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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六十三章 香港奇跡 文 / 驍騎校

    一道慘白的閃電照亮夜空,瓢潑大雨說下就下,豆大的雨點砸在海面上,看著共同在鹽湖農場渡過十年勞改歲月的老朋友漸漸沉入大海,蕭郎沒有流淚,甚至沒有難過,他扭轉身堅強的劃著水,柳優晉臨死前拋過來的土造救生圈增加了他的浮力,波濤洶湧,邊防軍的巡邏機帆船返航了,遠處一盞孤燈,是陸地,是香港,是ziyou。

    兩小時後,精疲力竭的蕭郎終於登上英國殖民地的領土,香港新界元朗。

    與他一同下海的二十五名偷渡客只剩下他一個人,其他的不是淹死在暴風雨中,就是被邊防軍打死。

    全身濕透,又冷又餓,身無分文,蕭郎坐在爛泥地上喘著粗氣,將身上的救生設備摘下,只留下一個乒乓球塞在懷裡,踉蹌著向內陸走去。

    ……三個月後,香港九龍一處建築工地,身穿帆布工作服的蕭郎正在搬磚,冬天的香港氣溫也比內地高許多,重體力勞動下的他汗流浹背,年紀不饒人,搬了幾趟磚就直喘粗氣,畢竟已經五十六歲了,老了。

    但從事低級建築工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了,一個月一百二十港幣,能吃飽飯,還有工棚住,如果省著點花,還能到附近街上找個小姐放鬆一下,大街小巷,燈紅酒綠,靡靡之音不絕於耳,令人想到解放前的上海。

    搬磚苦力們大多是逃港內地人,不會粵語,人生地不熟,便於管理,用工成本較低,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沒有娛樂生活,即便如此,每個人都很快活,因為能吃飽飯,甚至還有結餘給內地的親屬匯款。

    蕭郎年紀大了,幹活不如年輕人,但他混的卻不錯,因為會幫人寫信,工人們出去耍的時候,他就躺在鋪上看撿來的英文報紙。

    工地建的是商舖樓,設計為三層,監工是本地人,工程師是個鬼佬,每天戴著安全帽到處指指點點,煞有介事,對這些工人他正眼都不看。

    有一天,一輛白色勞斯萊斯小轎車駛到工地附近,下來幾個西裝革履的香港人,禮帽文明棍,皮鞋珵亮,頤指氣使,鬼佬工程師過去和他們談起來,對話用的是英語,蕭郎的英文丟下很多年了,但最近惡補了一些,基本能聽懂對話。

    原來香港人想臨時加蓋一層,鬼佬堅決不同意,說圖紙上沒設計就不能蓋,兩下起了爭執,香港人似乎要被說服的時候,一個髒兮兮的搬磚工人出現在他們面前,用粵語結結巴巴道:「先生,地基允許多加一層,設計得當的話,還能多一個天台。」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蕭郎,一個年輕人道:「你系邊個啊,做咩。」

    蕭郎道:「其實我是一個工程師。」

    年輕人嘴角翹起,用手點著蕭郎的鼻樑:「行開。」

    轎車裡傳出聲音:「阿翔,什麼事。」

    年輕人立刻顛顛跑過去匯報。

    車門打開,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下了車,西裝領結,襯衣雪白,目光矍鑠,走到蕭郎跟前端詳他一番,以標準國語問道:「先生貴姓,做過建築行。」

    「免貴姓蕭,清華土木工程系1930屆。」蕭郎道。

    「很好,以你的專業素養,覺得可以加蓋一層。」老頭繼續問。

    「是的,加蓋一層完全可以,地基的稱重冗余足夠……」蕭郎滔滔不絕講起來,聽的老頭頻頻點頭。

    「那麼就這樣定了,加蓋一層。」老頭拍板。

    鬼佬工程師急眼了,道:「不,怎麼可以這樣,你居然聽信一個搬磚工人的鬼話,他做過什麼工程,他就是一個苦力。」

    忽然蕭郎以英語道:「先生,我畢業設計是江東省淮江第一鐵路公路兩用橋,後來承建過梁思成夫婦設計的北泰火車站,以及北泰市zhengfu等工程,這樣說或許您可以理解,我建過一整座城市。」

    鬼佬工程師氣的哇哇叫。

    老者抬起手杖指著鬼佬:「你被解雇了。」

    又對蕭郎道:「從現在開始,你是這個工地的總負責人,月薪三千港幣,有意見麼。」

    蕭郎淡淡道:「我要五千。」

    「ok,五千就五千,先預支你一個月工資,理理髮,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老者示意下,年輕跟班掏出大疊港幣點了五千塊遞給蕭郎。

    「謝謝。」蕭郎接了錢,「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這位就是韋仲英爵士。」年輕跟班道。

    蕭郎微微欠身,目送爵士上車離開,再回頭的時候,整個工地上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蕭郎用力將手中五千紙幣撒了出去:「弟兄們,我請客。」

    花花綠綠的港幣漫天飛舞,工人們歡呼雀躍,蕭郎心裡默默道:「老柳,老龔,我找著工作了。」

    就這樣,蕭郎在韋仲英爵士的地產公司做了一名工程師,在工地上干了半年後,轉到寫字樓去做設計,省去了風吹雨淋,月薪也從五千漲到了八千,公司還給他配了一輛羅孚牌小轎車。

    韋仲英爵士是上海人,清華大學1928屆畢業生,四十年代遷居香港,現在家財百萬,被選為太平紳士,他對學弟蕭郎很照顧,幫他置辦了一處三百呎的房子,還將自己寡居多年的妹妹美英介紹給他,美英是聖約翰畢業,丈夫死於抗戰,知書達理,品貌相當,沒多久兩人就結婚了。

    蕭郎又過上了富貴日子,整日西裝筆挺,出入有車,他對工作極其負責,公司裡都說從沒見過這樣賣命工作的人,蕭郎聽到這樣的話後只是淡淡一笑,說你們不懂。

    在家裡的每頓飯,蕭郎都會擺上兩副碗筷,招呼老柳和老龔吃飯,以此寄托哀思。

    太太很理解他的舉動,從不干涉。

    內地不斷有難民逃來,蕭郎也經常打聽龔梓君的下落,但一直沒有音訊,聽說那天晚上走沙頭角的偷渡團遭遇暴雨迷路,被邊防軍盡數射殺,屍體吊在邊界鐵絲網上很久。

    ……一九六二年,五月,廣州謠言風傳英國女皇壽辰大赦天下,偷渡客可以獲得香港身份,一時間廣東境內鐵路客運忽然變得緊張起來,廣州火車站圍滿南下群眾,公安局不得不出動精力往回勸,但人民依舊執意前往深圳,甚至不再偷偷摸摸趁夜色偷渡,仗著人多勢眾,手挽手肩並肩集體沖關,從沙頭角橋頭硬闖過去。

    此事引起港英當局高端關注,香港警察和華籍英軍(hkmsc)受命在邊界攔截難民,查貨沒有香港身份證的人即刻遣返大陸。

    一時間新界各處軍警雲集,穿卡其制服的警察拿著籐牌和警棍,到處設崗查人,沒有身份證當即抓進卡車盤查,確定是偷渡客立即押往口岸遣返。

    但為時已晚,此前已經有大批難民沖關成功,躲在新界各處。

    窗外細雨淅淅瀝瀝,蕭郎穿著睡衣坐在餐桌旁喝著咖啡,收音機裡是電台英語廣播,說數萬大陸難民聚集在新界華山棚屋區,警方即將採取行動云云。

    蕭郎立刻上樓換了衣服,打開保險櫃拿出上萬元現金放在包裡,下樓拿車鑰匙的時候,太太將雨傘送上:「是不是去華山。」

    「嗯,我去看一下能幫什麼忙。」蕭郎道。

    「我陪你。」太太也迅速換了衣服,跟隨他一起駕車前往新界。

    雨刮器不停滑動著,雨中的視野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蕭郎沉默不語,緊緊握著方向盤,遇到堵車他就猛按喇叭。

    「淡定。」太太溫柔的拍了拍他的手。

    終於開到新界,華山外圍,軍警密佈,道路上停滿了警察的卡車,篷布下是一張張嚴肅的面孔,幾個穿黑色雨衣的警察攔住了蕭郎的汽車,要求出示證件。

    蕭郎已經有了合法的香港身份,並且衣著考究,滿嘴洋文,警察自然不會為難他,拍拍車頂放行,汽車前行,停在山下。

    這是一座小丘陵,山上遍佈簡陋的棚屋,難民逃港後都是住在這種胡亂搭建的棚子裡,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燈,沒有洗手間,空間狹窄,勉強棲身而已,觸目所及,一雙雙驚惶的眼睛,一張張枯瘦的面孔,都表明他們的偷渡身份。

    蕭郎和太太冒雨上山,卻驚訝的發現山上已經有了許多香港本地誌願者,他們告訴蕭郎夫婦,山上最缺的是飲水和食品。

    「我這裡有些錢,拿去買吃的。」蕭郎拿出上千紙幣遞給一個頭髮亂糟糟穿著牛仔褲大學生模樣的人。

    「我替難民多謝您。」大學生接了鈔票,轉身yu走,蕭郎又叫住他,將汽車鑰匙遞給他,「我的車在山下,黑色羅孚。」

    「你不怕我不回來。」大學生笑問。

    蕭郎道:「我相信你不會。」

    大學生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伸過手來:「我叫sqeenze,香港大學的學生。」

    蕭郎和他握手:「蕭郎,幸會。」

    sqeenze帶著幾個男女學生下山買食品去了,蕭郎大聲道:「我需要招一些建築工人,誰願意去。」

    立刻舉起一片手臂,如同樹林。

    一間低矮的窩棚裡傳出久違的聲音:「先生,要不要帳房,我會算賬。」

    蕭郎虎軀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走過去,窩棚裡鑽出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穿著污漬斑斑的老頭衫和大褲衩,正是龔梓君。

    「老龔。」

    「老蕭。」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許久不曾流下的熱淚肆意揮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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