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文 / 蘭色幽香
. 現在的曾國藩無論從哪方面講,都不是一個軍事家。他明明知道洋人槍炮的厲害,也拚命地派人去廣州採辦大炮,試圖建立一隻能夠壓倒天軍的水師,但他竟沒有想過用洋槍,來武裝自己的湘軍陸勇。一個典型的唯武器論者,卻偏偏忘記了一個如此關鍵的問題,恐怕這也不是偶然的吧。
塔齊布沒用多久就又跑回了大帥府,從他那一臉的驚恐和滿頭的大汗,曾國藩感到一定是出了大事。因為這種表情在別人身上也許很容易見到,可塔齊布和他們不一樣,他可是個刀放在眼皮子底下都不會錯下眼珠子的人。
「戒慌、戒躁,這個」曾國藩極力壓制著自己內心的不安,還想再嘮叨幾句教誨人的話,可下面的話該怎麼說,居然一下都想不起來了。
塔齊布看看好像還是不緊不慢的大帥,差點沒哭了。他咧了咧大嘴,使勁兒喘了幾口粗氣,「大大帥,不好了,城外有大批長毛在構築營壘,探馬根本就沒出去多遠。另外另外」
哎喲,你看看這幾天,這人都是怎麼了?不就是長毛打算來攻打株州嗎,還用值得如此的驚慌?再說,外面還有老九他們的兩千多精銳呢,給長毛來個腹背夾擊一舉擊破,也省得被人家牽著鼻子走。長毛們不就是喜歡以逸待勞嗎,難道咱們就不會用了?腦子轉到這裡,他開始痛恨那個左季高了,真是晦氣,自打把左季高叫到衡州開始,好像什麼事情都沒順過,一個個的人也都變的不可思議了。幸虧自己英明,沒把石達開的那份勸降令在將領們中公開,否則還止不定會鬧出什麼妖蛾子來呢。
「唉,有什麼話就暢快地說出來,吞吞吐吐做什麼?」曾國藩緩緩地合上手裡的書。
「城裡抓到幾個由湘潭逃回來的兵勇,他們說說,說是老九他們可能都完了,湘鄉湘鄉也被長毛子占佔了」
塔齊布再往下說的什麼,曾國藩沒聽見,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軟癱的身子順著椅子出溜到了地上。
被塔齊布說的臉色跟死人差不多的章壽麟和李顯章,一見大帥這樣,慌忙上前把他拖起來,本想扶他坐回到椅子上,哪知道試了幾次,曾國藩像爛泥似的身子怎麼也坐不穩。兩個人只好抬起他,放到了床上,輕輕揉搓著他的胸口。
「九弟啊」曾國藩終於吐了一口長氣,活了過來,他哀叫一聲,淒慘的淚水禁不住滾滾湧出。
章壽麟此時暗暗地搖了搖頭,對眼前的曾國藩他突然感覺是那麼的陌生。難道這就是那個平日裡誇誇其談,似乎是只愛別人不愛自己的那個大帥嗎?如果消息是真的,那死掉的何止是一個你們家九爺,還有成百上千的弟兄,還有你大帥讚譽不止的劉蓉呢?看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是真正的哲理。
「大帥節哀,這消息也未必十分的準確,興許又是長毛們在裝神弄鬼也說不准哩。」李顯章強自壓抑著心裡的慌亂,輕聲勸慰著大帥。
曾國藩好像清醒了許多,他由打床上艱難地坐了起來,瞅瞅屋子裡的幾個人,「壽麟、顯章,你們累了一天了,先下去休息休息,本帥再詳細問問塔齊布,回頭叫你們來商議下一步。」
章壽麟、李顯章答應著退出了帥府。李顯章瞅瞅周圍沒人,拉拉章壽麟的手,壓低聲音試探著問到,「章老兄可看見了石達開給長沙的勸降書?」
「勸降書?」章壽麟奇怪地搖搖頭,「什麼勸降書,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是偶然聽到的那麼一句半句。」李顯章下意識地又左右看了看,「是左季高帶給大帥的。」
「哦,」章壽麟點點頭,有些疑惑地看看李顯章,「那怎麼大帥不拿給大家看看,至少也能叫我們瞭解下對方啊?」
「唉!」李顯章輕輕歎了口氣,「拿不得喲,怕影響了軍心士氣。」
「哪裡會那麼嚴重,」章壽麟有些不以為然,「還能比他們以前那份《奉天討胡檄》更有煽動性?」
「比那個可厲害多了。」李顯章湊近他的耳朵,低低聲念叨了幾句,然後嘿嘿一笑,「章老兄該明白為什麼大帥剛才會那麼驚恐了吧?」
李顯章那幾句低語,無異於一聲炸雷在章壽麟的耳盼響起,他的心猛地一陣緊縮,「那可是把咱們都當成了秦檜了啊,真是」他搖搖頭,歎了口氣。
「唉,現在湘鄉就在他們的手裡,真要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做起來,那才叫可怕呢!」李顯章哀歎著,「我反覆想了許久,不能說他們說的沒有道理,咱們這些人是忘記了好多的東西啊。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沒有一個朝代能千秋萬古的,可是作為一個漢人,咱們的血統永遠都不會改變。否則,你我之流也不會走上這條路了。」
章壽麟沒有再說什麼。他在想,大帥不應該不把那勸降書拿到桌面上。至少大家見到了還可以想些辦法加以批駁,口號嘛,喊喊而已,哪個不會?大帥之所以這麼做,明顯是對自己這樣的幕僚們也防著一手呢。
曾國藩就是對他們防著一手。別看他喜歡挑選科場失意的書生作為湘軍的骨幹力量,他看中的只是這些人拚命想向上爬,以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心理,有了這種心理,打仗才會不要命。可他還清楚地知道另外一點,這些人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又都是最不可靠的人,因為他們都有著各自的思想。在這個時候,他們會必那些沒有腦子的勇丁們更可怕。
醒過勁兒來的曾國藩,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態,「君子嘛,要處事而不亂,」他還沒忘記教誨教誨塔齊布,似乎剛才癱軟如泥的就根本不是他,而是別人,「要動動腦子。剛才你都說了些什麼來的?」
塔齊布也總算平靜了許多,「大帥,湘鄉被長毛佔了。回來的兵勇還說還說聽見長毛不停地在喊,誰敢抵抗,就是漢奸,要殺他全家。」
曾國藩極力保持著平靜的臉色,數落著塔齊布,「你呀,就是改不了和老九一樣的毛病,有時候太毛躁,唉!」說到曾國荃,他的心裡止不住又是一陣的揪痛。
「大帥,卑職是嚴密封鎖了這個消息的,」塔齊布有點兒委屈地解釋著,「卑職已將回來的人都押了起來」
「說你還覺得冤枉的很,你看看」曾國藩打斷他的話,搖了搖頭,「押起來就管用了嗎?嘴在他們的身上長著,你就保證他們不對看押的人說?那看押的人又會不對別人去說?」
塔齊布茫然了。大帥的這麼一番子推論,那
曾國藩歎了口氣,「尤其是剛才的話不能當著幕僚們說,那都是些靠嘴皮子謀出路的人,最擅長做牆頭草,以後切切要注意。為將者只能暫時利用一下他們,可不能過分地依賴於他們。那個左季高就是最好的例子。什麼去湘鄉幫助練軍,哼,當曾某是三歲的頑童了。就他那幾個心眼兒,本官早看得透透的了。」他站起來,踱了幾步,扭頭看看塔齊布,「軍規曾經三令五申,凡丟下官長逃回來的,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隊、一個哨,或者一個整營,統統不留。這還需要本官提醒你?」
「是,卑職馬上去辦!」面對以仁愛自詡的大帥,連一向殺人不眨眼的塔齊布都真是自愧不如了,難怪會有那麼多的人叫大帥「曾剃頭」了。
「好,你馬上去辦好,然後把人都召集一下,一個時辰後大家一起商議下以後的事情。」曾國藩看著塔齊布出去了,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一直讀的那本《論語》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踩到了腳底下。他本想彎腰去拾,又一陣犯懶,跌跌撞撞地走到床榻邊兒,一歪身倒了下去,開始閉上眼睛胡思亂想。下一步的軍事行動他沒想,想也想步出來,那到議事會上有各路將領,還有一幫子幕僚,自然有人為了出風頭大談特談,到時候只要稍加加工就是自己的高見了。現在,他只需要想想家,***,這些天殺的長毛,我那一大家子人可都落入他們的手裡了啊!
不知不覺中,淚水又浸透了他頭底下的小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