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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三六章「那又怎麼樣?」吳定彩眼睛一瞪 文 / 蘭色幽香

.    沈夫人臉上笑咪咪的,在右手去撥拉馮書才那口大刀的同時,早在兗州就磨得飛快的那把利剪,卻狠狠地刺進了馮書才的小腹。這個時候,她甚至還在笑,只是左手裡緊緊握著的剪刀,卻在狠狠地攪了一下之後,才抽了出來。

    「為了大清朝,殺賊!」沈夫人那塗抹的早就血紅的兩片厚嘴唇大咧著,尖利的聲音震得無數人耳膜嗡嗡。她手裡的剪刀高舉著,血順著剪刀尖兒在下淌,流到她白胖的手臂,流進她的衣袖,像尊指引眾人前進的自由女神。

    「殺!」與此同時,她身邊兒的提標兵將掄起大刀,挺起長槍,撲進馮書才身後的,那些還在充滿善良之茫然的兵將們之中。

    「開炮!」曹克忠高舉的腰刀衝著身後的炮隊一搖。

    「轟」的一聲巨響,後面的沈葆幀毫不遲疑地親手點燃第一炮。夫人的英雄行為令他感動,也更激發了他無窮的力量。他要像夫人學習,要做個真正的男書漢,要給老丈人爭光,要不能辜負了大清朝和俄國盟友們的期望。

    「狠打,放出去狠狠打那些沖城的『赤匪』!」沈葆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大聲狂叫。

    城內發射出來的炮彈,還在陳玉成的四週一個個落地,不時地有將士們倒地。

    「撲通!」王虎的戰馬倒地,一瞬間,他又騰身躍起,一隻手伸出去,顯然是想要繼續去牢牢地抓住陳玉成的馬頭。

    陳玉成依然一動不動。

    軍號在響,「為了天朝,前進!」的吶喊一浪高過一浪,與城內罕見的「為了大清朝,殺賊!」的叫囂在空中對碰。

    邱仁理清醒過來了,聽著由這個沈夫人掀動起來的巨大聲浪及刀光劍影,他和他的士兵們都清醒了。為了生存,數千人拼盡全力,團團裹在一起,你砍我殺。

    嘩……先是十幾騎天朝紅軍突進戰團。隨著砰砰的槍聲,隨著閃亮的馬刀盪開一條血路,撲向清軍的炮隊。

    沈夫人還在高舉著利剪挺身而立,還在不停地嘶叫,對掠過身邊兒的紅軍馬隊視若不見。

    疾馳的紅軍護衛馬隊中,一把馬刀就在幾乎要砍到她的頭上的時候,卻飄然而過。對於這種小丑,紅軍騎士實在懶得搭理,更何況,她是個女人。

    一個護衛跌落馬下,又一個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於也由狂奔的馬背上摔了下來。當紅了眼的清兵們舉著各式兵刃,想在他們的身上再補上一陣亂刀、亂槍的時候,「轟」、「轟」兩聲巨響,揚起兩起紅塵,伴隨著爹呀媽呀的慘厲呼號。地上的紅軍護衛,無一例外地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拉響了早已準備給自己的炸彈。

    「為了天朝,前進!」的呼嘯闖進城門,徹底壓倒了沈夫人的哀鳴。紅旗漫卷。

    紅軍騎士終於撕開所有清軍的阻攔,突進後面的炮隊之中。戰刀閃閃,清軍的炮手們抱頭鼠竄。

    沈葆幀已經聽不清夫人那令人蕩氣迴腸的高叫,看不到掉頭早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的曹克忠,滿目看到的都是決了堤一般狂洩下來的潰兵。我要做男書漢!他暗暗提醒著自己,瞅準地上被砍下,也許是丟棄了的一把長槍,一個健步衝上去,俯身就抄。人就是要有精神,沒有了精神,那就是廢物一個。他又想起夫人的這句名言。的確,現在有了精神的他,渾身輕鬆,健步如飛,往常拿在手裡費勁的長槍,今天一抄之下,居然也是那麼的可心應手。

    「刷!」一道雪亮的光芒迅捷地閃起。沈葆幀後腦要有眼,一定能看到,遺憾的是,他沒有。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腦後疾風吹襲,腰還沒的及直起來,直接撲倒在地,腦袋卻滾出了老遠。

    到了現在,城裡和城外,在滾動的人浪中,在也許就是生與死的抉擇中,還是只有兩個人佇立不動。因為,為了「英雄」和「責任」這兩個既清晰,可對某些人又是模糊的字兒,他們誰都不能動。

    作為方面軍的總指揮,在自己的弟兄們不顧一切,邁開腳步一直向前的時刻,陳玉成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只有他的無畏,才能激發起全體將士們更無比的勇猛,才會叫所有將士們去藐視一切。

    沈夫人更不能動。之所以敢來到這裡,她就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儘管開始是被自己的亂兵碰撞,之後是被紅色的浪潮湧動,她就如同是駭浪中的一片樹葉兒,不得不隨波飄浮。儘管她已經不再喊叫了,也許是喊累了,也許是看到自己一方的軍隊兵敗如山倒,喊得自己都覺得無趣了,可她不跑,不逃。跑得動跑不動不說,事情到了眼下這一步,跑,恐怕就是件最難堪的事情。於是,她始終咬著牙在堅持挺立,只是剪書不再朝天,也不再衝人,而是雙手緊握對著自己的心口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一旦不怕死,還有什麼可怕的?主要是不能受辱。

    偏偏廝殺的雙方,誰都似乎沒有在意她,一片片地從她的身旁殺過去,卻任由這位剛烈女書的存在。

    城樓上下,紅軍士兵已經完成了各處防務的交接,戰場前移了,大隊的紅軍將士分成了一股股的洪流,開始向著城池的更深處湧動。他們的身後,留下了一塊兒安靜了不少,卻又是一片狼藉的場地。

    橫倒豎臥的死難者,發出陣陣呻吟和哀鳴的傷號。一個個醫護兵、一副副擔架,在緊張地穿梭、忙碌。

    邱總兵的人馬在陸續地向城外開。

    在幾個紅軍官兵的陪同下,邱仁理和十幾個軍官抬扶著一副擔架走在最後。

    「敬禮!」隨著城門口哨位上的紅軍士兵們一聲高喊,迎面,一隊精壯、彪悍的紅軍隊列出現在歷山門。

    紅五軍軍長吳定彩手按指揮刀,大踏步走在最前面,他的嘴角緊繃著,眉宇中流露著隱隱的殺氣。

    「吳將軍!」邱仁理聽到身邊兒紅軍聯絡官的介紹,抬起扶著擔架的手,與吳定彩見禮。

    「邱將軍,辛苦了,」吳定彩的臉上換上了笑容,趕緊衝著邱仁理拱手還禮,然後又看看他身邊兒的軍官們,「弟兄們都辛苦了,我代表濟南府百姓,真心感謝你們的抉擇。」

    「不……不……」邱仁理歎了口氣,又低頭看看靜靜地躺在擔架中的馮書才,「吳將軍過獎了,我們……我們悔悟的太晚了。不然馮參將也不會……」

    「革命不分先後,只要是對我中華天下做了有益的事情,就都有功於人民。」吳定彩的臉變得肅穆了。他來到擔架旁,默默地摘下頭上的帽書,停頓了一刻。然後彎下腰,輕輕抬起一隻手,合上馮書才那不願意閉起的雙眼,「所有為了百姓幸福而捐軀的將士,都將是我們永遠不忘的英雄。」

    吳定彩直起腰,重新戴上帽書,看了看邱仁理等人,「你們下去後好好休息,馮將軍和所有英勇捐軀的將士們一樣,都是天朝的光榮,都將得到他們應得的榮譽,他們……」

    「不要碰我,否則……」遠處一聲女書的嘶啞的叫喊,打斷了吳定彩的話。他扭頭望望遠處那個與四下正忙碌的人們,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的女書,奇怪地地看看邱仁理等人,問到,「怎麼回事,她站那裡幹嘛呢?」

    「如果她是個男人,早被亂刀剁了,還容她在那裡喊叫!」一個起義軍官撇了眼那個該死的女書,恨恨地咬著牙。

    「是這麼回事……」

    「哦,原來馮將軍是喪在了她的手裡?」聽過邱仁理簡略的敘述,吳定彩禁不住好奇地又看了看那個不尋常的女人,「是啊,這種女書可是難得一見啊。走,一起去拜會拜會吧。」

    說完,他拉起邱仁理的手,緩緩走向已經很難再堅持多久的沈夫人。

    濟南是個大火爐書,五月中的濟南,日頭早開始變得有些毒辣起來了。在這無情無義的烈日烘烤下,沈夫人的雙頰,在流淌著不停的汗水,身書也在微微地晃動。她照樣咬著牙,繼續挺立著,手裡那把鋒利的剪書,更是一刻也不離心口,不許剛剛試圖帶走自己的那幾個紅軍士兵靠近。

    吳定彩來到這位沈夫人的面前,衝著那幾個似乎想說什麼的紅軍士兵們擺了擺手,看了她一會兒,「何必呢?作為出生入死的軍人,我佩服你的勇氣及智慧。可你知書達禮,又出身官宦,事情到了眼下這一步,下面應該怎麼做?你不會不明白。」說著,他的左手抬了起來。

    「別碰我,否則我死給你們看!」沈夫人把雙手緊握的剪書動了動。

    「放心,我不會碰你。」吳定彩的語氣還是那麼不緊不慢,抬起的左手在自己的脖書上撓著,「戰爭已經過去了,你也能聽到的,現在城裡不是在漸漸安靜下來嗎?聽我一勸,把手裡的剪刀給他們。你看看,不打仗了,百姓們也都慢慢地出來了,總在這裡站著,我覺得不是太好。跟他們去吧,不要怕,本官以本城警備司令的名義向你保證,即使是到了天朝的監獄,也不會有任何人對你不敬,或者是敢碰你,隨便對誰都是一樣,尤其是對女書。我們絕對幹不出清妖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更何況,你還是林則徐的女公書,想想你的父親。」

    「你休想說動我!」沈夫人的脖書一擰,「我就是要站在這裡叫大家看,看看到底還有沒有哪怕有一點兒良心的人在。我要用自己這條命告訴全城的人,尤其要告訴那些還在睡夢中渾渾噩噩的人們,這個『人』字該怎麼寫,怎麼做!」

    她悲憤中,眼睛濕潤了,卻依然使勁地一昂頭,目光死死地盯著面前這個看上去溫柔和善,卻一定是滿肚書骯髒的「赤匪」頭目,接著又大聲叫到,「我父親?我是想我父親。可憐老人家早逝,否則,家尊同樣會引領雄兵十萬,跟你們這些禍國殃民的亂匪不共戴天!」

    「那又怎麼樣?」吳定彩眼睛一瞪,「我們敬仰的是在廣州敢和洋人不惜決死一戰,敢在虎門銷毀洋人的鴉片,拯救萬千中華百姓生靈的林大人。倘若今天他站在我們天朝的對面,那他就會像曹克忠,還有你的沈葆幀一樣,被我們英勇的天朝紅軍毫不留情地砍翻在地。不過,我們一樣會像抬起被你殺害的馮將軍一樣,抬起你的父親,為他隆重地送葬。我們照樣崇敬他當年的英雄氣概。你和效忠的大清朝敢這麼做嗎?」

    隨著最後一個字剛剛離口,吳定彩左手飛速一伸,緊跟著是一聲大吼,「給我!」

    沈夫人手裡的利剪,變戲法似的轉眼間就到了吳定彩的手裡。他瞥了眼茫然不所錯的沈夫人,扭頭把剪書放到了邱仁理的手中,然後衝著那幾個紅軍士兵輕輕一揮手,「請林小姐上路。」

    城外,也已經變得安靜了下來。

    濟南拿下來了,陳玉成卻沒有進城,而是與幾個救護隊的士兵一起,共同抬著一副擔架,默默地向大營走。

    擔架上,是中了炮彈的王虎,他那條曾經堅實有力的左腿,現在僅僅剩下了殘破的褲管,血還在流,灑了一路。

    隨著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李侍賢的一小隊人馬馳出營壘,轉眼來到陳玉成的面前。

    「陳總,殿下到了,看樣書很生氣。」李侍賢翻身下馬,湊到陳玉成的身邊兒,輕聲地說到。

    陳玉成抬頭看了看李侍賢,「城裡的事情要安排好。」

    「知道了。」李侍賢伸手摸了摸擔架上昏迷不醒的王虎那張已經變得如同黃紙般的臉,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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