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五十三章、三百五十四章觀音禪院(兩章合一) 文 / 肆胖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三百五十四章觀音禪院(兩章合一)
這邊那唐僧正在默背那緊箍咒,準備到時候對付那孫悟空,而這邊那孫悟空則沒有回花果山,在跑到多年前的友人家中私混了一番之後,被友人勸說,準備再投那唐僧,這孫悟空正走,卻遇著那南海觀世音菩薩。那觀世音問道:
「孫悟空,你不受教誨,不保唐僧,來此處何干?」
慌得個行者在雲端裡施禮道:
「向蒙菩薩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壓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卻怪我凶頑,我才閃了他一閃,如今就去保他也。」
觀世音點頭道:
「趕早去,莫過了念頭。」
言畢各回。這行者,須臾間看見唐僧在路旁悶坐。他上前道:
「師父不走路?還在此做甚?」
三藏抬頭道:
「你往那裡去來?教我行又不敢行,動又不敢動,只管在此等你。」
行者道我往東洋友人家討茶吃吃。」
那三藏搖頭道:
「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說謊。你離了我,沒多一個時辰,就說到龍王家喫茶?」
行者笑道:
「不瞞師父說,我會駕觔斗雲,一個觔斗有十萬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來。」
三藏道:
「我略略的言語重了些兒,你就怪我,使個性子丟了我去。像你這有本事的,討得茶吃;像我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餓,你也過意不去呀」
行者道:
「師父,你若餓了,我便去與你化些齋吃」
那三藏此時卻有了計策,擺手道:
「不用化齋。我那包袱裡,還有些乾糧,是劉太保母親送的,你去拿缽盂尋些水來,等我吃些兒走路罷。」
於是那行者就去解開包袱,在那包裹中間見有幾個粗面燒餅,拿出來遞與師父。又見那光艷艷的一領綿布直裰,一頂嵌金花帽,行者看見這花帽十分喜歡便問道:
「這衣帽是東土帶來的?」
三藏就順口兒答應道:
「是我小時穿戴的。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經,就會唸經;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禮,就會行禮。」
行者道:
「好師父,把與我穿戴了罷。」
三藏道:
「只怕長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罷。」
行者遂脫下舊白布直裰,將綿布直裰穿上,也就是比量著身體裁的一般,把帽兒戴上。三藏見他戴上帽子,就不吃乾糧,卻默默的念那緊箍咒一遍。行者叫道:
「頭痛,頭痛」
那師父不住的又念了幾遍,把個行者痛得打滾,抓破了嵌金的花帽。三藏又恐怕扯斷金箍,住了口不念。不念時,他就不痛了。伸手去頭上摸摸,似一條金線兒模樣,緊緊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斷,已此生了根了。他就耳裡取出針兒來,插入箍裡,往外亂捎。三藏又恐怕他捎斷了,口中又念起來。他依舊生痛,痛得豎蜻蜓,翻觔斗,耳紅面赤,眼脹身麻。那師父見他這等,又不忍不捨,復住了口,他的頭又不痛了。行者道:
「我這頭,原來是師父咒我的。」
三藏道:
「我念得是緊箍經,何曾咒你?」
行者道:
「你再唸唸看。」
三藏真個又念,行者真個又痛,只教:
「莫念,莫唸唸動我就痛了這是說?」
三藏道:
「你今番可聽我教誨了?」
行者道:
「聽教了」「你再可無禮了?」行者道不敢了」
這孫猴子他口裡雖然答應,心上還懷不善,把那針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唐僧就欲下手,慌得長老口中又念了兩三遍,這猴子跌倒在地,丟了鐵棒,不能舉手,只教:
「師父我曉得了再莫念,再莫念」
三藏道:
「你欺心,就敢打我?」
行者道:
「我不曾敢打,我問師父,你這法兒是誰教你的?」
三藏道:
「是適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
行者大怒道:
「不消講了這個老母,坐定是那個觀世音他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
三藏道:
「此法既是他授與我,他必然先曉得了。你若尋他,他念起來,你卻不是死了?」
行者見說得有理,真個不敢動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告道:
「師父這是他奈何我的法兒,教我隨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當常言,只管念誦。我願保你,再無退悔之意了。」三藏道:
「既如此,伏侍我上馬去也。」
那行者才死心塌地,抖擻精神,束一束綿布直裰,扣背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進,卻說行者伏侍唐僧西進,行經數日,正是那臘月寒天,朔風凜凜,滑凍凌凌,去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嶇路,迭嶺層巒險峻山。三藏在馬上,遙聞忽喇喇水聲聒耳,回頭叫:
「悟空,是那裡水響?」
行者道:
「我記得此處叫做蛇盤山鷹愁澗,想必是澗裡水響。」
說不了,馬到澗邊,三藏勒韁觀看,但見——涓涓寒脈穿雲過,湛湛清波映日紅。聲搖夜雨聞幽谷,彩發朝霞眩太空。主千仞浪飛噴碎玉,一泓水響吼清風。流歸萬頃煙波去,鷗鷺相忘沒釣逢。這師徒兩個人正然看處,只見那澗當中響一聲,鑽出一條龍來,推波掀浪,攛出崖山,就搶長老。慌得個行者丟了行李,把師父抱下馬來,回頭便走。那條龍就趕不上,把他的白馬連鞍轡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潛蹤。行者把師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卻來牽馬挑擔,止存得一擔行李,不見了馬匹。他將行李擔送到師父面前道:
「師父,那孽龍也不見蹤影,只是驚走我的馬了。」
三藏道:
「徒弟啊,卻怎生尋得馬著麼?」
行者道:
「放心,放心,等我去看來。」
這孫猴子說完他打個忽哨,跳在空中,火眼金睛,用手搭涼篷,四下裡觀看,更不見馬的蹤跡。按落雲頭報道:
「師父,我們的馬斷乎是那龍吃了,四下裡再看不見。」
三藏道:
「徒弟呀,那廝能有多大口,卻將那匹大馬連鞍轡都吃了?想是驚張溜韁,走在那山凹之中。你再仔細看看。」
行者道:
「你也不知我的本事。我這雙眼,白日裡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凶。像那千里之內,蜻蜓兒展翅,我也看見,何期那匹大馬,我就不見」
三藏道:
「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進可憐啊這萬水千山,怎生走得」
說著話,淚如雨落。行者見他哭將起來,他那裡忍得住暴燥,發聲喊道:
「師父莫要這等膿包形麼你坐著,坐著等老孫去尋著那廝,教他還我馬匹便了。」
三藏卻才扯住道:
「徒弟啊,你那裡去尋他?只怕他暗地裡攛將出來,卻不又連我都害了?那時節人馬兩亡,怎生是好」
行者聞得這話,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
「你忒不濟,不濟又要馬騎,又不放我去,似這般看著行李,坐到老罷」
哏哏的吆喝,正難息怒,只聽得空中有人言語,叫道:
「孫大聖莫惱,唐御弟休哭。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的一路神祇,特來暗中保取經者。」
那長老聞言,慌忙禮拜。行者道:
「你等是那幾個?可報名來,我好點卯。」
眾神道:
「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各各輪流值日聽候。」
行者道:
「今日先從誰起?」
眾揭諦道:
「丁甲、功曹、伽藍輪次。我五方揭諦,惟金頭揭諦晝夜不離左右。」
行者道:
「既如此,不當值者且退,留下六丁神將與日值功曹和眾揭諦保守著我師父。等老孫尋那澗中的孽龍,教他還我馬來。」
眾神遵令。三藏才放下心,坐在石崖之上,吩咐行者仔細,行者道:
「只管寬心。」
好猴王,束一束綿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揝著金箍鐵棒,抖擻精神,逕臨澗壑,半雲半霧的,在那水面上,高叫道:
「潑泥鰍,還我馬來,還我馬來」
卻說那條白龍一口吞吃了三藏的白馬,便伏在那澗底中間,潛靈養性。只聽得有人叫罵索馬,他按不住心中火發,急縱身躍浪翻波,跳將上來道:
「是那個敢在這裡海口傷吾?」
行者見了他,大吒一聲「休走還我馬來」
輪著棍,劈頭就打。那條龍張牙舞爪來抓。他兩個在澗邊前這一場賭鬥,果是驍雄。但見那——龍舒利爪,猴舉金箍。那個須垂白玉線,這個眼幌赤金燈。那個須下明珠噴彩霧,這個手中鐵棒舞狂風。那個是迷爺娘的業子,這個是欺天將的妖精。他兩個都因有難遭磨折,今要成功各顯能。來來往往,戰罷多時,盤旋良久,卻不知那條龍的,好像突然不能抵敵,打一個轉身。又攛於水內,深潛澗底,再不出頭,被猴王罵詈不絕,他也只推耳聾。行者沒及奈何,只得回見三藏道:
「師父,這個怪被老孫罵將出來,他與我賭鬥多時,怯戰而走,只躲在水中間,再不出來了。」
三藏道:
「不知端的可是他吃了我馬?」
行者道:
「你看你說的話不是他吃了,他還肯出來招聲,與老孫犯對?」
三藏道:
「你前日打虎時,曾說有降龍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
原來那猴子吃不得人急他,見三藏搶白了他這一句,他就發起神威道:
「不要說,不要說等我與他再見個上下」
只見這猴王拽開步,跳到澗邊,使出那翻江攪海的神通,把一條鷹愁陡澗徹底澄清的水,攪得似那九曲黃河泛漲的波。那龍在於深澗中,毫不理會,過了半天,突然跳將出去,罵道:
「你是那裡來的潑魔,這等欺我」
那行者道:
「你莫管我那裡不那裡,你只還了馬,我就饒你性命」
那龍道:
「你的馬是我吞下肚去,如何吐得出來不還你,便待怎的」
行者道
「不還馬時看棍只打殺你,償了我馬的性命便罷」
他兩個又在那山崖下苦鬥。斗不數合,這龍將身一幌,變作一條水蛇兒,鑽入草科中去了。猴王拿著棍,趕上前來,撥草尋蛇,那裡得些影響?急得他三屍神咋,七竅煙生,唸了一聲絡字咒語,即喚出當坊土地、本處山神,一齊來跪下道:
「山神土地來見。」
行者道:
「伸過孤拐來,各打五棍見面,與老孫散散心」
二神叩頭哀告道:
「望大聖方便,容小神訴告。」
行者道:
「你說?」
二神道:
「大聖一向久困,小神不知幾時出來,所以不曾接得,萬望恕罪。」
行者道:
「既如此,我且不打你。我問你:鷹愁澗裡,是那方來的怪龍?他搶了我師父的白馬吃了?」
那二神道:
「大聖自來不曾有師父,原來是個不伏天不伏地混元上真,如何得有師父的馬來?」
行者道:
「你等是也不知。我只為那誑上的勾當,整受了這五百年的苦難。今蒙觀音菩薩勸善,著唐朝駕下真僧救出我來,教我跟他做徒弟,往西天去拜佛求經。因路過此處,失了我師父的白馬。」
二神道:
「原來是如此。這澗中自來無邪,只是深陡寬闊,水光徹底澄清,鴉鵲不敢飛過,因水清照見的形影,便認做同群之鳥,往往身擲於水內,故名鷹愁陡澗。只是向年間,觀音菩薩因為尋訪取經人去,救了一條玉龍,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經人,不許為非作歹。他只是饑了時,上岸來撲些鳥鵲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不知他無知,今日衝撞了大聖。」
行者道:
「先一次,他還與老孫侮手,盤旋了幾合。後一次,是老孫叫罵,他再不出,因此使了一個翻江攪海的法兒,攪混了他澗水,他就攛將上來,還要爭持。不知老孫的棍重,他遮架不住,就變做一條水蛇,鑽在草裡。我趕來尋他,卻無蹤跡。」
土地道:
「大聖不知,這條澗千萬個孔竅相通,故此這波瀾深遠。想是此間也有一孔,他鑽將下去。也不須大聖發怒,在此找尋,要擒此物,只消請將觀世音來,自然伏了。」
行者見說,喚山神土地同來見了三藏,具言前事。三藏道:
「若要去請菩薩,幾時才得?我貧僧饑寒怎忍」
說不了,只聽得暗空中有金頭揭諦叫道:
「大聖,你不須動身,小神去請菩薩來也。」
行者大喜,道聲:
「有累,有累快行,快行」
那揭諦急縱雲頭,逕上南海。行者吩咐山神、土地守護師父,日值功曹去尋齋供,他又去澗邊巡繞不題。卻說金頭揭諦一駕雲,早到了南海,按祥光,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托那金甲諸天與木叉惠岸轉達,那菩薩遂降蓮台,逕離仙洞,與揭諦駕著祥光,過了南海而來。那菩薩與揭諦,不多時到了蛇盤山。卻在那半空裡留住祥雲,低頭觀看。只見孫行者正在澗邊叫罵。菩薩著揭諦喚他來。那揭諦按落雲頭,不經由三藏,直至澗邊,對行者道:
「菩薩來也。」
行者聞得,急縱雲跳到空中,對他大叫道:
「你這個七佛之師,慈悲的教主你生方法兒害我」
菩薩道:
「我把你這個大膽的馬流,村愚的赤尻我倒再三盡意,度得個取經人來,叮嚀教他救你性命。你不來謝我活命之恩,反來與我嚷鬧?」
行者道:
「你弄得我好哩你既放我出來,讓我逍遙自在耍子便了,你前日在海上迎著我,傷了我幾句,教我來盡心竭力,伏侍唐僧便罷了。你送他一頂花帽,哄我戴在頭上受苦?把這個箍子長在老孫頭上,又教他念一卷緊箍兒咒,著那老和尚念了又念,教我這頭上疼了又疼,這不是你害我也?」
菩薩笑道:
「你這猴子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繫你,你又誑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從前撞出禍來,有誰收管?須是得這個魔頭,你才肯入我瑜伽之門路哩」
行者道:
「這樁事,作做是我的魔頭罷,你又把那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教他吃了我師父的馬匹?此又是縱放歹人為惡,太不善也」
菩薩道:
「那條龍,是我親奏玉帝,討他在此,專為求經人做個腳力。你想那東土來的凡馬,怎歷得這萬水千山?怎到得那靈山佛地?須是得這個龍馬,方才去得。」
行者道:
「像他這般懼怕老孫,潛躲不出,如之奈何?」
菩薩叫揭諦道:
「你去澗邊叫一聲『敖閏龍王玉龍三太子,你出來,有南海菩薩在此。』他就出來了。」
那揭諦果去澗邊叫了兩遍。那小龍翻波跳浪,跳出水來,變作一個人像,踏了雲頭,到空中對菩薩禮拜道:
「向蒙菩薩解脫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聞取經人的音信。」
菩薩指著行者道:
「這不是取經人的大徒弟?」
小龍見了道:
「菩薩,這是我的對頭。我昨日腹中饑餒,果然吃了他的馬匹。他倚著有些力量,將我鬥得力怯而回,又罵得我閉門不敢出來,他更不曾提著一個取經的字樣。」
行者道:
「你又不曾問我姓甚名誰,我就說?」
小龍道:
「我不曾問你是那裡來的潑魔?你嚷道:『管那裡不那裡,只還我馬來』何曾說出半個唐字」
菩薩道:
「那猴頭,專倚自強,那肯稱讚別人?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哩,若問時,先提起取經的字來,卻也不用勞心,自然拱伏。」
行者歡喜領教。菩薩上前,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將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又將言語吩咐道:
「你須用心了還業障,功成後,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
那小龍口銜著橫骨,心心領諾。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我回海上去也。」行者扯住菩薩不放道: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嶇,保這個凡僧,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菩薩道:
「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我再贈你一般本事。」
菩薩將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
「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
行者聞了這許多好言,才謝了大慈大悲的菩薩。那菩薩香風繞繞,彩霧飄飄,逕轉普陀而去。這行者才按落雲頭,揪著那龍馬的頂鬃,來見三藏道:
「師父,馬有了也。」三藏一見大喜道:
「徒弟,這馬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著的?」
行者道:
「師父,你還做夢哩卻才是金頭揭諦請了菩薩來,把那澗裡龍化作我們的白馬。其**相同,只是少了鞍轡,著老孫揪將來也。」
三藏大驚道:
「菩薩何在?待我去拜謝他。」
行者道:
「菩薩此時已到南海,不耐煩矣。」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禮拜,拜罷,起身即與行者收拾前進。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諦功曹,卻請師父上馬。那師父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虜虜、回回,狼蟲虎豹。光陰迅速,又值早春時候,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師徒們行玩*光,又見太陽西墜。三藏勒馬遙觀,山凹裡,有樓台影影,殿閣沉沉。三藏問道:
「悟空,你看那裡是去處?」
那行者抬頭看了道:
「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們趕起些,那裡借宿去。」
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逕奔前來。卻說他師徒兩個,策馬前來,直至山門首觀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見那——層層殿閣,迭迭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艷艷千條紅霧繞。兩路松篁,一林檜柏。兩路松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閒。寂寞無塵真寂寞,清虛有道果清虛。長老下了馬,行者歇了擔,正欲進門,只見那門裡走出一眾僧來。你看他怎生模樣——頭戴左笄帽,身穿無垢衣。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草履行來穩,木魚手內提。口中常作念,般若總皈依。
這三藏見了,便侍立門旁,道個問訊。那和尚連忙答禮,笑道失瞻,問道:
「貴客是那裡來的?請入方丈獻茶。」
那三藏答道:
「我弟子乃東土欽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經。至此處天色將晚,欲借上剎一宵。」
那和尚連忙說道:
「請進裡坐,請進裡坐。」
這時三藏方喚行者牽馬進來。那和尚忽見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問道:
「客人那牽馬的是個?」
三藏道:
「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聽見你說是,他就惱了。他是我的徒弟。」
那和尚打了個寒噤,咬著指頭道:
「這般一個丑頭怪腦的,好招他做徒弟?」
三藏道:
「你看不出來哩,丑自丑,甚是有用。」
那和尚只得同三藏與行者進了山門。山門裡,又見那正殿上書四個大字,是「觀音禪院」。三藏見了大殿上的牌匾大喜道:
「弟子屢感菩薩聖恩,未及叩謝。今遇禪院,就如見菩薩一般,甚好拜謝。」
那和尚聞言,即命道人開了殿門,請三藏朝拜。那行者拴了馬,丟了行李,同三藏上殿。三藏展背舒身,鋪胸納地,望金象叩頭。那和尚便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鐘。三藏俯伏台前,傾心禱祝。祝拜已畢,那和尚住了鼓,行者還只管撞鐘不歇,或緊或慢,撞了許久。那道人道:
「拜已畢了,還撞鐘?」
行者方丟了鍾杵,笑道:
「你那裡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的。」
此時這連番的鐘聲卻驚動那寺裡大小僧人、上下房長老,聽得鐘聲亂響,一齊擁出道:
「那個野人在這裡亂敲鐘鼓?」
行者跳將出來,咄的一聲道:
「是你孫外公撞了耍子的」
那些和尚一見了孫悟空這猢猻的模樣,都唬得跌跌滾滾,都爬在地下道:
「雷公爺爺」
那行者大笑道:
「雷公是我的重孫兒哩起來起來,不要怕,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老爺。」
眾僧方才禮拜,見了三藏,都才放心不怕。內有本寺院主請道:
「老爺們到後方丈中奉茶。」
遂而解韁牽馬,抬了行李,轉過正殿,逕入後房,序了坐次。那院主獻了茶,又安排齋供。天光尚早,三藏稱謝未畢,只見那後面有兩個小童,攙著一個老僧出來。看他怎生打扮——頭上戴一頂毗盧方帽,貓睛石的寶頂光輝;身上穿一領錦絨褊衫,翡翠毛的金邊晃亮。一對僧鞋攢八寶,一根拄杖嵌雲星。滿面皺痕,好似驪山老母;一雙昏眼,卻如東海龍君。口不關風因齒落,腰駝背屈為筋攣。眾僧道:
「師祖來了。」
三藏躬身施禮迎接道:
「老院主,弟子拜揖。」
那老僧還了禮,又各敘坐。老僧道:
「適間小的們說東土唐朝來的老爺,我才出來奉見。」
三藏道:
「輕造寶山,不知好歹,恕罪,恕罪」
老僧道:
「不敢,不敢」
然後這老僧問道:
「老爺,東土到此,有多少路程?」
三藏答道:
「出長安邊界,有五千餘里,過兩界山,收了一個小徒,一路來,行過西番哈咇國,經兩個月,又有五六千里,才到了貴處。」
老僧道:
「也有萬里之遙了。我弟子虛度一生,山門也不曾出去,誠所謂坐井觀天,樗朽之輩。」
三藏又問道:
「老院主高壽幾何?」
那老僧道:
「癡長二百七十歲了。」
行者聽見道:
「這還是我萬代孫兒哩?」
三藏瞅了他一眼道:
「謹言莫要不識高低衝撞人。」
那和尚便問道:
「老爺,你有多少年紀了?」
行者道;
「不敢說。」
那老僧也只當一句瘋話,便不介意,也不再問,只叫獻茶。有一個小幸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的盤兒,有三個法藍鑲金的茶鐘。又一童,提一把白銅壺兒,斟了三杯香茶。真個是色欺榴蕊艷,味勝桂花香。三藏見了,誇愛不盡道:
「好物件,好物件真是美食美器」
那老僧道:
「污眼污眼老爺乃天朝上國,廣覽奇珍,似這般器具,何足過獎?老爺自上邦來,可有寶貝,借與弟子一觀?」
這三藏忙道:
「可憐我那東土,無甚寶貝,就有時,路程遙遠,也不能帶得。」
這時行者在一旁插嘴道:
「師父,我前日在包袱裡,曾見那領袈裟,不是件寶貝?拿與他看看如何?」
眾僧聽說袈裟,一個個冷笑。行者道:
「你笑怎的?」
那院主道:
「老爺才說袈裟是件寶貝,言實可笑。若說袈裟,似我等輩者,不止二三十件;若論我師祖,在此處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
這孫猴子一聽叫道:
「那拿出來看看。」
那老和尚,也是他一時賣弄,便叫道人開庫房,頭陀抬櫃子,就抬出十二櫃,放在天井中,開了鎖,兩邊設下衣架,四圍牽了繩子,將袈裟一件件抖開掛起,請三藏觀看。果然是滿堂綺繡,四壁綾羅行者一一觀之,都是些穿花納錦,刺繡銷金之物,笑道:
「好,好,好,收起,收起把我們的也取出來看看。」
三藏把行者扯住,悄悄的道:
「徒弟,莫要與人斗富。你我是單身在外,只恐有。」
行者道:
「看看袈裟,有何差?」
三藏搖頭道:
「你不曾理會得,古人有雲,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倘若一經入目,必動其心;既動其心,必生其計。汝是個畏禍的,索之而必應其求可也。不然,則殞身滅命,皆起於此,事不小矣。」
行者道:
「放心,放心都在老孫身上」
你看他不由分說,急急的走了去,把個包袱解開,早有霞光迸迸,尚有兩層油紙裹定,去了紙,取出袈裟抖開時,紅光滿室,彩氣盈庭。眾僧見了,無一個不心歡口贊。真個好袈裟上頭有——千般巧妙明珠墜,萬樣稀奇佛寶攢。上下龍鬚鋪彩綺,兜羅四面錦沿邊。體掛魍魎從此滅,身披魑魅入黃泉。托化天仙親手制,不是真僧不敢穿。
那老和尚見了這般寶貝,果然動了奸心,走上前對三藏跪下,眼中垂淚道:
「我弟子真是沒緣」
三藏忙上前攙起道:
「老院師有何話說?」
這老僧哀聲道:
「老爺這件寶貝,方才展開,天色晚了,奈何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豈不是無緣」
三藏忙道:
「掌上燈來,讓你再看。」
那老僧道:
「爺爺的寶貝,已是光亮,再點了燈,一發晃眼,莫想看得仔細。」
行者在一邊問道:
「你要怎的看才好?」
老僧道:
「老爺若是寬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後房,細細的看一夜,明早送還老爺西去,不知尊意何如?」
三藏聽說,吃了一驚,埋怨行者道:
「都是你,都是你」
行者笑道:
「怕他怎的?等我包起來,教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儘是老孫管整。」
那三藏阻當不住,他把袈裟遞與老僧道:
「憑你看去,只是明早照舊還我,不得損污些須。」
老僧喜喜歡歡,著幸童將袈裟拿進去,卻吩咐眾僧,將前面禪堂掃淨,取兩張籐床,安設鋪蓋,請二位老爺安歇。一壁廂又教安排明早齋送行,遂而各散。師徒們關了禪堂,睡下不題。卻說那和尚把袈裟騙到手,拿在後房燈下,對袈裟號啕痛哭,慌得那本寺僧,不敢先睡。小幸童也不知為何,卻去報與眾僧道:
「公公哭到二更時候,還不歇聲。」
有兩個徒孫,是他心愛之人,上前問道:
「師公,你哭怎的?」
老僧道:
「我哭無緣,看不得唐僧寶貝」
小和尚道:
「公公年紀高大,發過了他的袈裟,放在你面前,你只消解開看便罷了,何須痛哭?」
老僧道:
「看的不長久。我今年二百七十歲,空掙了幾百件袈裟,得有他這一件?得做個唐僧?」
這小和尚道:
「師公差了。唐僧乃是離鄉背井的一個行腳僧。你這等年高,享用也彀了,倒要像他做行腳僧,何也?」
老僧道:
「我雖是坐家自在,樂乎晚景,卻不得他這袈裟穿穿。若教我穿得一日兒,就死也閉眼,也是我來陽世間為僧一場」
眾僧道:
「好沒正經你要穿他的,有何難處?我們明日留他住一日,你就穿他一日,留他住十日,你就穿他十日便罷了。何苦這般痛哭?」
老僧道:
「縱然留他住了半載,也只穿得半載,到底也不得氣長。他要去時只得與他去,怎生留得長遠?」
第三百五十三章、三百五十四章觀音禪院(兩章合一)
第三百五十三章、三百五十四章觀音禪院(兩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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