動靜變化都自然而然的隨著身外風聲而改變轉化,始終都保持著一個頻率。

    而這樣的一種頻率,再一落到青衣道人這種高手的感覺中,那就好像是大殿外無所不在的狂風好像是和王禪之間有著一種無比緊密的聯繫,人與風,形同一體,密不可分。

    面對著王禪這個人,就好像是要孤身面對著自然界裡的風,無形無相,無痕無跡。

    換一種比較神秘點說法,此時王禪的到來,似乎就是乘風而來,身隨風起,風隨人動,整個白雲觀裡的大風都是王禪帶來的。

    這種感覺很玄妙,微妙,如果不是對於道家理論和功法修行修習的到了頂點,精神境界與王禪同一層次水平的人,也根本無法理解和感覺出來。

    「虎嘯生風,龍起生雲!」青衣道人靜靜的看著對面的王禪:「你不是來殺人的。以你的神通,我也想像不出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值得你一殺。你根本就是在紅塵中鍛煉心境,拿著恩仇二字磨礪自己的信念和武道,你志不在人,而在己!」

    的確,王禪此時靜靜的站在大殿外面,身子一靜止下來,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的大風就立刻停歇下來,給人的感覺中,王禪似乎真的是一頭呼嘯山崗的百獸之王,屹立在山巔盡頭,在冷冷的俯視眾生。

    眾生恍如血肉,全都是他眼中予取予奪的食物。

    「我的確是來殺人的!不過你說的也沒有錯,只有你身後的這個人死了,我的念頭才會徹底通暢!沒錯,就是他,林震東,我就是來殺他的。」

    王禪依舊靜靜的站著,臉上的表情淡然,只把手中的大槍輕輕點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

    從洪天京手裡搶來的這桿大槍,材質極其特殊,雖是降龍木的木質紋理,但重量上卻比王禪原來叫周林定做的那桿精鋼大鐵槍還要沉許多,而且槍身極長,非常之長!足有四五米的樣子,是地地道道用於古代馬戰的大槍殺器。

    四五米長,額亂粗細的一根降龍木,比同等體積的鋼鐵還要沉,可見這桿大槍其份量之重,而這一點也完全可以從王禪輕輕扭動槍身,點在身前地面上,突然發出來的一陣轟隆隆如同金石撞擊的聲音上,清楚的看出來。

    這桿大槍,槍身是六道降龍木的,槍頭也不比尋常,槍尖尖銳,雪亮如針,三稜破甲,兩刃之間隱隱帶出一抹奇異的血光,單論鋒利堅硬的程度,也不在王禪兩枚太白劍丸之下。

    否則,之前洪天京也不敢拿這大槍槍頭去硬撼王禪飛劍。

    這一條大槍,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條隨時都會醒過來的惡龍,渾身上下都往外透著一股子張揚到了極點的煞氣,叫人只一眼看過去,就會深深的不由自主的感覺到,自己如同置身在了古代的戰場之上。

    千軍萬馬,血流成河,殘肢斷臂,血氣沖天。

    大將軍馬踏聯營,一人一槍一馬,槍頭過處,血光四射,鬼哭神嚎,沾著就死,碰著就亡。

    這條原本是洪門老祖珍如生命的寶貝,拿在王禪的手裡,氣質秉性竟然是一瞬間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似乎原本就該如此一般。

    「原來你也練得是兵家法門?而且比洪天京練得更加深入透徹,難怪岳王爺這條大槍到了你的手裡,竟然一點都不反抗!」

    王禪剛一作勢,大殿中的那道人就是神情一變,猛地盯了過來。

    他原本就是這世間不世出的絕代劍仙,繼承了一個門派的傳承,年紀比洪天京還要大,甚至當年洪天京在青城學藝的時候,他也曾一道參悟過岳王遺書,所以對於兵家武道並不陌生。現在王禪大槍剛一點地,立刻就被他從中間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看出了王禪的根底。

    「果然是傳說中的瀝泉神矛!」王禪伸手撫槍,驀地一笑,「我曾聽聞,青城峨眉的蜀山劍派,傳承的乃是真正的上古劍仙之術,馭劍之法,神乎其神,能煉劍成氣,散於無形,時時刻刻人劍合一,不知道今天我來殺人,道長你能不能保住你身後的那一位,性命不失?」

    兵家之道,上乘攻心,下乘攻力,王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言語之間,卻已經發動了最猛烈的心理攻勢,給對方的心靈施加了一層強大的壓力。

    自他進入白雲觀開始,沿途殺人無數,潛移默化,隱隱造勢,到了大殿之前,站立不動,雖然只靜靜的說了三五句話,但卻是如同畫龍點睛,攜風而來,將前前後後所有的大勢都整合在了一起,如今剛一開口說話,便是咄咄逼人,字字有如千斤。

    「你殺人,無人可擋,同樣我若想不叫你殺人,你也殺不了任何一個人。在我面前,能殺人的只有我自己!」

    道人也不動身體,整個人站在原地,一身道袍忽然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你雖然修煉了兵家神通,殺了洪天京,境界也足夠高明,但到底還是差了一點火候。你知不知道?剛剛你駕風而來,在距離這裡百步之外的時候,就已經被我覺察到了。你的心跳,呼吸,脈搏,甚至氣味雖然都融入風中,但你手中這桿瀝泉槍的身上卻還有著洪天京的一縷氣息,所以不管你怎樣隱藏行跡,都是不可能瞞過我的靈覺。你離真正的天人合一,與自然渾然一體的境界,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就這樣,還想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而且,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專門來保護這個人的吧?原本你殺不殺他,和我無關,可現在洪天京已經死在你的手上,這個人我卻是不會叫你來殺了。」

    青衣道人目光如電,竟也是個能言善辯之輩,面對王禪的語言攻勢,居然三言兩語便反擊了回去。

    到了現在,這個青衣道人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那就是不會讓王禪來殺自己身後的林震東!高手殺人,有人保護,和沒人保護,那絕對是兩碼事,尤其是青衣道人這樣的高手從中作梗,王禪想要殺人,就必須先把他擊敗或者殺掉。

    當初王禪闖進高起儒的白鶴會館,去殺林遠方的時候,也就是眼前這種情況。不殺了攔路的幫兇,他也沒法順利下手。

    不過,王禪對於這道人的反擊,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展開了狠狠的反擊。

    真正的高手相爭,一切都是焦點。王禪深知道面前這蜀山劍仙的厲害,是以對地之間,根本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大意,未曾動手殺人,便以言語蓄勢,積聚氣機,想要找到一個最佳的時機出手。

    可以說,就在這幾番對話之中,兩個人勾心鬥角,唇槍舌劍,暗中相爭的激烈程度已經絲毫不亞於真刀真槍的肉搏廝殺了。

    「可笑!天下之大,能把自己始終融入自然天地之中的人,古往今來,就不曾有過一個!你說我火候還差,你也不是一樣如此!在這個世界上,天人合一根本就沒有辦法持續長久。」王禪突然之間哈哈大笑,一下就把那道人言語中的陷阱拆穿了。

    的確,任何時候,時時刻刻把自己融入周圍的環境中,將自身的心跳,呼吸,脈搏,乃至氣息都調整到最完美的和諧狀態,與天地合一,不分彼此。這種狀態,根本就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實現,就算古代傳說中的那些神仙真的存在,也辦不到這一點。

    這就好像是王禪長途奔走,以他的實力和速度,理論上是可以在一天裡奔跑出三四千里的,但事實上這也是不可能的。人力總是有窮盡,不可能始終保持在一個狀態上。

    而人的精神狀態和體力都是一樣,高強度的興奮亢奮,都是有時間限制的,任誰也不可能在一種狀態下生存下去。

    「你果然能夠和我一戰!想不到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能有你這樣的人存在。和你交手,任何除了武力之外的手段,全都落了下乘,想要打敗你,就只有殺掉你。不過,我敢肯定,我身後這個人你是永遠都殺不掉的,因為我已經決定,要拿你的人頭祭奠洪天京!「

    青衣道人說完最後「洪天京」三個字,突然就緊緊閉住了嘴巴,整個人在大殿中居然閉目凝神起來。只看到他身上的道袍,嘩啦啦一陣亂響。

    他這麼一來,顯然就是不打算再和王禪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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